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气诡异地静默了一瞬。
方棋还真被他问住了。
他真的了解寅迟吗?
寅迟是林江市玄门世家之一的尹家的人,是尹家大小姐未婚先孕生下的孩子,七岁失踪,八岁死亡,而后被换魂到他身上。
他是一场用不知道多少人的命和轮回血祭出来的试验品,身负强大的怨煞之力,除了最开始在鬼屋镜像里着了道差点失控,之后就再也没见他被自己体内的力量反噬过,甚至越来越娴熟自如。
用自身的怨念压制是什么意思?
寅迟对什么东西有怨吗?
从记忆里出现这个人开始,方棋印象里的寅迟,一直是懒散而闲适的,他对一切都很随意,对任何人都不会表露恶意,笑容在他脸上成了习惯,连情绪起伏都很少会有。
仅有的几次生气,还都是因为他,因为覃元彦兄妹对他的诋毁和控诉,但那也只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喜怒哀乐,称不上怨念。
寅迟如果有怨,会是什么?
寅迟没有避开方棋的视线,任他打量,嘴角挂着无奈,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方棋没有质问他的打算。
如果压制怨煞需要的真的是怨念,在他们相遇之后没有,那就是在他们遇上之前。
而从寅迟失踪直到遇上他,寅迟没有这个时间段的记忆。
关于寅迟丢失的那段记忆,他们不是不知道那里面会有“始作俑者”的线索,也不是没想过要找回,但一段记忆丢失,又恰好是和幕后之人有关的那段记忆,最大的可能就是记忆在“实验”的过程中被动了手脚,类似于被植入了某种自动清除的程序,是为了防止“试验品”逃走之后泄露消息,这种“程序”一般是自毁性的,如果强行找回,可能有玉石俱焚的风险。
但前提是……记忆的丢失是幕后那人的手笔。
可姚思宇刚刚问的是:这颗棋子没有告诉你……
也就是说,在姚思宇的认知里,寅迟是知道自己死亡以及被“改造”的过程的。
他不知道寅迟记忆丢失的事!
方棋脑子里灵光一闪,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如果寅迟失去的记忆和“实验”没有关系,为什么他会失去那段时间的记忆?
是谁让他忘了?
如果不是出于恶意,那就只有……
可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慢慢想。”寅迟显然已经和方棋想到了同一处,但他没有过于纠结,而是看向了姚思宇。
方棋也看了过去,暂时放下了这个疑问,继续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丝毫没察觉自己不打自招的姚思宇不由得愣住。
他交代什么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交代!
这个鬼差在知道了寅迟自身潜藏有极强的怨念之后难道不该和他心生嫌隙吗?不是应该立马弄清他的怨念来源吗?
他这一副突然顿悟并且已经有了下一步计划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姚思宇怀疑人生的同时,还被关在防护罩里的喻明忠CPU也已经过载。
什么死人?什么地府?什么怨煞?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118章 动机
姚思宇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自己的话到底哪里泄露了信息,他的忠诚似乎比李盟他们更加纯粹,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之后, 就再也不肯开口了。
但他想靠装傻充愣蒙混过关的计划也彻底告吹了。
就拿他在私人别墅存放危险物品意图袭警这一条他就逃不了进警局——具体情况喻明忠已经上报,减省了前面的战斗过程, 只拍下了结束之后客厅里留下的深坑, 现场又有“目击证人”, 可谓“人证物证”确凿,申请逮捕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姚思宇也没反抗, 只是被戴上手铐时还依旧死死地瞪着寅迟。
寅迟视若无睹,一道阴气让他昏睡过去,又在手铐上加了几层术法, 避免在他押送途中还给警务人员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他施术时没有避着喻明忠, 喻警官看着他手心凭空冒出来黑色的不明气体,像是玄幻影视剧里才有的那种特效,他心里五味杂陈,一言难尽道:“你们……”
方棋直接道:“你如果接受不了, 我可以清除你的相关记忆。”
喻明忠:“!!!”
“那怎么行?”他脱口说了一句, 又揉了揉眉心道:“我不是对你们有什么看法, 但是这种……”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寅迟轻声笑道:“这种天马行空的事,喻警官是不会信的。”
喻明忠:“……”
他看着寅迟, 想起了姚思宇说过的“八岁就死透了”的话, 顿了半晌,他正色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普通人肯定不是。
可以抓鬼除祟的大师, 似乎也不是。
方棋他们解决之前的影鬼事件也好, 还是这次网民被侵染的事件,他们有筹谋有配合, 不像是各管各家甚至出手还要讲格调讲排场的风水世家里的人,行事风格更像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警察。
姚思宇刚刚还提到了地府……是他想的那个地府吗?
方棋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阳间有阳间的秩序,阴间也有阴间的法度,分工不同而已。”
喻明忠:“所以你真的是那什么……鬼差?”
方棋:“嗯。”
喻明忠:“……”
他这辈子办过的案子,跨过行,跨过省,甚至跨过国境,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跨过了地壳,和阴间的鬼差有了合作。
鬼差的分工又是什么?也跟他们一样到处抓捕犯罪嫌疑人……嫌疑鬼吗?
他又看了眼已经完全看不出原貌的别墅客厅,迟疑道:“你们应该不经常出外勤吧?”
方棋如实说:“别人不清楚,我上任之后,任务没停过。”
喻明忠:“……”
如果外勤任务遇上的都是姚思宇这样的嫌疑人,那世界到现在都还没毁灭还真是一种奇迹。
这么想着,他又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僵硬:“行,我知道了。”
他一把抗起了姚思宇,说:“人我先带回警局了,但以现在的证据,应该关不了他多久。”
别墅里有没有危险物品,有没有什么机关陷阱,痕检一检测就能查出来,“袭警”的罪名不足以判刑,而且姚思宇一定会请律师。
所以要做什么都必须尽快。
方棋点了下头,又道:“查一下和他有亲密关系,或者有密切来往的人。”
既然在同一个组织,有同样的“怨念”,李盟他们怨天道不公,没道理姚思宇就完全是例外,如果他没有替自己不平,那很有可能是替别人不公。
喻明忠很快反应过来:“知道,找他的犯罪动机。”
说完他又看了寅迟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扛着姚思宇走了。
他是刑警,有常人没有的敏锐,自然听得出来寅迟的存在和方棋是不一样的,但人家已经说了“分工不同”,那不是他的职责范围。
更何况,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刑警的直觉同样告诉他,那不是他应该敌对的存在。
寅迟看出了他的“善意”,把自己靠在了方棋身上,在他耳边说:“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对吧?”
方棋:“……”
他未置一词,盯着寅迟看了一会儿,转身欲走,已经走到门口的喻明忠却又回过头,欲言又止道:“你的死……是因为几个月前的那场车祸吗?”
方棋:“……嗯。”
喻明忠:“……”
鬼差,鬼在前差在后,生死的问题已经不用问了。
他深深地看了方棋一眼,内心唏嘘不已。
方棋看着他走出了别墅,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在意,又转头看向寅迟。
他之前力量透支,支撑不了传送术的施展。
寅迟熟稔地搂住他的腰,心领神会道:“嗯,我们也走。”
两人从私人别墅回到市区,玄术自然比喻明忠他们的警车要方便快捷。
抵达时市里的台风已经收敛了不少,虽然雨势依旧不小,但也不太影响出行。
台风来时就近选择了在街头店面里避难的人开始冒雨赶回家,被迫分隔两地还联络不上的亲朋也纷纷打电话互问平安。
警局里网监大队连夜加班,查封的软件及网站终于赶在网络恢复之前被净化完成,而后又重新开始运营,断网的网民没有发现异常。
而不明所以听领导指令出外勤的警务人员,或留在车里补眠,或者回警局找个地方随便一躺,闭上眼就是一夜,直到阳光重新透过云层洒下来。
整座城市似乎都恢复了一片祥和。
只有网上的争论仍在继续。
之前在网上掀起的粉丝大战,没有因一座城市的“台风”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还好这些人的手段需要有固定的传输渠道,不然他们直接驻扎在歪博上,守着那些个粉丝撕逼的广场,管他什么戾气还是怨气,怕是把他们撑死他们都用不完。”
台风过后,市局附近第一家开始营业的烤肉店里,为了庆祝事情圆满解决,程锦早早的订好了位置,菜都点好了才给寅迟他们打的电话,他们到的时候,五花肉已经在烤架上发出油滋滋的声音了。
两人才刚一坐下,程锦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始跟他们说网上粉丝大战的事。
方棋因为力量透支,这会儿有点犯困,但又确实觉得饿,所以把吃饭的行程安排在了回去睡觉之前。
他没有兴趣关心谁谁谁的粉丝撕逼的问题,眼睛盯着烤盘上的烤肉,等着完成今天的进食任务。
寅迟自发且娴熟地给他调好了烤肉需要的蘸料,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粉丝大战的问题:“煞气都没了,他们还能打起来吗?”
“何止是打起来啊!”程锦说:“现在的这些明星粉丝,只要有什么事撕巴起来,没把对家祖坟刨了就已经算是留有余地了,而且他们撕逼的理由,只有你猜不到的,没有他们撕不起来的。”
这次撕起来是因为红毯上的形象妆造,攀比心都有,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更有离谱的是镜头里一个拥抱甚至是一个招手,都能被解读出心机万千。
比如谁谁谁又来蹭我哥/姐的热度了,真不要脸!
比如这个人为什么非要从镜头前面抱,一定是故意挡我担的镜头!
再比如质疑两个人的关系虚假,拥抱只是为了作秀。
“而且还不只是两个人的粉丝互撕,同一个明星不同属性的粉丝也能撕,什么cp粉和唯粉互撕,妈粉和老婆粉女友粉互撕,啧,真是太平盛世,闲得要出事。”
寅迟漫不经心道:“哦,那你是什么属性的粉丝?”
当时大战开始的时候,程锦既然那么及时地出现在现场,肯定不会是巧合。
程锦夹了块五花肉叼进嘴里,十分随意道:“我?生命粉,活着就行。”
“……”
不混饭圈的两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属性的粉丝,不仅是寅迟,连方棋都抬头朝她看了一眼,有种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钦佩。
程锦不以为然,还很关心地问:“不过现在网上这些怨气应该不能为人所用了吧?我特地找人问了,就算是同一个软件定位到的用户,都只限于林江市境内,其他地区的用户似乎都没有受到网传煞气的影响,这一点我不太明白,既然他们都借用网络的便利了,怎么没干脆把手伸得再长一点,这样他们想要的东西不是也更多吗?”
“那当然是因为……”寅迟顿了一下说:“他们的手没那么长了。”
程锦:“?”
“什么意思?”
寅迟道:“煞气可以通过网络传递,精准地定位每一个正在使用软件或网站的人,但是煞气催化生效之后,那些怨气横生的人,很有可能已经退出了程序,离开了电脑或手机,没有了网络连接,就有一部分人的怨气他们无法回收,为了避免浪费,目标当然要选距离近一点,方便回收的才好。”
程锦:“……”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说:“看来那个背后搞事的人实力也不怎么样嘛,真正的魔头不都是以灭世为目标的吗?他怎么就只逮着一座城市薅呢,也太没排面了……对了,你们去抓那个谁,有什么收获吗?”
她一边吐槽着,话却突然打了个弯儿,正在夹烤肉和正在吃烤肉的两个人动作同时一顿。
要说收获,从姚思宇身上其实并没有得到什么收获,只是得到了一个获取信息的途径而已。
那就是寅迟丢失的那段记忆。
如果他的记忆是被那个人……被他妈妈抹掉的,那么重要的消息来源,甚至是一种安全保障,为什么她会选择消除寅迟的记忆?
方棋拿着筷子的手缓缓捏紧。
直觉告诉他,那一定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两人从外面回到公寓时, 窗外已经彻底放晴。
进到洗手间里冲了个澡后,方棋直接躺上了床,却没睡。
网上的情况和程锦说的差不多, 线下粉丝在活动场外打起来这事被推上了舆论中心,热搜一时半会只怕下不来, 除此之外, 和林江市有关的新闻, 最多的就是台风了。
网络恢复之后,断网几个小时的市民们争前恐后地发布了自己在台风侵袭时段用手机记录下的视频, 获得的关注量确实不少,毕竟都是刚刚连上网,有事没事都忍不住拿起手机刷一刷, 新闻也好短视频也好, 通过大数据推送,都正是最有流量的时候。
就连远在城郊办事处的谢辞,在台风落幕之后,都没忍住在第一时间给方棋打了个电话, 问他市内的网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公式化的询问里是藏不住的焦虑和催促。
连活了几百年的鬼差都是如此, 可见“网络”这种精神毒品对当代社会民众的荼毒之重。
方棋无情地挂断了那通假公济私的电话。
十分钟后,寅迟从洗手间里出来时, 方棋已经放下了手机, 手里拿着一块黑红相间且碎掉的玉,他侧身躺着, 不明所以的傀儡娃娃就站在他对面, 疑惑不解地朝左歪着头,见那人只盯着玉玦对它不闻不问, 又找存在感似的朝右歪了歪头。
方棋倏地闭上了眼。
傀儡娃娃:“……”
方棋没发现娃娃瞬间瘪下去的嘴角,他试探着用魂体侵入玉佩。
这块玉里有寅迟的记忆。
他之前让谢辞查过这块玉的来历,虽然谢辞说里面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他也证实过了这块玉里存储的只有寅迟被换魂到他身体里之后的记忆,但……万一有什么发现呢?
方棋分出了一缕魂体,刚欲从碎玉的裂缝间探进去,忽然身后的床体一陷,冰凉的温度随即贴了上来,下颚抵在他肩上的同时,将他分离出的魂体轻轻拍了回去,“我一个齐齐整整的人在这儿你不问,去问一块碎了还不会说话的玉佩?”
语气听不出是幽怨还是无奈。
寅迟说:“怎么?怕我不肯?”
“……”
方棋没否认。
从记忆里找线索这种事,靠口述是说不清楚的,就像现在让你回忆你七八岁那年除夕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靠自己不一定能想起来,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
要怎么看?
放任别人侵入自己的神识,毫无保留地把记忆摊开给另一个人看。
这是很冒犯也很冒险的一件事,最困难的是,没人能做到毫无保留,因为窥视记忆不仅仅是玉佩留影一样看到的只有“视频录像”,而是全方位无死角连内心活动都藏不住一点的记忆共享。
人生在世谁还没有点隐私了?最亲密无间的夫妻之间还得互相留点儿隐私,微信的聊天记录尤其不能共享,仅自己可见的想法更是一个字都不能对人提。
记忆共享,轻则引起信任危机,重则反目成仇一拍两散。
方棋错开了自己“单方面不信任”的这个问题,转而道:“你觉得她为什么会消除你失踪后的那段记忆?换魂术会导致失忆吗?”
寅迟否定道:“不会。”
就算会,那也不该是那么恰好的只丢了最重要的那段记忆。
尹茜不惜用自己的灵魂当祭品也要把寅迟救出来,她清除寅迟的记忆一定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她觉得有必要。
有什么必要?
方棋不由得想到了姚思宇口中提到的“怨念”,来自寅迟自身的怨念。
记忆是人之根本,同一个灵魂轮回转世,不同的记忆会塑造不同的性格,一个人的成长,经历,决定了他最终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寅迟丢掉的那段记忆里有什么,会影响现在的他吗?
更重要的是,那段记忆还找得回来吗?
方棋忽然看向寅迟,他好像还不得不钻进寅迟的脑子里看一看。
他迟疑道:“我能……”
“能啊。”
“……”
他话还没问出口,寅迟就应下了,速度快得让人觉得敷衍。
寅迟却撩了一下他垂在眼侧的头发,笑着说:“我都在你身体里待过了,让你进我脑子里逛逛有什么?不过也不急在这会儿,先休息吧。”
方棋:“……”
说这话的时候寅迟没做他想,这段时间为了端掉那些人的“据点”,两个人可以称得上是连轴转,寅迟自己被阴气同化之后的傀儡身体还好,但方棋的身体只是肉.体凡胎,高强度的工作之下本就需要休息,一场危机之下还透支了自己的力量,体力可以通过食物补足,灵魂力量的消耗只能慢慢恢复。
所以寅迟抽走了方棋拿在手里的玉佩,连同硬要往他脖颈窝里凑的傀儡娃娃丢上了床头柜,他半撑着身体,一拿一放的动作之间不可避免地压到了某人侧躺的肩膀,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僵硬。
寅迟收回手时低头,刚好看到了方棋下意识错开的眼睛。
他眼睫眨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闭上眼,似乎是打算休息了。
那一瞬间的视线闪避却出卖了他。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有太多的一语双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旦领会的意思偏了,就很难再回去了。
寅迟看着方棋已经闭上了还在不自觉地颤动的眼睫,眸色暗了暗,低头凑过去,故意拆穿他似的,轻吻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
一双茶色的眼睛睁开了,瞳孔里映着撑在他上方的那人的脸。
轻吻又落在了鼻尖,方棋感觉到了沉甸甸的身体重量,还有一只不太安分的爪子,他呼吸顿了一下,抬眸道:“不是要休息?”
寅迟近距离笑得坦然,贴着他的唇说:“嗯,你可以休息。”
方棋:“……”
都是死过的人,他们一个鬼差,一个人造鬼王,体内的力量算起来也是同源,寅迟身负怨煞,但他对力量的控制已经精准娴熟,“过滤”之后的阴气浓郁而纯粹,灌进喉咙里有些发凉,却以最快的速度浸润了他略显干枯的四肢百骸。
渡进体内的阴气缓解了身体的乏力,方棋从侧躺的身体翻转躺平,双手在那人宽厚且沉重的肩膀上撑了一会儿,而后遵循本能环了上去。
寅迟趁机探了过去,把一个正儿八经的“人工呼吸”变成了一场旖旎暧昧的痴缠。
他最终没舍得把人闹太狠,发泄过后就让人睡过去了,闭上眼时,方棋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眼尾也是。
寅迟用手指按了按他泛红的眼角,眉心有微弱的白光闪过,他拨开方棋遮挡住额头的碎发,倾身把自己的额头抵过去,同样闭上了眼。
方棋只觉得自己前一秒还在极限飙升的恍惚中回不过神来,后一秒就被拖进了一片黑暗,视野里再次出现光亮,他出现在了一条老旧的街道上。
很熟悉的一条街道。
街道分了三条岔路,一条通往郊区,一条通往繁华的闹市,还有一条,连着一幢又一幢的居民楼,入口处是一个临时摆成的小型菜市场,没有规模,没有规范管理,摊贩素质不一,导致这条街道完美地契合了其他人对老城区“脏乱差”的刻板印象。
这是……他小时候生活过几年的街道。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上,一个高嗓门的大妈忽然喊了一句:“少了?怎么可能少了?我告诉你,老娘在这地方摆摊三年多,从来没做过缺斤短两的事!你说少了就少了?我还说是你回去炒了吃了特意回来讹我的菜呢!滚滚滚,老娘的生意好着呢,你不买有的是人买,我不做你生意就是了。”
“……”
那一嗓子嚎出了方棋久违的记忆。
他认识那个卖菜的大妈,和他们是邻居,方慧当时带他们住的地方,和那个大妈的住所是门对门的。
方慧给人当情妇的事传遍了街坊邻里,多亏了那位大妈天生的一副好嗓门。
而大妈刚刚喊的那些话,方棋也是有印象的。
因为他当时就在附近。
他被方慧支使着出来买菜,正好遇到了被骗之后来找菜贩子对质的顾客,那位顾客本是来讨公道的,没想到自己被倒打一耙不说,自己的声音还没菜贩子大,根本反驳不了人家,他脑子被大妈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连怎么辩解他拿回来的菜是“原封不动”的都忘了,生生地把自己憋成了脸红脖子粗,哼哧哼哧地直喘。
方棋没去看那个被气得快吐血的顾客大叔,转头在菜摊附近看了看。
既然是他记忆中出现过的场景,应该不会是单纯的做梦。
他又被玉佩拖进了寅迟的记忆片段里了吗?
很快他又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目光辗转,在顾客大叔遮挡住的盲区找到了自己——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孩子,破旧的校服有条纹的部分已经洗得有点发白了。
那年他八岁,上小学三年级。
按时间算,这会儿寅迟应该刚被换魂到他身体里不久,他在四周找了一下,却没找到代表了寅迟的那个白影。
这时被骗的大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怒声道:“我讹你?你装好的菜老子压根没动!你打包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在场的这么多人都可以给我作证,就是你吃了老子的称!”
说着他还转头看向其他老板求证。
不料其他人一对上他的视线,纷纷视而不见,实在躲不过的,也是讪笑着摆手说自己“没看见”,“记不清了”。
顾客大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回头对上大妈小人得志的神情,更是怒发冲冠,却又无可奈何,最后愤愤地拿起自己的菜,转身走了。
在他走后,岔路口的菜贩子们抬头朝他看了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摊上的菜,或者大声叫卖,完全没拿他的质问当回事,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可不得习以为常吗?
这种事隔三差五就会闹上几次,最后都是这样平淡收场。
因为缺斤短两,是这里的菜贩子心照不宣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