深恩不负by卧底猫

作者:卧底猫  录入:10-19

祝予怀被这氛围感染,也不由得压低了声:“我对京中形势所知不多,猜不出来。不过,就你方才所言,有一点似乎说不通。”
“哪一点?”
“你没觉得古怪吗?”祝予怀盘膝坐到床上,梳理起思路来,“在国都边上行刺,堪称铤而走险,幕后之人应当有十全的把握,确信那批刺客身上没有半点能暴露他身份的痕迹。可你刚才说……圣上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可深查的东西,不得不匆忙结案。能让一国之君如此紧张的线索,当真是刺客不慎留下的吗?”
卫听澜一怔,不由得回想起那支形制怪异的毒箭。
祝予怀接着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线索是幕后之人故意放出来,扰乱视听的?”
卫听澜的眉头逐渐紧锁:“的确不对劲。刺客若害怕暴露身份,就不该使用那样引人注目的军械。这般不加掩饰,简直像故意诱着人往上面查。”
祝予怀推测道:“说不定是要借此祸水东引、栽赃陷害什么人。又或者,那线索背后藏着的是什么不可公之于世的东西,迫使圣上不得不将此案按下。”
卫听澜心思一动,顺着这个思路想起了一个人。
定远伯江敬衡。
此人身上谜团重重,从十五年前莫名中毒,到七年前突然战死,前因后果无人说得清楚。
若只是为了杀人,寻常箭矢抹上毒药也是一样的。刺客却偏偏用了当年暗害江敬衡的毒箭,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要给什么人看的?
卫听澜的目色逐渐晦暗。
前世高邈的尸体与那毒箭都不知所踪,刺客既然无意遮掩,为何要多此一举毁尸灭迹?
还是说……高邈的尸体,其实是被明安帝扣下了?
“还有一点存疑。”祝予怀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接着分析道,“圣上对朔西甚为在意,幕后之人冒险将朔西牵扯进来,就不怕一着不慎、引火烧身吗?如果只为栽赃什么人,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逆推起来,你在图南山中若遇不测,最直接的结果便是澧京与朔西生出嫌隙,若以此为动机,最大的受益者应当是……”
两人心头同时浮起一个猜测。
祝予怀迟疑地问:“瓦丹?”
卫听澜顷刻间便想起了那绘有梅枝的观音像。
他语气微沉:“瓦丹人高鼻深目,那些刺客从外貌来看,确是大烨人无疑。若真与瓦丹有关,那便是大烨内部出了吃里扒外的国贼。而且这贼……能耐不小。”
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有效的线索着实太少,他们对坐着沉思良久,只觉得脑子里被这东一榔头西一棒的猜想搅得像团浆糊。
“如今也仅是猜测,未做定论。”祝予怀只能宽慰他道,“瓦丹虽日渐势大,但多年来未曾越过朔西防线一步。即便真有细作,联络也势必受限,早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他说着说着,觉得有些冷:“濯青,再匀点被子给我。你不饿吗?”
卫听澜仍皱着眉苦思冥想,闻言下意识将被褥往上拽了拽,罩住祝予怀的肩膀。
“饿。饺子还没来吗?”
祝予怀抱着暖融融的被褥,喟叹道:“应当快了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莫名地对视了一眼。
两人一个衣冠楚楚,一个衣衫不整,眼下正盖着同一床被褥面面相觑。
“你……”卫听澜磕磕巴巴道,“你什么时候到床上来的?”
祝予怀哑了片刻。
太冷了,情不自禁。
他抬袖轻咳一声,心虚地将被子揽紧了一些,尽可能理直气壮道:“濯青莫不是忘记了,这、这本就是我的床啊。”
想上……自然就上来了啊。
空气沉寂片刻。
卫听澜:“……没事了,你坐。”
一边浑身僵直地缓慢挪下了床。
祝予怀却在后边轻拉了下他的衣角,小声道:“濯青……”
话音未落,卫听澜扯着外衫猛然站起,趿拉着鞋,踉跄但迅疾地向卧房外遁去。
祝予怀:“……”
他还没说完。
他不死心地召唤道:“濯青。”
门帘轻晃,房外无人应答。
“我是想说。”祝予怀深吸了一口气,“你穿走的是我的虎头鞋啊!”

赵松玄缓步走入观雪阁中,便有宫人替他褪下了沾雪的斗篷。
阁中燃着熏炉,三面关窗,只避风的一面开着。透过那窗,可见如絮飞雪轻掠过疏梅琼枝,映得枝头初发的红蕊愈发撩人心弦。
赵松玄抬眼望着,浅叹道:“母妃好兴致。”
阁中坐着个面容清丽的宫装妇人,膝上搭着貂裘,卧着一只圆润的雪白兔子。她的眼角已染细纹,但因保养得宜,并不显年岁。
听见宫人通禀二皇子来了,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懒地抚着兔子道:“今日这风刮得奇怪。咱们二殿下怎么不同太子弈棋,倒被吹到本宫这里来了?”
赵松玄行过礼,略抬下手,身后的内侍便奉上了几盒装点精致的年礼。
“今日是元日,还望母妃看在这些好茶的份儿上,莫要叫人把儿臣打出去。”
江贵妃这才抬眼笑了一声:“行了,就你嘴贫。快坐吧。”
赵松玄拂衣落座,四下看了看,笑着说:“观雪阁闲置许久,恐有冬蛰的蠢物做了窝。底下人可仔细瞧过了?没叫这些小东西妨着母妃赏雪的兴致吧?”
江贵妃手上一顿,温声道:“你倒细心,本宫来前便叫人先清扫过了,这阁里干净着呢。”
又朝宫人挥了下手:“你们去外边侯着。阿玄好不容易来一次,无甚要紧事,莫要拿来扰了我们母子相叙。”
宫人应声退出阁外。等到阁中只剩了两人,江贵妃抚着兔子的手停了。
两人相视一眼,江贵妃道:“阿玄,你直说便是。我带来的这些人,皆是信得过的。”
赵松玄微微颔首:“宫宴之事,母妃可有耳闻?”
“夜宴散后,阖宫上下便传遍了。”江贵妃眉间轻拢,“怎么了?朔西这案子莫非攀扯上你了?”
赵松玄答道:“详情不知。但父皇应当是疑心到了我身上。”
“他待谁都这般疑神疑鬼。”江贵妃轻嗤一声,“我说呢,之前好好的跑来要茶喝,装着慈父的样子考校你的功课。他塞给你的两个内侍还安分吗?可要寻个由头料理了?”
“不必脏了母妃的手。”赵松玄笑说,“就让他们安心在书房捧砚奉笔吧,反正我玩物丧志,几百年也不往那儿去一回。”
“也罢,你心里有数便好。”江贵妃微叹一声,“四皇子那边,你近日还是多留心些,别叫他们寻着空子往你身上泼脏水。暗中豢养死士、意图挑拨边疆,这罪名可担不得。”
她说着又蹙起眉来:“只是这些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为着害你,竟敢拿朔西来做文章。赵文觉那蠢货,何时有了这胆量?”
赵松玄轻笑:“四弟大了,心思活泛些也正常。不过图南山一案,的确不大像他母家能有的手笔。我总觉得,这其中还有别的势力在推波助澜。”
江贵妃轻轻点头:“也是,这案子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皇帝巴不得有人给他递刀子,若真栽赃到了你头上,他怕是早就摆出大义灭亲的姿态,要拿你向朔西交差了。为何如今就这般轻易地压下去了?”
赵松玄品了口茶,敛眸低笑了声:“许是有人夜路走多了,后知后觉怕起了黑。”
江贵妃看了他一眼,隐约明白过来:“你是说……”
赵松玄置下茶盏:“太医署线人递的消息,扬威将军高邈在图南山中被暗箭所伤,身中奇毒。此毒初发时可使伤口溃烂难愈,即便救了回来,毒素也如跗骨之蛆难以祓除,恐余生都要受毒发之苦。母妃听着,可觉得熟悉?”
江贵妃静了片刻,冷声一笑:“难怪。这些人当真长本事了,我们都还没动手寻仇,他们倒先急着拿兄长所受的冤屈来做局了。皇帝要是知道自己生了这么个好儿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赵松玄慢声道:“若真是四弟设的局,我倒是要向他道声谢。这般明目张胆的刺杀和挑衅,我初闻时,都忍不住要以为是舅舅英灵犹在,前来清算旧账了。更何况是那些做贼心虚的卑劣小人呢。”
江贵妃轻抚着兔子柔软的皮毛:“这样也好。皇帝即便疑心你,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贸然动你。且叫他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着吧……自作孽,不可活。”
那兔子乖顺地卧在她膝上,似是被抚得舒服,懒懒地朝她手心拱了两下。
江贵妃寒凉的神色稍缓,轻声道:“算了,大过年的说这些晦气事做什么。你瞧瞧,这长耳畜生倒是自在。吃吃睡睡,这一世便也过去了。”
赵松玄淡淡瞧了眼那兔子懵懂的模样:“也是这小东西运道好,在母妃这儿寻着了容身之处。”
那兔子翻了个身,短腿捣腾了半天没爬起来,惹得两人都笑出了声。赵松玄不由得轻叹:“原本小小一只,怎就长成这样了?阿玉未免将它喂得太肥了些。”
江贵妃笑了一声:“那孩子心眼太实,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别人,养只兔子也巴不得当宝贝供着。对了,她前日刚做了副鹿皮护腕,说要给你的。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去。”
赵松玄点了下头:“那便劳烦母妃替我道声谢。”
他顿了顿,又道:“母妃,有关阿玉……依着我近日所见,太子似乎真对阿玉上了心。他从前并不热衷于弈棋,却为着一副棋盘拉着我手谈了好几日。还有那幅白驹的墨宝……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
江贵妃面上的笑容渐渐散了:“这事我早就想同你谈一谈了。阿玄,你同我说实话,你该不会是想为他二人牵线搭桥吧?”
赵松玄一笑:“果然瞒不过母妃。”
江贵妃蹙眉看他:“他二人绝非良缘,相逢相悦已是错了。阿玄,莫要一时心软做这些无益之事。太子虽无过,可终归是那人的儿子,即便他现在真心实意把你当兄长相待,可你想过以后吗?”
赵松玄慢慢道:“您放心,该动手的时候我不会心慈手软。我只是在想,若他真的待阿玉情深意重,这便是他身上可为我所用的软肋。若是用得好,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江贵妃仍犹疑着,赵松玄上前几步半跪在她膝前,低声劝道:“我知道母妃心疼阿玉,不忍心利用她。可我与太子必有一争,阿玉已然动了心,与其叫她左右为难,不如索性成全了他们。将来若能两全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也好叫她看清了这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少受几分锥心之痛。母妃以为呢?”
“你……”江贵妃凝眉看了他许久,终是无奈道,“罢了,冤有头债有主。太子若识时务,不妨了你的路,便随你吧。”
“母妃疼我。”赵松玄扬唇一笑,又道,“我见观雪阁外红梅正好,可要替母妃折一枝来?”
江贵妃望着他笑起来时唇畔的浅窝,温和而无奈道:“想去便去,别忘了穿好斗篷。”
赵松玄便起了身,拿起搭在熏笼上的斗篷,往肩上一披。
“等等。”江贵妃放下兔子走至他身前,抬手替他理着衣襟,“斗篷不系紧了等着它钻风么?都多大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墨发金冠的年轻人在她面前微微垂下头来,任由她摆弄。
江贵妃还在絮叨:“你也就是瞧着我好说话,不忍心罚你。若是阿姐还在……”
话说到这里便渐渐顿住了。
赵松玄抬眸望着她微怔的神情,接着轻声说了下去:“若母亲还在,定然也和母妃一样,嘴上虽念叨我的不是,心底仍把我当孩子似的宠着纵着。”
江贵妃眼睫颤了颤,垂眼替他理好了衣襟,忍住了泪光,浅笑道:“好了。你去吧,折一枝最红的回来。”
窗外的雪慢慢停了,覆了雪的竹影映在窗上,光影凌乱,更显几分清绝。
按理说,这种时候祝予怀是按耐不住要出来看竹的。但今日廊下却并未如往常一般置上画案,只有几个仆役正探头探脑。
屋内,卫听澜咽下最后一口饺子,搁下了手里的空碗。几乎同一时刻,祝予怀也跟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房门外传来些蠢蠢欲动的微响。
屋内静了须臾,祝予怀看着他犹疑道:“濯青可吃饱了?”
卫听澜绷紧身子正襟危坐,矜持地点了下头。
他坐得规矩,身上鷃蓝的新衣用金线绣着松纹,看起来很有几分俊逸疏离的贵公子样。
就是手边摞着高高的一堆碗,看起来有些违和。
祝予怀松了口气,道:“那便撤下去吧。”
他面前只摆着一个小小的空碗,其实早就吃干净了,只是看卫听澜一直在埋头风卷残云,没好意思马上叫人来收。
只能捏着筷子装模作样,偶尔慢条斯理地夹一两根小菜尝一尝,就这么等了他好一会儿。
今日早膳的时长远超寻常,等在门口的仆役望了又望,眼下终于得了令,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鱼贯而入,将他们面前的食具麻溜地卷走了。
祝予怀:“……”
看得出来,他们真的很怕卫听澜一时兴起,再要一碗饺子。
易鸣端着盛放衣物的托盘走到门前,正瞥见被撤下来的碗筷,眼皮抽了一抽。
这姓卫的可真能吃。
又听见屋内卫听澜毫无自知之明地问:“九隅兄为何吃得这样少?”
祝予怀笑了笑:“今日吃得已算多了。我见你吃得欢畅,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算起来也一碗有余了。”
“那也还是太少了。”卫听澜认真道,“你府上的碗太小,别说一碗有余,便是两碗也不够啊。”
易鸣对这蹭吃蹭睡还要百般挑剔的家伙忍无可忍,黑着脸走进屋内,把托盘往他面前一搁:“你衣服干了。”
可以穿上滚了。
卫听澜看见自己的外袍略微一顿,只顷刻便收拾好了面上的表情,仰头浅笑:“多谢易兄。”
易鸣被他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立时挪远了两步不想理他,抬首道:“公子,今日的药还在炉子上煨着,您可要先去院中走一走,消消食再喝?”
祝予怀刚要答应,卫听澜托着脑袋开了口:“九隅兄这小院子,得走几圈才能消食?怕是头都要转晕了。我这儿有个更有效的法子,九隅兄可要试试?”
易鸣警惕地瞥他一眼,语气凉凉:“什么法子?爬墙吗?”
卫听澜难得被他噎了一回,敛了神色站起身来,两人的眼神在祝予怀看不见的角度打了个交锋。
易鸣冲着他无声地动了下唇,卫听澜微眯起眼,辨认出他说的是——收起你的小算盘。
卫听澜抱着胳膊勾起唇角,做了个口型:偏不。
祝予怀隐约察觉到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息:“你们……”
却见卫听澜一抬手,哥俩好似的一把搭上了易鸣的肩,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见易兄时常佩剑,想来略通剑术?”
易鸣被“略通”二字激得额角一抽:“我自幼习剑,迄今已有……”
卫听澜顿时神情动容,重重一拍他的肩:“巧了,我也是!如此说来,你我二人也算同道中人。”
易鸣冷不丁被他拍得身形一歪,脸色阴沉道:“你撒手,谁跟你同道……”
卫听澜却已转回了头去,冲着祝予怀粲然一笑。
“我闲来无事改良了一套剑法,能以柔克刚、以弱胜强,简单又易学,最宜体弱之人强身锻体。九隅兄若有兴趣,我与易兄比划一二做个示范?”
祝予怀干笑了两声:“濯青……”
你一个刺杀过瓦丹大将的将门之子,认真的吗?
卫听澜看了眼易鸣,善解人意地补充道:“我也不欺负人,以竹代剑便可,易兄随意啊。”
易鸣本不想顺他的意,可一听这话,背后的火焰噌地冒起三丈高。
“比就比,怕你不成!我也用竹子!”

第035章 游侠
祝予怀立在廊下,脚边还坐着听见声音赶来看热闹的德音。卫听澜与易鸣走到院中,各拣了一截青竹拿在手中,定了一定,突然转头同时朝着对方袭去。
两杆竹子在半空撞出声脆响,易鸣骂道:“就知道你要使诈!”
卫听澜反唇相讥:“你不也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背后偷袭?”
“我那是防着你不遵武德,先发制人!”
“呵,说得冠冕堂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院中一时竹光凌乱,杀意肆虐。
祝予怀抱着莲花手炉,德音抱着一罐子零嘴:“……”
他们到底在期待什么?
高手论剑前玄而又玄的开场白和竹叶飘飞的肃杀氛围,什么都没有。
德音:“公子,他们好吵。”
祝予怀无奈地笑了一下,眼睛仍一错不错地望着胶着缠斗的两人。
院中积了层薄雪,在打斗间扬起凛冽的雪雾来。卫听澜使的是那所谓以柔克刚的剑法,出招时显而易见地收了几分力。而易鸣攻势刚猛,一杆细竹舞得锐意生风,被卫听澜几个错身躲了过去。
一攻一守,一进一退,乍看之下,倒是易鸣占了上风。
十招之后,眼见着卫听澜左下腹露了个破绽,易鸣心中一喜,瞅准机会刺去,却听祝予怀忽然开口:“阿鸣,莫要轻敌。”
他心头一凛,一个掠身堪堪避开了斜刺里袭来的一剑。
卫听澜“啧”了一声,笑说:“九隅兄未免也太护短了。”
语气仍是漫不经心,他手上动作却逐渐凌厉,步法也愈发叫人看不懂了。
易鸣退了一步,卫听澜那身略显宽松的鷃蓝在他身侧一晃而过,他下意识抬起手中竹子格挡,却不想卫听澜并未攻击他的要害,反而闹着玩似的拿竹子往他腋下一戳。
易鸣的脸登时黑了。
偏偏这不按常理出牌的野路子他还躲不掉,被逗弄似的耍了几个回合后,易鸣想明白了——这人压根没想速战速决,就是在溜他,故意引他出丑!
不讲武德!下三滥的臭流氓!
祝予怀站在廊下,隐约看出些门道来。
卫听澜此前出招都很保守,甚至说得上慢条斯理,叫人一眼便能看得清楚。现在想来,并非是力不能敌,而是有意在展示那套剑法的基础招式而已。
十招之后转为攻势,则是将这些招式兼收并蓄,杂糅起来以一化十,还游刃有余地加了些堪称顽劣的小动作。
一言以蔽之,就是在炫技。
两人在院中鸡飞狗跳,从正经交手变成了卫听澜猫捉老鼠似的撵着易鸣玩儿。
祝予怀望着卫听澜唇边明晃晃的笑意,无可奈何道:“濯青。”
卫听澜闻弦声而知雅意,扬手一撩,轻而易举地击落了易鸣手中的竹子,利落地结束了战局。
被追得毫无招架之力的易鸣面色难看地甩了下手,站起了身来。
即便不愿承认,他也自知与卫听澜身手悬殊,已经没有较量的必要。
易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道:“你有两下子。”
卫听澜抱剑似的抱着那竹子,吊儿郎当地一笑:“承让。”
祝予怀看着两人袍摆上沾的雪沫,招手道:“都先进来烤火,别叫雪水弄湿了衣裳。”
卫听澜应了声,几步跃上了阶去,笑说:“九隅兄觉得这剑法如何?”
祝予怀只瞧见他的发带和高束的马尾翩然一晃,转眼就在自己跟前站定了。许是刚打了一架身心舒畅,又或许是那鷃蓝的衣袍实在衬人,这样随性的动作在他身上显得神采飞扬,看得祝予怀不由得一怔。
这样的年纪,最是争强好胜,也最是意气风发,就像一团热忱的不知疲倦的火,耀眼又炙热。
祝予怀的眼神柔和下来:“昔日庖丁解牛,能以神遇而不以目视。我见濯青身与竹化,亦能合于桑林之舞,着实难得。”
德音苦着脸道:“公子又在说些什么啊……”
易鸣也走上阶来,没忍住插了一嘴:“就是说他很厉害,剑舞得跟厨子宰牛差不多。”
祝予怀:“……”
这么说倒也没错,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卫听澜本来被夸得不自在,被易鸣这么一打岔,倒是镇定了下来。
他拨弄着手中竹子的断茬,不紧不慢地回敬道:“不敢当。真论起来,也是那头被宰的牛配合得好。”
感觉有被冒犯到的易鸣瞬间支棱起来:“你说谁是牛!”
卫听澜无辜道:“我也不知。谁急得跳脚,谁就是吧。”
眼看着两人一言不合又冒起了火星子,祝予怀当机立断,抓起两人的手不容置疑地按在一起:“握手言和!好了,现在进屋。”
还没开始对掐就被强行握手的卫听澜和易鸣:“……”
两人一脸晦气地拿衣角死命揩着手,跟在祝予怀身后往屋内去。
卫听澜没忘了正事,边走边道:“这剑法简单省力,若能融会贯通,四两拨千斤也未尝不可。九隅兄既觉得不错,不如我教你啊?”
易鸣这回倒没有反驳。祝予怀身体孱弱,除却那心疾的原因,也是因为从前久卧病榻甚少活动。越是不动便越是乏力虚弱,如此恶性循环,才到了如今走几步路都觉得累的地步。
等天暖些,慢慢探索些可用的法子强身健体,对改善他这体质也有助益。
卫听澜见祝予怀犹豫着没答,又添了把火:“就当是答谢九隅兄给我讲文试的恩情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欠你的人情,我这良心总莫名作痛,痛得我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琢磨出这么个剑法,九隅兄就赏个脸呗?”
祝予怀拂衣落座,被他这煞有介事的胡话逗得好笑:“哪儿就这般夸张了?”
“我说真的。”卫听澜抬指点了点心口,“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易鸣没好气地呛他:“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我都知道寤寐思服不是这么用的。”
卫听澜“啧”了一声:“意会就行。九隅兄意下如何?”
祝予怀本就有所意动,见卫听澜眼中带笑,期待地泛着光,便不自觉地弯起了唇。
他颔首道:“我不通武艺,若是笨手笨脚学不会,还望濯青多担待些。”
这便是同意了。
卫听澜勾了下唇,在暖炉旁一边低头清理着沾了雪的袍摆,一边矜持道:“这是自然。一天学一招,一招练十天都行,反正你我来日方长,学个十年二十年也无甚要紧。”
易鸣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哪个字都不对劲。偏偏这人平日里就是这样不着调,叫他想挑刺都无从下手。
祝予怀只当卫听澜是宽慰自己,笑了一笑:“说起来,这剑法既是改良所得,它原先可有名字?”
卫听澜随口答道:“是我在朔西时闲得无聊耍着玩儿的,没起名字。”
如此巧妙的剑招竟是一个半大孩子信手独创,祝予怀愈发感慨:“素来听闻朔西突骑擅用刀,却没想到濯青于剑术上也有这等造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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