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叫他负责护送军饷再合适不过。
至于户部侍郎王朋义,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被楚九辩以“皇帝”的名义单独传召。
更没想到对方会把运送几十万两白银的差事交给自己,出了宫门,一直等到了家门口他都想不通。
莫非楚九辩是看王家势大,所以觉得他得了这个差事不会被其他人抢了去?
还是说,楚九辩是想着以王家素来看重名声的做法和傲气,在大是大非面前定会站在朝廷这边,所以才让他这个王家人随护军饷?
他自己想不通,便直接去寻了祖父礼部尚书王致远,把自己方才在宫里与楚九辩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王致远听完久久不语。
在王朋义被传召入宫的时候,王致远就已经得了消息,猜测过应当是为了护送军饷一事,想着楚九辩或许是想让王朋义提供几个合适的护送人选,又或者想要他仔细清点银两。
但他独独没想过楚九辩竟然要让王朋义亲自护送军饷。
军饷何其重要?
便是延误几日,可能都会使秦枭带领的五万军师吃不饱饭,被敌军压着打。
这种情况下,楚九辩万不可能叫各方势力的人插手,最应该的就是命秦朝阳护送。
不过是给他个临时的一官半职,特事特办,其他人也说不了什么。
可如今楚九辩不仅用了世家的人,还用了王朋义这个高官!
王致远忽然就笑了,笑得愉悦而畅快。
他站起身,走到王朋义身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差事你定要好好地办!且不可出差错。”
“孙儿明白。”王朋义本来也没打算糊弄。
他心中明白西北之事就是针对秦枭的阴谋,很多人都希望他死在那,延误军饷粮草绝对是个能把他逼入绝境的好办法。
可王朋义不会那么做。
自己人如何斗都没关系,可勾结外敌,那就与叛国无异!
他们王家子弟绝不可能做那卖国贼。
王致远看着他,眼中有欣赏有无奈,但更多的是释怀。
“去吧。”他道:“我们终归是老了,比不得年轻人。”
更比不得神明的胸襟啊……
不得不说,王致远叫他做好差事,王朋义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
此前他还担心家族会叫他延误军饷,现在看来他祖父能屹立三代朝堂,王家世代名声传家,都是有原因的。
王朋义回到自己院子,却没想到见着了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堂弟王其琛。
青年依旧那副披头散发的恣意模样,眉眼更添张扬。
“堂兄,好久不见啊。”王其琛笑眯眯迎上前。
王朋义就笑了声:“最近忙正事了吗?”
“那当然,正想着带你去见见我最近忙碌的成果呢。”
“现在不行。”王朋义道。
“你有事?”王其琛问道,“要出门吗?”
“要出远门。”王朋义就把自己要护送军饷的事说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不知楚大人为何会派我去。”他随口说了句。
王其琛却美眸微眯了下,折扇轻敲着掌心。
此前大祭司问他工部侍郎刘峻棋与王致远的关系时,他就提起过王朋义,还说自己这位堂兄心软仁善,才华横溢,还有自己的追求,只是被家族身份困住了,若是能给他适当的空间,他定能施展抱负等等。
当时大祭司虽没说什么,但肯定是听进去了。
此前大祭司不让他把“大祭司”存在的事透露给楚九辩,王其琛应下了。
只不过转头他就想着大祭司的名号早就从漠北传到了京城,楚九辩不可能不知道,除非大祭司本名并非这个,而是其他。
但楚九辩那样能在朝中搅弄风云的人物,定然猜到了大祭司是他的旧识,说不定这两位神明都已经相认了。
所以楚九辩很可能会从大祭司那里得到王朋义为人可靠的消息,便就可能把护送军饷这样的重要任务交给他。
思及此,王其琛不由仔细打量王朋义。
他这个堂兄处处好,就一点,实在是被家族束缚得太紧。
可万一他这次也为了家族做了错事,损害了楚九辩的利益,那王其琛这个举荐人不就给大祭司惹麻烦了吗?
王其琛思绪百转。
大祭司与楚九辩的关系那样好,甚至很可能是伴侣,若是因为他介绍的人出错而闹别扭,那他简直不敢想自己将惹出多大的事。
那可是得罪两位神明!
越想,他就越紧张,脸上笑意还在,神情却已经严肃下来。
“堂兄。”他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浮,“会不会楚太傅就是看出了你为人正直又有能力,所以纯粹就是信任你本人,这才叫你去送军饷?”
王朋义一愣。
楚九辩相信他?怎么可能?
可他又不由想起方才祖父的态度,以及对方那句有些怅然的感慨。
会不会祖父就是看出了楚九辩知人善用,所以才对对方有了敬意,才说要他务必做好这个差事?
王其琛瞧着他的神情便知晓对方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也肯定会认真做事。
这便好了,以王朋义的才能本事,决定要护好军饷,那就一定没问题。
王其琛撑开折扇,心情颇好。
不过等下次进了神域,他得问问大祭司是不是已经和楚九辩相认了。
对,他的造纸工坊已经实现了量产,今日他来找王朋义其实就是想带他去瞧一眼。
那些品质远高出于“琅琊金纸”的纸张已经可以开始出售,不若今晚他就寻一趟大祭司汇报进度,再请对方给新纸取个美名。
与此同时,南疆的染布工坊内,司徒昭翎稀罕地摸着手里柔软光滑的绸缎,颜色还是她最喜欢的淡紫色。
再抬眼,不远处的木架上,一匹匹颜色鲜亮的绸缎在阳光下好似都闪着光。
不,那就是在发光!
因为织娘在织布的时候在这些鲜亮的丝线中加入了银色的丝线,交相呼应便有了光泽。
这些料子做成衣服,再绣上新颖别致的花样,不知道会有多好看!
司徒昭翎觉得今晚她该见大祭司一面,显摆一下自己的成果,能得到表扬就更好啦。
对,还有此前大祭司让她种的棉花,她也交给了寨子里最擅长种植的几位长老负责,早上的时候就有两位长老派人过来,说是已经开了花。
正好把棉花也带给大祭司看看。
于是当夜,楚九辩刚坐进浴桶里,就听系统通知说:【宿主,信徒司徒昭翎与信徒王其琛请求进入神域。】
这两个信徒倒是来的巧,楚九辩本也想找他们二人来着。
“先叫他们俩进神域吧,我洗完澡再去。”楚九辩道。
【好的。】系统很多时候都很配合也很听话,楚九辩很满意。
光泡着也无聊,楚九辩就道:“帮我转述一下他们在做什么吧,能看画面吗?”
【可以的宿主。语音转述不要积分,把画面投影到现实世界每次都要扣除三积分,是否确定投影?】
楚九辩:“......”
“你以后直接跟我说砍完价的价格。”
系统现在好像是真的“掌握”了砍价规则,每次都是取中间值。
这次它说“三积分”,说明他猜测楚九辩会砍价到“一积分”,这样它就能收获中间值的“两积分”。
本来楚九辩一开始砍价还砍的挺开心,觉得自己占了些便宜。
但自从他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功能,都是系统自己随意定价,他就觉得自己怎么都会亏,便也懒得讲了。
系统反应了下,才道:【好的宿主,已经扣除两积分,画面已投放。】
楚九辩双臂搭在桶边,下巴枕在手腕上。
面前的屏幕里是神域中的画面。
司途昭翎身着淡紫色的长裙,衬着少女本就姣好的容貌更显俏丽。
神域中的凤凰似乎格外偏爱她,没等她下坠,它就已经接住了她,欢快地鸣叫着在神域之上盘旋。
司途昭翎今日不是空着手进来的。
她左手抱着一个花盆,盆里种着一朵已经开放的棉花。
她另一只手臂上,则挂着各种颜色的丝绸料子,五彩缤纷,被金凤带着在空中盘旋的时候,好似给金凤镀上了一层彩色光晕。
王其琛只带了几页纸,因此比她先一步进了神域。
此刻他还站在桌前没有落座,仰头瞧着这一幕,一时恍惚。
若不是知道这神域中只有大祭祀和祂的信徒能进来,王其琛都要觉得自己是瞧见了仙女。
司途昭翎便是手里拿的满满当当,也不忘与金凤互动。
她俯下身用脸颊贴着金凤毛茸茸的羽毛蹭了蹭,笑道:“好凤凰,快把我放下去吧。”
金凤这才缓缓落到地上,化作一缕烟雾消散。
司途昭翎也稳稳落地,而那些金色的烟雾又在半空重新凝聚成金凤,飞入云层中消失不见。
只偶尔几声凤鸣和着龙吟,叫人知道它还在此界。
司途昭翎落地后其实就瞧见不远处还站着个人,但她还是先抱着一堆东西给大祭司行了礼。
知道大祭司有时候会来的晚一些,因此她行完礼没得到回应便自己站好,把手中的东西都堆到了桌上,她才呼了口气,转身看向多出来的一个人。
她此前就知道大祭司还有其他信徒,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着,不由好奇地打量着王其琛。
越看,她眼睛就越亮。
“公子好生俊美。”小姑娘一点不吝啬夸赞。
且比起京城中含蓄的闺秀,她性格也更外放,更喜欢表达。
王其琛极少见有女子这般直白地表达欣赏,不过他也只略惊讶了一瞬,便也笑着拱手作揖,道:“谢姑娘夸赞。若非此界只有大祭司与信徒能进来,在下瞧着姑娘都险些以为是见着了仙女。”
他说的是实话,且习惯了与人这般交流,因此便是有些油嘴滑舌的词句,由他口中说出来也格外真诚。
司途昭翎当即笑道:“公子可真会说话。”
而后她又朝对方走了两步,行了个南疆部族的礼道:“南疆郡主司途昭翎,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王其琛很是惊讶。
竟然是南疆郡主,这般人物竟也是大祭司的信徒。
他觉得不可思议,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心中诧异,他面上却仍带着笑,端正行礼道:“在下琅琊王氏少主王其琛,郡主叫我名字即可。”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霁月公子,怪不得气质如此出尘。”司途昭翎眼睛都亮了。
她虽远在南疆,但也听说过京中有一位风流纨绔王霁月,这人此前闻名大多都是因为“救风尘”。
不管男的女的,小倌还是妓子,只要人品过得去,又求上了他,他都是能救则救。
因此江湖中无数男男女女都对他褒贬不一,又爱又恨。
褒自然是因为他仗义,贬自然是因为他花心。
而对他的爱恨,则皆因他那张脸,和这般纨绔的品性。
司途昭翎早就想瞧瞧这该是怎样人物,今日可算是得见了,可比她以为的还要俊美!
“王公子瞧着比我大些,不若我以后就叫你王大哥如何?”她道。
王其琛也瞧出这姑娘不拘小节,便也不客气,道:“那我便托大,叫你小翎了。”
“好啊。”司途昭翎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家中还有个孪生弟弟,一直想要个兄长,今日可算是圆了这个心愿。”
两个社牛,短短几句话就差拜把子了。
称兄道妹之后,王其琛就与她聊起了那些布料,且对其中那块淡粉的情有独钟,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还往自己脸边比了比,问司途昭翎好不好看。
司途昭翎自是双眼放光,点头如捣蒜,一口一个“我兄长穿什么都好看”。
楚九辩被逗得一直笑。
等两人都从做什么花色和样式的衣服,聊到了要如何开铺子,如何用手中这些布料打击江浙丝绸,楚九辩才洗好澡,姗姗进了神域。
二人察觉到他的到来,立刻止住话头,起身行礼。
楚九辩就叫了起。
两人便接连汇报了自己近日的成果。
丝绸可以大批量生产,棉花也已经有了种植的办法,而王其琛的新纸也能开始出售了。
楚九辩很满意他们的效率。
既然这两人刚才都聊到了如何开铺子,楚九辩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他叫司途昭翎把丝绸拿出一部分到神域,交给王其琛。
王其琛负责在京中开铺子,帮司途昭翎卖这些丝绸衣料。
两人方才就聊到了这些,眼下更是有了更多想法,都迫不及待地要去做。
至于新纸的事,王其琛需要用它打击王家家主一脉的势力。
这件事他心中自有章程,楚九辩也不多插手,只说丝绸和造纸的利润,他们都可以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再交到神域就可以。
两人不想要什么利益,但推辞不过,便也只能应下。
待到离开神域之后,他们就开始各自忙碌,王其琛也才想起自己本来要问大祭司与楚九辩的关系来着。算了,等下次再说。
而在这两件事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前往西北的队伍已经出来了将近半个月。
大军驻扎在一处平原之上,举目望去,火光连成了长长一片,宛若火海。
主帅营帐内,只有一张临时搭起的床榻,其他什么都没有。
秦枭合衣躺在被子上,连日来的奔波已经叫他晒黑了些,人也更精壮。
他左手枕在脑后,右手举在眼前,覆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一张锦帕。
锦帕角落是绣好的纯白茉莉。
“谁送的?”一道突兀的男声在帐中响起。
秦枭便起身,缓缓将那锦帕折好放入胸前暗袋,这才抬眼朝声源处看去。
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身形挺拔,身后背着一个包裹,脸上戴着一半面罩,露出的双眸深邃明亮。
秦枭毫不意外他的到来,坐在床边道:“还以为你不会露面。”
“我不跟你去西北。”秦川行至他身边坐下来。
秦枭侧头看他:“有事?”
“嗯,受人所托。”秦川也不废话,把身后的包裹接下来给他,“我给你求来的,打开看看。”
秦枭就笑了下,打开包裹。
里面正是此前大祭司给秦川的那张小型连弩。
秦枭有些诧异地拿出来,只研究了两下便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射程有多远?”
“比箭矢远,还比箭矢准头高......”秦川说起兵器就来劲,一口气说了好多,最后才又道:“最重要的是能连发!”
他指了指包裹里的箭筒道:“足有五十支箭,绝对够你出其不意。”
秦枭也觉得这连弩实在对他心意,不由拿出一支箭朝营帐某处的地面上射了过去。
“腾”的一声,连弩深深扎入地里。
“确实不错。”秦枭走过去将那支箭收回来,“哪弄来的?改日多给我做一些。”
“目前就这一只,等你用完记得还我,我要找工匠研究。”秦川道。
秦枭颔首:“行。”
“还有这个。”秦川走到他身边,从怀中拿出一瓶青霉素递给他,“这药可抑制伤口溃烂,不过要先试用。你现在就吃一片,今夜你无事我再走。”
瓷瓶外瞧不见里面,可当秦枭打开盖子倒出一粒药片之后,却心头一跳。
“谁给你的?”他看向秦川,语气也不由急了些。
秦川抬眉,转瞬就知道他为何是这个反应,便道:“不是楚太傅。”
秦枭眉心一蹙:“那是谁?”
秦川此前试过与他人提起大祭司的事,根本说不出。
眼下他还是不死心地又试了下,依旧说不出“大祭司”的名号。
他只能道:“你不用管,有楚太傅在,那位大概率不会害你。”
他得到大祭司的药之后,就叫秦朝阳去试探过楚九辩的态度,对方给出的答复就是这药可以放心用。
楚九辩与秦枭的关系倒是不必怀疑,既然楚九辩都说了可以相信大祭司,这药也能给秦枭用,那秦川便也安心不少。
秦枭眸色微沉,但没追问。
秦川没什么瞒着他的必要,除非是真的不能说。
既如此,那他也不必逼迫对方。
只是能拿出与楚九辩一样的药片,还能与楚九辩扯上关系的,似乎只能是与他相同的“神明”。
是那位曾经在漠北出现过的大祭司吗?
对方与楚九辩果然有关系。
秦枭此前还想过这两位神明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可眼下看来似乎不是。
可若不是同一个人,那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秦川见他吃下药片,说话时也少了些散漫:“你知道为什么会给你这个药吗?”
秦枭抬眸看他:“我会受伤。”
“是。”
“那就不会死。”秦枭道。
秦川蹙眉,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来。
他们虽是亲兄弟,可却早早分离,直至少年时才重新有了联系。
甚至在见到秦川之前,秦枭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弟弟。
分别太久,又没有感情基础,他们兄弟俩的关系便始终不尴不尬。
尤其两人都不太善于表达情感,习惯了隐藏真实的内心,以至于相认这么多年,相处起来还是无法做到有话直说。
秦枭将连弩收起来,重新走回床边坐下。
秦川便也坐下来,说:“你睡吧,我盯着些就成。”
“嗯。”秦枭点头,又道:“你要去做的事可安全?”
“很安全。”
秦枭便也没话了。
兄弟俩沉默许久,秦枭才躺下来。
但却没睡意,各种想法在脑海中纷至沓来。
一会想着到了下一个郡县要如何再带一些守卫军走,一会想着西北那边的情况如何了,一会又想楚九辩和百里鸿在京中可还安稳。
最后,他又不由想,楚九辩与那位大祭司,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川坐了一阵,偏头就发现秦枭虽闭着眼,却显然没睡着。
顿了顿,他才问道:“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没有。”秦枭没睁眼。
隔了一阵,秦川又问:“那个手帕是谁送的?”
“我自己的。”秦枭道。
秦川:“谁碰过吗?”
秦枭睁眼看他:“我要睡了。”
“哦。”秦川闭嘴了。
秦枭闭上眼,过了一阵,才真的睡着了。
秦川就在床边坐了一夜,一直没见人有什么不对,因此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他便闪身离开了营帐。
他没多逗留,顺着大祭司给他的地址,一路前往鲁地寻陆尧。
秦枭从北直隶出发,率军五万。
他虽没带着秦朝阳,但却带上了京郊城防军的副总军程硕。
程硕年三十八,身高两米有余,身型健硕,一手长枪使得出神入化,曾经随着秦将军夫妻俩上战场,战无不胜。
秦太尉率军回京城辅助英宗上位的时候,也是因为他在,才令各方势力不敢轻举妄动。
眼下秦枭出征带了他做副将,明摆着就不是为了和谈。
自然其他人也知道,说什么“和谈”都是借口,无论是西域塞国的墨巴赞普,还是大宁境内的各方势力,都没打算让秦枭或者离开甘肃。
因此,秦枭从一开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从北直隶一路行至陕西,一路上经过各大郡县城池,他都会用兵符收了当地一半的守卫军加入西行的队伍,因而当他行至陕西的时候,从京城带出来的五万将士,已经变成了十一万!
只是也因为队伍长了,行进的速度便慢了。
于是当他们到达陕西西北部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
墨巴赞普的十三万军队,一月前就在河西走廊附近安营扎寨,他信中要求的,便是在一月之期到来之前,秦枭能到河西走廊与他“和谈”。
眼下秦枭已经到了陕西与甘肃中部的交界处,距离塞国军队所在的位置不过一日脚程。
他没有下令修整,而是继续向前,准备赶到约定地点再休息。
而当夜,他也确实赶在子时之前到了约定地点,并派人快马加鞭去了几十公里外的塞国营帐,将自己到来的消息告知墨巴赞普,请他决定明日几时开始和谈。
墨巴赞普此次亲自率军出征,收到消息时还不到子时,他正在主营帐中大摆宴席。
他坐于主座之上,戴着圆顶高帽,一身暗色短打,双眼深邃满脸凶相。
便只是平静瞧着人,也显得怒目圆睁。
在他下手位置,坐着一身着暗红色绣金蟒袍的年轻男子,墨发被金制发冠高高束起。
身如青柏,气度非凡。
再下手处,则东西两面隔着过道,面对面各摆着四张席位。
席位上坐着的,泾渭分明,一边是西域塞国的将军与文臣,一边是定北王百里御手下的谋士与武将。
两方人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舞姬窈窕,乐声靡靡,瞧着倒真像是“亲如一家”。
也好似谁都没注意到那匆匆赶来汇报的下属,以及墨巴赞普手中那纸信件。
“定北王殿下。”墨巴赞普将信纸扔到脚下,侧眸瞧着下手处的青年,“你此前说此地至京城,便是急行军也不可能在一月内到达,可眼下朝廷的军队可已经到了。”
百里御指尖把玩着酒樽,语气懒散道:“是吗?那可能是宁王走的快吧。”
墨巴赞普定定注视着他,双眸微眯:“定北王莫不是觉得,只有你们中原人有脑子吧?”
“赞普这是何意?”百里御好像有些惊讶。
墨巴赞普冷冷勾唇:“你是算准了宁王会赶在最后一日到达,耍本君呢是吧?”
“此话怎讲?”
“少给我装!”墨巴赞普忽然一拍桌子,下方谈笑风生,好似醉的不成样子的几人都同时噤声,眼神也在顷刻间变得一个比一个清醒。
乐声和舞姬们也都在同时停下来,噤若寒蝉。
倒是百里御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才抬眼瞧向主位之上的塞国国主,轻笑了声。
他确实是故意的。
他与墨巴赞普的交易内容很简单。
对方帮他引来秦枭,除掉对方,百里御则把甘肃让给塞国。
墨巴赞普还准备“大度”地给秦枭一个期限,若是他不能在期限内到达,那塞国军队就有理由屠城。
但到时候,墨巴赞普肯定会假装“仁德”,不去屠城,只传播大宁朝廷无能之类的传言,然后理所当然地获取甘肃百姓的民心。
这对墨巴赞普是绝佳的一项交易,百里御也能除掉秦枭。
可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他这位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定北王,就会背上“无能”,甚至“卖国”之类的名声,这对他日后所图之事损害极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