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骊如坠冰窖,抱着他的手不住抖动,他又自言自语:“我不认识你的,陛下,你在阳间,我到地府玩耍去了。你还活着,我真的死了,怎么承诺你一辈子?应该不能。”
高骊没忍住捧起了谢漆的脸,借着月光去看他那朱砂痣底下的云纹青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青斑颜色变深了,既放心又担心起来。他心想,定是今晚谢漆还没吃药,体内的毒性忽然发作,才导致他混乱地说些稀奇古怪的臆想话。
高骊赶紧抱着谢漆回营帐去,谢漆还断断续续地靠在他肩颈处说一些令他毛骨悚然的话,但中途忽然脊背绷紧,警觉地抬头眯眼望天:“鹰?”
高骊顾不上他胡言乱语,头皮发麻地把他抱着冲回营帐,岂料唐维在营帐门口等着,看到他们回来拔步上前:“陛下,外面有些事,宰相刚才突然连夜离开白涌山,说是有急事先回长洛。”
高骊一手抱着谢漆,一手捂住谢漆后脑勺让他贴在自己颈窝以免胡言乱语,抬腿边走入营帐边问话:“你派人跟上了吗?”
唐维跟着走进去,看到谢漆眨着右眼迷茫地窝在高骊怀里看他。
他没忍住笑了两下,顿了顿恢复正色:“有悄悄跟着,说来也奇怪,吴攸这两天似乎确实神思不明,刚才不知道得到了什么样的信息,打个招呼就快马加鞭地走了。”
高骊边听边去翻神医给谢漆调制的药,找到了药丸就抱着他到桌边坐下,谢漆让他摆弄着坐在大腿上,下巴让他一捏一掰,药丸就塞进去了。
谢漆皱着眉要吐出来,高骊便一手轻揉着他腰身哄,另一手的几根粗粝手指轻挠着他下颌,哄小猫似的。
唐维不是第一次见高骊喂药,只是看几次震惊几次。
“只有吴攸突然走了,郭铭德父子没走啊?”高骊分心回头来和唐维说话,“郭家一直是他的跟屁虫,他们要是没走,吴攸本人那么急,那铁定是他自己的私事。”
唐维点头:“是,其他的梁韩两家没有这么大的异动,只有吴攸自己方寸大乱。”
他惋惜地看了谢漆几眼:“之前谢漆是有派影奴去盯着吴家的,要是他现在没事,或许知道吴攸藏着的私事是什么。”
谢漆正面无表情地嚼药,听到唐维说他,自己楞了两下,皱着苍白的脸歪过脑袋冥思苦想。
高骊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死来死去的瘆人话,忙捂住他耳朵:“你别刺激他,他刚不好着。”
唐维丈二摸不着头脑,这就刺激上了?他忙干咳着道歉,随即说到其他人:“对了,梁家大体虽然不变,但梁奇烽那也有小情况,手底下的暗卫活动了几个,惶急地出发朝东南方向而去,似乎是私底下去查什么东西了。也是稀奇,吴梁两人今天私下都有些见不得人的私事发作。”
“他的阴私事多的要命。你看他外甥死了不久,他却看起来一直不急。”高骊轻轻摩挲怀里谢漆起伏的脊背,提到梁千业这人便厌恶警惕,“那梁三郎之前不是一直管着他们梁家的烟草贸易?可别除了什么三郎,结果又蹦出四郎五郎来接着鼓捣烟草,想想就犯恶。”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晌午梁奇烽看到谢漆的那一副见鬼神情,心里顿时起了个疙瘩,边摩挲着谢漆边低声:“就不能尽快搜罗罪名把姓梁的砍了?”
“已经在搜集了,你千万别冲动。”唐维连忙安抚他,“至少也得等到科考把有用的人搜罗进来顶替掉世家的空缺,不然短时间内连根拔除太多当下的掌权人,烂根挖得太深,窟窿便太大,整个晋国的支柱撑不住的。”
高骊不是不明白,每次一想到这就烦躁:“我晓得……今晚先不说了,回天泽宫后让张姓的小影奴们和你搭手,他们有经验。”
唐维听着舒心了些:“说起来,方贝贝晚上在找你们,确切怕是找谢漆。我看他神情着急,却又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高骊听到这个,身上的气压立马就变低了,沉默地抱紧谢漆半晌才出声:“他的霜刃阁阁老师父写信让他回去,谢漆想陪方贝贝一起去见阁老。唐维,你比我更了解霜刃阁的事情,你能不能叫方贝贝把他师父带过来,直接在这里见谢漆,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说,否则,我总直觉不好。”
唐维眉头一跳,突然觉得眼下这事比吴梁那头的阴私事还重要,方贝贝要是走了,梁家那头就没有人手能帮忙去盯梢了。
“好,交给我,我这就去找人。”
唐维转身抬腿就去外面,袁鸿正蹲在不远处等他,见他走来便起身,高大的身形比他高了一个脑袋,许是和人喝了酒,眼睛红亮亮的似野兽。
唐维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有些无奈地牵过他的手便走,试图让他的酒意散去一些:“眼下忙,明天陪你。”
袁鸿哼了一声:“哥,哄小孩也不带这么哄的,我摸着空床捱四十六天了,你还哄。”
唐维尴尬地摸摸鼻子,他时常因为手头事多就这样去哄自家男人,哄骗的多了张口就来,都不走心了。
他甚至一手牵着他,一手使唤他:“袁鸿,你先帮我找一找那个易容进来的方贝贝,你眼神比我好,记得他什么模样对吧?”
“记得。”袁鸿老实应了一声,被他牵着鼻子走,鹰隼似的眼睛扫了一圈篝火,准确地指了其中一处:“哥,那方小伙在那。”
唐维摸摸他的脸抽手就走。
袁鸿无语,散着酒气跟上去主动拉住手,低声抱怨道:“他娘的,我居然羡慕老大了。”
唐维停在原地侧首瞟他一眼:“你盼望着我变傻?”
袁鸿身上的戾气和酒意顿时消失,讷讷地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希望媳妇多陪陪我。”
唐维无奈地安抚他:“有点距离也好,靠太近迟早会腻。”
袁鸿执拗道:“不会腻的。你看老大,别说腻,乐在其中着呢,我看他是希望他不要好太快。”
唐维眼皮一跳,拉着他低声:“别胡说。”
“你又体会不到那种爽。”袁鸿闷闷不乐,酒意和怨夫气息悠悠地飘散着,萎靡又强势地包围住唐维,“换做是我,我也什么事都没心干,只顾着守老婆,当皇帝也没有守老婆有意思。”
唐维:“……”
然而没一会他就出神了。
第107章
唐维还是挣脱开袁鸿去找方贝贝,他刚拍过方贝贝的肩膀,后者便起来了:“唐大人!”
“借一步说。”唐维对他印象不错,请他到自己的营帐里询问霜刃阁阁老的事,袁鸿就在外头蹲着守门。
方贝贝听了高骊的转述,先是慌乱地抹了把脸:“我觉得……我师父怕是不会去见陛下的,怕触霉头。”
“什么霉头?”
方贝贝环顾周遭,有些凌乱地挠头:“谢漆师父也来了,他们要一并带他回去,这一回少说也要几年才能出来。照陛下把谢漆看得跟眼珠似的宝贝样,让他知道了我师父的来意,怕是想拔刀吧。”
唐维唬了一跳:“突然召你们回去,莫非是霜刃阁的现任阁老们到强弩之末了?”
方贝贝立即否决,他内心深处不敢不愿接受这个猜想:“阁主只是想带谢漆回去解毒治病!谢漆眼下情况,怕是至少得治六年,但要是回霜刃阁或许就不用耗费那么长的时间。”
说完方贝贝意识到不对:“等等,唐大人你一个外人,怎么知道霜刃阁内里的事?”
“亲人与其有渊源。”唐维打住他,手有些抖,“谢漆要治六年以上?我未曾在宫城中的神医口中得知,你确定?”
方贝贝有些艰难地点头:“怎么这么倒霉啊这货!当初出师时所有影奴最怕的就是这个了,宁可快速一死,也不要哪里沾着点残苟延残喘,那也太生不如死了!”
唐维也被刺激得不清,仓皇间也抹了把脸,慌张地想着,那样一来,高骊会不会因顾念着谢漆维持五六年眼前的撒手掌柜样?
他为此甚至打了个哆嗦,别吧……
他自己累死在朝务上不说,就是门外苦逼的袁鸿也要跟着受活寡。
好生凄凉!
“陛下不可能答应让谢漆走。”唐维飞快定了神,“阁老确实不适合面见陛下,方大人,先让我见见阁老如何?”
方贝贝楞怔片刻,答应去找老头子试试。唐维思及自己的身份,以及背后众多的线头牵扯,正好借着这难得机会一并浅说,结果心理建设没多久,人便爽快地来了,其中一个还把方贝贝撵出去了,摆明要与他单独说。
唐维面色不惧,不卑不亢地以后生身份行礼:“晚辈唐维见过两位前辈。”
“公子多礼了。”阁老一手拿着半只烤鸭,拉着拎着酒壶的杨无帆坐下,边吃烤鸭边挤兑老伙计,“我旁边这个死老头是锯嘴葫芦,脑袋也有病,唐公子你有什么话只管和我说,让他喝闷酒去吧。”
唐维作揖坐直,先说起他们想带俩影奴回霜刃阁的事,开门见山地表示不妥,一个是不愿离开,一个是他们带不走。
阁老爽快地笑道:“那得兔崽子自己说,看他敢不敢不答应。至于谢漆嘛,我旁边这傻帽带得走,谢漆也必须走。小公子,你要给自己背后蒙冤的唐家洗冤,你也不乐意看着皇帝为儿女情长耽误正事吧?谢漆回霜刃阁治病,对他也是好事。”
唐维心里预设了自己背景被霜刃阁查出来的事,但听眼前人直白地戳出来,他笑了:“前辈知道我是唐实秋的儿子?”
独自在一旁喝闷酒的杨无帆这才抬眼看向他。
阁老笑眯眯:“知道,不过知道得不久,小公子,你躲得够远,躲得很好。”
“您是上代王孙的影奴,而您,”唐维看向杨无帆,“是幽帝高子固的影奴。来日我若为唐家、为睿王一派洗冤,复仇之焰怕是要烧到两位名上,既知仍留我一命,不斩草除根吗?”
杨无帆只沉默地打量唐维的脸,旁边的阁老先是笑着鼓掌,敬他勇气可嘉,继而摆摆手继续吃烤鸭:“不斩了,韩宋云狄门一夜过去,号令我们的人死了一半,幽帝死了,韩宋两位老家主也死了,真好啊……真是好事。一代江山一代人,唐家后人想怎么讨债就怎么讨,刀来时我们要是还活着,颈上脑袋尽请拿去。不过小公子,话摊开了,我们也想问个人,北境的戴长坤……真的死了?”
唐维知道他们想问什么,直接挑明了话:“北境军前将军戴长坤,他是当年睿王的影奴玄坤,也是当今陛下的恩师,戴师父已经死了数年了,没有诈死,是真死了。”
营帐里陷入了死寂。
唐维想到了恍然好似前世的遥远旧事。
因睿王妃是唐实秋亲姐的缘故,睿王府还没倒塌时,唐维年幼时也常在父母的怀抱中走进睿王府,那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
彼时幽帝高子固在位已经九年,睿王被数冤罪软禁于天牢关了四年,偌大的睿王府早成了空壳,睿王妃母女名义上不受波及,实则也被严加看守圈禁府中。
彼时睿王处境尚有转圜的余地,长公主高幼岚还没松口放弃,唐实秋当初尝试云集成了气候的寒门中人解救睿王府,靠着可使鬼推磨的钱财常进睿王府去照看阿姐。年幼的唐维便是在那时记住了睿王府中三个面目模糊的人,一是姑姑睿王妃,二是同岁不同月的表妹小钏儿,还有一个便是睿王府中的影奴玄坤。
玄坤似是阳光下的影子,代其主保护王妃母女,然而仅是一年后,也即二十一年前,长公主远走南境,睿王被杀牢狱中,一众顶尖影奴围剿睿王府,玄坤一人无能为力,王妃母女尽死,剩下他带着遗命向西北而逃。
再不久,寒门一派全线崩溃,唐家首当其冲,唐维七岁便冒着风雪向北境逃亡,到达之后,被改名为戴长坤的玄坤庇护。
将近二十年的北境生涯,戴长坤尘满面,生不如死,死不如日复一日的独活折磨。
来到今日,故人只剩下唐维自己活着。
他此生最恨之首是幽帝,连同幽帝的影奴一并憎恶。杨无帆彼时只有玄帆的代号,于剿灭睿王一派当中立下功劳,不久隐退回山继任霜刃阁阁主,十年带出亲传弟子谢漆。
唐维最初得知谢漆身份,未尝没有隐晦的厌乌及乌。
只是厌恶缥缈还不到实处,美人颓然失光彩,刀锋蒙尘埋泥沟,徒然剩下悯。
谁又能想到,当年玄坤和玄帆两个最大对手的弟子,来到今日却成了厮守的爱侣。
世事不可望,所遇皆荒唐。
拿着酒壶的杨无帆忽然开了口:“他死得其所吗?”
唐维点了头:“戴师父捐躯战死,一身执念解脱,身后事光明磊落,北境近万人牢记他的施恩。”
杨无帆重复着自言自语:“磊落。”
随即举起酒壶一饮而尽,留下“甚好”二字。
一旁的阁老用肘撞撞他,意有所指地说:“玄坤的墓迁回长洛了。”
杨无帆摇头:“不用去,我也快下去了。”
唐维在对面冷眼看着,心里的猜想越发坚实。
杨无帆恐怕因为某些缘故快要死了。
谢漆不只是要被带回去医治,还要回去继任。
他确实非走不可。
第108章
是夜,吴攸紧急赶回了吴家府上,匆忙得迈回府上时险些栽倒,他一边快步向里走,一边抓紧手上系着的残玉,心里和脑子混成一片,乱麻几团地纠葛着,穿过层层叠叠的长廊和地下室密道,本就高度紧绷的神经绷得更紧。
直到来到密室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啼哭。
吴攸悬了半年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停留了好一会,待到医师们满头大汗地上报没人死,他点过头,一惯常有的命令嘱咐通通没有,短暂地丧失了话语能力,只知道转身走出密室来到地面上,望着皎洁月光欣喜若狂地战栗。
曾经犯过的错误终于有一个机会能弥补了,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没有了。
吴攸激动到魂魄震荡,却始终没出声宣泄,只是一夜没睡在庭院里吹着冷风,看着月亮沉下来换成挥洒曙光的新日。
他沐浴着曙光唤回自己的魂魄,打算再次回到白涌山中削弱自己行踪的怪异,黑翼影卫却传来了消息。
“世子,有个人想求见您。”琴决语调有些奇怪,“是个长着死人脸的。”
吴攸压抑着欣喜,面无表情地回堂中:“直接带过来。”
到正堂里坐下时,他满脑子仍然想的是那赎罪之子,直到来求见的人露脸,他的理智才回转。
“草民梁三郎,求宰相大人庇护。”
“梁千业……”吴攸垂眸看脚下跪着的梁三郎,眉尾难以抑制地抽动了两下,难得地愚蠢发问:“你不是死了?”
梁家三郎在何卓安处斩的初七那天晚上被人离奇暗杀的事,吴攸过后也得到了消息,他有意查取但因其他事情而搁置,却没想到,会在今天看见头颅被割过的人又完好无损地跪在自己面前。
脚下的梁千业朝他叩拜,说话的声线天生温润,但声调有濒临崩坏的神经质,盖因流着梁家一脉相承的扭曲鲜血之故:“宰相,梁三郎有两人,被杀的是另一个,草民侥幸未死,留得一命苟延残喘,却再也不能重见天日。”
吴攸眼皮一跳,是双生子,还是易容堆出来的代死替身?梁三郎代梁家走商七八年,至始至终竟没有人发现过这一点……然而这都不重要了,吴攸怔忪片刻问了最重要的事:“研制烟草的是生是死?”
叩拜的人连忙直起腰来:“生,是我。”
吴攸指尖在残玉上一叩,低头俯视他:“你是梁家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跑来求我庇护,你舅父难道不能庇护你?”
梁千业面如金纸地苦笑:“他只会日复一日地施刑于人,如能庇护,我弟弟怎会被人断头,纵能庇护,以他的酷吏变态手段,我迟早也得死。而且……而且我曾冒过险,却大错特错了,有朝一日他查到那件事来,即便我是他血脉相连的至亲,他也一定会杀了我的。宰相大人,我此番也是趁着他在白涌山,而您突然回吴家,我才敢冒险上门求见,若非走投无路,三郎不敢登门。”
梁千业说着又朝他磕头,神情举止无不狼狈至极。吴攸想起了此前密室女子和他说过的梁太妃一事,唇角扬起了轻笑:“告诉我,你冒过什么险?”
梁千业额头贴在离他脚下两步远的冰冷地面,所说都属实,所情皆伪装:“我当初……炼制好原烟,私自将原烟送进了慈寿宫,妄想着太妃娘娘能因怨恨而将梁奇烽杀之,可我没想到她发疯浪费了原烟……此事败露后皇帝陛下震怒,梁奇烽也狂怒,我提心吊胆着自己露出端倪,知我败露之日,必是生不如死之时。”
战战兢兢地说完,梁千业没有抬头,狗一样匍匐着到吴攸脚下飞快地磕头恳请他的庇护。
吴攸昨夜因压在心头的大石落下,本就神思松泛,如今知道了困扰已久的疑惑之源,眉间彻底舒展:“有意思,你是梁奇烽寄予厚望的外甥,不出意外,等到他死,梁家就由着你一手遮天,你却想逆行歧路让他死。你又没有借助他的东风入庙堂,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想要自由地活着。”梁千业抬起头,齿间磕碰战栗,此刻一切都发自肺腑,便不怕被他们审视了,“宰相大人,不,镇南世子,我和你何其相似,我们都是出生不久,高堂父母如同无,可你有吴家全力保卫、有东宫提携,而我只能深陷疯子群聚的梁家里。我曾经也想要大权在握,可因生母庶出,生父禽兽,青云梦不容我做。我辗转选择其他生路,南北梁商之路通通走过,我刚费尽心血走到二把手位置,身后的愚蠢弟弟用我的脸当纨绔欺男霸女。”
说到此处时梁千业脸上显现了真切的扭曲,梁奇烽看着他们一对双生子生下来,却对外隐瞒成一个人,以此来满足他变态的酷刑兴趣。他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把双生子折磨成截然相反的彼此仇视的性情,又逼迫他们在外见光时不得已维持出同一副模样,而他津津有味地看着刑罚下的成果拍手称快。
梁奇烽年幼时被生父凌虐,结果当他执掌了梁家,他根本不会改正梁家的疯魔腐烂,只会另辟蹊径地用新旧手段凌虐底下的韭菜一样的小辈。
梁千业有多奋力上进,亲弟就有多砥砺下流。他在外冒生冒死,窝囊的亲弟只会用着同一张脸在长洛大摇大摆地狐假虎威,多少次在外玩妓嫖优弄出人命,他玩时爽快了,事后的肮脏却全部需要他来料理。就连去年中秋夜游在东区招惹高骊谢漆之事,也尽是那肉瘤招摇。
那废物唯一做过的对梁千业有价值的事情,便是常去烛梦楼。
梁千业被迫去了那里,遇到了谢红泪。
人间才有了颜色。
才有了如今此刻。
“绊住我左手的弟弟死了,死得活该,可这不够。”梁千业苍白的脸上骤然涌出了一点血色,“梁奇烽,梁太妃,梁家,他们欠我一生良多,我不过是想浅浅报复,获得在您眼中不足为道的一贫如洗的自由。”
吴攸静静地听他讲完,最后轻呵一声笑,伸手把梁千业拉起来,嗓音也温润:“梁三郎,想要吴家庇护,可以,但我要投名状。”
梁千业知道他相信了,愿意合作了,于是又跪下乘胜追击地索要新的条件:“世子要什么我都会做,包括当初梁家和韩家联手灭口咸州十六个山村的证据,还有无毒的烟草配方,但三郎除了自由还想向您要一个人。”
让对方相信自己诚心交易的关键一点便是主动交出自己的软肋,知其所求,知其所惧,才能令对方即便怀疑仍然敢放手录用。
果然,吴攸问:“什么人?”
梁千业克制自己的病态粗喘,竭力表现平静:“我想要红泪姑娘。我知道您差遣她去办各种事,我不希望她出事。”
吴攸回忆了片刻,想起之前有不少次去烛梦楼和谢红泪议事,因为他占用了谢红泪的时间,梁千业便在底下等候的事情来。
那时他以为只是豪掷千金的纨绔恩客,和黄金娼妓之间的逢场作戏。
“为什么?”
“我爱她。”
——千金恩客把黄金娼妓云雾滴露似的情意当做了救赎。
白涌山的夜晚,皇帝营帐中传来压低的厮磨和警告惩戒。
“你不许再说一个死字!”
高骊有些气恼地圈着谢漆让他停止梦话似的呓语,什么飞雀一年到四年的不计生死,各种人名和死法从他唇齿里闪过,听得高骊头大心悸,只觉这臆想未免也太多太悚然了点。
谢漆被他捂住了嘴,露出一双无辜茫然的漂亮眼睛,流畅的薄肌被圈得潮红,漂亮得紧,视觉和触觉很快又让高骊忘我忘死,只记得饕餮般夺取谢漆的领地。
谢漆体质确实比以前稍弱,半晌后失神得直抖,额上沁出层薄薄的汗珠,亮晶晶地淌入发间,潮潮的眼睛里流露出呆滞的放纵。
高骊想着,他被他摆弄到要傻、要坏了。于是撤开手去亲吻他唇珠,发狠地往里亲,睁着眼看谢漆抖抖地闭上了眼睛,睫毛随着他的呼吸下意识地颤动,好像挨揍的一双蝶翅。高骊的占有欲在这种时刻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谢漆只有在亲吻时会下意识闭眼,明明还有其他更贴近的时候,即便是负距离他也能睁着眼睛看他,却唯独在唇舌亲昵时莫名的羞赧,总要紧闭上眼发抖,仿佛这才是让他灵魂颤栗的敏锐点。
高骊喜欢到要发疯,喜欢到全无理智,蛮狠凶狠地亲着,让他铺散在褥子上的长发因为移位而乱成一团,更让他没能强撑太久就止不住地掉眼泪,高骊这才松开口听他说什么求饶言语,就听得讨糖吃似的委屈控告,控告肚子酸,央求别来了,换来了高骊递增的欺凌。
“谢漆,我爱你。”高骊幸福感爆棚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哪怕谢漆已经失神得听不懂一个字,他还是固执蛮狠地重复着,缠人得密不透风。
他把清冷冷的冰似身躯压成了温热沁汗,在余韵里放过可怜的砧板上的猫,犬齿在他侧颈上丈量一块好去处,挑好了便发着狼性咬下去,咬到脑海里升完天才悠悠松开,胡乱吻舐被自己锐利犬齿咬出的伤痕。
然后他听见了犬齿下猎物的细细嘶声:“我也,爱你。”
高骊一顿,眼睛明亮地死死盯着他,无需多言,灼热地又想压。
谢漆微阖着眼轻轻蹭他鼻尖,小猫讨饶:“明天想进山,陛下,放过我这回。”
高骊咳了两声,老实地抱住他往怀里带,贴贴着依偎解馋:“再说一遍。”
“明天……”
“咳咳!”
“哦……我也爱你。”
高骊闷笑:“乖老婆,多说几次。”
于是告白一句句在怀里生根发芽,高骊心跳炽烈又温柔,舒舒服服地团着他,心想这才对,说什么不详的死,应说吉利的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