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对讲机和李哥说了,李哥叫他上那边的车,跟他们一起回头找,看看落在哪里了。另外一个男生说陪他一起去,那个女生自然也不愿意一个人留车里,他们三个就一起下车走了。
我一个人在车里百无聊赖。天色越来越暗,草原上好像起雾了,我的车跟前车有一段距离,本来我的大灯是可以照到前车的尾巴的,也能隐约看到一点前车的后灯。雾起来的好像就用了几分钟,前车的尾灯就从模糊慢慢地变得基本上看不见了。
我往前开了一点,还是照不到。又按了几下喇叭,前后都没有回应。
我一下子就觉得大事不妙。到现在这个程度其实什么还没有发生,但我就从里面嗅出了一点点不正常的味道。按理说即便是草原晚上有雾,也不应该弥漫的这么快,能见度这么差。如果这是常见的情况的话,李哥应该早会和我们提过。
我又按对讲机,对面许久没有回话,手机信号也不好,发东西转圈发不出去。雾气浓重得几乎要扑到人脸上来了,那么大的一片草场,我开着灯却只能看见车头两米左右的地方。
我看着那雾气,那让我想起了门折角处的黑暗,床底下的缝隙。有东西藏在那里面,随时可能走出来扑到我面前。
当时我的脑子就不清楚了,动物本能又在疯狂叫嚣着叫我逃走。我甚至一瞬间冒出了一个想法,前面和后面的人可能已经都遭到袭击了,如果我再不走的话,我可能也会交代在这里。
这种想法其实是非常无厘头的,现在回想起来,我大概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但是当时这种感觉你真的无法抵制,甚至我恍惚间觉得那个几乎毁掉了我一生的呼吸声又出现了,它在车后座,就在我耳边,望着我,轻轻地吹着气。
我以为过去那么久了,我也应该从这种状态里脱离出来了。可是我的大脑不这么想。我完全进入了一种应激状态,就跟猫被突然踢进水里一样,发了疯似的想要窜出来,即便是跳进火炉都心甘情愿。
我做了一个很愚蠢的决定。
在反复按喇叭无果之后,我往前开了三四百米,也没有碰上任何一辆车。我的手心里全部都是汗,人也阵阵发冷。我清晰地认识到了这很可能是我的阴影导致的,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踩油门的脚。
开始我是几乎确认自己是一直往前开的,但是到后面,我开始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去打方向盘。可能在我的想法中我只是回直了一下方向盘,但是我发现它自己打满了两圈,只可能是我打的,但我没有任何印象。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往前走还是原地转圈,我已经非常努力地在和自己的手和脑子抗衡了。这基本是个不可能的事情。它们都在骗我,我产生了一种他们串通好了,我自己的意识被架空了的恐惧。我清楚的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好停下,或者往前,但我还在踩油门换挡,乱打方向盘,在漆黑无人的草原上乱转。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雾气越来越浓重,好像有真实的形态一般,变得粘稠了起来。我想起我之前看过的一个视频,视频里的人表演吐烟圈,他先吹了一个泡泡,然后把烟吐着泡泡里。
我觉得我现在就在那个肥皂泡中,四周都是模糊的,有一个看不见的屏障,一直限制着我的行动,让我无法脱离现在的处境。
我的心跳逐渐加快,呼吸也更加急促,到了一种让人心脏不舒服的地步。我害怕自己会就这样猝死了,很勉强地死死掐了自己大腿一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四周都是雾,我被罩在里面,从倒后镜我可以看见自己的脸发红发涨,看上去状态很不好。然而只是瞄了倒后镜一眼,我就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去盯着倒后镜,好像下一秒里面就会照出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我的严重焦虑发作了,这种失控的感觉其实非常恐怖,你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而它几乎马上就要赢了,所有的东西都会背叛你,你连你的大脑都不能轻信。
我可能是乱开了一段,期间我还听见了一次对讲机传出的声音。我赶紧仔细去听,但里面的声音非常吵杂,像是通讯不畅时传出来的杂音,偶尔听到有人说话,说得好像也是什么方言,我没听明白。
后面对讲机断断续续有声音,大部分我都听不懂。偶尔有一两个词我觉得耳熟,不过我大脑一片混乱,也没办法辨别。
里面有一种什么东西被拖动,和地面摩擦的的声音。这种声音特别密集,应该是带着轮子的东西,很多个被一起拖着向前。期间夹杂着一些人说话的声音,部分比较低,有几个声音特别突出,在喊一些什么话。
这些发音我都是熟悉的,一听就不是外语,是方言。但这个背景音在那个情况下显得特别诡异,有什么东西需要被这样不停地拖来拖去?特别还要从这个对讲机里传出来,难道是对讲机遗失了?还是它无意中收录的,就是车队里的人被拖走的声音?
这个雾里有东西,我不明白它的目的是什么,但遇到这种情况,我也做不到冷静下来。
等我转了十几二十分钟之后,又有一个类似脏话的词出现了,和之前的那个很像,几乎就是同一个。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
那个词我真的很耳熟,我拼命去把这个词和我脑子里的记忆碎片联系起来,最终重新拼凑成了一副完整的画面。
我的大脑尖叫着,恐惧,恶心混杂着击中了我。我想起来了。这是一种绝对不可能存在于这里的声音,这种对讲机能在三公里内传递消息,但是这个声音应该出现的地方,距离这里至少有上千公里。
那是一句脏话,其他的声音也非常熟悉,我在几天前恰好听过。
这是南方火车站的声音。
那种拖动声,是行李箱的轮子声。人们问路,叫喊的声音,跑动的声音统统是背景音。列车员提醒关门的喊话,车上的走动声,以及一场因为踩到了别人的脚短暂爆发又消失的争执。那句脏话像是个锚点,把这一整个场景通过无线电传送到人眼前。
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弥漫上来,我根本无法解释现在发生的任何事。对讲机本来是我这边按住就会没有声音的,但是我发狂一样去不停按那个按钮,那边的声音仿佛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一直不停地重播,甚至最后传出了铁轨的哐当声。
这里不可能有一个南方的车站,也不可能收到那么远的声音。在一切的谜题当中,这一辆不知从何而来,又要去往哪里的列车竟然就在草原夜晚的浓雾中起航了。
随后,又是这段声音,又是那句脏话。
对讲机里在重复播放这段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信息的吵杂音效。它就是简单地把这些声音收录进来,好像在某个普通的下午,有一个人正站在这样的一个站台前,拿着录音设备,把这一段录了下来,然后把录音笔凑近对讲机的另一端,按下播放键,向你分享这段坐车的经历。
他站在草原浓雾中的某处,按着对讲机,在深夜里,一遍又一遍地,毫无意义地进行这一次分享。
他是为了给我听的吗?为什么?
我喉头一酸,直接吐了出来。车里的味道一下子变得很恶心,这个时候我还拼命抓着方向盘,避免车毁人亡的结局。我想开窗把对讲机扔出去,但我没抓住,对讲机掉到了脚下。我又不敢不看路去捡,就只能蒙头乱撞。
我又开了十几分钟,对讲机终于停下来。我的脑子简直化成了水,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强烈应激后空白的状态。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应该停车,如果再不停车,车可能就没油了,到时候有事都跑不了。
所以我踩了刹车。车停下来,里面的气味更加无法忽视。我看见挡板下的抽纸还扯了几张去擦身上的脏东西。因为我真的反应不过来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只能机械性地喘息着,抽纸巾出来擦外套上沾上的呕吐物。
我擦了一会,觉得头晕脑胀。副驾驶上很快积攒了一大堆纸巾,有一张掉下去了,提醒我对讲机也在脚下,我就弯下腰,伸长手臂去摸。
这个时候雾气隐约散了点,能见度略微高了一些。我摸到对讲机,低头用那些至今擦它。刚刚我还对这个东西恐惧得不行,现在我麻木了,就知道要把这些弄干净,就只是拿着纸巾乱擦。
玻璃窗响了两下,我以为又是我的幻听,低头没有理会。
但是过了一会又敲了两下,我才抬头看。一个人影出现在后窗左后窗,正在慢慢地向着我这边走过来。
我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过去。这个时候雾气散了许多,前面是草场,我的车头大灯照得远了些,直接射入了黑暗里。
那个人影就走到了我的车窗旁,车灯和车内的光隐约投了一点在她身上,好像是一个弓着背的老人。
我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副驾驶坐,坐到了我刚刚擦过东西的那团纸巾上。那个人给我一种强烈的不对劲的感觉,但是具体违和在哪里,我当机的脑子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她看我没有反应,又敲了敲窗户。“去哪儿?”她问。
第3章 夜访蒙古包
这个时候草原上的雾散开了。和它出现一样,就是那么几分钟的时间,我就能看见雾像潮水一样退去,浓重的黑暗重新涌了上来。
我的车停在了一片宽阔的草地上,四周没有任何建筑,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动机一停下来,这里更是安静得窒息。目所能及处,除了那个老太太,就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东西。
车灯只能照亮前面的一段距离,围绕着车附近一米多的范围内可以隐约看见草地,其他的地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的车在这片草原上大概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点,在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闪着光。
那个老人就这样站在我的车窗旁边,她穿着比较脏旧的蒙古族服饰,长袖,戴着一顶棉帽。棉帽压得很低,虽然她还算靠得比较近,但我的车窗上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雾气,加上这个帽子,她的上半张脸看不太清楚。
“去哪?”
她的声音非常含糊,像是喉咙里含着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只能叫人勉强听清楚她说话。看见我没有回答,她又敲了两下玻璃窗,声音在寂静里炸开,像敲鼓一样。
“去哪?”她用那种嘶哑含糊的声音重复。
我也不知道我想说自己要去哪,但是她还是很固执地站在驾驶位那边,她不走我不太敢坐回去。“我去住的地方。”我说,希望她听完就滚。
“住的,在前面。”
她咕哝了几声,往前走了一点,想要绕过我的车头。我死死地盯着她的动向,随着她的移动,我坐回到了驾驶座上。她走得很慢,有点迈不开步子,每一步都很小,迈出去的时候有些一跳一跳的。
这个动作让我联想到一些香港僵尸片,但老太太看起来会比那种动作柔软一点。我有个姑妈腰间盘突出,我印象里见过她就是这样挪动的,只不过步伐会更大一些。
我就这样盯着她的步子,虽然她出现的时机非常奇怪,走路姿势也奇怪,但其实还都在正常范围内。我虽然有些怀疑她出现的时间,但还没有发现什么真的让人特别害怕的地方。
她经过前面的时候用手拍了拍我的车前盖,指了指前面,又重复说了句什么,但是我没听清。老太太大半夜的出现在漆黑的草原上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但我现在还算是比较有安全感的,毕竟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上车,只要在车上,我就是安全的。
她虽然步子小,但扶着车前盖,很快就到了副驾驶坐的窗口处。“带路。”她咕哝着,伸手去拉我的车门。
我肯定是不会让她上车的,她咔哒咔哒地拉动车门,我用力拍了拍那边车门吼,“在前面对吗,我直接开过去就行了!”
可能是这个年龄的老人都很固执。她又卡啦卡啦地拽了几下门,发现我还是没开,就指指自己,指指前面,说“住的地方,带路。”
她讲话发音古怪,又带着口音,我听着其实很难受。我又和她重复了一次,她没听明白一样,抓着门把手重复着这句话。
我也有点烦了,她可能确实就是个好心的老太太,但我绝不会让她上车。“我载不了你!”我吼,“别拉了!”
我直接点了一下油门,老太太拽着车门,被拉了个趔趄。我侧身靠近副驾驶,又喊了一句“放手!”
“我,带路。”
老太太重复着,继续拉动车门。我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人家说草原人民热情,这也太热情了吧?大半夜的,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难道要强买强卖?导游服务也不是这么来的吧?
我继续慢速向前开了一米左右,老太太跟着车门蹦,另一只手抠在了车窗下面。
我借着车内的灯光瞄到了一眼,心说这老太太的肤色怎么这么难看,灰褐色的,还看起来不太光滑,毛毛的,一点也不像皮肤的模样。
我反应了几秒,突然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我狂踩油门,车一下子冲了出去。老太太的手还别在车门把手上,我这么突然发动车子,她的帽子被晃掉了,脸一下子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枯皱的脸,眼眶处耷拉着,套在了另外的一张脸上。
两只发绿的眼睛在后面,幽幽地盯着我。
它还发出了类似“带路”的声音,但是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会觉得发音奇怪,因为这根本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类似的声响,从它的长嘴里含糊地滚出来。它模仿着这样的声响,穿着不知道是哪个受害者的衣服,用这几个词,让游客毫无戒心地开门,放它进来。
我全速往前冲,它的脸上挂着的人皮也挂不住了,被风刮到了后面。
那是一头狼。
一头巨大的,直立行走的,口出人言的狼。
它的嘴里爆发出非常多含糊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有许多人在低声讲话。那些声音里面混杂着一些尖叫声,婴儿的哭声,老人的咳嗽声,伴随着一种咬着牙齿的咯咯咯咯声,一股脑地喷射出来。
“咯咯咯咯咯咳咳,哇啊——!”
我在倒后镜里看见它咧着嘴,像笑一样嗥叫着,很快,一些词囫囵从它的嘴里蹦出来。这些词都是低沉的,沙哑的,有的是男声,有的是女声,被风扩大了一倍,撞击在我的车窗上。我几乎要放开方向盘去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濒死的哀嚎。
“救命!!救命!!”
它发出高昂而清晰的尖叫,用这种方式在挑衅着猎物。它的爪子死死地扒拉着车门,固定身体,发出锵锵的金属刮擦声。
我感到头晕目眩,动物应该有这样的智力吗?用工具,学舌,还懂得遮掩自己的脸?它的耐心简直不像是一个动物,面临多次拒绝仍然平静地要求,表现得十足是个正常拥有社交能力的人,原来只是伺机而动,寻求破绽的一个步骤?它到底是怎么学到这些的?
如果这真的是人的话可能还没有那么令人害怕,模仿人类的动物让我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的诡异与恐惧感让我的手都在颤抖。
动物怎么可能这么像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智力?它真的只是动物吗?
我不再去看车窗,只顾着向前开,整辆车被我油门催得嗡嗡发震。狼很快就抓不住车被甩下去了,我一身冷汗,自然也不敢停车,只是一路把油门踩死往前冲。
大概五分钟之后前面的黑暗就出现了一条裂缝,我犹豫着又往前开了一段,发现那是真的三个蒙古包,一大两小,都亮着灯,旁边还隐约有一个羊圈。
我立马开足马力向前,在草原的迷雾与黑暗中挣扎这么久,我终于看到了一点点希望。有灯,就说明有人,有人就好办了,我连提着的那口气都松下来了一半。
过了那个劲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无论狼多么诡异,牧民肯定是有办法对付的。他们有些人甚至有土猎枪,这种土枪准头一般,但是威力很强。
我一路把车开到人家家门口,那个时候我的掌心全部都是湿透了的,停下我就汗津津地按了好几下喇叭,想让里面的人听见接应一下。
喇叭声传得非常远,在这样安静的夜里,甚至有一种整个草原都能听见的错觉。我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阶段,即便是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都吓得冷汗津津,在倒后镜里的脸简直白得像死人一样,怕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被惊醒。
我深呼吸,在衣服上蹭蹭自己的手,关掉车内的灯,开始一直盯着门口,期待有人能见到我。
又过了几分钟,我忍不住再继续按喇叭的时候,那个左手边的小蒙古包门口突然动了一下,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非常轻微地撩开了帐子,对我招了几下手,又迅速缩了回去。
他的影子我还隐隐约约能透过蒙古包的厚布料看到。我松了口气,想终于他妈的得救了。这个蒙古包里有电有人,旁边的羊圈里还有羊,怎么看都是普通的牧民家庭,狼要能做到这种程度我给他磕头,没啥好挣扎的了,认命吧。
我又往前开了一点,让自己更靠近小蒙古包。车灯扫过羊圈,羊受惊挪动了一下,黑的白的花的涌动着,让我多看了它们一眼。
我继续往前贴着走,一点一点缩短距离。路不怎么样,底下大概是有土块。我的车哐当一声,那群羊又躁动不安地咩咩叫了起来。
蒙古包近在咫尺,我到再也没办法往前开时才停下。我反复看过四周,才敢开门下车。一股混杂着羊粪味、断草味的潮湿气息猛地灌进我的鼻腔,我把车门开到最小,等了半天,等到羊群差不多都安静下来了,才敢溜下车。
脚一点到地面我就开始狂奔。我和蒙古包的大门之间还有约莫三十米的距离,我拿着手电筒一步当作两步跨,眼睛里只有前面的那扇门。
眼看着就要到了,我却一脚踩到了一个特别硬的东西,像凸起来的土块或者石头。我心说不好,还没来得及调整,脚腕就被狠狠地挫了一下,疼得我眼泪刷的就飙了出来,整个人直接摔在了地上,手电筒被甩飞出去两三米,转了几圈,刚好对着羊圈。
我顾不得那么多,爬起来忍着疼继续跑。脚腕大概是扭了,前两步走都走不动,咬牙硬撑着才挪到了手电筒旁边。
我弯腰捡起手电筒,余光扫了一眼羊圈方向。刚起身准备继续蹦,却又慢慢地停了下来。
不会吧,我想,看错了吧。
刚刚那一瞬间,我好像见到羊圈里有一只死鱼一样的眼睛,比人的眼睛好像稍微大一些,灰白色的,正在从篱笆的缝隙中盯着我。
我可以不理会直接走,但是那只一闪而过的眼睛给我一种很浓烈的不祥的预感,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不能就这么过去了,一定要看个清楚到底是什么。
我僵硬地转了个身,我耳边风呼呼作响,在这里,除了我和这圈羊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像是死了一般地安静,整座草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颤抖着把手电筒重新对准羊圈,急促喘气的声音很大,我知道这是我自己发出来的,却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我想停,也没办法停下来,或者让呼吸轻一点。
我感觉到心脏不舒服,按了按胸口才去照。这种强光手电筒是户外专用的,空旷的场地中可以照到800米远。我距离羊圈最多是十几米,手电一对,挤在那里的那些羊有几根毛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它们互相挨挤着,下面就是那条缝隙,我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刚松了口气,脚腕的疼痛就密密麻麻地漫了上来。我正准备转头继续往前挪动,手电筒还未移开,那只眼睛就又出现了!
灰白色的,圆的,正对着我的这个方向,缓慢地滚动了半圈。
我差点甩掉手上的手电,刚刚准备继续往蒙古包跑,蒙古包却又被掀起了一角。这次我的手电筒照了过去,我看得极其清楚,刚刚准备出口的“救命”被我狠狠地吞下,差点咬掉了我自己的舌头。
那个招手的黑影不是人,是一张人皮。
这张带着头发的人皮不知道被扒下来多久了,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黏在了蒙古包门口的帘子内部。风有时从侧面吹过,帘子的边角晃荡着掀开,晃几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影在远远地招手。
没有风的时候,它的影子投射在布面上,扭动着身躯,等待着客人的光临。
所以我根本没有看到人,向我招手的影子,就是这张不知道被什么挂在这里的人皮。
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转身就跑。我真的从没觉得我自己能跑得那么快过,跑过来可能是三步,回到车上大概只用了一步半。我想要尖叫,但是好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关车门都砰砰撞了两次才关上,手上的汗太多,根本抓不住把手。
我拼命倒车,往后一直退。车灯扫到了羊圈,我更是眼前一黑。羊圈底下不只是那一只眼睛,还有至少七八只,全部都是一样的大小,一样的颜色,在黑夜里死死地盯着我。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看起来比人的眼睛大了。
因为那些是没有皮的尸体,没有眼皮,自然就显得大一些。
车灯擦过,后面密密麻麻的,还有更多没有皮的尸体,凌乱地散落着。它们带着一种很不新鲜的灰褐色,扭曲地堆叠在一起,一点一点往上放,最后组成了羊群垫脚的土坡。
这些羊一直站在尸体上。
它们都看了过来,黑夜里发亮的眼睛密密麻麻的,安静且沉默地注视着新来的客人,反刍着胃里新鲜的血肉。
我觉得我又要吐了,酸水一股一股往上窜,车一震又差点直接吐出来。我科目二是考了两次的,也没有自己的车,平时开车少坐车多,在这里我进行了我这辈子最流畅的一次倒车出库,我连后视镜都没怎么看,车内的灯也没开,就这样迅速地直接开走了。
大约开出了十几米,我才看了一眼倒后镜。两点绿色的幽光在镜面上闪了闪。我心说不好,把油门踩到尽头,怕是狼跟着追上来了。
车在草原上疾驰着,我每开几分钟就往后看一眼。那狼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一直死死地趴在我的后车盖上。幽灵一样的眼睛时不时闪烁一下,看得我心惊胆颤。
我急刹车两次,都没能甩掉那两点绿光。我的油门都快踩冒烟了,它还是紧紧地贴着我的车,不远也不近,时明时灭。车里的味道非常难闻,我也无力顾及了。
危急情况激发了我几乎所有能调动的智力。刹车不行,玩个漂移?我也只剩下这两招了,再甩不掉大不了一直挂着,它反正没办法进来……
那两点幽光又闪烁了一下,突然之间,我好像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