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倦愣了愣,好半晌,憋出两个字:“谁的?”
整个衙署瞬间安静了。
孔大人吓了一跳,低声道:“当然是陛下的。”
那昭贵人在陛下眼里,一定是个不同的存在,至少封号有独立性。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零点零几秒的时间,容倦脸色罕见变了变,他似乎联系了什么,直接转身道:“我回家一趟。”
侯申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
“妃子有孕,他急着回什么家?”
孔大人:“……”
将军府,容倦没有直奔床榻,而是朝宋明知居住的厢房而去。
那速度,管家一度以为他要飞向别人的床。
寒冬腊月,宋明知独自在亭中下棋,捻子琢磨片刻,刚要落下一子,远远看到容倦,放弃棋局站起身来。
容倦走近坐下,直接问:“宫里那大珠小珠落玉盘,和你有关吗?”
宋明知颔首。
“我以大人之名,去和督办司那边沟通过。”
他详述了整个计划:“礐渊子将陛下吐血归结为清理体内污毒,说陛下体内本身就淤着一些陈年毒素。我在这基础上略施小计,督办司的薛韧被放出来后,帮忙配了假孕药,进一步证明陛下现在是个能人。”
容倦眼皮一跳:“皇帝信了?”
“如果不是中毒,为什么过去没有子嗣?”
当然是因为弱精不行啊!
不过显然让皇帝相信中毒,比信自己本来就不行容易多了。
宋明知:“宫中多出多位有孕嫔妃,陛下重新信赖礐渊子。”
一个有了可能会想到是假孕,会细查严查。
但出现这么多,皇帝只会觉得喜从天降,查都查不过来,这次全是他的宠妃,谁都没有私会外男的机会。
容倦表情愈发一言难尽:“那些妃子同意配合?”
宋明知淡笑道:“求之不得。”
妃子比谁都能感觉到,皇帝那身子外强中干恐大限将至,担心被下旨殉葬,能拖一时是一时。
大梁废除生殉已经很久,但先皇去世前,曾让五名宠妃陪葬,谁知道当今这位会不会效仿。
“假孕药时间有限,在被拆穿前,礐渊子会比谁都迫切让陛下……宾天。”
最后两个字说的又轻又缓。
在看向容倦时,宋明知那平静的瞳孔散发着光亮:“若非大人指点,未必能达到如此完美的结果。”
大人让他想想自己的特殊之处。
自己家里人口多。
可利用宫中‘人口优势’,强行对礐渊子施以援手,再强迫他配合演戏,最后大家利益趋同。
宋明知再次鞠躬:“大人高明。”
容倦只是静静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小容,太妙了。】
【他甚至连妃嫔怀孕数量都安排了六个。】
总之,结果是好的就行,容倦稍微费了点功夫,找回自己的声音:“做的不错,下次争取再稳健些。”
宋明知颔首,看容倦还穿着官袍,纳闷:“大人近日上值次数多了。”
明明礼部最近没什么要务,正常情况下,该告假才是。
容倦随口道:“我忙着伪造圣旨呢。”
“……”
作者有话说:
帝,遇事常勉力躬行,从不张扬。
宋明知大概用了几秒钟才回过神。
倒不是伪造圣旨本身带来的震撼, 而是这么复杂的工艺,居然有人能够埋头自己做?
“大人……”
“大人高明。”容倦替他说了。
先前宋明知已经一连称赞过两次,可惜这两个字, 容倦只想要高。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假孕一事上。
宋明知有句话倒说对了, 一个妃子有孕,皇帝会觉得可疑,六个妃子怀孕,皇帝会觉得他行。
现在皇帝都接受现实了,容倦自然也只能接受,不然显得自己多不行似的。
“假孕时间能持续多久?”
“四十七日五个时辰加三炷香两个呼吸的时间。”
“……含工作日吗?”
“??”
容倦嘴角勉强牵动一二,这个deadline要么划给皇帝,要么划给他们自己。
宋明知也知道这是整个计划里唯一危险的因素。一个半月后, 要是皇帝不死,顺着查下来, 死的就是他们了。
容倦幽幽叹了口气:“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宋明知颔首,是个道理。
“所以在此之前, 我只能强迫自己,继续上早朝。”
宋明知眼皮一跳,原来是在为这个叹气么。
容倦心里苦啊,皇帝好了, 早朝又要开始了。不得不说, 能当皇帝的果然有两把刷子, 居然到现在还能活着。
感觉比容承林还能抗造。
系统很想提醒他,他们穿越到现在也才半年, 这么多人都快半截身子入土了。
话到口边,最终没吐出来,反正死的不是他们就行。
一切完全符合礐渊子的说法, 皇帝的身体很快光速好转,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容倦这下至少有八成笃定,先前吐血一事和大督办有关。
这给督办司留出了足够的时间,来处理沈晚棠一事。沈家不久前收到绑匪寄信,没多久,在郊外发现了沈晚棠尸体,督办司的调查结果定性为沈安没有及时交付赎金,导致绑匪一怒之下杀人。
如今‘真相大白’,皇帝病体初愈,沈安自然不好拿私事放在朝堂上讲。
久违的早朝,这位工部尚书一直有些神不守舍,他不敢想象,万一绑架案和督办司有关,自己女儿死前会交代出去多少。
沈安几次看向大督办的方向,试图在对方的脸上瞧出一二,均以失败告终。
最后他强行定了定心神。反正私下已经和容承林秘密商议过,一切按照最坏的打算进行部署。
龙椅上,皇帝除了唇色不好看,面色倒是很红润。
习惯性俯视一圈臣子后,他开口道:“乌戎使团不日将会抵梁。”
群臣一愣,遂即面面相觑,不是年中时才来过?
知情者其实也有,低声交流道:“谢将军手下副将率队偷袭了乌戎几个部落,所经之处,连牲畜都没有放过,乌戎多半是为此事而来。”
“听说乌戎还没放弃求娶公主。”
高阶下的小声议论越来越多,臣子们更多还是紧张,不久前乌戎才杀了不少边陲子民,尽管此事勉强能够得上反击,但并非是陛下下达的旨意,说不定会引得震怒。
就在他们以为皇帝将大发雷霆,皇帝只抬着头,意有所指道:“大梁向来以礼待人,朕不希望出现什么礼仪上的失误,引发双方误会。”
再三强调‘礼’这个字,那无上的目光如旁若无人般锁定在一处。
谢晏昼一意孤行,皇帝不恼是不可能的。
但比起自己的气,他更要防止某些人意气用事,“你说对吗?容爱卿。”
不少人神情微变,差点忘了,他们中还站着一位刽子手。
满朝文武里,最年轻也是最清秀的少年官员一步向前,仅仅面对今上浅躬了下身,似是受教之态。
皇帝这才满意。
下朝后,礼部衙署。
容倦才从宫里回来,一坐上工位便被团团围住。
“大人,您喝茶。”这是老家寄来的菊花茶,颗颗精品,清热解毒。
“大人,这是我新收集来的话本,你可以看着解解闷。”
“大人,一点点已经给您喂好,花也浇了。”
面对这些突然献殷勤的同僚,容倦眼神怪异。人都围在周围不透气,他随手要拿起公文扇扇风。
一只手抢先一步抽出公文。
孔大人不知何时出现:“有什么公务是你一定要自己处理的吗?”
不懂事。
说着,拿到自己这边。
一个个都像是哄胎盘似的。
系统:【也许是哄超雄。】
容倦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因为使团……”
侯申手指抵在唇中央:“贤弟,不吉利的话别说。”
显然,大家都害怕他又把使者给宰了。
一天之内,所有工作被承包,尤其是外交接待方面。容倦别说动手干,多看一眼同僚都得制止。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若是再死一个乌戎使者,陛下不可能像上次那样轻拿轻放。
容倦清闲度日,只在午休用膳时,随口问说:“你们见我杀过几个人?”
众人一愣,好像是没见他怎么杀过人。
很快又有人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本身就挺不正常的。
喝着媲美贡菊的茶,容倦那张脸蛋在氤氲的雾气下如三月的江南,朦胧中美的毫无攻击性。
“经历过上一次,使团应该学乖了,没事的。”
一定没事的没逝的。
二月初七,钟鼓奏乐,礼官唱赞。
这次使者来朝,是直接在宫中觐见,规格比上次高不少。
按例入殿者不得佩刀,乌戎人放肆惯了,非要声称要将宝刀也赠予陛下。
最后皇帝批准折中,只让使团领队佩刀。
当日,赵靖渊和另一名武艺高强的副统领伴驾左右。百官皆在,皇帝高坐明堂,乍一看倒是气势十足。
使者齐齐站定,半拳抵胸,只行乌戎礼节:“参见陛下。”
行礼时,领队用带着威胁的眼神直勾勾望着容倦那边。
有人已经为他们提供过这位该死的官员画像,使团各个眼力极佳,精准找到了画中之人。
间接导致像是在和容倦行礼一般。
不过百官们乃至皇帝都没有多想,因为在他们眼中——
两个超雄魔童相遇了。
为了不辜负谢晏昼的好意,容倦昨日才骂骂咧咧泡完药浴,余毒清的越多,疼痛感知力愈强。
他疼得半宿没睡,此刻眼下聚着些乌青,面对挑衅,仅仅长眉一扬,斜眼看人。
乌戎领队的眼神就更不用说了,天生凶悍。
无形中紧张的气氛,让沈安竭力忍住嘴角勾起的冲动。
少年意气,只要让使者步步紧逼,总能令容恒崧在朝堂上做出逾矩之举。
皇帝轻咳一声:“免礼。”
领队呈递国书,说了些吉利话。
容倦注意到这使者领队发音格外标准。
这可不是光靠勤加练习能达到的水准,对方大概率在大梁潜伏学习过很长一段时间。特意修剪的胡子,发型上也偏靠梁人,多少受到了梁文化的熏陶。
乌戎中有人开始接纳不同的文化属性,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征兆。
此次到访,使团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友好态度。
“奉王上之命,特命外臣携珍贵香料玉石,器物兽皮,鹿茸麝香等而来,愿两国太平永缔。”
皇帝自是大喜:“使者远道而来,可见修好之心,代朕恭喜可汗建邦。”
“财帛只是王上心意之一。”领队胡子下的笑容扩大,拍了拍手,随宝箱一并鱼贯而入的,还有两名颇有异域风情的绝色美女,她们一路载歌载舞地进来了。
领队介绍道:“这二人乃是玥国一位王爷的女儿,仰慕陛下英雄气概许久。”
皇帝垂涎的目光瞬间收紧了。
龙椅扶手上的冰冷让他降温,皇帝静默不语,一旦纳了异族嫔妃,接下来乌戎势必会顺势提起公主婚事,再谈联姻。
再说他现在子嗣丰盈,一旦乌戎女有了身孕,岂不是血脉混淆。届时乌戎肯定会威逼自己,立她们的孩子为太子。
皇帝朝臣子投去视线。
大臣们一个个垂首不语。
一个个低着的脑袋中,孔大人小声道:“可有不见血的法子?”
这异族女万万不能留下。
容倦正犯困着,意识到是在问自己,腹语:“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男人不举什么事都没有。”
就像自己,就跟铜墙铁壁一般。
“……”
此刻沉默在大殿蔓延,皇帝无视乌戎女的媚眼,气氛一度很尴尬。容倦图个耳朵根清净,打定主意不问世事。
一抬头,看到大督办瞥过来的眼神。
——出列。
容倦:“……”
稍息立正被迫改为向左转,然后向前一步走。
“还请陛下三思。”
容倦沉着气无奈走出来,他看向使团方向吟唱:“使者既了解不少大梁风土人情,自当明白我朝婚嫁必须生辰八字相配。”
领队胡子覆盖下的面色微微一变,大督办却是笑了。
其他官员包括皇帝,想到什么眼前均是一亮。
容倦连连叹气:“听说乌戎子民诞生时,只计算到日,没有具体记录到具体时辰。没办法合,真是遗憾啊。”
身前投下一处阴影。
领队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颇具压迫感。
“阁下难道想要我们草原上的明珠再折返……”
容倦说话语速向来不慢,却总能自然地抢过话茬:“结秦晋之好有利于世代延续。”
他面朝着皇帝方向:“乌戎贵族中必定有要出世的孩子,恰逢宫中也有多名妃嫔有孕,臣斗胆提议。待十月之后,双方仔细记录时辰,若有匹配者,可订下婚约,十六年后联姻结亲,可算一段佳话。”
从十个月,到十六年。
这个饼画的时间,比公主的婚事还要夸张。
“……”
大督办上前:“臣附议。”
众臣纷纷上前:“臣也附议。”
“这真是一段佳话啊。”
“哈哈,没错,实乃天赐良缘。”
良不良缘不知道,但乌戎使团现在恨不得冲上去和容倦拼命。
两名异族美女听到八字之说,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这直接堵死了她们接近所有王公贵族的机会。
乌戎此次有备而来,一计不成,使者很快调整过来。
“陛下。”领队扬声道:“此来大梁,外臣还有一事。”
“王上欲与大梁永世交好,前任使团此前也提过,想要接潼渊城遗民归乡。”
陡然僵硬的气氛中,领队自始至终并未挪开步伐,依旧立于容倦附近。
特准带入的那柄刀,距离后者也不过是一伸手的功夫。
皇帝近侧,赵靖渊看出了这乌戎人的不对劲。
看似疏忽放松,实则蓄势待发。
他目光一凛,这是在设套,想要故意引人动手。
赵靖渊自侧方上前半步。
高阶下未能等到容倦愤而拔剑,领队更添一把火:“外臣听闻曾有贵国官员屠杀我族使者,不久前贵国将军还在屠戮我族子民。”
他行礼的动作幅度很大,险些撞到了容倦。
吃过肘击的亏,容倦先一步退到安全距离。
“对于这等破坏两国之好鼠辈,还望陛下给王廷一个交代。”
即便乌戎如今一统称玥,皇帝眼中依旧觉得是蛮人。
被质问后他心下不悦,但没有立刻发作。都打了小半月,谢晏昼还未凯旋,叛军被彻底剿灭前,皇帝不想再和乌戎起冲突。
使团领队再次强调:“王上命我等送来粮食与珍稀物产,诚意十足,愿陛下制止军队残害部落子民暴行。”
皇帝脸色愈发难看,下达命令让前线止战不难,但决不能是在乌戎提出要求后立刻下达,否则也太没面子了。
“诸卿如何看?”
问完他就后悔了。
突然想起来谢晏昼不在,还有一个容恒崧。
沈安率先出列:“陛下,战争有伤天和,臣提议化干戈为玉帛。”
一道轻柔的声音紧随其后:“臣附议。”
等意识到这三个字是谁说的时,整个大殿像是被按了静止键。
使团领队也不可置信侧过头。
没有等到对方拔剑杀人,居然反过来附和自己说的话?
无视四面八方投递来的震惊视线,容倦抵抗着药浴后遗症,又困肌肉又酸痛,只想赶紧回去躺床上。
“有完没完。”
又不是粉丝见面会,搞这么久。
皇帝一时间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爱卿……附议?”
确定是附议,不是被什么附身了?
一干重臣视线全部聚焦在容倦身上,孔大人甚至怀疑侯申泡的菊花茶,浇到了脑子里,这火气未免灭大了。
容倦颔首,一边开口重复,一边缓缓经过乌戎人身边。
领队看出了他的小动作,掩下目中冷嘲。
原来是想让自己放松,好伺机而动。
然而,容倦他只是经过。
官靴最终落定于右相在时常站着的位置,容倦继而缓缓道:“为双方和平,是该惩戒冥顽不灵私自用兵者。”
“只是军队战斗和撤离是一笔巨资,陛下自不可能为惩处个别人寒了军心,五千战马,还需多加三成金帛财物。若乌戎愿意垫下这笔费用,陛下或考虑治罪军中副将屠戮部落之过。”
形式态度转变的太快,不少官员终于回过味来!
容恒崧此刻正站在其父的位置上,一言一行充满着暗示。
难不成这是想要复制容相旧路,顶替其位置?!
有官员小心朝大督办望去,这可是实打实的背刺啊。
停职容承林后,本来还在考虑用谁来制衡大督办的皇帝,更是目中精光一闪。
督办这位贵子当庭翻脸,双方日后必定水火不容。
他突然看容倦无比顺眼。
容承林这儿子可比当爹的强多了,一个只知道一味求和,另一个还能想着丰盈国库,这种时候也不忘开口索要赔偿。
乌戎领队却立刻抓住先前话中漏洞:“副将也是受命于将军。”
容倦:“同意。”
“……”
乌戎领队说不出话了。
这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本以为是个硬茬,谁料到是个骨头这么软的。
那位右相私下捎信,让他想办法在今日觐见时解决了这祸患,声称此人会破坏他们的大计。
但现在看来,左右不过是梁人在争权夺利,右相担心位置被夺。
容倦一再‘千依百顺’,使者领队思索片刻。
自古中原良将多死于皇帝之手,而非战死沙场。
若能让皇帝治罪谢晏昼,花费一些代价完全是值得的。
使者冷声狐疑道:“献上骏马和钱财,贵国当真愿退兵,并对贵国大将降下重罚?”
“一切要看陛下如何圣裁。不过大梁乃礼仪大邦,最重承诺,过去我们承诺的事情,哪一件没有照约履行?只要陛下同意……”
容倦宽袖一甩,一步上前,神情肃然看着这位颇懂大梁文化的使者。
“我们甚至可以洛水为誓!”
系统实在忍不住了:【小容,你知道上一个洛水为誓的是谁吗?】
最后成功透支贷款了未来几千年的信任。
容倦平静传音:“上一个是谁不重要,这一个是我就行了。”
而且按照穿越历史的节点,他们现在是上一个了。
作者有话说:
帝,一诺千金。
消失的正史:谁的金别管。
上一个洛水为誓的是司马懿
大殿上, 容倦还在慷慨激昂,字字掷地有声。
“届时我们指河发誓,只要乌戎东西一到, 陛下必会给出交代!”
洛水, 自带神圣之意。
在这个笃信君权神授,祭祀供养神灵的时代,承载天命所归文化的洛水,公信力极强。
古往今来,大家均默认一个潜规则:洛水为誓,绝不掺假。
使团吃了有文化的亏。
这次来的人潜伏多年,细致研究过梁文化,自然知晓洛水文明的重要性。
纵然是朝臣们, 第一反应也只是考虑交易本身。
陛下难道还真要为此惩戒谢将军不成?
龙椅和臣子的距离不远,也不近。皇帝那张脸看不出赞同还是不赞同, 语气稍缓道:“此事再议。”
其实他心中已然有了偏向。
“陛下,谢将军并无过错, 边陲子民……”
“这位大人此言差矣,”容倦淡淡打断,“使团一心求和,冤冤相报何时了。”
使者领队一时间都不知道他是站哪边的, 笑容玩味看戏。
“你!”臣子胡子都被气翘了, 转而看向大督办, 希望对方能出来说上两句。
大督办稍稍动了下,似乎有要出列之势。
“同为朝廷命官, 当众喧哗成何体统。”皇帝出声,打断了后面所有人的说话。
末了,高高在上的视线重新看向使者:“使团一路赶来辛苦了, 不妨先回去休息,晚些时候朕会再设宫宴招待。”
什么宴会已经不重要了,在使团眼中,若此举能成,容倦甚至要比暂时停职的右相有用多了。
觐见结束,朝臣退下,皇帝在内殿权衡考量。
不久,宫人进来小声汇报:“陛下,赵统领忽然临时换值,出了宫门。”
皇帝听后不但不怒,反而选择无视。
“赵靖渊从前就因为右相主张休战险些打上门去,如今子承父志,当然坐不住。”
他要是不追出宫门找茬,皇帝反而还觉得不正常呢。
香车宝马,冬日出行必备。
容倦靠坐其内,泛凉的手指虚空搭在暖炉镂空升起的烟雾上。
他正和孔大人说着话,后者还没来得及询问乌戎那是怎么回事。下一秒,赵靖渊掀帘而入。
孔大人吓了一跳,容倦却笑脸相迎,又过一年,逐渐成熟的五官已经是盖过父母的倾城色。
一笑之下,整个车厢仿佛都跟着亮堂了。
“舅父,我们有段时间没有面对面用嘴说话了。”
“……”
每次容倦在宫中碰见赵靖渊,基本都是腹语问好。
对面毫无规矩坐姿的少年,和殿堂上游刃有余的大员判若两人。
赵靖渊眼里,这更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孔大人本以为因朝堂一事,双方会闹的天翻地覆,然而赵靖渊上车后,只是正常坐于一旁,半晌,才沉声道:“洛水背誓,这骂名可能要随你千载。”
因为对容倦的身份存疑,他在刻意回避一些接触。
但是没人会不喜欢这样一个孩子。
在他身上,有一种和这死气沉沉王朝截然不同的鲜活。
容倦还没说什么,孔大人脸上的褶皱瞬间绷紧,惊讶侧过脸:“你准备诓骗乌戎人?”
话一出口,两道冷凝的视线几乎同时看了过来。
孔大人立刻放低声音。
礼部干久了,一些潜意识早已根深蒂固,所以先前尽管有一瞬间的怀疑,他又觉得不太可能。
容倦轻轻搓着手指,加快血液循环。冬日后,这幅躯体不时手脚冰凉。
“正经人谁会对着水发誓?”
摆明了誓言含水量百分百。
他说的轻描淡写,听的人可不轻松。孔大人同赵靖渊想到了一块去,为了物资和战马,不惜背负千古背誓骂名,对一位有着大好前景的后生,是否过于沉重?
“骂名一旦担上,再难洗净,你当真不后悔?”
“为什么我要背负?又不是我去发誓。”
谁发誓骂谁去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