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长公主反唇相讥沙俄大帝国的宫廷大戏很精彩并不是信口胡说,光是看看这乱七八糟的身份就知道到底有多精彩。
伊琳娜大抵认为长公主是和她一样的人,处境也大抵相同,甚至更加糟糕,毕竟大启的执政环境非常排斥女性,长公主有再多的能力都是隐于幕后为亲弟弟出谋划策。
伊琳娜不怀好意故意挑拨离间搅风搅雨是真,想要给长公主斩“情丝”也是真。
薛瑾安不为所动,他直白否认了伊琳娜的自作多情:“她和你不同,你们不是同类人。”
“哦?”伊琳娜抬眸,好整以暇地看过去,大有“我要看你怎么胡扯”的架势。
薛瑾安很是笃定:“长姐不会被亲缘绊住脚步,她想要什么她自己清楚。”
长公主的委曲求全都是建立在对自己有益上的,她看似不争不抢温温和和,实际上每次与人说话都是怀抱着目的的,不到最后一刻,你根本不知道她手中还抓着什么底牌。
就连对敏皇贵妃,长公主也只是表面的恭敬,内里带着戒备,若非如此,她想要知道宫里什么消息,直接用雍春宫的人就是了,敏皇贵妃不至于连个可靠好用的心腹都找不出来,她何必要在路上逮着夕云收买。
“何以见得?”伊琳娜却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误,她道,“她对自己的女儿很疼爱,对二皇子掏心掏肺,对母亲毕恭毕敬……她为他们付出了很多,也放弃了很多,不是吗?”
伊琳娜对长公主的了解非常全面,就连泰乐被拐的事情她也查得一清二楚。
薛瑾安不置可否,只是说了一句:“郡主被拐,是能轰动整个京城的大事。”
然而这案子最后却是时任京兆尹二把手的楚文敬破的,最后京兆府尹被换,刑部尚书被抄,楚文敬被天大馅饼砸中,成为了新的刑部尚书。
小泰乐被拐是偶然事件的概率是五五开,长公主顺势而为推楚文敬上位的概率超过百分之七十,他们之间定然有过一场已经银货两讫的交易。
长公主或许对小泰乐心存愧疚,但这不代表她后悔了这样做。
伊琳娜若有所思。
似乎是认同了薛瑾安的话,她转头看着楼外风景,语气颇为怅然地道,“这样就更可惜了。”
“既生瑾何生慕,可惜。”伊琳娜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恰在此时,长公主和二皇子前后脚出现在视野里,二皇子面色难看有些怒气匆匆,长公主倒是还算挺淡然,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说话,薛瑾安能隐约听到一些声音,配合他用高清摄像头读唇语,很快就将情况了解个七七八八。
大抵就是长公主以出言不逊为由罚二皇子抄书,二皇子梗着脖子不服气,闹了个不欢而散,二皇子想走又被长公主叫住,长公主背对着他们的方向读不清唇语,但话应该是说得挺不客气,二皇子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恼羞成怒。
二皇子的唇语薛瑾安读了很多,但话多是不好听,主要还是围绕那句“牝鸡司晨”转的,便是女子掌权是祸患,是颠倒纲常阴阳。
然后……二皇子“噗通”一声落水了。
薛瑾安的视线偏移了一下,仔细看向了长公主身边那个宫女,不是眼花,他刚才看到了,在二皇子滔滔不绝的时候,那个宫女猝不及防伸了下手。
二皇子在水里扑腾挣扎着,不用读唇语,也知道他有多气急败坏。
长公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也被这突发状况给惊到了,不过只是一个呼吸间,她就动了,她屏退了所有准备下水救援的太监,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池塘边,二皇子也在积极自救,将自己扑腾到了岸边。
长公主伸出了手,二皇子也下意识地就要将自己的手搭上去,然而那只手突然翻转落在他头顶,猝不及防一个用力便将他的脑袋压入了水中。
静谧了一瞬间,楼下轰地一声直接炸了锅。
薛瑾安看到寿全也被这突发状况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长公主的眼神都发直了。
“嚯。”他听到伊琳娜发出了一声似笑一般的惊叹。
人类真会玩,学到了。薛瑾安想。
第130章
长公主到底不是真的要致二皇子于死地, 在二皇子的挣扎越来越弱的时候,她松开了手,几乎是立刻就有人跳入水中将二皇子捞了出来。
长公主从宫女手中接过手帕擦拭手指水渍的时候, 二皇子趴在地上呕水, 一身湿哒哒的被裹在披风中, 在料峭春风中瑟瑟发抖, 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长公主抬头看了眼荷花池,语气还是一如往常地温柔,如风一般缱绻,她说:“待六月,这里的荷花开了,风景定然美不胜收。”
“只是可惜了, 母妃是为了妹妹才种下的这一池荷花,想要她如那传说中的哪吒一般托莲花重塑法身起死回生,她却再也瞧不见了。”长公主说着看向了二皇子,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轻柔的语气莫名地叫人寒意丛生, “二皇弟, 你今日入得水中,也算是替妹妹见识过这番美景了,是不是?”
薛瑾安一直看着那边,他开了动态捕捉的高清摄像头敏锐的捕捉到, 二皇子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抓着披风的手越来越紧,用力到几乎要在上面抓出一个洞来。
二皇子死死地低着头,余光看到长公主走近的裙摆时,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他仓皇地抬起头来,眼睛里的恐惧、心虚、畏缩等情绪展露无疑。
按理来说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反应,毕竟长公主才刚刚教训过他,给他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然而薛瑾安仔细观察着他的肢体动作,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长公主蹲下来,手指隔着手帕抬起二皇子的下巴,第一次叫了二皇子的全名。
“薛珮兰,我对你的耐心有限,不想赎罪的话,就不要来招惹我。”长公主说完便像是丢开脏东西一般丢开了二皇子的下巴,连带着那手帕也一起被遗弃在地。
她起身,离开之前转头往小楼这边看了一眼,视线准确无误地看向了三楼,薛瑾安面无表情没有什么反应,伊琳娜倒是抬手用已经空了的琉璃盏,满脸笑容的遥遥敬酒。
长公主收回视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立刻就有太监上前将二皇子扶起来,却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反被二皇子当做了发泄情绪的口子,他一把将太监推开,不想缺氧过久让他的四肢发软无力,差点就又摔在了地上,被另一个太监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
他更加恼怒起来,嘶哑着嗓子怒吼了一句:“滚!都给我滚!”
“噗——”趴在栏杆边看戏的伊琳娜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那笑声随着风飘扬落下,落进了当事人耳中。
正在发飙的二皇子浑身一僵,终于想起来这湖心小楼不止他一个人了。
很快,二皇子也踉跄着走了,全程都没敢抬头,底下一时之间竟然只剩下了寿全一个——伊琳娜出使带了一支护卫队,就连侍女都披甲执锐,来皇宫参加宴会,是不准携带刀兵的,伊琳娜索性将侍女留在了外面,自己一个人钱来赴宴——寿全往角落里站了站,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伊琳娜也注意到了孤零零的寿全,“那是你的随侍吗?看起来很不能打。”
“我一个人就够用了,他们不需要能打。”薛瑾安对自己的武力值相当自信,就连选中灵芝当未来的大总管,最看中的还是灵芝出色的统筹管理方面的能力。
他选择斩草除根的登基方式,注定他登基之处不会太平静,灵芝的武功能在刺杀中保全自己的性命不拖后腿,不需要薛瑾安分心去救,这一点也很好。
伊琳娜也想起来薛瑾安三下五除二打败巴图那的事了,她点头道,“也对,你这样的武功,寻常人根本难以近你身。”
伊琳娜又叹息了一声,再一次说,“越发觉得可惜了。”
“你知道吗,未来大启之主的位置,我最看好的便是薛慕和你,然而她已经没有机会了。”伊琳娜说得很是笃定,还叹了一口气。
薛瑾安知道伊琳娜单独叫他来三楼,并不是单纯的想要给长公主和二皇子留空间,应该说这只是顺带的,,伊琳娜叫他上来必然是有事同他谈,这是他、伊琳娜和长公主都清楚的事。
伊琳娜想借由长公主引出谈判条件,薛瑾安从善如流接茬,“为什么这么说?”
伊琳娜手指沾着盏中稀薄的一点酒液,在栏杆上画了一个圆,缓缓道,“慕站得太高,又站得不够高,她费尽心机抓住的东西,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看似繁华美丽,实则虚无飘渺,一戳就破。”
“若是再给她几年时间,叫她真的有机会将势力从京城辐射出去,或许还有一番胜算,可惜来不及了。”伊琳娜摇了摇头,手指又在旁边画了一把长矛,她点着长矛,看向薛瑾安,笑着道,“她的对手已经掌握最重要的兵权了,不是吗?”
薛瑾安没有否认,甚至反将了伊琳娜一军:“大帝国的宫廷戏要落下帷幕了,恭喜。”
薛瑾安故意将西北大军的驻地搬迁到了新的边境线上,时时刻刻剑指漠北王庭,本来也就是打着威胁戎狄的同时,也震慑一下过于蠢蠢欲动的大帝国。
这军报这么快就传到了伊琳娜手中,代表着伊琳娜在帝国内部的势力相当可观,甚至她也已经掌握了部分军队。
不过这也并没有打乱薛瑾安的计划,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位跟着使团来出使大启,本身就没有打什么好主意,多半就是来探听情况的,如果大启没有在戎狄进犯边关的这件事上,给出足以震慑宵小的反击,那么下一次来进犯的,就绝对不止一个戎狄。
伊琳娜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和薛瑾安的嫡皇子身份一样,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帝国女皇的登基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她最先处理的就是保皇派的大臣,也就是亲近她的丈夫原国王的那些人,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伊琳娜现在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况。
伊琳娜想要皇位只能靠自己争,她不能等底下的弟弟妹妹们长大,无论是谁登上那个位置,她这个“前朝公主”都没有活路,而最快也收益最大的获得话语权的方法,就是军功。
对内兼并会触动权贵地主们的利益,大帝国是封建奴隶制度,贵族们可以在领地畜养奴隶私兵,阶级森严程度可见一斑,伊琳娜很不喜欢那些肆意妄为的贵族,但她同样知道,自己目前是绝对不能对这些贵族动手的,甚至她还要拿出足够的利益,来吸引这群鬣狗,让他们推自己上位。
那么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对外扩张,正好当时女皇已经接见了戎狄的使臣,达成了某些心照不宣的秘密,她的想法符合女皇的利益,是非常可行的。
相比雄踞东方的大启来说,伊琳娜其实更想蚕食戎狄或者西域的土地。然而女皇和贵族们看不上资源贫瘠的蛮夷之地,他们一心惦记着东方的宝藏。
不过现在嘛……西北军的战力已经足以将女皇和贵族们的脑子清醒清醒,知道东方大国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伊琳娜也可以顺势而为实行自己的计划,联合东方大国一起瓜分漠北。
伊琳娜最开始看重的是长公主,然而她很快发现长公主更擅长内政,且因女子之身被束缚严重,她想过要找二皇子合作的,可惜,二皇子名不副实,是个蠢货。
伊琳娜挑选了很久,七皇子虽然也在她的押宝范围内,但原本是很靠后的位置,即便她在见到薛瑾安的第一眼,就确定这个人不简单,也从和长公主的相处中,察觉到长公主对七皇子的关注。
然而或许是因为处境太过相似,伊琳娜对七皇子能否出头这件事并不太看好,直到那位太皇太后突然走到台前。
一位相当优秀的女性政治家,伊琳娜恍惚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她祖母的影子,看到了当权者深受人诟病的品质。
这位和她祖母同时代的当权者,都是丈夫登基不久疾病去世,孤儿寡母撑起国家,不同的在于她的祖母成为了女皇,而这位却将她的儿子推上了皇位,成为了一个幕后之人。
她的祖母去世之时不到五十岁,儿子登基没两年就被亲媳妇儿篡了位,而这位却在五十多岁的时候退位,活到如今,十分长寿。
伊琳娜相当的兴奋且好奇,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这位不管闲事长寿至今的老人,又重新燃起了掌权的欲望。
皇宫内的消息不好查,但皇宫外的消息却好查。
如周玉树所说,太皇太后退隐太久了,民间都快不记得这一位当权者了,她重新活跃在百姓心中,源于一套娱乐使用的卡牌,那套卡牌即便有意避讳,用高皇后吕雉指代太皇太后,汉惠帝刘盈指代当朝皇帝,但懂的人看那书面技能涉及到的典故,一下就能看出这些卡牌到底都是说得谁。
很巧的是,这套卡牌是去年发行的,而太皇太后重新活跃在朝廷上,也源于去年的宫中惊马案,太皇太后下令将楚文琬挫骨扬灰,还点名叫京城命妇去看,好生敲打了一番。据说那些命妇至今都还会做夜半惊梦,可以想见太皇太后手段有多狠了。
伊琳娜再根据这个往下查,从卡牌查到九添一,从楚文琬查到珍妃案……然后她就发现,七皇子同这两都息息相关。
伊琳娜盯上了七皇子,她有心想要接触七皇子,却不想七皇子还在禁足中,天天窝在昭阳宫不出门,她去了那么多宴会都偶遇不到,她也是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找人盯着九添一,也是没想到,这盯着盯着,七皇子没盯到,倒是盯到赫连城大将军,顺藤摸瓜就摸到了薛瑾安身上。
你要说赫连城做了什么很出格惹人怀疑的事情也没有,但架不住伊琳娜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是喜欢多思多想,她们往往会大胆假设。
在看到赫连城去了一趟九添一,没几天就成功解禁出境奔赴祁州之后,伊琳娜生出了更加大胆的想法。
“看来我猜对了,祁州已经是你的地盘了。”伊琳娜发出了羡慕的声音,数不清第几次叹息道,“未来的启皇陛下,我们签订一个百年和平条约吧,慕说得很对,你是一个聪明到可怕的对手,我不想与你为敌,在我们执政期间,我想我们会成为一对互相帮助的好邻居的,你觉得呢?”
伊琳娜向他伸出手来。
薛瑾安也暂时还没有对外扩张的计划,且大帝国同样是个国力、国土都相当强大的统一国家,以后会不会对上尚未可知,但现在化敌为友并无坏处。
“当然。”薛瑾安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就此达成了两国互不侵犯的口头条约,该条约直至五年后才被正式签署成文书,也在千年后被两国人民拿出来调侃视为两国成为兄弟邻国的起点,该条约也被戏称为“毫无戎狄”条约。
“再答应我一件事吧,若是有一日她失败了,不要杀她,让她去我那里吧,我很需要一个帮我治理国家的人,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我更向往征战沙场,我会是帝国最战功赫赫的女皇,被冠以大帝之名。”伊琳娜说道。
薛瑾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说:“看她选择。”
长公主是一个骄傲的人,她会不会乌江自刎薛瑾安也不知道,毕竟有时候人类做决定,也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
“哈哈,你们还真是自信的如出一辙,让我怀疑你们才是亲姐弟。”伊琳娜半点都不掩饰她两头吃,也曾对长公主说过类似的话的事实,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着道,“你们大启有一句古话叫斩草除根,你真的杀了她也无可厚非,谁也不知道逃走的人到底是沛公还是楚霸王,不是吗?”
沛公鸿门宴捡回一条命,带兵退出咸阳将称帝的机会让给项羽,最后却卷土重来成了最后胜者;楚霸王残兵逃至乌江不肯过河,一句“无颜见江东父老”自刎而死。
伊琳娜说这句话其实也是在试探薛瑾安。
薛瑾安也没叫她失望,他唇角上扬给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说道:“我不是项羽也不是刘邦,我不会四面楚歌,也不会有白登之围。”
长公主就算真的有借沙俄之势卷土重来的想法,薛瑾安也不会让她成真。
“好,有胆魄。”伊琳娜直到这时候,才真的将宝全压在了薛瑾安身上。
两人于长公主的交流到此为止,薛瑾安这才提起自己过来找伊琳娜的正事。
“张景华?南疆圣主张景华?”伊琳娜眉梢高高扬起,“这人,你们大启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薛瑾安眸光微动,“我从未听说过。”
伊琳娜很是讶异,“怎么会?张景华不是你们大启的功臣吗?当年我们两国签订的五十年和平条约,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第131章
伊琳娜说起了这段被掩盖的密辛, 当年大启的情况并不好,内部朝政动荡,外部蛮夷觊觎, 林若甫远赴沙俄说好听是驻沙俄大使, 实际上是去当“质子”的, 他在沙俄的日子并不好过, 称得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情况的反转,是女皇突发疾病,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是林若甫站了出来,说他知道有一位神医,手段奇诡但医术天下仅有的高明, 昔年他女儿病重都已经停止了呼吸,所有大夫都摇头说治不了了,这位神医却能起死回生,他女儿娘胎带出来的弱症也治好了。
“他推荐的这个人便是张景华。”伊琳娜撇了撇嘴。
薛瑾安从她的表情中分析出她对张景华颇有微词, “他还做了什么?”
伊琳娜被看穿也并不遮掩, 她托了托垂落颈间的头发, 哂笑道,“还帮我母亲调理好了身体,让她成功和情人生下了爱的结晶。”
可以说是一手给伊琳娜的继承人之路加满了难度。
“恭喜。”薛瑾安说着顿了顿,在伊琳娜不可置信看过来的时候又说了一句, “节哀。”
薛瑾安向来是公平的,恭喜了女皇治好了不孕不育,同时还为伊琳娜的坎坷表达了默哀。
伊琳娜:“……”
伊琳娜被他气笑了,磨着牙道,“你搞清楚谁才是你的合作者, 我母亲对大启是怀有吞并之心的,不像我,我只想和你们合作共赢!”
“她吃不下,会被噎死。”薛瑾安实话实说。
伊琳娜差点被他的大实话直接噎死,但又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是对的。东方之国和其富饶,从来就不缺乏觊觎者,数千年来,周边的蛮夷从匈奴换到鲜卑,从鲜卑到羌人……再到戎狄,对手换了一茬又一茬,即便铁蹄踏碎山河,被统治之下的汉人也始终不屈,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会修戈矛披战甲,重拾旧河山。
最后,戎狄得出结论,想要入主中原这块地方,只有汉化一条路可以走得通。
然而大帝国不是戎狄,这是一个统一的文化传承同样漫长的国家,传承久远的大国都有一个通病,腐朽又骄傲,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舍弃自己的文化来崇尚他国文化,因此假如大帝国真的对大启出手,他们只会将这片大地当做免费资源库去掠夺压迫,而绝不对想去治理这里。
同样,大启的子民也不会任由自己被压迫,他们终将会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崛起,双方最后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很有可能就会如薛瑾安所说的,吃不下这块带刺的大饼,然后被生生噎死。
伊琳娜不主张对付大启便有这个原因,在她看来还是拿下戎狄更有性价比。
薛瑾安在把伊琳娜噎住之后,就在脑子里分析张景华和林若甫的事情,伊琳娜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他,这些事真实的概率为77%,他突然想到有关德妃的身世问题,薛瑾安有了另一个猜想。
当初三皇子惊马案之前,薛瑾安曾经远远见到德妃在马上同大皇子讲话,两人用的都是陌生的语言,薛瑾安没能读出唇语。
薛瑾安从数据库中将当时两人的唇语口型翻出来,将系统语言切换到大帝国语匹配了一下,吐出一串乱七八糟的音节。
“什么上天?”伊琳娜有种在听天书的感觉,她满脸疑惑地看向薛瑾安,“你在说什么鬼话?”
薛瑾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切换了一下系统语言,用戎狄话将这唇语口型匹配了一下,这次听起来好了很多,勉强有几个词是对上的,但还是有些不通顺,逻辑也是混乱了。
伊琳娜也略懂戎狄语,她听了一会儿皱起眉,“虽然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但你这口音有点不对吧?”
伊琳娜若有所思地张口念着薛瑾安刚才说的一个词,总觉得这个词听起来怪怪的,像是榫子没有找到正确的接纳它的结构,她将这个词在唇舌间反复念叨,每一次音调音节的有细微的调整,终于她恍然大悟的念了一遍正确的音。
“这是南疆语的马的意思。”伊琳娜有些惊奇地看了看薛瑾安,“你还会南疆语啊?不过你口音有点太重了,其他的我听不出来。”
果然。薛瑾安对这个答案没有半点意外,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会南疆话吗?”
“会一点。”伊琳娜谦虚地比了个手势。
伊琳娜看出他的意图,非常爽快地直接将自己会的南疆话都说了一遍,她倒不是瞎谦虚,她的南疆话比起戎狄话来说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会的都是一些日常用语。
这还是伊琳娜想要找人学戎狄语,结果手下阴差阳错抓了个来传教的南疆人,正如中原人看蛮夷们似乎都长得差不多,大帝国的人看戎狄、南疆、西域人也觉得他们长得差不多。
其实这也没错,毕竟这三家追溯到千八百年前,还真是同一个祖宗。只是最后分崩离析,环境也不同,语言也便跟着有了改变,西域商业四通八达,上至欧洲下至东南亚都有他们的行商痕迹,他们融合的民族也比较多,语言的变化也就最厉害,分支也多,颇有南方山岭之地十里不同音的意思。
戎狄在相国的影响下努力汉化,语言融入了很多中原官话的影子,和祁州方言放在一起,颇有种傻傻分不清的感觉。
而南疆常年龟缩在那方寸之地自治,他们的语言变化是最小的,保留了大部分的古音古字,也更为拗口一些,乍一听和戎狄话很接近,很多词发音都是相似的。
伊琳娜的戎狄语本来就是跟南疆人学的,不可避免的也学了一点南疆话,对这两种语言的相似不同倒是说得上几句。
“你若是想要学南疆话,我可以送你个老师,就是那家伙一心传教,教学的时候难免便会夹带一些,你不耐烦了就直接揍他,他能老实好一会儿。”伊琳娜给薛瑾安迫害南疆传教士的经验。
薛瑾安婉拒了:“这些足够了。”
只要有足够的样本,薛瑾安就能通过数据分析将其中的规律摸清楚,他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大皇子当时同德妃说了什么,他只是要确定大皇子说得是南疆话,从而确定德妃来自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