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环境更是不错,这次容倦被安排到靠大门的豪华牢房,有窗,并不湿寒,甚至还有些闷热,床脚放置特制的冰桶,用以自然降温。
床榻并非草垫,躺上去也很舒服。
就是环境有些压抑。
容倦:“能摆两束鲜花吗?空气不太好。”
狱卒无情给牢门上锁,呵斥:“这里不是游玩的园林。”
一刻钟后,没有鲜花,但门口多出一尊巴掌大小的香炉,内里已经点燃,幽幽清香不绝,给对面牢里的犯人看呆了。
狱卒一走,扒在铁栏杆上问:“小兄弟,你是怎么做到的?”
督办司的大牢,连王公贵族都关过不少,谁来了不是掉层皮?
享受着vip服务,容倦无私分享成功经验:“在会馆杀个蛮人就行。”
那一剑,刺在乌戎的心脏上,也刺在了梁人的心巴上。
隔壁牢房眼珠子险些没掉下来。
拒绝过多聊天,容倦软绵绵地躺在床板上,他现在一动都不想动,虎口处在用剑时有些磨伤,火辣辣的。
换作平常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上班的点。
“上班哪有坐牢舒服。”容倦美滋滋地准备睡午觉。
系统也想午睡。
【等等,睡醒我会不会搬家?】
它寄居在容倦大脑,万一对方被斩首,它会迎来乔迁之‘喜’。
容倦不答,早就开始泛迷糊,系统赶紧摇他脑筋。
【小容,你先前让那个武人带话回将军府,说以乌戎想要的亲事为离间计,是什么意思?】
【醒醒!一次任务失败,要用十次补回来。】
弄不好他们就是无期打工。
眼看不说明白休息不了,容倦无奈恹恹道:“死去的乌戎使者不重要,我也不重要,最终如何判决,只取决于皇帝对乌戎的态度。”
若求和,就会重判,反之轻拿轻放,说不好还会褒奖两句。
而摆平事情的关键,是让皇帝觉得风停了雨歇了他自己又行了。
“南乌戎和北乌戎部落统一,大梁也可以找盟友。”
【盟友?】
系统稍稍运行了一下AI。
【周边只有沿海的百胥族,但他们一直坐等渔翁之利。】
“只要让乌戎觉得联合就行。”容倦关爱弱势特殊群体,和系统这个成语都不会用的说话时,算是比较有耐心。
他语气平和:“使者不是嚷嚷着他们大王要娶公主?皇帝知道后肯定会考虑。”
讽刺的是,这是整件事里唯一能确认的地方。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提醒他,可以将公主嫁去百胥,又会如何?”
系统AI一卡。
片刻生成结果:
【皇帝酷爱弄权术,对外软弱,对内强硬,该结果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让他心动。】
【而乌戎大概率会担心百胥已和大梁交好,部落和沿海相隔万里,他们无法立刻求证什么。】
容倦慵懒翻了个身,背对阳光从铁窗刺进来的方向。
“只要皇帝选择这么做,必须摆出有恃无恐的态度,不会重罚于我。”
说话太多,容倦不得不起身低咳起来:“再有意外,那就用你制造些封建迷信。”
系统跟着容倦享福太久,险些忘了自己最会装神弄鬼了。
它突然有些可惜:【要是这次任务是记录和亲公主的资料就好了。】
他们很快就能结束工作。
“和不了。”
公主的婚事就是一块饼,皇帝只会用来画,不会立刻扔出去。
“这位陛下胆子足够小。”容倦淡淡道:“凡事都会留一手,不会立刻做绝。”
这种拉扯,现阶段对公主反而是一种保全。
待容倦终于咳舒服了点时,狱卒正好送来膳食。
六菜一汤,香味扑鼻,隔壁牢房的狱友都馋哭了。
容倦准备喝口汤压压:“这次过后,停职是难免的。咳咳……停职千秋万岁,咳,干杯。”
系统提醒:【下了。】
【这碗下了。】下了和将军府一样的补气解毒药。
容倦张了张嘴。
不是,他都进监狱了,谢晏昼怎么还追着药啊!
皇帝被称为真龙天子,真不真龙不清楚,变脸如变天是真的。
当听到使者被害时,皇帝恨不得将容倦这个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了,召集重臣前,已经在妃嫔宫里发了好一番脾气。
高阶上,他俯视被急召而来的几位官员,看到容承林时,又提起了几分火气。
殿内一片沉寂。
皇帝声音冷硬到了极致:“一个个都哑巴了吗?容相,你养的好儿子!”
容承林出列,依旧保持着日常的冷静,但和他相熟的一派官员,都能感觉到容相要被自己养的逆子气疯了。
但见他不卑不亢道:“陛下,犬子犯下重罪,此刻定追悔莫及,求陛下让卑职去见他一趟,防止他再做什么傻事。”
周围的几位官员眼神交换,再看右相那绯色官服上的鹤,都蒙着幽幽色泽。
在官场上浸润多年,都不是蠢人。
慈父做派下,是暗示可以让亲儿子在狱中畏罪自杀,给乌戎人一个交代的潜台词,如此,免死金牌也不算帝王失约。
容相够狠啊。
孔大人不见日常在礼部时的和事佬做派,这时站出来,先是拿前朝曾有使团在京犯罪被坚决惩治,事迹得以被后世流传赞美为例,后又道:
“陛下,乌戎才吃了败仗,还敢狂妄地重提潼渊城一事,万不可助长他们的风气,否则后世史书会如何撰写看待陛下?”
他精准戳到了皇帝虚伪又爱名声的点。
皇帝神情凝重,本来都要同意丞相的建议,这会儿又迟疑了。
他陆续重新询问几位官员。
大家各抒己见后,不少官员余光偷瞄着谢晏昼,纳闷圣上为什么唯独跳过了谢将军。
皇帝并不想听谢晏昼的发言,想也知道对方会说什么。
还有一个原因,他面对谢晏昼时,总有种淡淡心虚,当年是自己刻意延误战机,间接导致其父重伤病死。
这孩子和他父亲太像了,如同一把利刃,藏不住的锐气。
甚至仅仅用了几年,谢晏昼已经成长得比他父亲更加优秀,若再给他增添军功,可不是好事。
想起先前有臣子提到乌戎欲要联姻,皇帝怒气稍缓后,开始兀自盘算。
好在昭荷婚配一事没成,既然无法用女儿让谢晏昼留京,可以给她换个更利于大梁的去处。
群臣左等右等,不料谢晏昼全程都未曾主动出列,反而是险与右相结亲的苏太傅站出来。
“陛下,若联姻,不如和百胥国建立外交。”
皇帝摩擦玉扳指的手指一顿。
百胥国处在沿海一带,善水战,这些年大梁和乌戎战火不断,他们一直虎视眈眈。
梁乃大国,主动联姻还带去嫁妆,百胥断不会拒绝。
容承林立时道:“陛下,此举易激怒乌戎……”
大督办轻飘飘打断:“陛下,臣也赞同。可先将亲事定下,为防公主思乡情重,让百胥承诺修建一小型宫室,届时再正式行嫁娶之礼。”
本还有几分迟疑的皇帝忽然笑了。
他听出了弦外之音,越品越觉得这主意好。
只要婚事没真正履行,乌戎定会三番四次争着娶公主,那百胥能乐意?
如此一来,乌戎必与百胥交恶。
“爱卿所言甚是,这样昭荷也能多陪在朕膝下一段时日。”
清楚皇帝已经做了决定,不会轻易更改,容承林没有主动找不快,冷冷站在一边。
一场凶案变成政治博弈,容倦在这个过程中被完美边缘化了。
有关对他的处置,大家其实心中已然有数,既然决定要给乌戎施压立威,圣上便不会责罚太过。
晚上,皇帝在观月阁左拥右抱,享乐纾解心情。
正是对月吟诗时,宫人汇报皇后来了。
皇帝没在意,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烦。
不久,皇后进来了。她夜间仍旧穿戴得繁琐华丽,小心翼翼坐在帝王身边,等歌舞结束,方才柔声道:“陛下,昭荷那边妾已经劝好了。”
皇后爱女如命,皇帝本以为她是过来哭闹的,这会儿才终于正眼看她:“你舍得昭荷?”
皇后点头:“百胥国主只比昭荷大几岁,何况又不是立刻嫁过去,能为陛下分忧是她应该做的。”
皇帝大喜,一把搂住皇后。
当然不能立刻嫁,让乌戎和百胥交恶是其次,退一万步,假设乌戎联合后实力大涨,日后还可以将昭荷改许给乌戎。
似乎感觉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他轻咳一声:“朕会给昭荷备最丰厚的嫁妆。”
皇后内心一片冰凉和厌恶。
皇帝的态度已经让她浇灭最后一丝希冀,想到大督办的传话,彻底下定了某种决心。
皇后依偎在皇帝肩头:“那名刺死使者的少年,陛下准备如何处理?”
“罢免官职即可。”
皇后轻声细语:“哎,蛮人记仇,恐怕会一直记着这件事,就像是他们求娶公主不成,定会反复表达不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皇帝松开胳膊,眼珠子一转,末了笑道:“怕什么?朕想好了,朕不罢他官职,还要给他升官。”
说着不怕,实则暗忖这样乌戎的仇恨会集中在这少年郎身上,三五年都忘不了。
同昭荷婚事一样,现在当做弃子还为时过早。
等到了万一之时,他们都是可以用来抛出去的棋子,用于熄灭蛮人怒火。
有了这左右后手,很长一段时间他可高枕无忧。
“对了,容相家的那孩子体弱……”可不能现在就咽气。
想到这里,皇帝大手一挥:“来人,传旨!容恒崧扬我国威,日后可享有特别优待,让太医私下为其看病,用药规准照公卿来。”
片刻后,皇后旁敲侧击下,皇帝觉得不够,又加拟了一道旨意。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圣旨使命必达。
隔天,容倦在大牢待的好好的,熟悉的长白眉太监带着圣旨而来:“恭喜啊,容大人。”
恭喜啥呢?
不等容倦反应,太监站定直接宣旨:
“尔礼部员外郎容恒崧,有胆魄,知廉耻。”
好熟悉的作文开头!
容倦汗毛直立,一度想打断太监说话。
“……不拘小节叹为观止,特擢尔为礼部郎中。”
礼部郎中,正五品,中层官员,算是正儿八经的管理层。
容倦也叹为观止了,险些喷出一口血,第一次有些急切:“公公,陛下为何……”
知道他有一堆疑问,长白眉公公双手传递圣旨:“大人不必多问,感恩就行。”
“……”
我感你个口口!
作者有话说:
帝潜龙在渊,升官,如坐火箭。
PS:古代有火箭这个词,皇帝给升官还有别的原因,嗯,毕竟加害者总是有诸多原因。
而受害者容倦:我只是呼吸而已,官就来了。
五品上会参与早朝,容倦的记忆力不是一般好,而是好到恐怖。
但这会儿,他竟然有些不确定了。
容倦看向长白眉太监,小心翼翼道:“公公,我从前不学无术,对官场不太了解,几品需要早朝?”
长白眉太监为他感到遗憾:“大人还需官升半阶。”
大梁没有五品半这种品级,但有一些职位处在四品和五品间,这种就需要早朝了。
容倦闻言像是半只脚从阎王殿前拉了回来。
五品就是今后他要恪守的底线。
不,死线!
不能有任何进步的空间。
看他一副豪情壮志的样子,长白眉太监好心再次提醒容倦要常怀感恩的心后,含笑离开。有了圣旨,没过一会儿,督办司立刻办妥手续放人。
容倦看着还没有住熟的牢房,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他才进来多久,酒店的退房时间都没这个早!
狱卒挂着常年冷硬的脸,真心说了句恭喜,满朝官员现在有血性的不多了,如此血气方刚……看容倦脸孔苍白,摇摇欲坠……
呃,如此这般身残志坚的少年,才有资格入仕。
愿他能节节高升,不忘初心。
容倦压根不知道这份‘歹毒’的祝福,思绪压根不在这里,还回了承你吉言,便苦着脸往外走。
阳光从甬道入口瞬间照入,晒在薄薄的眼皮上。
容倦化身诗人:“夏日骄阳,我心中却不见天日。”
语毕眨巴一下眼的瞬间,不远处,一辆马车停靠在长杆下,上面坐着一道完全意想不到的身影。
容倦揉揉眼,确定没看错。
他有些迟疑地走过去:“谢将军?”
谢晏昼微微点头。
“上车。”
容倦这次相当果断。
他来是坐推车来的,回去的时候正愁没有车接,原本都考虑让系统推车了。
容倦找了一个着力点,稍微动作一下呼吸声都重了些。
昨天杀人用力过度了。
看出他有些吃力,谢晏昼伸出手拉了一把。
温凉,消瘦,连指骨都比平常人细很多,很难想象这只手的主人,才杀完一个剽悍的乌戎人。
容倦坐稳后,随意把圣旨放在一边,看不出丝毫尊重的意思。
他一贯不动脑子,很坦诚地说出困惑:“不停职就算了,为何会给我升官?”
谢晏昼视线扫过白皙掌下的明黄色,冷笑一声。
这冷意不是冲着容倦而来,而是一桩往事。
“先皇年轻时倒还有几分硬气,曾亲自率兵出征,然错误指挥不幸被俘。乌戎要求当时主战的三位大臣自杀,方才放先帝归来。”
谢晏昼眯了眯眼:“这件事大概给当时还年幼的陛下留下阴影……和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唇边的笑意反而加深了,眸底却冰凉一片。
容倦无意识地握紧了一下圣旨,刚那一瞬间,他清楚看到了谢晏昼眼中的屠龙意。
与此同时,谢晏昼也在看着容倦。
若是一个普通纨绔,这会儿早就吓到不行,但对方却反应不大。
“原来根源在这里。”
无视对面那份侵略感十足的探究,容倦内心直骂皇帝狗胆。
一个王朝并非一朝一夕崩塌。
和先皇一脉相传,军队才大捷,仅仅因为南北乌戎合一,皇帝竟然就在想着日后输了怎么办。
臣子祭天,法力无边。
他想关键时候把自己丢出去平息乌戎怒火。
——“老不死的,脑子有病吧。”
大逆不道的辱骂言论自下而上在耳边响起。
谢晏昼一愣,再看容倦嘴不动,小肚子动了下,佯装若无其事端坐在那里。
他沉默地侧过脸。
须臾,双方都没忍住,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马夫听着将军少有的笑声,打了个寒颤,上次这么笑还是在砍了乌戎南部落一个首领脑袋的时候,这次又是要砍谁?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赶上了升官这件倒霉事,容倦不得不面对现实,尽可能积极对抗。
他选择采用最朴素的手段:请病假。
官员告病要请太医核实诊断,太医接到通知后,习惯性先跑去了相府,郑婉本以为是皇帝终于想起了她因为平定谋反受伤的儿子,特意派太医来诊治,激动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结果太医刚被请进去,一拍脑门:“忘了,容大人现在借住将军府。”
慌忙说着抱歉又离开了。
一句容大人的称呼,彻底让郑婉破防。
她迫不及待找到容承林,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孩子不是因为杀了使者被抓,怎么还有太医来医治?”
说完意识到自己口吻有些不对,正想要补救,却瞧见自己的夫君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而是在想别的事情。
转念一想,夫君一贯主和,容恒崧先是号召捐献得罪了不少官场上的人,现在又肆无忌惮。
不满的应该不止自己一个。
“夫君,”郑婉轻靠着容承林,绵里藏针道,“崧儿一直不回来,听说此次大督办还为他说情,长此以往,迟早与家里离心啊。”
离心之人,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反刺他们?
甚至现在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已经在这么做了。
容承林长身立在院中,岁过中年仍显清俊的面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直至阳光偏移几寸,他语气阴沉沉的:“再过几日,我会同他谈谈。”
“弹弹弹,弹走鱼尾纹。”
一连称病休息数天,容倦用晚膳时心情开阔:“不用起早贪黑,眼角的细纹都少了。”
官员长时间请假会被罢免,他准备走一下这条赛道。
strong哥隔空模仿容倦的动作,爪子对着鸟笼一蹬一蹬。
厅堂内就像请了一支跨时空的交响乐队,叮铃哐当的。
奇怪的是,最讨厌闹腾的谢晏昼,面对这种喧闹,并不觉得烦躁。
等一人一鸟闹腾够,谢晏昼才说出噩耗:“陛下明日要在西苑举办马球赛,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必须出席,不得告假。”
容倦笑容瞬间凝固:“哪个天杀的,成日以五品为线?”
就不能是四品三品?
见他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谢晏昼算是安慰了一句:“礼部特殊,七品上都要参与。”
是你的,就注定是你的。
“……”
不过很快,谢晏昼倒说了一个不错的消息:“乌戎使团也要参加,陛下不会无事让你入内场。”
宫中更不会平白无故举行马球赛,最近得知杀人凶手被放出来,乌戎使团怒极之下准备返程告状。
皇帝却以五百匹战马为赌注,欲要进行马球赛,乌戎本就是靠马发家,很难拒绝这样的赛事。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皇帝命令谢晏昼务必要在马球赛上一扫乌戎锐气,再让乌戎‘不经意间’知晓联姻一事,如此便可顺利消磨对方嚣张的气焰。
容倦遇事只抓重点。
他对外交博弈完全不感兴趣。
“原来是这样。”那就是说自己在外围摸个鱼就行?
车接车送,还能顺带浏览一下皇家园林的风光,原来是美事啊。最重要的是,还能换个伙食。
两人正在用晚膳,前几天太医过来,又开了一堆药膳,现在旁边还放着一盆死不瞑目的甲鱼汤。
他果断推给谢晏昼:“多谢将军此次捞我出来,这碗敬你。”
甲鱼补肾汤,敬人先敬肾。
谢晏昼不爱吃长相古怪的东西,推回道:“脱身之计是你自己想的,剩下是义父出面,托苏太傅在陛下面前献言。”
容倦:“那我喝汤,将军承包甲鱼。”
这碗药膳里还放了很多珍贵药材,浪费有点可惜了。
谢晏昼冷静道:“汤一式二份,甲鱼冷窖储存明日带给苏太傅。”
容倦:“成交。”
替太傅交了。
莫名其妙的,第二天刚到西苑,就收到一王八的苏太傅不明所以,搞不懂谢晏昼这是葫芦里卖什么药。
陆陆续续有官员抵达,相互见礼搭两句话,按理容倦这样的品阶只有在一边溜须拍马的资格,这还要看朝中大员们愿不愿意给一个眼神。
不过今天来的官员,除了一部分右相阵营的,不少都主动和他说了两句话。
连平日保持中立看谁都想要参一本的御史,见到容倦都关心了两句:“身体可好些了?”
容倦点头:“无恙,多谢大人关怀。”
御史侧目看到苏太傅手中提着的王八:“这是?”
苏太傅面无表情,容倦主动说:“带来给太傅补身子的,谢太傅为我仗义执言之恩。”
御史摸着胡子:“知恩图报,善哉善哉。”
不愧是能一刀砍乌戎的好孩子。
苏太傅呵呵一笑。
西苑位于京城西郊,风很大,大家各自站在烈烈风中交谈,引得远处禁卫军不时投来纳闷的目光。
禁军才看了没两眼,忽然收回视线,肃立问礼。
几乎是同一刻,和容承林皆有嫌隙的三人心照不宣觉得:这鳖真正的主人来了。
甲鱼当场传递到了第四人手中。
容承林心中想法谁都不知,明面上是有气度的。
面对苏太傅硬推托而来的甲鱼,他不作无畏的口舌之争,只看向容倦:“随我来。”
到底是父子间的家事,不相熟的官员也没人敢去看容相家的戏码,拱拱手便走了。
苏太傅就比较直接了,对着容承林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袖子扇出残留的王八味,熏得容承林微微一皱眉。
容倦原本懒得动,盖因太阳刚刚出来,再看容承林刚好是往亭中走,索性顺势迈了几步。
凉快了。
“我知你心中有怨。”一到遮人耳目的亭子里,容承林便负手而立,背对他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光影树荫。
容倦不说话。
横亘在塑料父子俩之间的沉默,比山崖罡风还要烈性。
最终,还是容承林再次打破沉默。
“如今你对为官之道已了解一二。你的外祖父当初乃有实权的亲王,若我不疏远你母亲,我们一家焉有好日子过?”
原身外祖父乃是北阳王,骁勇善战。
陛下登基来,已经处死了不止一位亲王,容承林清楚那位岳父如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甚至你闯下弥天大祸时,我自作主张将你兄长想要定下的姻缘,牵在你身上,为此还得罪了苏太傅。”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以为是容倦被说动纠结,容承林转过身,却见少年早就坐下,目无尊长打着呵欠。
他顿时目光一沉。
对面那双眼睛里,有朦胧泪光,不过不是被感动的,而是困的。
“得罪苏太傅,是因为您不知道我命不久矣。”容倦抬眸望去,做着纠正。
这还是最光明的想法,若是阴暗点,故意让那位苏小姐变成寡妇,过两年再主动开口,让她另嫁,端出一副容人之态。
感动天感动地感动苏太傅。
不过这些终归只是一些阴谋论的猜想。
明面上看,结亲一事,的的确确是父亲为孩子做考量,可惜这点慈悲心原身是没享受到,就一命呜呼了。
现在拿这点纸扎的情谊,糊弄谁呢?
眼看他油盐不进,容承林耐心逐渐告罄。
褪去了柔情的假象,他那双幽深的凤目直直注视容倦,“我最后问你一句,回不回府?”
容倦微笑:“还不是时候。”
回去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得等到有需要的时候。
没有做第二次重复,容承林径直大步走下台阶,从另一侧入林荫道,绯红色的官袍逐渐被绿意掩盖,直至彻底看不见。
小道尽头早有人在候着,恭敬行礼。
容承林脚步不作停留,路过他的时候,口吻冷沉薄情:“照原计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