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将身穿大毛袄代替甲衣,在马上也比其他人高出大半个脑袋,还戴了一顶有年头的毛帽,背着长弓的背影给人浓重的压迫感。
一只懒惰的海东青抓在他左肩上雷打不动地打盹,然后就被勤劳的主子拍醒了。
海东青竖起脑袋半展翅,扑了他一耳朵七天没洗澡的香风。
主将歪着脑袋打了个喷嚏,但眼睛还是认真地盯着城楼。
副将张辽又问:“老大,要不我去敲门?”
“不敲,长洛城里有动静。”带着点北境口音的主将高骊屈指弹了海东青一个响亮的脑嘣,“小黑,进去转转。”
戌时四刻,谢漆带着小影奴们赶到了宫城西南的望角楼,掠上飞檐后噤声埋伏。
晋宫城的四个方向各有宫门,但眼下能出入的宫门全是内鬼和外敌,出去即苦战,且寸步难行,他要是只身一人无所谓,但还有十六个下属,最好找一条内鬼们自己搭的桥。
谢漆记得前世这个“韩宋云狄门”之夜,宫城里九个皇子被屠戮得只剩三个,一个高瑱不提,一个高沅不说,还有一个就是宋贵妃所生的六皇子高琪。宋家一造反,马上令影奴把高琪送出宫去,走的就不是寻常路。
后来镇南王吴家的世子,也即后来的大权臣吴攸带头修补整座皇城,在最偏僻的西南望角楼发现了机关,经审讯确认是宋家在皇城偷建的第五扇门。吴攸借新帝高骊之手判宋家全族极刑,但六皇子高琪一来年少无辜二来毕竟是皇室,不好夺取性命,吴攸便下令判处保护他的十七个影奴极刑,并强迫高琪现场观刑。
高琪见影奴死,万念俱灰,当场自戕。
谢漆边回忆边腹诽影奴什么祸事都要背,属实受罪。
思量好,他吩咐其余的小影奴:“待会六皇子和他的影奴会到这来,为首的罗海是绛色排名,我对付他,其余的十六个小影奴身手比你们差一级,你们一人对付一个,最好一击劈晕。”
“是!”
从霜刃阁出来的影奴都有排名,共分四个等级,每个等级又有四个排序,共计十六个排名。谢漆位列第一等级中的玄绛青缃的玄,与他同代出师的还有另一个玄级影卫,是个名为张忘的女子,授命保护原太子高盛,如果此时来的是她,谢漆心中便只有六成把握。
还好高琪身边是绛级的罗海,那是个沉稳到有点像木头的影奴,擅使重刀,谢漆便伸手往衣裳里的夹层挑了铁指扣戴在食中二指上,准备用轻功掠到罗海背后,一记重拳击他后颈。
刚重生过来就要不停打仗,希望开个好头不失手。
很快谢漆听到了远处而来的动静,列手势提醒了小影奴,凝神盯起远处而来的小队。
为首的罗海个头相当高,虽然与谢漆同岁但比他还高半个头,此时正背着瘦小的高琪飞奔而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年轻爹背个儿子。
但既然背上有人,就不能用偷袭路数了。谢漆朝小影奴们手势变换,他相信他们的默契。
罗海飞快赶到了望角楼,开门即入,入楼直奔南墙,对着一面墙的特殊灰砖飞快敲击,眨眼间南墙就如活了过来,机括声隐约如敲金叩玉,严丝合缝的南墙开始出现了裂隙,挤进了宫外的一丝润白月光。
暗门显,谢漆从梁上落,手中的玄漆刀映着月光如墨梅,罗海反应也是神速,举起绛海刀挡住了携着落势千钧的玄漆刀,但刀上内力重,罗海膝一弯险些跪下。
“嗨。”谢漆友好地在刀光里打招呼,“这么晚了,罗海,你要带六殿下去哪?”
“玄漆!”罗海眼里浮现了惊骇,背上的高琪被吵醒,睡眼惺忪地醒来问:“罗海,你干嘛呢……”
“六殿下晚上好啊。”谢漆边打招呼边腾出一拳往高琪怼去,罗海只顾看到他手上有两个铁指扣,怕这一拳下去主子非死即残,一瞬就大喝着肩膀卸力把高琪丢下地去。
谢漆的一拳按照计划打中他,追加一脚把罗海踢飞出去。
变故快,罗海的小影奴反应不及,正此时,梁上十六个小影奴跃下,既狠又准地锁定每一个目标,十六记沉闷的劈颈声混如一体。
影奴们全部倒地不起时,望角楼的暗门也彻底打开了。
谢漆收刀比个手势,蹲下去搜罗海身上,小影奴们也迅速行动,很快全都搜到了他们身上的宋家令牌。
高琪今年十六岁,吓得瘫软在地上,心惊胆战地看着打败了罗海的人走来,那人走到月光照到的范围,高琪这才发现来人模样年轻得过头,不到弱冠的模样,面白唇红,左唇角下方偏左一个指节处有一颗小痣,突兀地勾人。
来人走近来,一阵翅膀呼啸声,一只苍鹰停在了他肩上:“六殿下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高琪惊恐地摇头,他隐约知道母妃、外祖、舅舅们合谋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他确实不知详情。
谢漆也知道宋贵妃对这儿子宠爱有余启蒙不足,披着富贵皮的烤乳羊罢了。
他拎起高琪,飞速搜了一些全身,没收了他的防身武器占为己有,并竖了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不知道就什么也不要开口,借殿下的影奴身份一用,但我脾气不好,若听到殿下开口,殿下自己承担后果。”
此时机括声又响,暗门正在缓缓关闭,谢漆不再多言,耸肩驱开大宛,抓着高琪往背上扔,脚下生风跑了出去。大宛展翅冲天,飞到半空上俯瞰前路,前路没有不明行军,便在空中利落地转一圈。
“前路干净。”谢漆看着大宛点头,背好高琪吩咐后边的影奴,“继续跟紧我,抓紧时间。”
开始飞奔时高琪忍不住迭声喊“罗海”,谢漆心里一动,边跑边恐吓他:“罗海现在还没死,他的命取决于殿下的听话程度哦。”
高琪顿时不敢开口,趴在他肩上瑟瑟发抖,偶尔发出一点含糊的呜呜声。
谢漆心里冒出点复杂的羡慕,很快又觉得自己戏多且可笑,眼睛继续追逐天空中侦测情况的大宛,不时吹口哨和它打配合,确定好路线又提了脚下速度。
他记得前世高琪后来是在烛梦楼里被搜到的,那去处是长洛城最大的青楼舞馆,晋襄帝甚至在那里养了好些个花魁娘子,故此世家势力默认烛梦楼属于中立所在,但没想到宋家渗透进去,把高琪直接藏在里头。后来,烛梦楼被血洗大半,但很快又被扶持开张。
全城很快会火拼得天昏地暗,谢漆要赶在那之前安顿好小影奴们,后面再走一步看一步。
跑了两刻钟,前路开始凶险起来。谢漆眼前有三条路,大宛在空中的三路方向上都转了几圈,圈数越多证明敌人越多,谢漆选了最接近烛梦楼的东北路。
“六殿下,前面不太妙哦。”他在衣服夹层里抽出了一把暗器,“前方有敌人,殿下要么祈祷来的是你的宋家军,要么乖乖抓紧我,不然我一挥刀就把你甩出去了。”
高琪:“呜呜罗海……”
谢漆侧耳听前路远处的脚步声,随后抬手给小影奴们提醒,来的是一路小队,约三十人。好在没听到弩箭在箭筒中碰撞的金属声,不是最危险的云国人。
他们埋伏在路边,月亮正好被乌云遮住半面,赶来的敌军手中拿的是刮月刀,刀身被稀薄月光反射得扎眼,倒是方便了谢漆他们锁定目标。
高琪全程不敢睁眼,闭着眼淌着恐惧的泪水听着耳边各种声响,有暗器射出的咻声,有刀与刀相击的铮铮声,还有影奴风轻云淡的冷笑声:“不好意思,此路不通,回北边放羊去吧。”
这些人厮杀的时间很短,高琪还是吓得够呛,一滴灼热的水珠溅到脸上,他觉得必然是血,吓得哭着松开了手,然后听到自己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啊,吓到了吗?那最好不要睁开眼哦。”
高琪听见那影奴如是说,又听得有长刀一荡入鞘,随即自己又被拎起来丢到背上去,影奴跟不会累的牲口般又开始飞奔起来,不仅不喘气,甚至还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你哭得可真可怜,高瑱那声情并茂的哭声该不会是向你学的吧。”
这说的是什么鬼话呢?全天下的影奴只有罗海是好的。高琪的泪水遂更多了。
戌时七刻,谢漆赶紧赶慢地终于赶到了烛梦楼的后门,这里位属长洛城十二大主街的西南一街,坐落在富庶的西区里,战火已经在周围蔓延,谢漆耳力好能听见远处其他宅院传来的掳掠烧杀声,但烛梦楼里只有骚动没有战乱。
他背着高琪跳上烛梦楼的高墙,小影奴们内力不足还得两两借力互助。谢漆蹲在高墙上,眼尖地俯瞰到烛梦楼后院的假山里藏满了人,便示意其他人等他,蒙好面自己先跳下去。
一落地,假山里先射出致不了命的暗箭,谢漆刀都不必出鞘,转着刀鞘挡下来,另一手从怀里掏出宋家令牌,捏着这巴掌大的信物展示在身前,还拿它叮叮当当地挡了几支暗箭。
假山暗箭骤停,灯骤起,一个女子提盏花灯从假山后走出,停在谢漆十二步开外:“阁下谁人?”
谢漆心想这我能怎么说,指尖转着宋家令牌瞄准花灯盖抛了过去,令牌滴溜溜地飞到花灯盖上旋转,那女子素手按下令牌,蔻丹五指抚过令牌上的宋字,随即落落大方地侧身向谢漆行礼:“殿下,请。”
她一侧身的瞬间,月恰好从云中展露,月光与灯光照出了她美丽的面容,谢漆看清后心头忽而一悸,古怪的似曾相识感兜上心房。但时间紧急,他也顾不上琢磨这古怪感,抬眼看大宛在空中悠闲地转了半个圈,便稳住心神向她走去,十六个小影奴见状跳下高墙跟上。
那女子提着花灯在前面引路,举止不妖娆,反倒有股谢漆熟悉的世家味,轻袍缓袖老神在在。
高琪不知不觉间不掉金豆子了,揉着眼睛不安地在谢漆背上环视,看起来也不熟悉烛梦楼。
走出后院来到主楼时,女子向等在楼前的中年夫人行礼,谢漆一行人便交由夫人引路。
踏进烛梦楼时,谢漆对金翠环伺和花香鬓影都视若无睹,脑子里还在想刚才那年轻女子是谁。
那夫人把他们一行人带进三楼的厢房,房里有个蓝眼高鼻的狄族美妇人正抚着玉如意,看样子是专门等候他们。
谢漆打量她两眼,很快认出前世更早时查过她,这人就是晋襄帝养在烛梦楼里的花魁之一,现在看来花魁是狄族细作之一,又和宋家在底下结盟一起造反,宋家放进狄族人,并安排把高琪藏在这里掩人耳目。个中其他的,谢漆不猜想太多。
门关上,美妇人朝他们笑:“六殿下,小大人,请坐,千万别拘束。”
厢房宽敞,谢漆扫了一眼就把高琪放到一张矮凳上,而后比划手势让四个小影奴到美妇人对面的贵妃榻上并排坐,八个小影奴各守一个方位,其余四个背对高琪坐在他周围。
美妇人楞住:“小大人,这是在做什么?放心,这里安全得很。”
话落,她就发现对面贵妃榻上的四个蒙面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盯着犯人似的,把她给盯得又头皮发麻又好笑生气:“倒也不必如此……”
谢漆扯开高琪眼泪汪汪拽着他衣角的手,转身一瞬掠到了美妇人面前,玄漆刀悄无声息地出鞘横在她脖子前,她近在刀锋前但毫发无损,手里握着的玉如意却被刀气劈成齐齐整整的两段。
谢漆竖起手指比了个噤声意思,美妇人面色煞白,不敢再多说一句。
吓完人,他扭头看了一眼高琪,后者也不敢哭了,肩膀小抽起来。他这才收回刀,到窗口去看情况,守在窗边的小影奴睁着圆溜溜的眼看着他,谢漆很想伸手揉揉他们的脑袋。
前世此时十六个下属已去一半,他连看一眼他们尸骨的勇气都没有。现在这十六个人全都完好无损地杵在这里,值此一条,这重生就是上天的垂怜。
谢漆朝他们比了守在这里不能走的命令手势,看到他们都点头,才开窗往外看一眼。大宛在半空中盘旋,人不多,三楼也不是很高,他把刀鞘换到背后束好,随后一手抓着窗的上沿,身形一跃便荡出了窗外。
谢漆倒挂在烛梦楼的檐角上,不放心地再看一眼厢房里,催促窗边的小影奴把窗关好才放心了。
他眯着眼望颠倒的长洛城之夜,而后飞燕一样神出鬼没地跃出烛梦楼,背着单刀赴长洛城青龙门的再会。
月亮再度被乌云遮住时,他脑海中灵光乍破,忽然想起了那个提着花灯的年轻女子姓甚名谁。
那是未来的大权臣吴攸的左膀右臂,并且是未来的大暴君的红颜知己,谢红泪!
谢漆在昏暗的月下飞奔于长洛城的高墙屋檐,从西南一街飞奔到正南街时,向前一跨,便是进入了长洛城的东区,此时他距离正门青龙门还有三条主街,谢漆抬头又望了一眼月亮,脑子突然缺根弦。
话说大暴君叫什么?
啊,高骊。
一个马的名字。
卑贱,但是好听。
和富庶的西区相比,东区要无序得多。西区云集七大世家,打起仗来各家都有私兵,讲究个你他娘来我他娘往大不了同归于尽。但东区九成是农工商,真起战乱,家墙不够厚,马匹不够高,城中人只有被收割的下场。
谢漆一进东区便只能从屋檐上下来,拔出玄漆刀边开路边赶路。这边内鬼外敌比西区多,还有不少趁火打劫烧杀掳掠的恶棍,谢漆一朝有刀在手,神魔都挡不了,但越往青龙门靠近,所见惨剧越多,更迫切希望高骊带军进城来镇压。虽说他登基后便六亲不认地往暴君路子撒丫子狂奔,但此时此刻他还是长洛城乃至晋国的希望。
敌人太多,大宛在半空中不住转圈和发出尖啸声,叫了一会,谢漆忽然听到空中传来更锐利的鹰唳声,握刀的手突然一抖,猛然想起了前世大宛怎么没的,当即三两步跃上附近的屋顶吹起尖锐的哨声。
前世背着高瑱逃出城时,大宛也和他一样剩几口气,但它偏偏遇到了一只在空中盘旋的海东青,被生生咬断鹰脖子。谢漆九岁便养了大宛,从熬鹰到驯鹰再到爱鹰,从小同伴到小战友再到小儿子,大宛就像是他忠诚的小影子,人只要站在光下就不能没影子。
随着召唤的哨声,大宛收翅急速降落,最后降速扑棱着搭到他肩上,低头去清胸前的毛。谢漆定睛一看,只见大宛胸前的羽毛透着血迹,一拨开,三道锐利的爪痕新鲜出炉。
谢漆顿时光火直蹭,抬头看见了飞得更高的凶狠海东青,后槽牙咬得发疼。
前世他伤好后特意去查咬死爱鹰的海东青是谁驯养,管他是狄族人还是云国人还是哪一世家权贵,查到了就去算账。
结果查到海东青是新晋的皇帝养的。
他娘的。
谢漆摸摸大宛,飞速找出药瓶给它上药,不让它继续在半空飞了。往好的想,海东青既在,说明暴君已到了城外。
他如今在东南二街,需要冲过东南一街到正东街去,谢漆用轻功全速向前跑,突然听到了从远处而来的整齐划一的踏空声,心弦顿时绷紧了。
大晋第一朝皇帝便设立了霜刃阁,代代出百千影奴,高手如云,云国近几十年如法炮制,也暗中设立了一个类似的千机楼,养出了不少死士。趁着晋襄帝继位后松弛朝纲,云国把蒲公英似的大批死士输送进来,挑准时机在晋国身上剜出了数处创口,遗祸无穷。
谢漆前世就吃了无数云国死士的亏,尤其是在前世的今夜,城门死战的艰难有一大部分归功于这群蝗虫。
他边飞奔边从怀里找搭佩玄漆刀的暗器,摸出两个鹰爪钩提溜起大宛给它的爪子戴上,大宛一戴上武器便展开翅膀滑翔在谢漆周围,不敢再搭上他肩膀,歪着脑袋盯谢漆。
谢漆指天上,它便又乖又聪明地蓄势冲上夜空,没一会就看不到身影。
“乖儿子。”谢漆希望它再遇上海东青就反将它抓伤,就好比自己,再遇上云国死士就反杀。
他听着身后脚步声判断方位,飞身跃出东南二街,纵落进东南一街的瞬间,手里的绕指柔钢丝一回旋,钉着两户屋子划出了纵横三丝。随之以己度人,跳上更高的屋顶设下三处暴雨镖,最后贴在屋楼的东墙静等猎物入瓮。
远处的青龙门城楼上隐隐有星点火把在挥舞,开门之战想必已拉开厮杀,谢漆的目光掠过东街的奔逃和惨叫,到低头时看到此屋的地下躺着一个怀抱小狗的少年,看血迹与姿势,应是一刀剑从少年背后贯入,洞穿一人一狗。
身后的云国死士赶到了。
他们跃进东南二街,为首的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如蚊蝇入蛛网,扑进了锋利韧细的绕指柔罗网,扑通三声重物落地。其余死士后退跳上更高的屋顶准备俯瞰异常,全员脚沾屋顶瞬间触动第二波暗器,前排沐浴了暴雨镖洗礼,这回没有重物坠地,剩余死士抓住前排同伴做盾牌,侧步向东移撤退。
而后有刀掠起,一个晋国影奴对十一个云国死士。
谢漆身法在同代影奴里最快,擅用快刀,但此刻他使的是最重的吴钩三十六路刀法,压制不住的东西压在了一把玄漆刀上,挥刀如宣泄暴怒。
与霜刃阁影奴不同,云国死士用的是左短右长的双刀,称子母刀,攻守都相当有力。他们训练的基础也是轻功为主,谢漆和他们交战了十来个回合,凭着占先手解决了五个,感觉论实力评估,这群死士单个拎出来身手勉强能算第二级影奴里琴棋书画的棋,单个容易削,合起来便难挑,他们一旦从措手不及里缓过神来,彼此之间配合起来就变得相当棘手。
谢漆丝毫不惧他们配合得变幻莫测的阵法,一朝玄漆刀在手,就是霜刃阁几大长老联合起来群殴他也不怕。云国死士见他起初挥的是沉缓的重刀刀法,便全员舍守求攻,用子刀配合步法近身来压制,谢漆卖破绽佯装被刺中几处,在他们齐步袭来做围剿之势时,转刀改用最快的豆蔻刀法,一瞬飞旋,衣角旋似花,六个死士被秒五个。
最后一个死士意识到必死无疑,最后的求生欲爆发,一把从腰间掏出一颗石子似的东西,往刀上一刮便闪出细微的火星,然后猛的向谢漆丢去。
但谢漆等的就是逼出死士祭出底线的这一刻,他侧挥刀用内力控住丢来的石子,单手挥灭它的火星,而后撕破衣襟撕出一块布料眼疾手快地包住了这东西。
前世晋国给这玩意取了名字,叫破军炮。云国先研制出了它,率先用在了两国交战上,给晋国无数兵士带来了不可愈合的伤亡。
前世破军炮最早的出现就在“韩宋云狄门”之夜,当时的破军炮还是初步研制,体量仅仅石子大小,后来云国的研制越来越成功,破军炮越来越大,威力也愈发恐怖。
谢漆前世背着高瑱逃出青龙门时,那群云国死士见阻不了他们,遂丢出了这破军炮,伴着轰隆爆炸声响,谢漆把高瑱抱入怀里死死护住,仅剩的三个小影奴如工蚁一般死死围抱住他们。
轰炸声停时,青龙门终被兵士们以血肉之躯打开,谢漆抱着高瑱,透过血肉模糊、残骨支离的小影奴们的身躯,看到了城门外的最后的希望。
然而即使希望来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也失去了。
自己的下属,爱鹰,连同自己的未来,都在时代的铁蹄下被碾成齑粉。
现在谢漆重回血泪泼天的“韩宋云狄门”之夜,他要抢先一步杀云国死士,夺破军炮为样本,为了新生的片缕未来。
那云国死士抛完破军炮就没命地逃跑,谢漆把破军炮小心收进衣服夹层里,而后抬眼锁定跑出老远的死士,反握玄漆刀,长臂攥刀起,手背青筋暴起地掷出了长刀。
玄漆刀在夜空中划出真正刮月剐日的光芒,怒吼着劈斩到逃奔的死士背上。
死士带着惯性向前坠,还没从高檐上坠到地面,谢漆狂风一般掠到,单手握住玄漆刀刀柄拔出,而后一脚踏在死士身体上借力,一跃再上屋顶,再向青龙门进发。
死士加速摔到地上,死不瞑目前还喃喃着一瞬看到的刀铭:“玄……漆……”
原来那就是让云国千机楼不寒而栗的霜刃阁影奴。
谢漆在屋顶上飞掠,跃进正东街时终于看到了巍峨的青龙门,一道国都的脊梁。
青龙门是长洛城正东的主门,穷尽数代神机师的心血,整扇门内外的机关鬼斧神工,门的两翼钉有精钢铁索,要打开它不仅可以派士兵从内合力开,还可以操控城楼上的机关绞盘。
眼下青龙门前重兵把守,谢漆纵使可以扫光敌军也做不到单独一人从内开城门,唯一的选择是攀上城楼,抢夺机关绞盘的控制权,操控绞盘开青龙门。
前世他是和其他悍不畏死的将士合力从内打开城门,短短三丈内尸骨如山。城楼上的机关绞盘始终被敌军控制,那时他想过若自己武力全盛,便可以尝试上城楼。可当时他一来要保护高瑱,二来已经身负重伤,没有力气上城楼了。
这时半空传来熟悉的鹰啸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大宛疾驰到头顶来,锐利地连声蹄叫,与此同时,青龙门上的城楼忽然出现了一排整齐划一的火点,暴虐地射向城外。天空再响一声鹰唳,那只凶悍的海东青冲向青龙门外的城外,城楼上便有燃着火星的箭矢对准它。
谢漆眉头皱紧,看情况是城楼上的内鬼和外敌发现了城外的高骊军队,正在用箭阵削弱他们。
他立即再伸手进衣服夹层里找武器,摸了片刻,找到了专门设计用来攀墙的飞钩索。
正东街此时一片战火,有大批的敌军正在屠戮靠近城门的士兵和百姓,敌军之中也有人发现了鬼魅一样的谢漆,举起云国飞弩瞄准他,谁知射出的箭全被叮叮当当地反弹,弹回来击中射箭人。
敌军很快高度戒备,云集起来阻挡谢漆的前路,大宛在半空中紧盯云集的敌军,瞄准他们抽箭上弩的瞬间,收翅坠下再振翅呼啸,爪子上的鹰爪钩凶悍地划过敌军的眼睛,一举抓出了前排敌军的惨叫。
后排的敌军只看到一道小鬼影在前头划过,惨叫声还没停下,大鬼影又来了!
只见一道凛如寒星的刀光划来,一刮而过,便是今生所见的尽头。
赶来支援的一个敌军看到了两队弩兵的溃败,当即惊恐地后退,扯下腰间的一级警戒烟花朝天拉开,烟花滋啦着向天空而去,大宛疯狂飞着扑过去,追到烟火上空时用翅膀猛力拍去,将烟花拍到地面熄灭,但烟花也灼伤和震伤它半边翅膀。它啸过一声夹着翅膀滑翔,鹰眼又看到了青龙门前有十数枚烟花冲上天空。
大宛还要追去替谢漆拦下烟花,地上便传来一声哨声,于是它听从命令,锁定一处屋檐下的燕子巢,扑棱着滑去藏起自己。
它夹着翅膀挤进狭窄的燕巢,羽毛都被压扁了,一向爱漂亮的它忘了理理羽毛,只紧紧盯着在夜里飞翔的谢漆。他已飞跃到了正东街的尽头,从最后的屋檐上飞起,一道钢线从他左手里飞出,冲天流星般抓向了高高的城墙,钢线末端的飞钩钩住了城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