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楚九辩棋高一着,连上了线。
秦枭就笑:“我输了。”
“很不错了。”楚九辩一边收棋一边继续半真半假地道,“在仙界的时候,我周围没几个能赢过我的。”
秦枭也慢条斯理地收着棋,问道:“你认得那些传说中的神仙吗?”
“神明在仙界与在人间的称号都不一样,我对不上。”楚九辩张口就编。
人一旦说了谎,就要用无数的谎来圆。
所以,从一开始就要把那些破绽给堵死。
果然听他这么说之后,秦枭便不继续探究这个了,转而问道:“那你有其他交好的神仙吗?”
“有。”楚九辩想都没想。
他最好的朋友可是“大祭司”啊。
秦枭一顿,抬眼看他:“谁?”
楚九辩自然不能说实话,现在“大祭司”还不能出现在明面上,此前漠北的事已经很招摇了,眼下还是低调一点好。
而且,今日的秦枭好似实在试探他什么。
楚九辩觉得秦枭八成是信了他“神明”的身份,只是现在还有些犹疑,这才问东问西。
所以关于大祭司的事就更不能说了。
“不方便告诉我吗?”秦枭拿起最后一颗黑子,身子向后靠到了塌边的扶手上。
楚九辩看着他好似带着调侃的神情,也后靠到扶手上:“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秦枭指尖把玩着那颗棋子,定定看了他半晌,才把那棋子扔回盒子里,偏头看向窗外。
楚九辩也看出去。
细雨如丝,外头像是笼了一层朦胧的雾,那满院盛开的茉莉花也格外澄净温柔。
他忽然想起了在京中那日。
也是雨天,他与秦枭说起了科举之事,当时对方立在连廊下,背对着雨幕和盛放的茉莉,身形如松如竹。
红木连廊,纯白茉莉,与立于其中的人一同形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鼻尖有清浅的茉莉花香,似乎都染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楚九辩微微偏移视线,看向对面的人,没成想视线竟直接撞入了男人眼底,不由一怔。
风铃声清脆,伴着微微雨声,好似将人的心绪也拨动了。
气氛有些微妙,两个人却谁都没动,更没移开视线,就任由一切自由蔓延。
直至屋外传来下属的汇报声:“禀两位大人,简大人传回消息说堤坝已经完全堵住了。”
“知道了。”秦枭回了声。
楚九辩垂眸,拿起桌边已经凉透的茶饮了两口。
昨日秦枭亲自去盯着简宏卓施工凿船,当时就堵住了大部分的水流,后续再填些埽工便能完全堵住。
简宏卓便一鼓作气,叫人连夜赶工,眼下总算是全都堵住了。
没了再溢出的洪水,那就该想办法排水了。
那些淹没到了村庄农田里的水,都需要疏通沟渠排出去。
不过这些事简宏卓和蒲县那边的刘峻棋都更在行,他们再多留个十天半个月便能完全排完了。
这些不用秦枭和楚九辩操心,他们眼下该想的是后续如何恢复民生。
“你手下那位农事官可还得用?”秦枭问。
他问的是韩远道。
楚九辩颔首:“后续帮百姓们恢复生产的事可以交给他。”
等洪水排出去,这些不愿远离祖地的百姓们肯定还要回到原本的乡里,重新盖房,重新种地生活。
只是洪水泡过的地,想要重新种植要废不少力气,便是肥力流失就已经是个大问题。
秦枭虽是京中高官,但他小的时候与家人住在漠北之地,对种地之事也有不少了解。
他显然也想到了洪灾之后开荒难的问题,沉声道:“此前那些地想要再恢复肥力不知要多久,土地贫瘠,便是种下了粮食,想要有个好收成也难。”
“那就种些耐贫瘠的作物。”楚九辩道。
秦枭:“你有办法?”
“我知道一种名为‘红薯’的作物。”楚九辩道,“抗旱抗贫瘠,更高产。”
“倒是好东西。”秦枭问道,“有多高产?”
楚九辩淡声道:“亩产数十石。”
其实红薯一般情况下能亩产两千斤到四千斤左右,楚九辩说的数十石都是含糊了些。
可便是如此,秦枭也已经坐正了。
如今大宁北方多种粟米小麦,亩产也就一石左右,这红薯竟能达到数十石!
若是百姓们都能种上这东西,那今后就不用再忍饥挨饿。
“要去何处寻此物?”秦枭定定看着楚九辩。
楚九辩就笑:“不用寻,我会把种苗交给韩远道。”
说罢,他又立刻道:“不用你替百姓谢我,我既受了他们的供奉,自是要帮他们做主。”
秦枭昨日就听说了粮仓里多出粮食和布匹的事,那些灾民们都知道是楚九辩这位神明转世显灵,一个个不仅在那些神祠里拜,还有不少人跑到县令府外磕头跪谢。
他们是真的相信楚九辩是“神明”,也是真心崇敬和爱戴他。
楚九辩瞧不出秦枭在想什么,问道:“你还不信我是神吗?”
他现在是单纯地好奇。
好奇秦枭这人怎么能这么理性?他不信鬼神,总不会是信科学吧?
可便是楚九辩曾经所在的年代,人们也都多少有些忌讳,很少有秦枭这般钢铁般的无神论者。
秦枭自然不是什么无神论者,他此前是觉得楚九辩与“神”不是同一个物种,现在他倒是理解神也有多样性。
可他还是不愿相信楚九辩是“神”。
神明,距离他太远了。
天壤之别。
秦枭没回答楚九辩的话,道:“灾后需要重新核对户籍,丈量土地,有推荐的人选吗?”
“户部那位宋锋大人不错。”楚九辩道。
秦枭点头:“那就他了。”
这人虽是个小官,瞧着也没什么野心,但胜在做事认真,且他背后只有他自己的小家族依靠着,与其他势力倒是没什么牵扯。
“刘峻棋也可以用。”楚九辩道。
这位工部郎中出乎意料,虽是礼部尚书王致远的门生,却与王其琛交好,并且这几日楚九辩也看出来此人能堪大用。
那便是靠着王其琛的关系,楚九辩也该提拔他一下。
虽然楚九辩与秦枭现在是同盟,且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分开,但还是要以防万一,在朝中留些自己的人更稳妥。
楚九辩把自己的私心隐藏的很好,秦枭该是没看出来,只略略思索后便点头道:“那便叫刘峻棋主办,韩远道陪同。”
待这边的事全部完成后,这两位便算是立了颇大的功劳,升官是必然的。
韩远道倒是容易,这淮县县令的位置直接给他便是。
若是他做的再好些,直接叫他掌管河西郡都没问题。
只是刘峻棋,他可是工部郎中。
再往上还有什么位置可以给他?
秦枭眸中划过一抹暗色。
楚九辩问道:“有想法了吗?”
他虽问的模糊,秦枭却听得懂,道:“剑南王与工部侍郎萧闻道合谋,贪墨河西郡维修堤坝的款项,致使堤坝损毁,淹没良田村庄,又利用姻亲族婿周伯山残害百姓,罪大恶极。”
他们都知道这次洪灾怪不到萧家头上,便是此前做过许多这种事,但至少这一次他们确实是无妄之灾。
但眼下秦枭和楚九辩没有切实的证据说明这是安淮王做的,所以这个锅只能萧家来背。
并且楚九辩也总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安淮王能被系统抽出来,那就不该是唯利是图,不顾百姓死活的恶人。
所以真正的幕后之人,应该另有其人,就连安淮王也都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
秦枭不了解安淮王,但他选择不对他出手,除了没有证据之外,还有一点尤为重要。
那就是眼下这件事,是打压萧家最有利的一个机会。
如今京中几方势力,萧家最势大,所以先把他们打压下去是最好的结果。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所以便是秦枭和楚九辩不做什么,另外几方势力也会把萧家往死里踩。
王家此刻应该已经命那些大儒文人们抨击了萧家“残害百姓”,一番鼓动之后,萧家在百姓之间的名声定要一落千丈。
不仅如此,他们眼下连河西郡也保不住了。
河西郡之前那些官员杀的杀,贬的贬,如今被提拔上来的那些人,全都是秦枭和楚九辩精挑细选上来的,是完全忠于他们,忠于朝廷的官员。
且这些人都忌惮着楚九辩“神明”的身份,大概率不敢背叛他们。
所以河西郡,如今真正是朝廷的河西郡了。
萧家的损失还不止这些,他们手中最有利的那张牌,那位留在京里虎视眈眈的剑南王,他此前还引以为傲的功绩,如今已经成了刺向他的利刃。
此前因为堤坝之事得了多少民心,眼下就会几倍地遭到反噬。
还有朝堂上格外活跃的工部侍郎萧闻道,这次也定要被牵连,萧家定会死命保他,但降职罚俸肯定是少不了的。
这么大的阵仗,以萧曜的手段,定会让萧家上下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静默。
待到时间长了,百姓们对这件事的印象淡了,他们再想办法做些利民的好事,名声便就回来了。
至于萧闻道,有那位吏部尚书萧怀冠在,自然有的是办法再把他提拔上来。
只是楚九辩这个吏部侍郎,可不会随意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这都是后话,总归借着这次的洪灾,萧家是定要势弱了。
“萧闻道这个工部侍郎的位置空出来,便给有能力的人去坐吧。”秦枭道。
楚九辩本就是这个意思。
把刘峻棋提拔为工部侍郎,加上工部尚书简宏卓,这一整个工部几乎就几乎是在朝廷手里了。
曾经萧家把控着吏部和工部,现在折了一个工部,就只剩吏部了。
偏偏吏部还有楚九辩掣肘,萧家在朝中的势力可真是折损大半。
但与此同时,因为刘峻棋上位,王家可能会稍微强势一些,但刘峻棋此人不是会以权谋私的人,所以便是王家势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秦枭忽然道:“回去之后便把要科举的消息传出去吧。”
从消息传播,到一轮轮选拔,再到最后录用,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少说也要几个月,所以尽快办起来的好。
“好。”楚九辩道。
他知道秦枭是想趁着眼下打压萧家的势头,提出科举,让朝廷的态度变得更加强势,给所有世家更大的压力。
事到如今,河西郡这边的事算是都安排妥当了。
便是回京之后他们要做的事也有了章程。
那他们便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秦枭便命人去叫韩远道过来,还叫人收整行装,今日他和楚九辩就可以出发回京了。
两人下了榻,行至屋外。
站在连廊下听着雨声,不多时,韩远道便匆匆赶来。
秦枭便把需要他做的事都交代了一遍。
韩远道哪里能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大的权利,虽然紧张,但也不怵,跪下来端端正正磕了头道:“下官定登记好所有灾民的户籍,重新把土地丈量清楚,是百姓的,便只能是百姓的。”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秦枭和楚九辩都很满意对方的聪慧。
待他离开后,楚九辩才看向秦枭,道:“你想动田地了。”
秦枭就笑:“本王现在,确实喜欢和‘某位’聪明人说话。”
楚九辩就也笑了,又轻叹了口气。
“这件事,可真要慢慢筹谋了。”
秦枭想改个土地制度,楚九辩何尝不想?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越来越强盛,最大的本钱就两个——人和地。
他们人多,有才华有能力的人也多,不过等科举和国子监办起来,他们的这个优势就会被朝廷所取代。
是一个家族的人多,还是整个大宁的人多?
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之后便是地。
世家利用地方官吏的权力为自己开后门,兼并土地、隐匿田产、转嫁赋税,下不利百姓,上不利朝廷,只利他们自己。
而他们能做到这些,就是因为大宁的田地和赋税制度有问题。
所以想要继续从根源上打压世家,就该从田地和赋税制度入手。
秦枭很早时就有改革的想法,但因为秦家势大,英宗本就忌惮,他便也不能大刀阔斧地干什么,甚至不能入朝为官。
如今他大权在握,这些事倒是可以一点点做起来了。
下属们收拾行装来来往往,楚九辩和秦枭立在廊下,两道身影挺拔如松,又如出鞘利刃,剑指京都。
景瑞一年七月二十三日。
傍晚,宁王秦枭与太傅楚九辩赈灾归京。
第50章 只此一回
秦枭和楚九辩回来的时候动静很小,前后不过五辆马车,随行的军士也才三十几位。
他们由城门驶入,经过便民街。
虽下着小雨的,但街上的百姓们还是不少。
远远瞧见有车队过来,还跟着官兵,百姓们下意识就朝摊位后躲,有不少已经熟练地跪了下去,其他人见状便也一个接一个,不多时便跪了一地。
直到有人扬声说了句:“是秦家的车架。”
百姓们这才纷纷抬头,而后便都慢慢站了起来。
这京中规矩极多,便民街百姓们更是将这些规矩记得牢。
而最需要记着的规矩其实只有两条,其一是见着权贵车马要退后避让,瞧见官兵和四大世家的车马更要跪下磕头。
其二便是秦家。
秦家从秦太尉带着家族入住京城开始就传了令,秦家子弟与百姓没什么区别,百姓见着他们也不必礼让避退。
便民街也是,若是秦家的车队经过,百姓们也不必理会,只要不刻意上去冲撞便可。
眼下秦家家主虽变成了宁王秦枭,但这个规矩却没改,百姓们自然也不会上赶着违背。
且近日京中也传来了不少关于河西郡的事,百姓们听说了秦枭如何治理河堤,又给百姓们安排吃喝,这是好事。
关于秦枭的风评也多少好了一些。
只是百姓们也听说了其他事,比如秦枭到了地方后杀了多少人,甚至动用了凌迟之刑!
这无疑更坐实了秦枭暴戾的事实,百姓们如今对他是既敬又畏。
因此当车队经过街道的时候,百姓们也没说话,都静立在侧,微微垂首。
楚九辩听着外头如此安静,不由轻轻掀起车帘,便见着这一幕。
众人脸上的敬畏难以掩饰。
“祖父在世时,百姓们见着秦家车马都会笑着作揖,胆子大的还会搭上几句话。”
楚九辩放下车帘,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男人。
秦枭面色平静,好似只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你想继续受百姓爱戴?”楚九辩问。
从爱戴,变为敬畏,秦家越发势大,与百姓间的距离却愈发远了。
秦枭没回答是否,而是道:“本王如今在这个位置,需要的是敬畏。”
楚九辩心一动,无声地笑了下。
人性本恶,人类本性中就藏着自私、贪婪和善变,只是有的人利用理智和道德感把这些负面思想压制住了。
但更多的人,并没有那般强大的抑制力。
便是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善良的人,在面对自己的利益即将被损害时,也会本能地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且大宁的百姓更是如此,他们眼前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更容易被表象迷惑,更易被煽动。
所以,他们也更畏惧惩罚和权势,而不是所谓的“爱戴”。
眼下秦枭就代表着皇帝,代表着朝廷,他最理想的状态是既能得到爱戴,又让百姓们保持敬畏。
若是无法两者兼顾,那还是选择被“畏惧”更妥善。
车架很快便驶离便民街,一路经过皇城最宽敞的主街,朝皇宫而去。
宫门大开,百里鸿背着小手踱步,眼睛时时盯着宫门外,小脸上掩饰不住的期待和焦急。
舅舅和先生一走就是整整十日!
自从登基那日开始,他还从未与他们分开过这么久,这几日夜里他都没那么思念母后了,更想舅舅和先生。
今早知道他们今日要回来,百里鸿早上都多吃了一个小馒头。
而且今日恰好不上早朝,小朋友便更是一点烦心事都没有,一心只盼着他们回来。
要不是洪福哄着,他能从中午就跑过来等着。
洪福和秦朝阳都守在不远处,也不时朝宫外看一眼。
“时辰差不多了,估摸着是要到了。”洪公公道。
秦朝阳颔首:“方才就说已经进了城门,不过城里百姓多,车马应该行的慢一些。”
洪福看向静不下来的小朋友,眉眼都柔和下来。
他上前两步,道:“陛下,待会儿咱们回了养心殿再和大人们叙旧,眼下就......”
宫中隐在暗处的眼睛不少,所以百里鸿还是要稳重些,莫要与秦枭和楚九辩太亲近。
洪福从早上就开始提醒了,生怕小孩见着亲人会委屈,会忍不住扑过去要抱抱。
百里鸿也不嫌他啰嗦,乖乖点头道:“朕知道呢。”
“来了来了!”安无疾自宫门外跑进来,一路到了百里鸿身后,与另外二人站在一处。
在他们身后,包括小祥子等人在内,十几位宫人脸上也都浮现出喜色。
他们都习惯了有两位大人在前头领着罩着,这段日子两人都不在,虽说有秦朝阳和洪福在,但大家心里也总是没底,做事都有些畏手畏脚。
如今见着二人回来,他们的心都算是落到了实处。
百里鸿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虽然站的端正笔直,小脸也绷着,但脸蛋都已经激动到红扑扑。
车马进了宫门便停下,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之下,就见那为首的马车车帘掀开。
一席墨蓝色长袍的秦枭从车上下来,遥遥朝这边看来,而楚九辩一身银白色长袍,也紧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两人都没互相看一眼,抬脚就朝着这边快步走过来。
袍角翻飞,二人步伐一致,仪态更是优雅端方。
待他们行至近前,秦朝阳等人便先一步作揖行礼,口称“大人安”。
秦枭与楚九辩紧跟着便对小皇帝作了一揖:“臣等参见陛下。”
小朋友当即道:“免礼,快先随朕回去休息一下。”
他极力想要保持冷静,但那奶呼呼的声音里还是带出了哭腔。
楚九辩抬眼,就见小朋友眼眶和鼻尖都红了,他睁着大眼睛,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怪可怜的。
楚九辩眼底溢出些笑,还有丝隐藏极好的疼惜。
百里鸿记着洪公公的话,不能再外面说太多话。
于是他转身,迈着小腿快步走到步辇上坐下来,道:“回养心殿。”
宫人们立刻将他抬起,朝宫内行去。
秦朝阳留下来安排车队,安无疾吩咐人带着车队里跟来的军士去修整,其余人则都跟着步辇一同离开。
楚九辩和秦枭就走在步辇一侧,步伐也不慢。
秦枭偏头仔仔细细打量小孩,见他脸蛋依旧圆润,便知道洪公公等人将他照顾的确实很好。
养心殿不在后宫,所以行至此处也快。
步辇一放下来,小孩就忙不迭要爬下来,洪福忙上前护着,不过小孩还是小心的,并没有磕碰。
他迈着小短腿快步进了养心殿的大门,然后就回头,眼睛亮亮地看着门口。
楚九辩和秦枭也后他一步走了进来。
百里鸿知道进了养心殿就是安全的,所以他立刻端庄也没了,严肃也没了,红着眼睛跑去一把就抱住了舅舅和先生的腿。
一人一条,亏得两人站的近,不然他都抱不住。
秦枭垂眼,掌心落在小孩头顶,难得没说些破坏气氛的话。
楚九辩知道出去这么久,秦枭定也放不下百里鸿,不然他不会连秦朝阳也留在宫里。
而楚九辩自己,虽也刻意不让自己去想京中的事,但也时不时就会想到这小小一个娃娃,彼时彼刻会在做什么。
百里鸿仰头看着他们,小嘴一瘪,眼泪唰地就出来了。
“十日了!苗苗好想先生和舅舅。”
秦枭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哭什么,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
楚九辩轻轻握住小孩的胳膊,把他从自己和秦枭腿上“拿”下来,然后蹲下来与小孩视线平起。
小孩已经哭得一抽一抽的。
亏得洪福知道会如此,根本就没让其他人跟进来。
楚九辩拿出手帕轻轻帮小孩擦眼泪,温声道:“陛下不怕,我们回来了。”
小小的孩子留在这深宫中,便是有再多熟悉的人在身边,也比不过一个秦枭。
这段时日他肯定是怕极了。
百里鸿确实怕。
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让舅舅和先生担心,可他还是怕。
怕一个人睡觉,所以只能让洪福搬了个软榻陪在殿里。
怕上朝,所以就连从不上朝的安无疾这几日都上了朝,站在百官队伍里做些鬼脸逗他,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和大臣们无理取闹,这才避免了这些人趁着秦枭和楚九辩不在就欺负百里鸿。
当然,只有安无疾这样闹腾的也不行,总有人不吃他这一套。
那这时候就只能看洪福如何应对。
他如今是从三品的司礼监掌事,在朝中也确实是很有发言权。
亏得这两人都在,否则百里鸿这几日会更难熬。
但便是如此,百里鸿也还是觉得怕,这种感觉与秦枭和楚九辩都在时完全不一样,他心里始终没底。
不过他怕洪福他们担心,所以一直假装不怕。
但眼下看到秦枭和楚九辩,尤其听到楚九辩安慰自己“不要怕”,小朋友彻底绷不住了,一下扑到楚九辩怀里,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瞬间就洇湿了他的肩。
楚九辩心里一软,抱着孩子起身朝内殿走去。
秦枭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顿了片刻后才抬步跟上。
进了殿后,小孩的哭声并没有止住。
哭多了头疼,楚九辩便道:“陛下,我和舅舅给你带了个礼物。”
“礼物?”小朋友抽抽搭搭,“什么礼物呀?”
秦枭给他们三人都倒了水,闻言看了楚九辩一眼。
河西郡那个情况,他们哪里有闲心去买礼物?
楚九辩就笑,对小孩道:“在你舅舅那。”
小朋友当即眼巴巴地看向秦枭。
秦枭:“......”
正想着要不要扯个谎,就听楚九辩对他说:“手伸出来。”
秦枭对上他含笑的双眼,指尖轻蜷了下,然后抬手,掌心朝上。
下一刻,青年苍白瘦削的手就搭在了他手上。
楚九辩望着男人微垂的眼睫,中指指尖在对方脉搏处轻点了两下,手一紧,被人握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