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 by一丛音

作者:一丛音  录入:03-21

太不好了。
回想起自己方才对度上衡的态度,裴皎脸一红,心想既然兄长这般推崇崇君,那他还是要找个时间特意去道歉。
问道学宫的雪下了三日,小蛇本来还在修行,似乎是因为寒冷竟然开始发僵了。
度上衡搓它,搓半天小蛇都把信子吐出来了,他才后知后觉似乎是因为太冷。
崇君的住处像是冰冷的囚笼,他已寒暑不侵自然不必用什么灵石取暖,思来想去只好将小蛇塞到自己怀中。
小蛇僵硬的身体这才随着体温逐渐恢复正常。
度上衡这才松了口气。
他掐诀坐在玉莲座上,闭眸用借目附在一只雪团似的鸟儿身上,扑闪着翅膀朝着问道学宫的学斋而去。
很快,就寻到了在扫雪的裴玄。
如此冷的天,裴玄只穿着单薄的衣服,脸上被冻得通红,一一细致地扫着问道学宫的积雪。
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沦落到做这些粗活……
度上衡眉头微微蹙起。
很快,其他扫雪的学子溜达着过来,见状吩咐道:“哎,裴少君等会也没事吧,帮我们把剩下那条路的雪也扫了呗。”
裴玄脾气好,也没被那句带着讥讽味道的“少君”激怒,笑着道:“好。”
学子哼了声,扬长而去。
度上衡听到逐渐远去的学子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讥讽。
“呵,还是少君呢,一朝落魄,不照样和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装什么清高模样啊?”
“他那个弟弟眼高于顶,都这样了还看谁都不顺眼,日后可有苦头吃了。”
两人声音挺大,裴玄许是听到了,但神色没有丝毫异状。
度上衡歪着小鸟脑袋注视着裴玄的身影,觉得很有意思。
明明从高处跌落,却能心志坚定不为任何人的评价所动容,知是非懂对错。
此人,必成大器。
正看着,忽然感觉腰腹处有一团动静。
似乎是那条蛇又在乱动,度上衡没有理,收回借目后,开始继续闭眸打坐修行。
天道所选之人,每一寸经脉似乎就是聚灵阵,哪怕只是打坐,周身无数灵力源源不断好似萤火似的往他身上灌,不必修行就能凝聚灵力。
在化神境停滞太久,还是得尽快破境。
度上衡抱元守一,催动灵力汇入元婴中。
不知修行多久,耳畔似乎有一道呼吸声响起,声音还挺大。
问道学宫的崇君住处外有结界庇护,不可能会有人进入其中,度上衡眉头轻皱,收回灵力。
只是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怀中似乎抱了个活物。
热的,并不是蛇身常年泛着的冷意。
度上衡轻轻睁开眼睛,垂眸看去。
小蛇已化为人身,模样瞧着似乎十一二岁,正浑身赤裸蜷缩在他怀中,满脸迷茫地仰头和他对视。
度上衡:“……”
度崇君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一睁眼怀里坐着个光溜溜的小少年脸上也没什么神情变化,只垂着眼看他,淡淡道:“果然是条小蛇。”
小蛇懵懵注视着他,似乎还没从化为人形的失控中缓过神来。
他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半天,神智一寸寸清明,终于记起来此人之前的痛下狠手。
此人有剥皮和妄图将它炖蛇羹之仇!
小蛇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已变成人,龇着牙做出凶狠模样,“嗷呜”一声弹起来狠狠咬住度上衡的耳垂。
一下就挂在那儿了。
度上衡:“……”
小蛇咬完,不大的脑仁才后知后觉到不对。
怎么咬起来这么容易?之前弹过去得飞半天来着。
身体也不对劲,好像长出了很多多余的东西。
小蛇懵然地眨了眨眼睛,感觉眼前似乎有一扇阴影一闪而过。
蛇怎么会有睫毛?
正在愣怔间,他身下紧贴的地方似乎发出一阵细微的震动,似乎有人在低笑。
小蛇将牙松开,茫然地抬眸看去。
可恶的仇人正带着笑望着他,面容五官也不是放大许多倍的可怕了,好像正常了很多。
度上衡耳垂留下一排红痕,他也不在意,伸手勾了勾小蛇的下颌,笑着道:“我救了你,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
小蛇冲他:“嘶……唔?”
嘶完察觉到不对,他怎么能发出声音了?
摸了摸脖子……
直到这时,小蛇才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人形,多出来的四肢完全不知往哪里放。
度上衡看他四肢不协调,满脸迷茫地缠在一起似乎想把自己盘起来,没忍住轻轻笑了出来。
这蛇看着不大,心气倒是挺高,还以为度上衡在嘲笑他,又想扑上去咬他。
度上衡没再惯着他,直接伸手将人从膝盖上拂下去,又将一件外袍扔他身上,淡淡道:“穿好衣裳。”
小蛇还不会用手脚行走,整个人趴在地上,用蛇形的动作爬了半天,愣是没爬出半丈,只好愤恨地瞪着度上衡。
度上衡不会养蛇,之前待了只有金丹修为的灵鼠回来给小蛇吃,那鼠差点把蛇打得嗷嗷哭。
这回他只寻了些灵液,省的小蛇吃不习惯。
一回头就见那蛇怯生生在衣袍中缩成小小一团,从衣袍底下往外看。
度上衡道:“出来。”
小蛇并不觉得赤身要羞耻,他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听到这话立刻将衣袍那点缝隙往下一扒拉,不吭声了。
度上衡淡淡道:“不饿吗?”
小蛇正想有骨气得打算躲到下次蜕皮成为大蛇再回来报复一口吞了他,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
他睡了近一个月,滴水未进,正是饥饿的时候。
度上衡道:“我数三声,不出来,之后就没得吃了。”
小蛇眉头紧皱。
他就算饿死,也不受威胁。
度上衡已经开始数了,嘴唇轻轻一碰就数到了三。
小蛇猛地掀开衣袍,在“三”落地前趴在地上,一副倔强的模样,等着吃。
度上衡:“……”
度上衡看他像是死鱼一样,没忍住道:“坐起来。”
小蛇闷闷不乐地试图支配不听话的四肢,半天才做出个扭曲的坐姿,脚都缠到后腰上去了。
度上衡:“……”
也行,他不疼就好。
度上衡将带着浓郁灵力的灵液递过去。
小蛇手脚并用地接过来,将脸埋进去喝,浑身的尖刺终于缓缓柔和下来。
度上衡支着下颌靠在桌案上懒洋洋注视着他,问道:“你有名字吗?”
小蛇不答,埋头喝。
度上衡说:“你不说,我便替你起了。”
小蛇身体一僵,似乎记起来这看起来仙气缥缈的人给一条仙船起名叫“仙人船”的壮举,皱着眉头从碗里抬起头来,警惕地看了度上衡一眼。
度上衡:“嗯?”
好一会,小蛇才道:“晦气。”
度上衡不解:“我?”
小蛇喝饱了,脾气似乎也收敛了些,他摇头,说话颠三倒四,磕磕绊绊的:“我,我晦气。”
度上衡还是不懂。
小蛇蹙眉道:“我叫,名字,我晦气,你聪明吗。“
度上衡这回终于听懂了些:“谁给你起名叫‘晦气’?”
小蛇小小的身体裹着度上衡过分宽松的长袍,捧着碗舔了舔里面残存的灵液,闷声说:“不喜欢我,我咬人,很晦气。”
度上衡摸了摸右手腕上还没消除的两个红痣,赞同地点头:“的确咬人。”
小蛇瞪他。
度上衡被他这个眼神看得笑了出来,伸手戳了戳少年的眉心,道:“没人会用‘晦气’做姓名。”
“可喜欢。”小蛇和他唱反调,“我晦气,他们怕我,晦气好。”
度上衡也不和他争辩,道:“你既然已化为人身,便要像个人类一样有名有姓,你既然喜欢‘晦气’,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小蛇一僵,开始咬碗。
明显不会。
度上衡伸手在茶盏中沾了点冷透的茶水,在桌案上一笔一划写了“晦”字。
小蛇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嫌弃比划多,难学。
他用蛇身时,尾巴尖在地上划拉个线,就是他的姓名了。
少年还不会隐藏表情,想什么全写在脸上。
度上衡挑眉,又写了一个字,“讳”。
小蛇明显眉眼舒展不少。
度上衡笑着哄他:“这个字念‘晦’,气字少见人名,我为你寻一姓,唔,你喜欢风吗?”
小蛇蹙眉。
度上衡顺着小蛇的思维哄他:“风四处都在,能吹着晦气遍布三界,这样所有人都畏惧你的晦气了。”
小蛇顿时高兴了,点头:“风好,好风。”
度上衡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

第63章 归寒宗离庸黑锅
小封讳不太聪明,蘸着水划拉好久都没学会自己的名字,他耐心又不足,学到最后用爪子划拉个蛇形模样的线,歪头瞪着度上衡。
度上衡并不生气,笑着安抚道:“无碍,别的人也和你一样,学个十几次也学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封讳:“……”
封讳心智似乎不太健全,哪里听得这话,当即气势汹汹地用五个手指蘸着水奋力写自己的名字。
这次歪歪扭扭但勉强能看出形状。
度上衡说:“我就说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好聪明啊。”
封讳眼眸下意识一弯,完全没发现度上衡话语中的前后矛盾,蛇尾尖下意识甩起来,但他已化为人身,只能瞧见两只脚左右摇晃,看起来被夸得要飞起来了。
这可恶的人类似乎也有可取之处的。
小蛇勉为其难原谅他剥皮的事儿了。
度上衡很少如此接近一个活物,正想再教他几个字,忽的察觉到住处之外有人靠近。
神识悄然横扫出去。
瞧见外面门口等候着的人是谁,度上衡眉梢轻挑,有些意外。
竟然是裴皎。
上次见面,那孩子看起来浑身都是尖刺,气势汹汹地躲在裴玄背后看起来想咬人,这回不知什么缘由,手中握着伞,满脸为难地在住处外来回转圈。
度上衡一抬手。
大门倏地被一道风卷开,吓了裴皎一跳,瞪大眼睛看向空无一人的院子。
度上衡的声音轻柔传来:“进来吧。”
裴皎一咬牙,犹豫再三抬步走进去。
裴皎一路上都在措辞要如何道歉致谢,本来背得词很流畅,可一进去脑子唰地一片空白,完全忘却了要说什么。
裴皎额角泛起冷汗,他从小到大被宠得无法无天,还是头一回低下头对人道谢……
果然没有裴玄,他只能当个废物吗?
裴皎狠狠咬了下舌尖,疼痛让他的意识清明许多,壮着胆子抬步走进去。
崇君在问道学宫的住处虽然比不上云屏境,却也是整个学宫地段风水最好的别院,灵力馥郁,院中每一颗皆是价值千金的灵草,奢靡到了极点。
裴皎进入内室,他怕自己胆怯,刚站定就敛袍跪下,规规矩矩行了大礼:“裴皎见过崇君。”
耳畔传来珠帘撩开的声音,随后一个人影白金衣袍曳地,轻缓雍容走到连榻边坐下。
一道视线从上到下飘来,温柔的声音笑着道:“起来吧。”
裴皎直起身却没站起来,保持着跪姿抬头直视度上衡,将刚想起来的道歉的话说出口:“崇君,前些日……”
话音戛然而止。
裴皎愣在原地。
上次匆匆一见,裴皎并未仔细瞧度上衡的脸——就算瞧了也被法器遮掩着看不清楚,只能疑人窃斧,从自己那肤浅的第一印象断定此人绝非好人。
今日度上衡穿着不像平日外出时一层又一层、一丝不苟矜贵自持,他只穿着雪白宽松的长袍,宽袖衣摆好似流云般轻拂缓动,胸前衣襟似乎被人揉皱,隐约露出一字锁骨,皮肤胜雪。
虽然仍瞧不见面容,却能感觉到那股令人神往的安宁。
度上衡正等着,见裴皎刚说几个字就愣住了,疑惑道:“前几日,如何?”
裴皎……裴皎又忘词了。
度上衡看着这半大孩子的脸唰地红了,没忍住低低笑开了。
他抬手一拂,裴皎的身体被一阵温柔的清风扶着站起身。
微微踉跄了下,裴皎后知后觉回过神,耳根几乎都红透了,他一时忘了该说什么,只好将手中的伞递回去,小声说:“我……我兄长让我来还伞,多谢崇君相助之恩。”
度上衡笑起来:“举手之劳罢了。”
裴皎……还是没记起来要说什么。
度上衡脾气好,支着下颌歪着脑袋看他,似乎想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裴皎只是个半大孩子,被四周的死寂像是狠狠扇了个耳光,他咬了咬牙,忽的再次跪地,“噗通”一声。
度上衡动作一顿:“你……”
裴皎二话不说从腰后逃出一把匕首,眼睛眨也不眨地握住后狠狠一划,掌心翻出狰狞的伤口,血满溢而出。
度上衡:“?”
裴皎抬手滴血后,又一个头磕下去,生硬地道:“兄长说是你救了我们性命,要我记住崇君的好日后加倍回报。我一无所长,唯有这条命,崇君若需要,我愿为您马前卒,为您杀人,血誓为证。”
度上衡:“……”
裴皎和裴玄似乎是两个极端,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怎么……
唔,这孩子指不定脑子有什么毛病,还个伞还这么热血沸腾。
度上衡委婉地说:“实在不必。”
裴皎蹙眉,道:“我现在还小,崇君等我几年,我必定勤加修炼,争取能为您鞍前马后。”
度上衡:“……”
怎么劝不听呢。
度上衡揉着眉心,觉得头疼:“起来吧,日后我若想杀人,第一个便寻你,好吗?”
裴皎点点头,将掌心的血往身上的黑衣上一蹭,利索地爬了起来。
还完伞、表完忠心,裴皎躬身告辞。
度上衡头疼,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忽的听到里间传来一声茶盏破碎的动静。
还没走出门的裴皎脚步一顿,回头看来:“崇君?”
度上衡道:“无……”
“碍”字还没蹦出来,就已经晚了。
封讳在里间用水蘸着划拉了好多个名字,学的越发有模有样,他本是等着度上衡回来夸他,但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只好故作矜持地将小桌案扛起来,手脚并用往外爬。
裴皎听到动静侧身看去时,眼眸瞬间睁大了。
……只见一个衣衫不整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半大少年手脚并用趴在地上,脑袋上顶着个床榻上放置东西的小桌案身形扭曲地往外爬。
裴皎:“?”
封讳着急给度上衡看字,柔软的身体几乎盘在一起,磨磨蹭蹭往外爬,嘴中还在说:“什么啊,上面什么字,你认得不?”
度上衡:“……”
裴皎眼睛都瞪圆了,悚然看着那扭曲的人形。
度上衡从裴皎惊恐的眼神中隐约瞧出这孩子似乎误会了什么,但也不好解释,只好笑着下逐客令:“我送送你?”
裴皎:“……”
裴皎同手同脚脸色恍惚地走了。
封讳刚化为人形,还不会操控如何自如地切换姿态。
白日度上衡去授课,他便孤身一人在院中四处乱爬,见到带着香气的灵草直接就用嘴啃,短短几日毁坏了不少有价无市的灵草。
度上衡不知晓灵草多珍奇,只以为是装饰的野草,也并未在意。
问道学宫的所有阵法他已学得差不多,最近正在看关于灵兽的书——他很想知道这条蛇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被师尊亲自送到他身边。
藏书阁中的幽间中,度上衡盘膝坐在光影中垂眸泛黄书籍,光中无数细碎微小的灰尘轻轻跳跃,眉眼古朴如画。
龙已经许多年未出现在三界了,只有微末的血脉在蛇、蛟中,能化龙的几率几乎没有。
就算退一万步讲,封讳真的能化龙,好像对度上衡也无益?
难道是想要收服一只威风些灵兽做坐骑?
度上衡一一翻阅关于龙的书籍,发现其中一页似乎有关于“讨奉”的记录,只是那本书太过古老,已瞧不见具体的细节。
度上衡闭眸用灵力妄图修复好笔迹,神识无意中外放,听到幽间之外似乎有人在低声交谈。
“你疯了?这是禁书的书阁,擅自闯入可是会受罚的,若是师长知道……”
“放心吧,我已探查过了,师长皆在准备问道大会去了,此处无人,我们只要悄悄地找到《太元心决》誊抄一份再放回去,肯定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
“别可是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度上衡眉梢轻轻一挑。
来禁书阁偷书,胆子倒是挺大。
度上衡用了灵力也无法将笔迹修复,只好收回灵力将书送了回去。
从幽间走出,度上衡正要掐诀离开,拐角处兴冲冲跑出来两个身着青衣的少年,嘴里嚷嚷着:“找到了找到了!快跑,别被师长……唔。”
刚跑两步,便和度师长对上视线。
“……”
两个少年脸色一白,手中的心决卷轴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一路滚着到了度上衡脚下。
度上衡本想放他们一马,没想到竟然这么寸正好撞到自己手上,他伸手轻轻一勾,卷轴漂浮半空被雪白如玉的手指握在掌心。
崇君笑着道:“借书的御令可有?”
两个学生蔫头巴脑地垂下脑袋摇摇头:“回崇君,没有。”
度上衡轻笑一声:“你们是哪个学斋的学生,叫什么?”
两人怯怯地对视一眼,似乎想如实告知,但话到嘴边又壮着胆子改了口——反正崇君也认不全整个学宫的学生,就算他们报出死对头的名字他也分辨不出来。
若是事后追责处罚,还能甩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一个黑锅。
其中一个少年咳了一声,心虚地说:“回崇君,我是著书斋的学子。”
度上衡道:“嗯,叫什么?”
“咳。”少年说,“归寒宗,离庸。”
度上衡捏着卷轴的手倏地一顿。
离……庸?

“离庸是吧?”度上衡笑了,“好,你随我前去见掌院。”
少年脸色微变,回想起人人都说崇君的好脾气,硬着头皮求饶道:“崇君,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这一回吧。”
另一个少年也跟着附和:“是是是,求求崇君了。”
度上衡并非故意为难人,见两人都要急哭出来了,抬手将卷轴悬空漂浮在半空递过去:“记得寻师长补一下借书御令,去吧。”
两人如蒙大赦,赶紧行完礼后撒腿就跑。
度上衡注视着两人兔子似的背影,垂眸注视着手指。
归寒宗,离庸。
度上衡出生便是金丹修为,哪怕三岁时的事也记得一清二楚,自然也不会轻易忘记师尊带他回归寒城时的那场落花纷飞。
归寒宗是由他生身父母一手建立,仔细算算年岁,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也该上学修道了。
度上衡听到这个“庸”字,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好像走在路上轻轻踢了一脚石子,并不造成什么威胁,情绪有些微弱波动。
……只是一个刹那而已。
就算是同胞兄弟,如今也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度上衡性情温润得好似古井无波,难听些就是一潭死水,坚信自己的道,不会为什么所影响。
这件事很快就被抛却脑后。
封讳用了好几日才艰难学会站起身,正在院中折腾灵草,时不时啃几口,身形长得极其快。
度上衡坐在夕阳下垂眸看着手中的书籍,雪白衣袍好似溶入金光,恍如仙人不沾染尘世烟火。
封讳是条蛇,没什么人类审美,不觉得这一幕有什么不可侵犯的,手脚并用蛇形过去,啪嗒一声摔趴在“仙人”面前,将他用牙啃下来的漂亮灵花递给度上衡。
“给你。”
度上衡垂眼注视着跪坐在自己脚边的少年,淡淡道:“脏不脏?”
“你吃。”封讳说,“舔一舔就脏没了。”
度上衡:“……”
度上衡日常喝一口水都用得价值千金的灵液,问道学宫种的草药对他来说就是根本不入眼的野草罢了,更何谈吃。
封讳似乎很喜欢吃这类灵草,院中的都被啃完了,似乎是啃到最后一朵终于记起来暂时不恨了的度上衡,便叼过来借花献佛。
度上衡笑了笑,伸手接过那朵花。
封讳见他接了,正要满身脏污得继续翻灵草吃去。
度上衡朝他一招手:“来。”
封讳一身反骨,不太想听他的话,但想了半天还是重新跪坐在度上衡身边,仰着脑袋不情不愿看他。
“干什么?”
度上衡垂眸,羽睫被夕阳照映在雪白面容上扇形的阴影:“张嘴。”
封讳冲他龇牙,展示自己两颗小尖牙。
度上衡没忍住笑开了,捏着灵花凑到他唇边,封讳下意识张嘴,一口叼住满是灵力的花朵。
等灵力顺着喉咙流下,他才诧异地瞪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度上衡要给自己?
他自己不舔一舔吃了吗?
还是说嫌脏不愿意自己舔?
度上衡见他吃完,轻声说:“玩儿去吧。”
封讳幽幽看着他,觉得好奇怪。
度上衡继续看书。
刚看完一本寻常游记,封讳又摔了过来,手中重新揪了个新的花,不过细看下就发现这花朵上面沾着墨紫色的水痕,像是毒液仔细涂遍每一寸,连根茎上都涂满了。
度上衡很有耐心:“这又是什么?”
“我给你舔了,脏没。”封讳说,“你乖孩子,吃叭。”
度上衡:“……”
度上衡接过花,捏着茎散漫地微微一旋——几滴墨紫色毒液飞了出去低落在草地上,瞬间腐蚀出几个黑乎乎的洞来。
小蛇蜕皮后身形越发大,连毒液都显得渗人,好似见血封喉。
幼年期的小蛇咬一口,腕上到现在还留着两个好似红痣的血点。
估摸着这一朵花下去,眼珠子都得变红。
度上衡道:“多谢。”
封讳望他,等着他吃下去。
还没等崇君想好应对之策,无意识铺出去的神识察觉到有群学生像是争食的小雀儿,叽叽喳喳地三五成群从他院门口嚷嚷着过去。
“说是有人偷盗禁书阁的心法,虽然事后补了御令也无济于事,几个剑修攀咬著书斋的离庸,要打起来了。”
“这热闹可得瞧瞧去。”
度上衡眉头轻动。
莫非那盗窃的学生真是离庸?
度上衡本来不想管闲事,可封讳一直在眼巴巴示意他赶紧吃,轻声道:“我有些忙,你先吃吧。”
封讳“哦”了声,叼回花自己去玩了。
度上衡闭眸掐诀,借着一只鸟雀的目展翅而去。
擅长书阁,先借再补御令,这事儿不知为何闹得挺大,几乎半个学宫的学子都挤在著书斋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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