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寂道:“许是做了亏心事。”
“既是作恶,我救人他心生不满只能证明他心胸狭隘。”度上衡倒是有一套自己的道理,语调随意,还带着轻缓的笑意,“我若不救,便是助纣为虐。”
徐寂无声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你身处险境。”
度上衡轻声笑了。
他很喜欢在本命剑剑身上轻轻一弹,这回山鬼出去玩了,崇君下意识屈指在腕间盘着的小蛇脑袋弹去。
只是手指还没弹过去,就见那小蛇像是活见了鬼似的,整身鳞片瞬间炸起,“嘶”了一嗓子直接顺着度上衡的衣袖钻了进去。
度上衡:“?”
前几次弹它都没事儿,这回怎么反应这么大?
徐寂也瞥见那条蛇,没什么神情的脸上浮现一抹烦躁:“你对这蛇未免太过纵容了。”
“有吗?”度上衡并不在意,任由那小蛇顺着他的衣袖一路爬到锁骨处,随后瞬间弹起,一口叼住度上衡的耳垂,将整个身体软趴趴地挂在上面,像个别致的耳饰。
度上衡:“……”
好吧,的确有点纵容。
耳垂被咬着没什么感觉,度上衡也没理它,侧头对徐寂道:“不必担忧,我这段时日会去问道学宫教学,不会再外出驱邪,观棋府就算想使绊子也寻不到我。”
徐寂无奈,只好说是。
度上衡估摸着救下裴玄兄弟,许是会让观棋府和雪玉京交恶,师尊应会来询问缘由。
果不其然,不过两日,度景河回了雪玉京。
度上衡和徐寂前去迎接师尊。
度景河常年一身白衣端坐在首位,祸斗四肢着地蹲在那舔爪子,瞧见度上衡和徐寂过来,露出个野性的笑来。
度景河警告地瞥他一眼。
祸斗顿时垂下脑袋,余光却在两人身上继续打转。
度上衡颔首行礼:“恭迎师尊出关。”
徐寂站在身后屈膝:“见过师尊。”
度景河并未看徐寂,冰冷的视线落在度上衡身上终于有了温度。
“来。”
度上衡抬步拾阶而上,道袍曳地将腾起的烟雾拂去两边,仙气缥缈萦绕周身。
“师尊。”度上衡早有准备,温声回禀,“救下观棋府裴玄事出有因,弟子……”
度景河轻轻一抬手,打断他的话:“观棋府不值得上心。”
度上衡眉梢动了动。
不是为观棋府而来?
度景河瞳色偏淡,注视着人时无情无感,宛如淡漠的仙人,视线落在度上衡的手腕上。
小蛇一直盘在度上衡的腕间,不知为何此时却浑身发着抖,注视着度景河的眼瞳全是怨毒的恨意。
空荡荡的内丹处明明已经痊愈,却隐约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它死死瞪着度景河,怨恨似乎冲上并不大的脑仁,逼得它完全无法思考,任凭怒意支配身躯,朝着近在咫尺的仇人狠狠扑了上去。
度上衡没想到这蛇胆子这么大,雪玉京仙君也敢上去用它的小尖牙啃,下意识就要去拦。
度景河却罕见笑了声,身躯灵力化为尖利的线猛地刺穿小蛇的七寸偏下一毫,直直将它钉死在一旁的玉石柱上。
砰地一声细若声响。
度景河的动作太快,度上衡拦截不及,垂着的手轻轻一动。
徐寂眉头一皱。
度上衡极其喜欢那条蛇,走哪儿都带着。
度景河并不怪罪那条蛇想要攻击他,只是收回手,淡淡道:“你太纵容它了。”
度上衡的手腕、耳垂全都带着两个已愈合却因蛇毒还未消散的血点,若无度上衡的宽容,根本无人能近他的身。
度上衡并不畏惧度景河那隐藏在波澜不惊的皮囊下的微弱怒火,垂着眼道:“万物有灵,师尊教导我珍视苍生,它受过重伤,将养这么多日才终于活蹦乱跳,师尊一击它或许会死。”
度景河道:“你很喜欢它?”
度上衡道:“只是不想看着它死。”
不远处的徐寂呼吸一顿,担忧地看向度上衡。
度景河不知为何好似要故意将度上衡养成无欲无求之人,心中只怀有苍生,众生平等下,有情也是无情。
自小到大,但凡度上衡偏爱的东西或人,除了徐寂之外,不到第二日就会在度上衡身边消失得无影无踪。
久而久之,度上衡很少会像其他人表达喜爱,只将情绪深深压在内心深处,从不泄露分毫。
在度景河面前说出这句话,这条蛇恐怕没有活路了。
出乎意料的是,度景河并未动怒,反而低笑了出来。
“好,带着你的蛇,回吧。”
度上衡颔首:“是。”
徐寂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常年寄人篱下,早已学会察言观色,度景河并非是轻易松口之人,却容忍一条对他心怀着怨毒的蛇留在度上衡身边。
难道这蛇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蛇特不特别度上衡不知道,将那软绵绵一条救下时,蛇已经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蛇信子都耷拉在外面收不回去。
度上衡伸手将指腹在小蛇的尖牙上轻轻一蹭,一滴血沁出来,转瞬被小蛇吞入腹中。
仙人血携带着天道赐予的气运进入小蛇的身体中,飞快愈合它的伤口。
小蛇似乎嗅到熟悉的味道,勉强睁开眼睛。
隐约恢复意识,它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脑袋一歪,誓死不吃这坏人的血。
死了得了。
度上衡垂眼淡淡道:“你不想一直活着吗?”
小蛇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几乎要将它小小的身体淹没了,它誓死不肯吃,一幅“别当好人!”的愤怒气势,狠狠用后脑勺痛恨度上衡。
度上衡:“……”
这么小一只,脾气倒是挺大。
度上衡似乎闷笑了声,以灵力逼出指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小蛇脑袋上。
小蛇本来就不大,盘在一圈都没掌心大,很快就被仙人血淹没,被迫咕嘟嘟吞了好几口。
察觉到可恶人类的血被迫进入它的身体,将它濒死的伤势治愈,它气得尾巴尖啪啪啪地拍着桌子,恨不得呕出来还回去。
度上衡脾气好,见它在那“崴”半天也没吐出来什么,伸手戳了戳它的脑袋,哄他:“别生气了,好吗?”
小蛇满脸是斗大的“不!好!”
只是它的气焰并未维持太久——毕竟蛇尾巴那么一点,愤怒敲了几下桌子就被震得生疼,只好变成甩尾巴。
看着倒像是小狗。
度上衡问它:“你和师尊有什么仇怨吗?”
一听“师尊”,小蛇刚消的怒火又蹭地冒出来,龇着牙要吞他。
度上衡见它咬着袖口吞半天吞不进去,反而噎得自己一阵阵干呕,无可奈何地道:“好吧,不问了便是。”
这蛇是师尊所赠,就按照它的爆裂脾气,想来捕它时的手段不怎么温和。
度上衡将小蛇身上的血擦拭干净,指腹漫不经心抚摸着小蛇脑袋。
刚才他那番试探,明显看出师尊对这条小蛇的态度极其奇怪,好像不光是看它有化龙的潜力。
小蛇不喜欢别人摸他脑袋,气势汹汹地就要甩开他。
可视线落在度上衡留着一条伤口的指腹,动作一顿。
对度上衡来说,只是指腹破了一点,但在手指粗的小蛇看来,那伤势被放大无数倍,都比它眼睛大了,瞧着极其骇人。
是……为了救他吗?
小蛇盯着那可怕的伤口半天,等到度上衡一边思考一边随手抚摸它时竟然没有再挣扎。
小蛇不情不愿地想。
反正也不是他伤的自己,看在他舍身相救的份上,就摸两下吧。
第61章 我来帮你蜕皮吧
一直桀骜不驯总想咬人的小蛇难得这么配合,度上衡摸了很久,久到小蛇脑袋发痒,脑壳似乎都要会被撸掉一块皮,一扭头不让碰了。
度上衡收回手。
小蛇伤得不轻,蛄蛹着钻到度上衡袖中修养。
不知是不是真的被撸破脑袋了,盘着睡了不久小蛇就感觉浑身难受,好像浑身的鳞片正在被什么东西一寸寸活剥。
身躯中泛起一股疼痛的燥热,将它硬生生疼醒。
已是深夜,度上衡盘膝坐在玉莲座上闭眸修行。
小蛇疼得要命,神志不清地从袖中爬了出来,啪嗒一声摔在玉座上。
好像身上每一根骨头都被打碎,尖锐的骨头刺入血肉中,大口呼吸也无法缓解半分,连打滚都没有办法,只能像条绳子似的瘫在冰冷的玉座上奄奄一息。
浑浑噩噩中,似乎有一只冰凉的手将它软趴趴的身体捧起来。
“怎么了?”
度上衡问它。
小蛇气息奄奄睁开眼看他。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它只是条蛇,问了也不能回答啊。
度上衡似乎习惯和一条不会说话的蛇自言自语,伸出修长手指轻轻结了一个法印悬在小蛇身上转了几圈。
好一会,法印消失,度上衡挑眉道:“你还是条未成年的小蛇?”
怪不得动不动就咬人,原来根本神智不全。
不知是不是此番受伤后喝了太多度上衡的血,经脉中灵力太多小蛇身躯无法承受,已开始进入蜕皮期。
蜕掉一层皮,八成就是个少年蛇了。
蜕皮自然不是什么好受的,小蛇什么也不懂,只觉得好痛,从脑袋疼到尾巴尖,它受不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很快就将度上衡的掌心哭湿了。
度上衡蹙眉:“这么疼吗?”
小蛇虽然讨厌他,但还是点点头。
度上衡看着小蛇脑袋上已经蜕掉的一小片白白的蛇蜕,犹豫着伸手帮它撕下来。
小蛇:“……”
说不出是体内的灵力暴走更疼还是被撕下一层皮更疼,它嗷都嗷不出来了,尾巴甩了一下就没反应了。
度上衡:“?”
夜半三更,云屏境一片静谧。
徐寂被度上衡召来,浑身全是未干的露珠。
“深更半夜又想吃什么?”徐寂已摸清楚度上衡的脾气,他也不生气,掀开帘子后走进来熟练地问。
只是走进去一瞧,见那条蛇像是根细绳般瘫在那,看着像死了。
徐寂眉梢一挑:“师兄终于愿意尝尝蛇羹的味儿了?”
小蛇垂死挣扎着睁开眼睛,用尽全部力气往旁边拱了拱。
度上衡疑惑:“什么?”
徐寂敛袍坐在度上衡身边,揪着那半死不活的小蛇尾巴甩了甩:“你这都剥上皮了,难道不是想做蛇羹当夜宵?”
度上衡:“……”
度上衡瞥他,抬手将小蛇接下来:“它该蜕皮了,我见它蜕得费劲,出手帮它而已。”
徐寂:“?”
徐寂头疼:“师兄,蛇蜕皮最好不要干涉,可能会要了它的命。”
度上衡一愣。
他都“帮”一半了。
见度上衡的确重视这条小蛇,见多识广的徐寂只好将奄奄一息的蛇接过来,重新再那新生出的鳞片处覆上一层灵力。
“别再碰它。”徐寂叮嘱,“就算它疼得打滚也别乱动。”
度上衡点头。
徐寂将蛇放在玉座上,侧眸看了一眼度上衡。
度上衡身边除了师弟外几乎没什么活物,云屏境虽然看着四处繁花却只是幻境营造出来的死物。
这条蛇是唯一一条能被师尊准许跟在度上衡身边的活物。
在这偌大冰冷的云屏境,度上衡孤身一人在缥缈之地修行,徐寂有许多次瞧见他对着一条蛇自言自语。
明明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却自顾自说着。
徐寂望着度上衡出了神,忽然没来由地道:“师兄,你有想过离开雪玉京吗?”
度上衡抚摸小蛇脑袋的手指一顿,不明所以:“离开?”
离开雪玉京,他能去何方?
徐寂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勉强笑了笑:“是我糊涂了。”
那蛇被灵力温养,终于不再发抖。
徐寂没多留,起身离开。
在走出云屏境的刹那,一道威压忽的从天边而来,轰地一声将徐寂单薄的身体一压,猝不及防跪在地上,口吐鲜血。
徐寂瞳孔骤然放大,手撑在地上努力支撑后背那宛如巨山压顶似的威压,双眸充血,浑身经脉几乎断裂。
很快,威压宛如春风般散去,甚至没留下只言片语。
这是度景河的警告。
徐寂脱力地跪在地上,看着地上被他呕出的鲜血,双手狠狠一握,在地面坚硬的石地上带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在这个瞬间,浑浑噩噩数十年的徐寂忽然前所未有地生出一股怨恨。
若他修为滔天,是不是就能随心所欲,不再受任何人的掣肘?
不知是不是度上衡的干涉,小蛇的蜕皮期很长,连续半个月都没什么反应。
若不是听到微弱的心跳声,度上衡都要将它埋了。
问道学宫新一届的学生已陆续来到学宫,度上衡被请去教导。
崇君来亲自教导,那些年纪不大的学生全都兴奋极了,上课的前一夜呜嗷喊叫,第二日精神奕奕前去学斋,三五成堆地窃窃私语。
“听闻崇君的剑术得仙君亲传,一剑可破山河!有他指导,必定一飞冲天!”
“不过崇君似乎年岁不大,比你我大不了几岁吧,学宫的师长各个都是几百岁的大能,他好像才刚及冠没几年?”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你是在质疑崇君,还是质疑学宫?掌院既然让崇君前来指导,定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就是。”
方才说那话的学生穿着华丽,瞧着非富即贵,被这么群起而攻之,不悦地道:“我也没说什么,你们激动什么?再说了我的话有错吗,刚及冠的化神境天底下没几个,谁知道是不是仙君用灵丹妙药堆上去的,万一是个花拳绣腿来误人子弟,你们想过后果吗?我爹娘将我送来问道学宫是指望我修为有长进,不是为了陪个花瓶闹着玩的。”
众人顿时吵了起来。
一方坚决捍卫崇君,一方却质疑可能是个只知道使把式的花架子。
就在这时,有人扣了扣门。
一群少年的吵闹戛然而止,回头凶狠地看向门口。
这一看,所有人都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人,身着白金长袍,宽袖垂曳腰身纤细,浑身上下没什么华丽的坠饰,只有乌发间插着一根素簪子。
度上衡见众人像是傻住似的,轻笑一声,温柔地道:“才刚入学,就学会了定身诀吗?”
离他最近的少年呆愣望着他,讷讷道:“您……您是谁?”
度上衡“唔?”了声,眉眼带着笑意道:“刚及冠没几年,只会花拳绣腿的花瓶。”
众人:“……”
不少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仙气缥缈说话好像都自带仙气的男人竟然就是他们议论大半天的度崇君,赶紧跑回位置上坐着,脸都红了。
只有最开始对峙的几个少年还愣在原地,茫然看着度上衡那张脸。
度上衡走到学斋中,看也不看他们,随手轻轻一挥。
他的举手投足间带着常年上位者的威严,哪怕身量纤细气度温和,却让人不怒自威,等反应过来时已全部怂哒哒地坐了回去。
度上衡挑眉望着方才数落他的少年,温声道:“你不愿我教你们?”
那少年脸通红,已没了刚才的气焰嚣张,小声说:“没、没有。”
度上衡笑了一下。
底下的少年们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乍一瞧见如此神仙似的人物,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满脑子都是“爹娘,我怦然心动了“。
只是这心动没几天,就开始打退堂鼓。
度上衡上课时很随意,他似乎不理解这世上为何会有心法口诀这种东西,直接就要让学生握剑。
“好,握剑,挥剑,收剑。就是这样。
“什么?这都不会吗?
“唔,掌院不是同我说这一批的学生天赋灵根都很不错吗……啊,乖孩子,不是说你们。”
只是上了三天课,本来还沉迷美色的众位少年直接蔫了。
他们看不出这位崇君到底是花拳绣腿,还是真的和他们差距太大。
问道学宫的剑修皆是高傲的天之骄子,但在度上衡面前却像是个连剑都不会握的孩子,巨大的落差让几个骄纵的少年整宿整宿地哭。
没过几日,问道学宫的掌院就恭恭敬敬地来找崇君,示意崇君的教法似乎有些问题。
崇君不解:“我难道要从如何握剑开始教起吗?”
掌院:“那倒也不是。”
度上衡无法理解,毕竟度景河就是这样教他的。
他七岁就能握剑劈开巨山,这些十几岁的少年竟然还不会吗?
掌院不语,委婉地问他还能教什么。
度上衡想了想,晃了晃手中闲着无事看着的阵法书籍:“我看了半个时辰阵法书,略懂一二。”
掌院:“……”
虐待完剑修,开始碾压那些阵修了吗?
确定好让度上衡去给那些眼高遇到的阵修一点颜色看看,掌院忧心忡忡地走了。
度上衡并不在意,教谁都是教,继续在日光中看书。
不过才看了几页,袖中隐约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
那好似陷入冬眠的小蛇好似终于醒了。
小蛇已经将完整的蛇皮蜕下,整个身躯之上的青色变得越发深了,好似墨绿色,连身体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大,沉甸甸的坠在袖子里。
度上衡将小蛇捧出来仔细端详,忽然“唔”了声。
不太对劲。
这蛇……好像要修炼出人形了?
蛇修炼成人形极其不易,度上衡还撕了它半天皮。
本来只觉得蜕完皮后不傻已是苍天有眼了,没想到那灵血竟然误打误撞让它修为精进了不少。
倒是天赋异禀。
难道这看起来不太聪明的蛇真的有化龙的能力?
度上衡将沉甸甸的蛇放在榻上,等着它炼化体内的灵血。
谁知这一炼化又是半个月。
崇君已自学成才,在阵修学斋虐得一群学子哇哇直哭,只好弄了个不少初级的阵法教学哄他们玩。
度上衡来问道学宫短短一个多月,已收到不少学生大胆示爱,有的甚至因谁坐在学斋第一排而大打出手。
度上衡有些怕麻烦,索性寻了件法器遮挡面容。
已是冬日,雪玉京落雪了。
度上衡撑着伞从大雪中而过,准备回住处时,被人拦住了去路。
这段时日总有人冲出来拦路送上一堆东西示爱,度上衡见怪不怪,温和地开口道:“你们还小,万事要以修行为重。”
拦路的人愣了愣,倒是没有死缠烂打,反而乖乖地说:“是。”
这声音有些耳熟。
度上衡微微抬起伞,感觉面前的两人有些熟悉。
是谁来着?
稍微大一些的少年期盼地看着他:“崇君还记得我吗?”
度上衡:“……”
崇君还记得,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少年笑了笑,在大雪中恭恭敬敬行礼:“在下裴玄,多谢崇君救命之恩。”
度上衡在心中“啊”了声。
观棋府的裴玄,那个被小叔篡位驱除出去还妄图追杀的倒霉鬼。
裴玄行完礼,余光扫见身后的半大孩子在那撇嘴,似乎不情愿他兄长行如此大礼。
裴玄低声道:“娇娇。”
裴皎脸都绿了:“哥,不要叫我这个!”
裴玄赶忙对度上衡道:“崇君勿怪,我弟弟年纪还小,并非有意对您不敬。”
裴皎冷冷瞪着度上衡,满脸不悦。
两人本是观棋府的少君,裴玄更是被当成下一任宗主培养,一朝落魄,年龄稍大的兄长已学会在夹缝中委曲求全,弟弟却是接受不了如此落差,看谁都不顺眼。
度上衡也不生气:“无碍,在问道学宫过得如何,有人为难你们吗?”
裴玄温柔笑了起来:“有劳崇君费心了,问道学宫的师长待我们极好。”
裴皎冷冷道:“大冬日还赶你出来挨冻,叫极好?”
裴玄眉头一皱。
裴皎像是时刻在观察他兄长的神色,见他似乎不悦,立刻垂着脑袋抱着裴皎的手臂不吭声了。
度上衡倒是意外:“哪个师长?”
裴玄脸上浮现一抹难为情的薄红,讷讷地道:“问道学宫给我们提供了庇护之地,为师长做事是理所应当的,是我心甘情愿,崇君不必担忧。”
裴玄被教养得极好,若不是父母出了意外,他定会是观棋府的下一任宗主,温润如玉,颇有上位者的风范。
这种人瞧着温柔如水,实则一身傲骨。
度上衡没有多追问,将伞递过去。
裴玄后退半步:“不……”
拒绝的话还未说完,度上衡就将伞塞到他手中,自己随手掐了个法诀,风雪不沾身。
“乖孩子,去吧。”
说罢,度上衡转身消失在大雪中。
裴玄握着伞,注视着男人的背影许久才回过神。
他将伞往裴皎一侧偏过去,自己半天身子沐浴在雪中,侧过身看向裴皎,眉眼带着冷意:“你来时是如何答应我的?”
裴皎脑袋一垂。
他兄长从小到大都温柔得像春风,但一旦生起气来就极其吓人。
“哥,我……”
裴玄道:“回答。”
裴皎缩了缩,不情不愿地重复:“好好谢谢崇君的救命之恩,可他在问道学宫的名声好坏,有人传他……”
裴玄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别人传什么你信什么,你难道没有自己分辨的能力吗?”
裴皎眼圈一红。
他自小被宠到大,从未和人低过头。
“不要来这一套。”裴玄不为所动,“你已不是观棋府金尊玉贵的二公子了,在这问道学宫无人会惯着你的臭脾气。”
裴皎咬了咬牙,死死忍住眼中的泪水。
裴玄垂眸注视着高傲的半大孩子,低声道:“我现在一无所有,若你再因脾气惹出祸事,我只能……”
裴皎一僵,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凝在眼眶中的泪水唰地落下。
裴玄未出口的话顿住,故作冷意的面容浮现一抹无可奈何,俯下身轻轻擦去他的泪水,轻声说:“……只能给人跪下替你赔罪了。”
裴皎懵了懵,险些哭出声。
他死死抓住裴玄的袖子,呜咽道:“我错了,你……你不要丢下我。”
裴玄终于笑了:“不会的,哪怕我死,也定会护你周全。”
裴皎难过地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小的少年注视着裴玄手中那好像还泛着桃花香的伞,咬了咬牙。
前几日他在替兄长拿书籍时,无意中听到有人说度崇君,说他美貌成那样,年纪小修为却如此高,每去一个学斋都将那些天之骄子虐得哇哇,指不定是修炼了什么吸取别人天赋提升自己的禁术呢。
否则怎么可能如此厉害?
裴皎害怕自己的兄长也被挖了灵根,还未见度上衡就已心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