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长生倒是挺挑:“我不喜欢这一套。”
封讳手一顿,意外地看着他。
无论是度上衡,还是三百年后的离长生,很少会主动提要求,食物不喜欢饿死都不碰一点,床榻不舒适宁愿盘膝坐一宿也不愿挨,衣服倒是没什么讲究,徐寂准备什么他就穿什么。
他似乎很少会和别人争辩,或因其他不必要的事起冲突。
这次主动表明自己的喜恶,倒是稀奇。
封讳觉得很有意思,也不顺着他,展开衣袍要为他穿上。
离长生眉头一皱抽身后退:“不穿这套。”
“只有这一套。”封讳故意为难他。
离长生“唔”了声,思考半晌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
封讳等着伺候。
……却见离长生从榻上下来,拂开封讳的手,只穿了件轻薄的白纱内衫,衣带都被扯断了,隐约露出雪白的皮肤,衣衫不整的就要大大剌剌往外走。
封讳眉一紧,一把拽住他的手:“做什么去?”
“回渡厄司。”
封讳:“…………”
封讳绿着脸将人拽回来,捧来一套月白宽袍,离长生这才顺了心,纡尊降贵给了封殿主伺候他穿衣的机会。
离长生如今是凡人之躯,一点寒意都能病上许久,幽都又处处森寒,封讳捧来的衣袍上用金线绣满繁琐的法阵,裹在身上顷刻感受源源不断的暖意。
离长生乌发披散,站在那任由封讳在他身上摆弄。
视线无意识追逐着封讳的身影,脑海中好险隐约浮现一段破碎的记忆。
好像也是这般场景,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满脸不耐烦地踮起脚尖为他整理衣领,闷闷不乐道:“我不爱伺候人,明日你自己穿。”
离长生眼眸一动,抬眸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记忆中那个给他整理个胸前的衣襟都要踮起脚尖的小少年如今已经长得比他高出许多,高大身形好似巍峨巨山,只是站在那就莫名给人一种惊惧的压迫感。
……却还在为他穿衣。
离长生浑浑噩噩地想。
我应该很喜欢他。
封讳垂着眼注视着离长生出神的眼眸,淡淡道:“在想什么?”
离长生回过神来,也没隐瞒:“在想我既然这么喜欢你,为什么会忘了你?”
封讳动作顿住。
封讳继续给他系上腰封,漫不经心地道:“你怎么觉得自己喜欢我?”
离长生道:“既然不喜欢,我为何会和你结为道侣?”
离掌司的腰身纤细得过分,封讳伸手一恰就能将那腰握在掌心,无法想象就这样的身量如何能撑起三界众生。
封讳将腰封系好,手似有若无地在后腰紧绷的腰封出轻轻一摩挲,瞧见离长生微微踉跄了下,故作无意地收回视线,淡淡道:“就不能是我强取豪夺,逼迫于你?”
离长生没忍住笑了。
并不是度上衡那种悲天悯人,对万物怜悯有情的神性的笑,而是真正的忍俊不禁。
离长生说:“你?哈哈。”
封讳:“……”
封讳凉飕飕看向他,上前半步靠近他,冷冷道:“我?为何不行?”
离长生下意识后退,封讳却步步紧逼,直接将人逼得后背靠在屏风上,退无可退,只好斟酌着措辞,道:“你看起来不太像会使这种手段的人。”
封讳伸手在离长生的后脑勺垫了垫,怕他不注意会撞上去,面上冷酷无情,鬼瞳森然:“我是幽冥殿恶鬼,吞噬过不少幽魂怨鬼,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离长生“唔”他,明显不信。
封讳面无表情道:“那你以为我能使出什么手段?”
离长生认真地想了想:“哭吧。”
封讳一愣,一时间没动这两个字的意思:“什么?”
“你哭一哭,我或许就心软和你结为道侣了。”离长生说,“我应该很喜欢你哭。”
封讳:“…………”
封讳眼眸缓缓睁大,罕见地露出错愕之色。
怪不得……
当年小蛇不太通人性,即使成年了一遇到点破事儿就哭哭啼啼往度上衡身上扑。
每次度上衡的神情都很奇怪,有时还会故意将他气哭。
敢情是因为这个?
封讳胸口几乎要被那股怒火给气炸了,沉着脸将最后一件带着毛领的大氅系在离长生肩上,转身就走。
离长生忙去追:“你哭什……不是,你走什么?”
封讳冷冷道:“不走留在这里哭倒幽冥殿供你取乐吗?”
离长生见他又生气了,心想自己竟然喜欢爱生气的吗,孩子似的。
“那你还随我去渡厄司吗?”
封讳冷笑:“去。”
离长生:“……”
气势这么惊人,还以为要强硬地说不去呢。
封讳要冷着脸去,谁也别想让他给好脸色。
片刻后,幽冥殿的船到了渡厄司门口。
楼长望年轻,跑得最快,一溜烟就冲了过来,朝着拾级而下的离长生蹦起来招手:“掌司!掌司大人!您终于……”
封讳飞过去一个眼刀。
楼长望立刻将手放下,垂着首恭恭敬敬道:“恭迎掌司归来。”
离长生好奇地看着下方的楼长望。
长相纯澈俊美,看着他的眼神全是崇敬。
不太像坏的。
离长生问:“他对我怀有恶意?”
“嗯。”封讳冷淡道,“他曾为了几千两银子,要当众将你诛杀。”
离长生:“……”
嚯,这是有深仇大恨啊。
鱼青简和裴乌斜很快出来了。
离长生问:“这俩也是?”
封讳点头:“一个成日给你喂硬饼,想喂死你篡位;另一个曾设局想要让你魂飞魄散,都不是善茬。”
离长生吃了一惊。
自己竟然如此招人恨?
封讳本来想着离长生尽快恢复记忆,但如今自己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样子,罕见得让封殿主有种彻底掌控了他的满足欲,也不着急了。
离长生下了船,抬步走过去。
众人恭敬行礼:“恭迎掌司。”
离长生“嗯”了声,虽然不认路但还是直接往里走,淡淡道:“出了什么事?”
裴乌斜跟在他身后,冷淡瞥了封讳一眼,颔首道:“并非什么大事,问道大会上那件心头血法器出了点问题,走吉已去处理了。掌司可是累了,要先休憩吗?”
离长生脚步一顿,狐疑看他:“既然没什么大事,为何叫我过来?”
裴乌斜眼眸眯起,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不对。
离长生用的是“过来”,而不是“回来”。
回想起楼长望叽叽喳喳那句“掌司失忆了”,裴副使眼前一黑,怔然看向一旁施施然的封讳。
此人一定是对掌司灌了什么迷魂汤!
裴乌斜道:“您是渡厄司的掌司,常年住在此处的掌司殿,您瞧,就在那。”
这话一说出来,封讳就不给面子地嗤笑出声。
离长生才当掌司没几个月,怎么就常年了。
裴乌斜不理会封讳,温声道:“您记忆还未恢复,鱼籍略懂些医术,掌司还是留下吧,省得给封殿主添麻烦。”
鱼青简正在从怀里拿饼,见状指了指自己。
会医术?我?
离长生狐疑地道:“添麻烦?他不是我道侣吗?”
裴乌斜似乎不懂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直接愣怔当场。
离长生这句话像是天边炸雷似的,毫无征兆地说出来,轻飘飘的,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连封讳都愣了。
鱼青简手里的饼都掉了,错愕看去。
之前他虽然也曾嘚啵过离长生和封殿主,但大多都是跟着传言调侃,怎么就就就……就道侣了?!
受打击最大的自然是楼长望。
少年春心萌动还没多久,先被离长生当成“乖孩子”,又被封讳恶狠狠威胁之,如今轰然被“道侣”二字炸得面目全非,差点“哇”地一声哭出来。
渡厄司人人心思各异,视线全都看向离长生。
裴乌斜眼前黑了又黑,勉强稳住后,强颜欢笑:“掌司,一没结契二无合籍,不能算是道侣。”
离长生不记得,只好看封讳。
封讳淡淡“嗯”了声:“多谢裴副使提醒,我们会选个良辰吉日尽快合籍。”
裴乌斜:“……”
看裴副使都要吐血了,鱼青简赶忙上去扶住他,小声劝道:“你拦什么拦啊,掌司和封殿主合籍,渡厄司不是更有靠山了吗?”
裴乌斜似乎有点怒火攻心:“可他……”
“你真是奇怪。”鱼青简不理解,“除了崇君,从未见你对谁这么在意,你之前不是还想杀他吗,怎么现在连人家合籍都要干涉了?莫非你不乱伦了?”
裴乌斜:“……”
裴乌斜的眼神赤红,看起来想要杀人。
先杀鱼青简,再杀封讳,杀杀杀。
但还没杀成,唯一一个在渡厄司干实事的走吉终于回来了,肩上还扛了个人。
走吉一袭红衣翩然落下,将人随意地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摆平了。”
这一下将几人的剑拔弩张给冲散了。
封讳“啧”了声,似乎很遗憾。
裴乌斜就当没看到,沉着脸拂开鱼青简,勉强运了运气将几乎爆发的怒火给强行压了回去。
他蹙眉看向地上趴着的人:“你怎么将生人带来幽都了?”
“差不多要死了,没气了直接勾魂多省事儿啊。”走吉倒是心大,“这人气运全无,即将殒命,死都要抓着那法器不肯撒手,我只好将他一起带来了。”
裴乌斜俯下身将地上的男人轻轻一推,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是离无绩。
楼长望吓了一跳。
昨日在归寒城分开,他将崇君的法器交过去时,离无绩人还是好好的,除了有点蔫之外没什么大碍。
怎么一日不见就伤成这副样子?!
这还能活吗?
离长生瞧见离无绩的脸,恍惚中有种熟悉的感觉。
离无绩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看起来的确要不行了,但满是血的手却死死抓住那道奇怪的法器,誓死不愿再丢下。
走吉蹲在那,好奇地道:“这人心头血都耗没了,救也救不活了,我能吃了吗?”
裴乌斜瞥她。
走吉只好不吭声了。
裴乌斜问:“他怎么伤成这样?”
走吉道:“有人和他争夺这件法器,其中的灵力又引来不少厄灵争夺,他也是傻,一件法器给了就是,活命就行,他偏不。”
听到这话,离长生不知为何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掐了一下。
一件法器而已,哪有性命重要。
生人的魂魄还未离体,裴乌斜和离无绩没什么交集,但奈何崇君对此人极其特殊,哪怕现在没有记忆,看向他的眼神也带着悲伤和担忧。
不能让离无绩这么死了,或许这法器和这段时间源源不断出现的厄灵也有联系。
裴乌斜召来幽魂,将离无绩抬去医治。
被扶起身体的颠簸短暂地让濒死的离无绩清醒了一瞬,他眼眸空茫盯着虚空,下意识将手中的东西贴在胸口。
感知到法器还在,他似乎如释重负地笑了下。
视线颠倒,无数阴气顺着他的胸口往里钻,浑浑噩噩间,离无绩似乎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我死了吗?
这是幽都吗?
离无绩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率先本能地朝前方身躯,好像想要抓住眼前那个可望不可即的人。
离长生犹豫,却还是顺着本心伸过手去,将那只带血的手握住。
离无绩掌心冰凉,好似浑身温度都在一寸寸消失。
他缓缓阖上眼,嘴唇轻动,吐出两个字来。
离长生一愣。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唯有离长生看清楚他的唇形。
分明是在唤“兄长”。
离无绩伤成那样,又无功德傍身,恐怕很难熬过去。
只是渡厄司的庸医诊断了后才发现重伤和功德只是小事,最大的问题是此人的心头血已消耗殆尽。
离长生蹙眉。
人的心头血皆是有数的,剖出来一滴便少一滴,离无绩到底做了什么才能将心头血全都挥霍一空?
离长生手中还沾着离无绩的血,好似干涸成一层血膜,指间紧绷又难受。
“若无心头血,要如何补全?”
庸医想了想:“恐怕需要血亲的血来做引子,他还有亲人在世吗?”
离长生一怔,又记起方才离无绩昏睡之前的那句“兄长”。
裴乌斜道:“据我所知,他父母双亡,世上已无血亲。”
庸医“唉”了声:“那恕我无能为力了。”
在幽都寻起死回生的医师简直就像在仙界寻厉鬼,根本痴人说梦,与其这样折腾,倒不如等人死了收来渡厄司做苦力。
还省事儿。
封讳漫不经心坐在一旁,视线在离长生脸上一扫而过,果不其然瞧见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没了记忆却还在担忧离无绩。
封讳本是懒得管其他人的事,见状不耐烦地起身,十指掐诀,数条黑线化为密密麻麻的蛛网,黑压压朝着离无绩身上一罩。
将魂魄和躯体暂时锁在一起。
“楼长望,先将他身上的伤治好,功德和心头血日后再说。”
就算要兄弟相认或救人,也要在离长生有记忆的情况下,封讳不想让离长生的本心来盖住他的理智。
楼长望指了指自己:“我吗?”
封讳瞅他。
楼长望后知后觉记起来离无绩是个修士,不像离长生那样不能用灵丹,也不吝啬地拿出一堆灵药对着离无绩的嘴里塞了进去。
楼家的灵丹几乎有起死回生之能,几颗灵丹入口即化,转瞬就将离无绩身上那骇人的伤痕痊愈。
不过心头血亏空,他脸色依然煞白,泛着丝丝缕缕的死气。
渡厄司此去归寒城,为的便是崇君这座法器,裴乌斜见离无绩伤势稳住,上前想要将法器接过来。
只是刚刚安稳下来的离无绩忽然眉头紧皱,手指几乎像是镶嵌在上面,手背青筋暴起,死活都不肯松手。
眼看着离无绩因焦急而不住咳嗽,离长生看不过去,上前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抚。
他本是想让裴乌斜止住动作,但在他的气息靠近的刹那,离无绩像是安心了,铁钳般的五指倏地一松,任由法器被拿走。
离长生微怔。
那滴血被一圈香囊似的镂空金线交缠盛放着,乍一落在离长生掌心,那满是尖刺的血瞬间变得温顺无比。
离长生掌心托着那滴血,若有所思。
见他这副忧心离无绩的模样,封讳也没强求带着他回幽冥殿,拽着人去了掌司殿休憩。
封讳也不知哪来的神通,在这幽都也能随手招来离长生爱吃的菜,满满一桌子。
离长生心不在焉,拿着玉箸尝了几口,袖中还有鱼青简塞到他袖中的饼。
封讳喝了口酒,道:“担心离无绩?”
离长生并不像没失忆前那般什么事都会藏在心中,封讳问他就回答:“嗯,我姓离,方才他又唤我兄长,莫非我和他有血亲?”
封讳挑眉,并未直接回答:“你希望有吗?”
离长生眉头皱紧:“说不上来,我似乎……”
离长生很少会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封讳捏着酒盏的动作顿住,悄然屏住呼吸,想听他要说什么。
离长生思量许久,总觉得这话说出来似乎会显得自己心思狭隘,但仔细一想,在道侣面前应当不必隐藏,索性直说了。
“我似乎该厌恶他的。”
封讳眼瞳轻动,低声问:“为何?”
“说不上来,我一见他,虽心生欢喜,却觉得违背本心意愿。”
离长生伸手拿起酒盏,自顾自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他似乎应该厌恶离无绩,可怨恨还未泛上来,就被无形的力量悄然冲散。
矛盾将他来回拉扯,完全不知是该靠近还是该排斥。
封讳问:“若你们真是血亲,你会想用血来救他性命吗?”
离长生笑了声,不问反答:“你觉得我会吗?”
封讳不语。
他从来就不理解度上衡,哪怕失忆后成了白纸一张的“离长生”,也从没有让人走近他的内心。
封讳年少时见过度上衡博爱无私,惟独对离无绩态度时有波动,也见过他沉默着用灵力击碎云屏境所有桃花,又在翌日重新种满,注视着漫天碎粉出神。
血亲对他而言,似乎是可望不可即的水中倒影。
离长生喝了几盏酒后,就被封讳劝阻。
他也不争辩,温和地放下酒盏,被扶去榻上休憩。
凡人之躯不像修道者一样可以用灵力化解酒意,离长生眼前一阵阵发晕,闭着眼蜷缩在榻上,被封讳扶着下颌擦拭脸庞。
离长生手中握着心头血,闭着眸很快进入深眠。
那滴心头血安安静静被困在金丝香囊中,缓缓散发出一寸寸的灵力往离长生识海钻。
梦中仍然是一望无际的荒芜。
有人似乎在唤他。
离长生睁不开眼睛,只能听到那低声的呼唤,一声声响彻耳畔。
离无绩的声音悲伤,茫然地喊着他,逼得离长生心中难得泛上焦急之色,奋力想要睁开眼。
就在视线恢复的刹那,那道声音却陡然变得邪气而森寒。
离长生怔然望去。
离无绩站在漫天黑雾之中,朝着他笑得诡异,轻轻启唇,笑着道:“兄长,救命啊。”
离长生下意识朝他伸出手。
离无绩欺身而上,捧住他的手在脸上轻轻一蹭,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他笑:“兄长,你想杀了我吗?”
离长生怔然看他。
“你不愿认我,是恨我吗?”离无绩握着离长生的手缓缓落在自己脖颈处,感受着指腹下血液流淌的轻微震动,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蛊惑似的轻声道,“杀了我吧。”
离长生眼前骤然一阵黑暗笼罩。
再次反应过来时,听到一声带着痛意的呼吸颤抖声。
昏暗的废墟之中,离无绩喘息着半跪在地上,胸口处已全是鲜血,他沉着脸将带着灵力的心头血剖出,用发抖的手缓缓浸入法器之中。
那本来逐渐消散的法器因为离无绩心头的缘故,终于坚强得再次凝聚,散发出猩红的幽光。
离无绩疲倦地闭眸,握着法器半躺在废墟之上。
离长生脚下骤然踩空,整个人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夜色正深,封讳正在一旁用灵力为他护法,见他醒来,轻轻起身上前,伸手为他拂去额间的冷汗,蹙眉道:“又做噩梦?”
离长生自从当上渡厄司掌司后,每每睡觉都会被噩梦或当年的记忆缠身,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离长生惊魂未定,迷茫注视着封讳,手下意识伸手抱住他。
封讳愣怔当场。
他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高大的身形一僵,好一会才放松身体回抱住离长生,蹙眉道:“没了记忆,你倒是粘人。”
离长生脑子浑浑噩噩,一时没听清这句话。
封讳感觉他身躯在微微发着抖,索性将人抱起来放在腿上:“梦到什么了?”
离长生不回答,脑海中晕晕乎乎浮现一个问题。
我在哪儿?
那噩梦似乎将他识海中的黑雾震散,意识逐渐清明,他环顾四周,眉头轻轻皱起。
此处似乎是渡厄司的掌司殿?
不对,他之前不是在问道大会吗?
记忆断断续续,离长生有点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
封讳并未察觉到异样,见他不说话,又伸手强势地掐着他的下颌逼迫扬起来头来,直接俯下身含住他的唇。
离长生:“?”
封讳胆子很大,伸出舌尖横扫离长生的口中,勾着舌死死缠绕到舌根,几乎将人逼得浑身发红。
能维持道侣的时间短暂而虚幻,说不住何时离长生恢复记忆又会变成那副笑意盈盈却强势的上位者,将所有情绪都隐藏在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让人窥不见半分。
想到这里,封讳的吻更加凶狠,险些要将他直接吃了。
离长生:“……”
离长生几乎缺氧,奋力往封讳肩上一推,终于将人拂开。
封讳的竖瞳带着被挑拨起来的欲望,直勾勾盯着离长生的脸,不知哪来的胆子,忽然没来由地说:“你之前答应我会合籍,现在又说话不算话了吗?”
离长生正在艰难喘息,闻言迷茫地看着他。
他何时说过这种话?
三百年前?那更不可能了。
封讳故作镇定和他对视,等着没有记忆的离长生点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鱼青简的声音。
“掌司,不好了!”
封讳:“……”
封殿主的脸色登时就不好了。
离长生回过神来,蹙眉道:“什么事?”
鱼青简道:“离无绩……好像要化厄了。”
离长生一愣。
这话太过离谱,两人皆是反应了一下才骤然惊醒过来时什么意思。
那不是恶鬼怨魂才会化厄吗?
离长生连衣袍都没有换,下床匆匆走出去。
封讳满脸不满,却还是沉着脸跟了过去。
离无绩被裴乌斜安置在新建好的执吏住处,率先发现他化厄的是楼长望——毕竟美滋滋睡着能得掌司青睐的大觉,骤然被人一口咬住手腕,很难不发现。
大半夜的,离长生匆匆赶到时,就听到楼长望在那嗷嗷叫:“我被咬了!我也要化厄了吗?!掌司救命——!”
离长生:“……”
渡厄司的鬼正是精神的时候,全都聚集在此处。
离长生头疼地走进去,觉得今日不能睡个好觉了。
楼长望正在里面怒气冲冲地想要和被几只幽魂拽住的离无绩玩命,乍一瞧见离长生进来,顿时柔弱地溜达过来,委屈地让他看自己手腕上的咬痕:“掌司,你瞧瞧我被厄咬了,是不是要命不久矣了?”
封讳跟在离长生身后,淡淡道:“我来给你看看?”
楼长望差点炸毛,正要说话,视线就落在离长生的嘴唇上。
楼长望:“……”
楼长望倒吸一口凉气,踉跄地后退数步捂住心口,少男心再次碎了一地。
离无绩神智昏沉,因方才要夺楼长望的功德,被几只幽魂七手八脚拽着,他眼瞳赤红,明明是人身却已有要化厄的趋势,连瞳孔都是死瞳。
离长生沉着脸走上前,手指往离无绩眉心倏地一点。
金色功德源源不断涌入他的识海,将他神魂中那股扭曲的鬼气给驱散干净,离无绩眼底的狰狞终于褪去,身躯一软倒了下去。
离长生眉头紧锁,道:“走吉呢?”
封讳一怔,眼底浮现一抹错愕。
今日离长生回渡厄司,并没人告诉他走吉的名字。
回想起方才离长生清醒时的异状,封殿主飞快思索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