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蓝仪云暂时撤销了长官一职,接替裴周驭的训犬工作,他在这片炎热的土地上等了又等,今晚是大战前夕,裴周驭最后会来看一眼sare。
sare虽然此刻被他牵在手里,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它恹恹的,许久不进食导致肚子也瘪下去,霍云偃哄着它跑了几圈,刚一调头,sare 突然吠叫了一声。
它似是闻到什么熟悉的味道,瞬间静止不动,三秒后,瞪大双眼向前暴冲而去。
霍云偃差点儿被它拽倒在地,幸亏身体素质摆在那儿,但他也同时意识到什么,迅速扎稳脚步看向前方。
sare激动万分的吼叫声中,裴周驭正向训犬区这边走来,霍云偃看到了他,而他也看了过来。
第一反应,霍云偃松开了牵引绳。
sare拔腿就跑,一边狂吐舌头哈气一边飞奔,它跳起来瞬间扑到裴周驭怀里,裴周驭用结实的胸膛接住了它,纹丝未动,依旧沉稳如山。
sare摇着尾巴兴奋蹭他,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委屈声音,霍云偃没有向他们这边走来,身处操场,人多眼杂,他懂得沉住气。
于是裴周驭果然牵着sare走了过来,离他越近时,脚步越放缓,直到慢悠悠停在两步之外。
两人身高相仿,就这样无声对视着,裴周驭面容平静,霍云偃的脸颊却隐隐有一丝搐动。
他的后方有不少警员跑来跑去,几只警犬同样发现这边,挣扎着要向裴周驭跑来。
但全都被制止。
到了眼下这一刻,能到达裴周驭身边的,不过只有霍云偃和sare。
过了片刻,霍云偃慢慢抬起了一只手,他依旧保持沉默,却将手放在了裴周驭肩头。
那在外人看来是个拍肩膀的动作,非常常见,而霍云偃也真的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面带笑容,像是一种示威。
第五监区新老长官交锋,一个被暂停职权,一个刚从八监放出,不知该同病相怜,还是针锋相对。
周边投射而来几道八卦的目光,训犬员们有的放慢脚步,试图吃瓜看戏。
而裴周驭却眼角下睨,将视线放在了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上。
虎口正对上方,他看到了对方故意向自己展示的纹身,虽然已清洗多次,但即便是模糊的轮廓,对裴周驭来说也一眼可以辨认。
他感受到对方手心下移,下一秒,手掌准确覆盖在了自己左臂的某个位置。
那里有只轮廓一样的黑色缅因。
暗指为何,昭然若揭。
裴周驭是这时候才有所行动的,他离开八监的时间有限,脖子上仍有颈环监视,所以一旦打消心中疑虑,他便不愿再浪费口舌。
干脆利落的,他说:“借一步说话。”
“好啊。”
霍云偃仍旧嚣张地笑笑,将戏做足全套,在周边一圈打量下跟着裴周驭就要走。
刚转身,蓦地听见旁边一声笑。
“你们要去哪里啊?”
彭庭献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笑盈盈看着裴周驭:“裴警官,怎么一出来,先见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呢?”
又来了。
sare耳朵迅速竖起,如同觉醒一般冲彭庭献狂吠,他挣扎着要扑过去伤他,裴周驭暗中使力,用手拽紧了它。
霍云偃脸色变了一瞬,但紧接着收拾好,转过身来冲彭庭献诧异一挑眉:“你来这边干什么,这儿是训犬区。”
“所以你们在偷情吗?”
彭庭献有点抱歉地笑笑:“没想到裴警官一重获自由,先来找的人是你,霍警官,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
霍云偃也随着他笑:“当然,星际里所有上过战场的士兵都知道裴警官,我从R星战争局退役,久仰裴警官大名。”
“———只不过,”他顿了顿:“裴警官好像现在混得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
彭庭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眼弯弯,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盯着裴周驭看。
裴周驭这张死人脸上还是表情平平,他有预感彭庭献要赖在这儿不走了,干脆沉得住气,蹲下来逗了逗sare下巴玩。
霍云偃从他眼中看到冷静,自己心底小小的躁动也跟着压下来,他又和彭庭献东扯西扯了几句,见他目标明确,便抽了个话头转身离去。
人一走,彭庭献跟着蹲在了裴周驭身边。
他嘴里发出“啾啾”的声音,学着裴周驭去逗sare玩,sare眼里的红血丝根根分明,喉咙里不断挤压低吼,恨不得违背主人命令直接一口咬上去。
裴周驭侧眸睨了他一眼:“你找死呢。”
“这是什么话,”彭庭献感到诧异:“裴警官,我这是在亲近你和你的狗呢。”
“不需要。”
“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彭庭献说。
裴周驭这才将正眼移到他身上,两人挨得很近,蹲下时更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不知是不是打了催化剂的原因,裴周驭比平常更能闻到彭庭献身上的红酒香。
sare更是如此。
彭庭献忽地笑了一声,轻轻的,他故意用某个动作惹恼了sare,sare理智全无,剧烈挣扎绳子想把他扑倒在地,裴周驭不得不被迫站起来,一圈一圈,慢而稳地将绳子缠紧在自己手背,更牢固地掌控住sare。
整个过程中,他一边缠,一边微微歪头看着彭庭献,这个男人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哂笑,有恃无恐,好似仗着有他撑腰,百分百认为sare绝对不会伤到他。
这份笃定来自哪里。
裴周驭不禁眯了眯眼,将目光放在彭庭献笑意盈盈的脸上,他敢在烈犬獠牙下这么放肆,不是因为信任自己,而是认为拿捏了自己。
脖上的颈环、身上的职位、还有他在监狱的处境地位———种种一切彭庭献都了如指掌,他太了解他了,所以即使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彭庭献反而也比其他人更容易相信自己。
非常微妙的一种关系。
裴周驭又听到了几声轻笑,他的眼神始终定格在彭庭献身上,而彭庭献也早已察觉。
他默默享受了会儿这份注目礼,才拍拍腿从地上站起来,对裴周驭说:“裴警官,你是不是要上战场了。”
裴周驭没作声。
“啊,”彭庭献突然拉长音,看他这模样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他显得有些幽怨,问:“那以后危险周,谁来陪我玩?”
裴周驭冷冷扫了他一眼:“我一定会死吗。”
“那倒没有。”彭庭献真诚地笑笑:“我不希望你去死,裴警官,这座监狱里的人都很无趣,长得也没有你好看,你是我在这里唯一一个好朋友,我希望你活着。”
裴周驭听到“好朋友”三个字时,眼神稍微顿了下,他冷冷凝着他,薄唇微张,吐出一句:“说完了吗。”
“你好无情,裴警官,”彭庭献有点失望地叹口气,无奈道:“那祝你旗开得胜,用上我亲手设计的武器,一定会胜利的吧?”
他又耸耸肩,嘀咕了句什么,好似真的为以后的日子感到无聊,裴周驭沉默着朝霍云偃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他也正在观望这边,神情凝重,冲自己使眼色。
彭庭献正好这时候走上前,靠近他一步,突然张开双臂冲他勾勾手:“抱一下?就当最后一面送别了。”
他就差把“占便宜”三个字写脸上,裴周驭扫了他一眼,不给反应,彭庭献心安理得地凑上前完成这个拥抱。
眼看胸膛就要贴过来,裴周驭忽然伸手,一胳膊抵住了他的动作,他的大掌摁在彭庭献额头上,毫不留情地给他一巴掌推了回去。
然后手掌上移,狠狠揉了下他脑袋。
他的抚摸草率又乱七八糟,透着股浓浓敷衍,彭庭献甚至觉得他在习惯性摸狗,等他顶着鸡窝再抬头,裴周驭已经牵着sare转身,向操场出口那边走去。
彭庭献抬手整理头发,他头上刚长出薄薄一层,平常需要打理服帖,不然会显得很邋遢。
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
讨厌的裴周驭。
sare一步三回头,被裴周驭带走的过程中频频嚎叫,恨不得掉头替他标记彭庭献,裴周驭呵斥了它一声,sare马上嗷呜着安静下来。
裴周驭将它带到出口旁,锁在一边铁栏上,他以登记出入为由跟看守打了声招呼,径直转身走向站岗室,人到隐蔽处,没进屋子,拐了个弯躲进角落。
霍云偃果然心有灵犀,从那记眼色过后,便紧跟他脚步默默追过来,一路上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裴周驭站在靠里面,见他停下来就要说话,忽地一伸手扯过他,将他换到了里面。
这下变成裴周驭自己暴露在外,霍云偃皱了下眉,裴周驭抬手指他脑袋:“太显眼了。”
一头红发迎风招展,霍云偃自己都差点忘了。
“抱歉,少将,我还是太着急了,”霍云偃拧起眉,表情第一次如此严肃:“我没有太多时间,马上训犬区的人就要过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这几天监狱外面乱成一团了,蓝仪云公布了你出征的消息,蓝擎那边马上开始研究针对你的战术,我现在跟着沈娉婷的父亲做事,但他们野心太大,沈娉婷想利用你调查监狱,我只想带你走。”
“你听我说,少将,无论你准备得怎么样,明天下午去了战场你一定会死,就算侥幸胜利,蓝仪云也会想办法把你处死,她用改造你的那套方法改造了曲行虎,并且在庄园地下室进行了测验,她让你出征,就是物尽其用的同时给你安排一个正当死亡理由,曲行虎会接替你以后的工作。”
“所以———这场仗,你不要认真打,胜负已定,我可以帮你假死越狱。”
霍云偃语气凝重,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被黑色布袋包裹,朝裴周驭递过来。
裴周驭却没接。
他一直定定地看着他,眼波平静,神色还是经年如一日的沉稳。
霍云偃给的信息点太多,十年未见,他的姓名、身份、样貌都变化太大,经历也天翻地覆。
霍云偃从他眼中读出情绪,是自己曾预料过的不信任,但时间紧迫,他没有太多机会再为自己证明。
一咬牙,他只能一把拉过裴周驭的手,坚定地把东西塞进了他手里:“你还有一整晚可以考虑,少将,但无论你信不信任我,我都会按照计划等你。”
“这里面是咱们以前用的焚烧剂,我找人处理过,你明天找准时机用掉,最好是后颈———”
他忍不住看向裴周驭的腺体,尽量放轻声音,说:“这个焚烧剂会瞬间碳化你改造的腺体,八监的人就没有办法根据特征找到你,但极大概率面部烧伤,如果毁容,尸检回收组也无法通过面容辨认你。”
“他们看不清脸,还会尝试扫描身份贴片,明天,我安排了人给你贴上死者贴片,他没有在系统确认死亡,你的身份信息会和他调换。”
“最后战场清理,司林也会把你错误扫描成这位已经死亡的士兵,我及时烧尸,在监狱外第二个焚化炉接应你。”
他说到这里便停下,眼含热切地盯着裴周驭,呼吸不自觉沉重起来,这份计划的代价太大,在战场这么混乱的地方,想通过掩盖面容和身份假死,同时又要瞒过蓝仪云层层尸检,只凭他们两个人,能走的路实在太窄。
裴周驭静静听完这一切,隐约能听到自己心跳声咚咚,他垂眸看了眼脖上颈环,感觉下一秒就要触发警报。
能感受到霍云偃紧张的视线,他说假话的概率很小,眼里透露出真心实意的担忧,一旦使用了焚烧剂,毁容事小,十有八九因为战场突发状况造成意外,可能重伤,甚至真的死亡。
说来说去,这场仗在哪个方面,都是他的九死一生。
想抓住唯一的活命几率,就是赌一把。
裴周驭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后颈那块隆起,声音低低地问:“会烧成什么样。”
他鲜少会问这样的问题。
“不会很疼,比不上十年前那把手术刀,”霍云偃读懂他话语里的隐喻,深深看着他:“只要让蓝仪云相信了你死亡,再疼,换后半生也不亏。”
“我会准时在焚化炉等你,如果有顾虑,你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但我希望你自由,少将。”
星历707年。
一场长至三年的战火让H星球陷入了漫长寒冬,水汽结冰,悉数而落,如石子般啪嗒啪嗒一个个接着砸在飞舰残骸上。
还未来得及自然融化,又被一团火球猛然攻落,晶莹透裂的水晶瞬间被焚成一团白汽。
火团连同水汽漫过两具焦尸,如岩浆般倾注而下,霍云偃几乎来不及多想,一扯缰绳,连人带马迅速转身冲去:“少……”
话未出口,残骸下那道高大的身影和众多密密麻麻的敌军们一同淹没在了滚烫的火雾里。
霍云偃整个人僵住。
不远处正在厮杀的战友们也意识到了不对,霎时往这个方向望过来,随即像发了疯般嚎着嗓子拼命挥刀。
血腥味弥漫苍穹,刀光交锋的声音响彻天际,霍云偃却什么听不见,脑中嗡嗡作响。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几乎快要感受不到眼眶的温热,用力咬紧后槽牙,手迅速一抹泪,“驾!”一声,朝那团黑压压的敌军冲去。
“……霍云偃!”
熟悉的声音从火团方向传来,霍云偃瞳孔倏地放大,连忙闻声望去,就在他转头之际,小臂处一紧,一只血肉模糊的手紧紧攥着他,接着战马扬起前蹄,裴周驭拽着他的胳膊凌然一越跨上马背。
霍云偃刚要开口问些什么,裴周驭沉声说:“釜底抽薪,肉盾法能用。”
和裴周驭配合了三年,话音刚落霍云偃就秒懂他的意思,咬着牙说:“行,赌一把。”
裴周驭身上全是伤,声音低缓:“发令。”
霍云偃瞳孔一紧,抬手扣动扳机,一道枪声响彻天际:“收舰!”
号令完毕,仅剩的几架机甲收翼,整齐有序地往回撤,果然,以为凭借武器优势战胜的敌军很快放下了戒心,一边释放轰炸信号弹,一边往H星球机甲残骸的方向狂奔。
霍云偃冷笑一声,再次发令:“丢舰!”
数名驾驶员丢舰滑伞,一时间,敌军的轰炸弹药如雨后冰雹般从天而降,看着最后一架机甲也在火光中四分五裂,霍云偃心里五味杂陈。
嘈杂的周围,他又听到裴周驭说:“记着,战场上,有舍才有得。”
霍云偃抿着嘴郑重点头,跃马而下,大步冲向燃烧正旺的机甲:“就位!”
数百位士兵得到指令,和他一起迅速分散到残骸附近,按照裴周驭所发号的“肉盾法”,两个士兵被踩在脚下,毫不躲闪地任由敌人围打,追随机甲而来的C星敌军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人像蚂蚁一样聚集在这里。
混乱达到顶峰,霍云偃抓准时机,抢过信号弹向天发射,只两秒,火团便精准砸来。
哀嚎声伴随爆炸层层推开,不知过了多久,信号弹和敌军全部淹没在了火光里,反败为胜的士兵们纷纷从机甲里爬了出来。
战火消匿了。
霍云偃站直身子,看着不远处奔来的战马,裴周驭脊背挺直,一只手沉稳地牵着缰绳。
鲜血溅满他脸上盔甲,面无表情,他问:“赢了吗。”
霍云偃往前一迈,终于心服口服地笑道:“以百敌万,将军,我们大胜。”
三年战争落下帷幕,H星球军队绝地反击,裴周驭凭借此战再次扬名立万,夜晚,天籁星空闪闪,重新搭好的军营中笑声不断。
霍云偃坐在篝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微醺的裴周驭,他手里握着一瓶酒,眼球因醉意喝得微微泛红,霍云偃觉得他比天上这一幕还耀眼,说:“裴将军,你真的很厉害。”
裴周驭知道他是在指这一战,拎着酒壶笑着饮一口。
天空炸起一道烟花,两人同时抬头望去,绚烂的烟火在星空中闪烁,响彻军营,仿佛胜利者的赞歌。
———H星球最高军事殿堂,穹顶比这晚夜空的景色还要灿烂,入目之处皆是金碧辉煌。
阳光透过彩色琉璃窗,照耀在征服星际的壁画上,裴周驭站在殿堂最中央,光斑正好笼罩在他身上,周围静谧无言,空气里全是神圣而肃穆的味道。
H星球的皇帝款款走下,两手捧着一枚金色勋章,这枚勋章由星陨金打造、雕刻蛇头缅因,象征着帝国军人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
年仅二十一岁,裴周驭便斩获了所有士兵毕生追求的加冕仪式。
他身穿装饰着金色绶带和繁复勋章的墨蓝将帅礼服,身姿挺拔,嘴角挂着少年标志的意气风发,他甚至不需要跪,轻微颔首,“咔哒”——皇帝亲手将勋章扣上礼服。
声响久久回荡,全场寂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头顶金属冷光打在裴周驭身上,台下正襟危坐,皆是H星球高层将领、贵族、外交使节还有富商,他们眼神无一不疯狂热切,或敬畏或嫉恨,都抵不过星际最年轻的军事指挥官诞生在眼前。
裴周驭闻到皇帝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高级香氛,他虽板着脸,却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低低说:“我相信你会走得更远。”
“H星球的疆域,由你来拓展到星际尽头。”
裴周驭锐冷的眼眸中迸射出光芒,他的野心燃烧起来,在整个星球千万百姓的同步观看中跪了下去,掷地有声地承诺:“不会辜负您的期许。”
一个将军最有力的承诺响彻殿堂,回音贯穿入耳,传到仪仗队最前排的霍云偃耳里,他这一年只有十六岁,虽然已经过战场生死,却仍然在此刻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在战乱中被裴周驭救下,因武力天赋绝高被破格带上战场,作为裴周驭所有下属中最年轻的一个,此刻,他强忍酸涩的眼眶,拼命挺直胸膛,比任何人都为裴周驭感到骄傲。
———看着裴周驭高大伟岸的背影,仿佛见证一尊即将征服星际的战神。
H星球战胜的消息传遍中央大道,裴周驭的授勋仪式来到民间,他骑在一匹鬃毛漆黑的战马上,周围人潮如海,鲜花和欢呼声一同向他涌来。
H星球虽和C星敌对百年,但一直实力持平,直到迎来裴周驭带兵才屡战屡胜,他带领凯旋队伍走在最前方,卸去了典礼沉重的礼服,穿一身笔挺黑色作战常服,神色从容,迎接战胜国百姓们山呼海啸般的拥护。
他们敬畏他,崇拜他,退役的老兵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在人群中向他致敬,霍云偃紧跟在他右后方,手始终习惯性地按在腰间配枪上,他的目光一直凝在裴周驭挺拔的背影。
裴周驭偶尔回头,对他展露一个信任的淡淡微笑。
与霍云偃并肩骑行的还有几位年长下属,他们跟随裴周驭出生入死多年,虽伤痕累累,但目光如炬。
欢呼间隙之中,裴周驭不忘回头看着他们,用清晰而低沉的声音对他们说:“戒骄戒躁,不要停,继续。”
“我们会成为星际最前途无量的一支军队。”
振聋发聩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回忆中,画面帧帧闪过,眼下却依然是监狱灰白的天空。
小小一方地,霍云偃看着这张面前这张和十年前变化不大的脸,临告别之前,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我希望你自由。”
“你不该在这儿,裴将军。”
第60章
运送士兵的卡车颠簸前行,帕森监狱的大门缓缓打开,裴周驭穿上战甲,坐在后车厢最不起眼的位置。
靠着车窗,他一路安静,默观窗外的风景。
他已经许久未曾呼吸外面的空气,这样新奇的视角体验,让他感到放松,原来从囚犯的角度望去,他在门口警卫台站岗时是这个模样。
周围爆发出几声哀嚎。
同样被征调战场的死刑犯们痛不欲生,有的精神失常,已经在用从监舍卸下来的螺丝零件割腕自杀———
他们瞳孔涣散,嘴唇无意识地喃喃,认为这辆列车不过是通向死亡终点。
的确如此。
沿途景色从荒芜变得素白,卡车一路行驶百里之外,到达农河星球萧条的边陲。
这里不似监狱初秋,已经局部入冬。
霜雪漫天而降,将车窗冻上一层层冰雾。
只穿单衣的囚犯们更冷了,正划着手腕的犯人目睹伤口结冰,象征着解脱的血液在这一刻无情凝固。
他瞳孔蓦地瞪大,目眦欲裂地鬼叫起来。
“砰——”,卡车急停,后门被接着打开。
狱警毫不犹豫,将这个人一把扯下后重重摔进了雪地里,放眼望去,荒无人烟,一条生命便如此草率地抛弃。
“不———不不不,警官我错了,我错了,我跟你们去打仗还不行吗,我,我去打仗……”
暴力旋转的车胎在雪地中碾压,星痕飞溅,狱警不发一词,将犯人绝望的凄吼甩在脑后,继续向前行驶。
裴周驭淡淡看着那人从偌大一具身影,缩成冰天雪地里一个小小的点。他无言地收回目光,看向自己刚才捕捉到的方向。
在狱警停车的间隙,他透过车窗,看到远处一条岔路,在路的尽头,有一处不起眼的驿站。
破败的土石院落,大门紧闭,竖立一张写着“信使驿站”的木牌。
年少时纵横战场的经验让他对军事设施尤为敏感,尽管现在地形平坦、远离主战场之外,他却习惯性地默默记下了来时路线。
还有此刻眼前稍显怪异的驿站。
直觉告诉他。
这地方不对劲。
他目光平静地掠过门口站岗的两位士兵,他们皮袄厚实,胸前印着敌军字样,虽穿着普通,但站姿笔挺。
同时,双手戒备地按在腰间猎枪,没有半点驿站邮差该有的懒散。
他眼眸下垂,最后视线停留在驿站入口的雪地上。
那里被压出宽大的车辙,深,且多,轮距宽度远远超出正常尺寸。
卡车在雪雾中鸣笛,狱警加速,不起眼的小小驿站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当天下午黄昏,裴周驭一行人终于被带到营地,所谓的军营早已被炸成一座漏风的土堡,机甲残骸遍地,地上是结了冰的杂粮饼,掺着泥土和污脏的血。
卡车一开门,颠簸一路的囚犯们纷纷推搡着下来呕吐。
高原稀薄的空气和战场独有的腥杀气息一并涌来,铁锈味浓郁,裹着刺骨寒霜,冷得让人彻骨。
囚犯们一时无法接受这种环境,所有人表情痛苦,堪比被执行死刑。
迎面突然砸过来一个碗。
动手的人是篝火旁一位老士兵,他们侥幸在前几日的战火中存活,缺胳膊瞎眼是常态,一看下车的援兵是这群半吊子,恨不得直接掏枪,毙了这帮唱衰的死刑犯。
裴周驭身边的一位犯人被砸中,破败的碗当即在脑门炸开。
瓷片飞溅,几滴血顺势溅在了他眼角。
犯人捂着额头惊叫起来,裴周驭没有表情,抬手抹了下脸上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