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时苏叉起一只小猪喂进嘴里,小脸蛋一鼓一鼓的。
牧沉视线又忍不住回到了小龙身上。
时苏的体格比普通人类要小,是偏纤长的类型,有点像传说中的精灵。
谁也想不到,这是那条凶猛的金焰巨龙。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过露骨,时苏嚼着嚼着,还是矜持地放下了餐刀。
“你到底看着我干嘛。”
卓乌是完全不看他,牧沉是没完没了地盯着他,这两人到底什么问题?
“我看上去很奇怪么?”他朝牧沉转过身去,“是因为这个角,还是翅膀?”
“没有,你不奇怪。”
“那是为什么?”
“因为......”牧沉动了动喉结,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你之前用这幅面貌见过人吗?”他转移了话题。
“唔......有过一段时间,”时苏回忆道,“不过大多时候,我都是戴着面罩的。”
“面罩?”
“嗯,因为怕露出马脚,”时苏又旋了回去,拿起他的小叉子,“那时候,很多人想杀我。”
虽然很难把这个形象和那条恶龙BOSS联系在一起......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你为什么问这个?”他边说边叉起一块牛肉。
牧沉垂下眼眸:“有人告诉过你么?你很漂亮。”
时苏咬牛肉的小嘴一愣,又转了回来。
“你也觉得吗?”他突然问道。
“我......”牧沉顿了顿,“嗯。”
“嗯,是什么意思?”时苏歪了歪脑袋,“你到底觉得我奇怪,还是漂亮?”
牧沉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若说不漂亮,那肯定是违心的。
若说漂亮,那一直盯着他看的人,比如他自己......岂不是流氓一个?
魔王的风度不允许他这么做。
于是他移开视线,又淡然道:“我只是以为,你应该会更高一点。”
时苏:。
他扭过头去,决定再也不跟牧沉讲话。
他安静地吃食,牧沉安静地观赏,而这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
“我给你请了个老师,可以帮你控制魔力。”
时苏冷淡地“哦”了一声。
“你不好奇吗?”
“我不需要老师。”他獠牙咬出咯吱一声脆响,“没有龙族需要人类做老师。”
“他不是人类。”
时苏拿叉的手顿了顿:“那是什么?”
“你见了就知道了。”
时苏小声“哼”了一下,对他假装神秘的行为嗤之以鼻。
“你不想出门么?”牧沉又问,“去街上逛逛。或者,我可以带你去其它城看看。”
“真的?”时苏颤了颤翅膀,眼巴巴地望过去,“你......允许我出去?”
他本以为,在找回完整的力量前,牧沉都不会再放他出领地了。
更何况他现在这副模样,走到街上只会被围观。
“在我身边,就可以,”牧沉靠上椅背,“但前提是,你要先学会伪装成人。”
他指尖朝向他的翅膀:“比如,这个,你必须得收起来。”
“好吧,”时苏焉焉地垂下耳朵,“我会和那个......智者,聊聊的。”
“嗯,乖。”
这一声叫得时苏手都攥紧了。
“你......不要这样喊我,”他翅膀局促地裹住自己,“我已经不是小幼龙了。”
“是,我知道,”牧沉倾身向前,指尖撩开他额前的碎发,“你已经是条成熟龙了。”
时苏的脸又红了。
他突然想起,就在这张椅子上,自己曾说过同样的话。
[我已经是条大龙了。]
明明是条成熟龙,却等着牧沉喂,又要求牧沉抱,还和牧沉亲亲昵昵......
好想从这个窗户飞出去。
他视线闪躲,整个眼眶都羞红了。而正当他整个人烫得快要起飞时,牧沉却拾起了他的餐叉。
“别总是吃肉,你现在也得吃点水果。”
牧沉叉起一块小橘柑,递到他水润的唇尖。
很香,不止是肉很香,牧沉的手指也很香,清清凉凉的。
“不,不要你喂!”
他突然炸了毛,从高椅上跳下,脚上也有了力气,站得稳稳当当。
“我警告你。从今天晚上起,你不许再碰我了!”
时苏落下这句狠话,扑闪着翅膀,啪嗒啪嗒跑出了门。
牧沉:......
说得好像他晚上干过什么似的。
牧沉无言地放下叉子,一转头,见小狮鹫正趴在窗台上望着他。
“他怎么突然就变脸的?”他朝着那双呆滞的豆豆眼问。
小狮鹫:“?”
皮丘手里提着个大麻袋,惊讶地瞪大眼:“小时!”
“你,你怎么认出来的,”时苏慌张地收紧翅膀,好像自己的小身板能把它遮藏在背后似的,“很明显么?”
“什么很明显?”皮丘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这样,很奇怪么?”
“不奇怪啊,”皮丘凑到他跟前,好奇地观察小龙的耳朵,“小时,你的耳朵也和之前一样耶。”
“唔......”时苏侧过脑袋,观察皮丘的身高。
皮丘是个还没成年的男孩,个头小,但头顶也打到了他的鼻梁。
这岂不是说......他竟然和皮丘差不多矮!
“怎么会这样,”时苏焉焉地耷拉着耳朵,“我真的很矮么。”
“没有啊,你哪里矮了?”皮丘挠了挠头,“小时,你真的好漂亮呀。”
时苏黯淡的眼眸顿时点亮。
“真的么,”他拉住皮丘的手,“我是漂亮的,我不奇怪?”
“当然了,现在领地里都传遍了,要不是因为会长不许,他们早就来餐厅门口围观——”
皮丘话说到一半,忽然哽了一下。
“那个,小时。我还要去准备晚上的食材,我先走了。”
“皮丘?”
皮丘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通往后厨的走廊里。
时苏傻站在那儿,一时不知自己跑出来干嘛。
不过,当牧沉从小门里出来时,他立刻又想起了——
嗖地一下,小龙冲出餐厅,奔向山风殿的方向。
广场上,几名稀稀拉拉的守卫在巡逻,议事殿的门刚好打开,一群影巫从里面涌了出来。
“夏德,会长怎么半路就走了。”
“谁知道呢,下午我再去找他吧,”夏德拉背起一个花布大包,“现在没活儿了,谁要跟我去喝酒?”
“我我我!”
一群影巫嘻嘻哈哈地跟着她,沿着旋转步道往住宿的塔楼去,而没爬几步路,最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
“那是?”
众人抬头,见一个小布丁似的身影正坐一个拱形的石砖窗台外。
他身穿白色的纱质礼服,袍摆如漂亮的昆虫翅膀一样飘散,而裸。露的背部接着的,却是一双奶白色的龙翼。
“这不是魔眼大人吗?”
好多人。
时苏赶紧拍了拍翅膀,借力往上一冲,绕着墙面爬到了背街的窗台。
“他这是在干什么,攀岩?”
“好乖一只啊......”
时苏边飞边跳,终于躲过人群,爬到了城堡群的中高处。
他坐上一个小塔顶的屋檐,望着远方发呆。
他的确还不能飞。翅膀打开时,他有一种失控感,人类的手脚不像龙形态时那样,可以随时收起来,他只觉手足无措。
因此,他才想出了“跳跃”的飞行方法,至少他可以在城堡群里垂直移动,节省了走路的时间。
他站起身,捏了捏有点酸软的膝盖,拍动翅膀准备继续,一个透明的小动物突然探到了他的脚边。
“!”时苏吓了一跳,差点从窗台上摔下去。
“你......是什么?”
他仔细一瞅,这小动物应是一只狗,脑袋光秃秃的,在阳光下显得透明,而耷耸的耳朵和那短短的四肢,腊肠似的身材,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一只短腿的幽灵犬。
幽灵,是死后的生物,因为受到咒语束缚,才停留在现世。时苏只见过一次幽灵,那次他为了挖宝石,偷溜进一个矿洞里,遇到了一条藏在地底的幽灵魔蜴。
而这次,他又遇到了一条幽灵狗,还是会飘的那种。
那狗抬起爪子,在他的腿上虚虚地扒拉了两下,朝空中浮去。
紧接着,一个沙哑阴森的男声从他的背后冒出:“恶龙变强了。”
时苏猛一回头,见鬼犬从房顶的烟囱旁冒出来。
“恶龙的魔力值无穷了。恶龙终于可以看见奇奇了。”他鬼森森地念叨着。
时苏紧张地攥住拳头:“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知道,知道所有人的身份。”鬼犬拉了拉硕大的斗篷,连下巴也一起遮住,“你是希西尔恶龙,无数勇者断送在你的手中。而现在......你却伪装成弱小的人类,躲藏在黑曜的领地里。”
他上前一步,奇奇如飘动的长棉絮一样落在他肩上。
“魔王称自己为规则,但他不是神,却妄图挑下神的担子。若是触怒了真正的天神,他就是第一个死的——”
“闭嘴,凡人!”小龙突然凶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他张开翅膀,半蹲下地,左手五指蜷起,做抓挠状。
“本座是魔眼,也是你侍奉的神系。胡说八道之徒,今天我就来铲除你——”
他龇出两颗小獠牙,将魔力蓄积在左手中,打算将这个装神弄鬼的猎人熔成灰。
谁知鬼犬不但不害怕,还神经质地仰天大笑,张开双臂:“好,好!让我接受希西尔龙焰的洗礼吧!”
一人一龙对峙着,奇奇在空中警觉地伏低身子,场面一触即发。
然而几分钟后......
只有一团蓝幽幽的小火苗射了出去,鬼犬一个侧身就躲过了。
“汪!”奇奇飘转着扑向火苗,爪子刨来刨去,兴奋得像在追蝴蝶。
时苏:......
“咳,等过几天,我再收拾你。”他拍了拍手,淡定起身,“本座现在还有急事,不跟你计较了。”
他扑打着翅膀,跳到爬上山顶的阶梯上,背着小手慢悠悠地走,两只小耳朵微微甩动,耳廓愈发地红。
感觉有点尴尬。
说好的魔力值无穷呢?
怎么只弄出来这么小一团龙焰??
时苏默默决定,要和那个即将见面的智者好好交流一下。
他用余光瞥了眼刚才的位置,鬼犬已经不见了。
一个神出鬼没的怪人。
时苏在心中给他下了定义,心中却升起一股不安感。
他本以为,黑曜里,只有牧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那些成员,包括卓乌,才会对他友好。
毕竟,没有人会为难一只可怜的小龙。
而现在,他还未找回强大的巨龙形态,却已经被鬼犬识穿了身份。
如果放在以前,他压根不在乎。
但现在,若这件事传出去了......魔王可就麻烦了。
他不想欠牧沉那么多。
时苏走了好久,才到达山风殿的门口。
殿里堆满了他熟悉的财宝,还有金子做的小摇床和推车。
他光着脚踩在宝石堆上,找了个空位躺下。
没有舒服的大床和小毯子,地上有点硬。
他适应了一会儿,山风吹得他很想睡,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
半梦半醒之间,一块暖融融的小毯子搭在了身上。透过睫毛的阴翳,他看了魔王的长靴。
“醒了?”
时苏赶紧闭眼装睡。
“躺在地下干什么,为什么不去寝宫。”
牧沉手指滑过他的脸颊,冰凉凉的,但却烫得他脑袋发烧。
“我不要睡你的床,”他软软地呢喃,“我就睡这里。”
小龙把脑袋蒙进了毯子里。
“以后,我都不跟你睡了。”
牧沉没有出声,他安静地坐上一旁的宝石椅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
声音很轻,像要碎了一样。
“还有吃饭,”时苏咬咬唇,继续道,“吃饭,也不要你陪了。你不要再等我,我可以走路了。”
他说完,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好,我知道了。”良久,牧沉才答了一声。
时苏悄悄探出一双眼睛。
牧沉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面色柔和,但神情恍惚,只穿着一件很薄的丝绸袍子。山风殿有八扇大门,风口互通,穿堂风撩起他的袍角,露出苍白的手臂。
看起来怪忧郁的。
“那你以后就住这儿吧,”他起身离开,“我先过去了。”
时苏撑起脑袋,目送他离去,可牧沉都没有再回头。
他又垫起脚尖,跟到了殿门口,直到牧沉彻底消失在视野。
小龙垂着耳朵开始发呆。
他困意全无,那种不安的感觉更甚了。
“唧唧!”小狮鹫不知何时飞了进来,卧进了他的金子推车里打滚。
“短毛球,”时苏蹲到小推车旁,对着那毛茸茸的一团问,“牧沉他,今天有遇到什么事么?”
小狮鹫:“?”
它只是一只小狮鹫,为什么都问它这么高深的问题?
时苏抱着小狮鹫玩了一会儿,天色渐暗,他等到太阳彻底落山时,才起身去了餐厅。
大部分影巫都已经离开了,只有几个厨子还在忙碌。小龙借着月色遮掩,鬼祟地绕了一圈,找到属于他的小房间,翻窗跃了进去。
“小时!”皮丘正在摆餐具,“你来了!要我去叫会长吗?”
“不要了。”时苏爬上小高凳,蜷着脚抱作一团,“我自己吃。”
他拿起叉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喂,等皮丘忙完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皮丘,你知道牧沉他今天怎么了么?”
“啊?”皮丘被问懵了,“你说会长?我不知道呀。”
“而且这个问题好宽泛,”他也跳上个椅子,“你是觉得他有什么异常么?”
“唔......他今天看起来怪怪的。”时苏不知道怎么说,“没事的,应该只是我想多了。”
“怪怪的?”皮丘眼珠一转,“我想起来了。”
“我听夏德说,她下午去找会长时,正好撞见一只信鸽飞进来。会长看了那封信后,整个人脸色都不太好,事情都没讲完,就把她打发走了。”
“喔,她怎么告诉你这些的?”
“她经常来后厨找吃的,就顺便聊了下。”皮丘耸了耸肩,“应该是有人找事吧。”
时苏点点脑袋,叉子在盘子上划来划去。
“小时,你要是真的担心的话,可以直接去问他呀,”皮丘说,“只有你跟会长最亲近了。”
“我哪里跟他亲近了......”他脸颊又开始发烫,“我只是顺口问问,又不是关心他。”
“哦?”皮丘眨了眨眼。
时苏慢吞吞地吃完两盘菜,又连飞带爬地回到了山风殿里。此时已经到了入寝的时间,狮鹫幼崽早就在窝里睡着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独自下了山。
没有卓乌在,也没有小推车在,时苏只得发挥他的飞爬能力,攀上了魔王寝宫所在的堡楼。
他蹑手蹑脚地落在窗台上,往卧房内看去。
床铺了好几张暖融融的金丝绒毯,看起来又滑又舒服。
仿佛在勾引小龙去躺。
只是牧沉并不在卧室。
他正独自盘坐在外厅连着的大露台上,隐匿在花藤之间,手里握着一张信纸,上面是清爽干净的大字,其中两行特别显眼。
[外面都在传,您现在是小龙的干爹。是您自称的,还是真的?]
[魔龙的自尊心是很强的,您最好还是控制一下自己。等我过来细谈。]
牧沉盯着“干爹”那两个字,心情格外复杂。
放在之前,这便宜他肯定是要占的。
但现在不同了,与其当“爹”,他更想要别的身份。
况且,时苏性子傲,如果听到这谣传,肯定要闹翻天。
他可不想被传成“和儿子睡觉的变态魔王”。
牧沉折上信纸,正要放到地上,身后响起轻微的啪嗒声,像小龙的爪子在拍。
他赶紧手腕一动,把信收进了袖口里。
“你......不进去睡觉吗?”时苏在后面小声问。
牧沉一转头,见小龙裹着三四张绒毯,把自己包成了一团茧,只有一双脏兮兮的脚丫露在外面。
“你怎么不穿鞋?”牧沉打量着他的小脸蛋,“你跑哪去打滚了,怎么脸上还有泥。”
“我没有打滚,”时苏撇撇嘴,“我就是,爬了一下墙。”
“嗯,我听说了。你今天不是把这里的楼都爬了个遍?”
“也没有......”
小龙嘀咕了一句,空气里莫名安静下来。
他犹犹豫豫地凑了过去,坐到牧沉旁边的垫子上,两条沾了灰尘的小腿搭在一旁。
“你坐在这里,不冷么?”他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牧沉微微侧头,对上小龙柔暖的发顶,闻到一股清甜的花香味。
也不知是花藤上散出来的,还是小龙身上的。
“领主先生是担心我么,”他轻笑道,“没关系,你睡山风殿吧,不用为了我勉强。”
时苏小耳廓红红的:“我勉强什么了。你不要说得这么奇怪。”
“哪里奇怪?”
“就是......”他攥紧身上的毯子,“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你喜欢吹风,就自己吹吧。”
他作势要走,牧沉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将小龙拉进怀里。
时苏身上裹的毯子太厚,手和翅膀都张不开,只有软绵绵地栽到对方的腿上。
时苏:“......”
他想骂牧沉,或者说点什么别的,但声带却不听使唤,最后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咕噜”。
牧沉的大手覆上他纤细的手背,轻轻搓揉着指腹。
好凉。牧沉的手冷如冰块,冻得他小脑瓜都宕机了。
小火龙呆滞地依在魔王怀里,充当乖巧的暖手袋。
“我很冷,”牧沉垂下眼眸,“陪陪我。”
明明应该反抗,却哪儿哪儿都使不上劲。
牧沉抱得很温柔,清浅的呼吸覆在他额头上,恬静又温和。
但他的心跳却越来越快,抽走四肢的血液,令他软作一团。
“身上有点脏,去沐个浴吧。”他听见牧沉说。
但时苏忘了回答。
牧沉将他抱进屋内,在浴室里放水。
哗啦哗啦的温水冲入方型大池子里,中心立着的水龙雕塑也开始喷水。
时苏盯着那雾气晕染的水池发呆。
“在想什么?”牧沉拿来一条大浴巾,裹在他的头上,“先把毯子脱了。”
他攥紧小毯子不放手:“我不喜欢水。”
“将就一下吧。你总不能不洗澡。”
“我可以自洁。”他展开两只小耳朵扇了扇,“我有自洁的法术。”
“那你能把泥巴自洁掉?”
时苏张了张小嘴,又鼓着腮帮嘟囔:“泥巴......自己会掉的。”
“......”牧沉瞥了眼他的小脸蛋,灰蒙蒙的泥巴下是大写的心虚。
“别跟我卖萌,”他微笑着蹲下,“不下水也可以。本王亲自给你擦身子。”
他扯开那裹得严严实实的毯子,小龙噌地一下跳下板凳,连飞带跑冲进了池子,水花溅了他一身。
动作还挺快。
牧沉走到水池边,看小龙在水里扑腾。
他身上的布料很薄,湿水后贴在了肌肤上,又紧又滑。
牧沉扭开头去:“不脱衣服怎么洗。”
“你管不着,”小龙躲到了水龙的雕塑后,“我自己弄,你先出去。”
“好吧。”
寝宫里的浴室门很大,是大理石砌成的拱形,没有门框,只有闪着光的钻石幕帘作为遮掩。
时苏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待牧沉撩开帘子出去了,才把身上的布料扒下,坐到雕塑的底座上,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池水是温的,不算很热,但他还是有种大脑缺血的慌乱感。
不该回来的。他应该睡在山风殿。
他小脑瓜里空空的,一时忘了自己为什么来。
时苏咬着嘴唇,鼻子闷进水里,呜噜呜噜地吐泡泡。
也许只是因为牧沉给了他太多好处。
哪怕是贪婪的龙,也是讲究有来有往的。
他现在吃不了牧沉,只能与之和谐相处,久而久之,会心软也很正常。
这不是他的错。
小恶龙点了点脑袋。
是牧沉做出一副“孤独忧郁”的模样,欺骗了他的眼。
可千万不能让心也被骗去咯。
小龙暗下决心,那种慌慌的无力感总算疏通了许多。
他洗完身子,从池子里钻出,用浴巾把身上擦干,发现牧沉没给他拿干净衣服。
“牧沉。”
他对着帘子外面喊:“牧沉——”
没人理他。
小龙呼了呼鼻子,只好裹着浴巾走了出去。
他光脚踩着干净冰凉的地板,穿过亮堂宽敞的大厅,来到寝宫。
寝宫里已经灭了灯,只有几盏蜡烛闪在放金蛋窝的大桌上,晕出一片暖光。
牧沉正靠在床上,背上枕了个鹅绒大枕头,一条宽大的金丝绒毯铺在旁边。
“我没有衣服。”
昏暗中,小龙站在离床不远的位置,身上还散发着暖和的湿气。
“过来。”
牧沉起身,从枕头边抽出一套白色的睡衣。
那一副是高档的丝绸做的,面料舒适,带长袖和长裤,只不过没有扣子。
这是一件肚兜褂子,专门为小龙设计的。
“转过身去。”
小龙听话地背过身,手上还紧抓着裹着的浴巾。
“把浴巾脱了。”牧沉在他的身后说。
“你要干嘛.....”时苏抱得更紧了,“你把衣服给我,我自己穿。”
他尝试转回去,牧沉却捏着他的肩,把他牢牢制住。
“你究竟在怕什么,”牧沉微微低头,气息吐在了他的小耳朵上,“三天前,你还趴在我身上睡觉。”
“这不一样......”时苏盯着昏暗的门廊处,那种慌慌的感觉又来了。
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
作为人形游历时,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圣人,强盗,酒馆的小厮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人是不一样的,”他小声说着,“人类对人类,和人类对龙,是不一样的。”
他嘀咕完,又觉得自己没解释清楚,便等着牧沉问他。然而对方只是低沉地笑笑:“嗯,看来你还是不傻。”
“我当然不傻!”时苏底气十足,
“嗯,不傻,就是有点笨。”
“你——”
“好了,别闹了。”
牧沉的指尖忽地点在小龙的嘴唇上,对方顿时噤了声。
“睡觉吧。”
牧沉躺上床铺,拉过一床薄毯,靠在枕头上阖眼。
而时苏......
他站在原地,内心一阵激烈的挣扎,犹豫了好久——
最终还是爬上了魔王的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