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谋士不想被推倒by庄九儿

作者:庄九儿  录入:12-24

季恒本人对此反应很淡,坐在榻上,弯腰把毛巾放回了木盆里,听小婧提起大王,便问道:“殿下这几日如何?课业、政务都还上心吗?”
“大王这几日……”
提到大王,小婧第一时间便想起了那件事,可顿了顿,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道:“大王这几日日日都来问安,问公子身体如何,醒了没有,昨日还抱了一大束花来呢。喏。”说着,用下巴指向了一旁书案。
只见一旁长长的楠木书案上,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白玉兰正插在花瓶内。
而在花瓶旁,则是早已堆积如山的竹简。
小婧道:“这些都是大王批复过的公文,等公子醒了再复核一遍。”
刚刚小婧眼珠一转,季恒便知道除此之外小婧定还有事瞒他。不过他也没多问,只说道:“快午时了,殿下也快放学了。你到学堂去请殿下来用饭,把邓月、皓空也叫来。”
邓月、皓空是姜洵的伴读,自幼在宫中陪姜洵读书。而骑射与军事课程,则有另外的陪射陪同完成。
小婧应了声“哦……”便去了。
季恒下了床,又叫来福准备洗澡水。
一桶桶药汤倒入了浴桶,水温微烫,在屏风后激起了袅袅水雾。季恒宽衣解带坐了进去,闭目养神,感到一身病气都被洗去,这才起身。
他换了身衣裳,系好腰带,又用深蓝色丝绳将未干透的头发半束在后,走出了屏风。
而在这时,小婧恰好掀开内室竹帘走了进来,说道:“公子,我去得不巧,殿下下午还有骑射课,早早就到城外马场去了,人不在。邓月、皓空过来了。”
“好。”季恒应着,又问道,“对了,太傅回来了没有?”
年初时,太傅去了长安朝请天子。
这朝请本该是姜洵亲自去的,只是三年前,也就是在朝廷策书抵达后没多久,天子前后脚地又派了一位使节过来,再次表达了对阿兄离世的遗憾,并免除了姜洵三年朝觐。
毕竟三年之丧是大事,阿兄又是在朝请回来的路上发生了意外,怕姜洵一来一往,会耽误了父王祭日。
天子便叫姜洵不必折腾,派一个信得过的属官前去即可,总之是格外开恩的意思。
所以这三年来,都是太傅替阿洵去的。
小婧道:“哦对,太傅已经回来了。昨日太傅府上派人传话,说太傅今日休沐一日,明日便入宫面见公子。公子的药也已经带来了,叫公子放心便是。”
听了这话,季恒稍稍放下心来,这才走向外殿,见邓月、皓空已经来了,正跪坐在两侧向他行礼。
姜洵这两个伴读性子也十分迥异。
皓空有些天然呆,但书读得非常好。
邓月更活泼些,小时候常常跟姜洵一起调皮捣蛋,不过这两年课业繁重,先生们也愈发严厉,这孩子眼里慢慢也就没什么光了。
季恒走到案前坐下,又给自己加了个支踵,而后冲两人摆摆手道:“你们好啊。”
两人又郑重地对他行了一礼,说道:“公子好。”
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跟某个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确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婧传饭,几名内宦端来了三张食案。
侍医看季恒这两年病情加重,便给他拟了个单子,叫他一日三餐都按单子来吃,每天只能吃点清淡、软烂、好入口的食物,大荤大腥都是大忌。
此刻,他面前的食案上只孤零零放着两只碗,一碗黄鱼粥和一碗青菜豆腐羹。
相比之下邓月、皓空的食案上则丰富许多,有炙羊肉,还有一整块蹄髈。
不过季恒饿了太久,看到这连吃三年实在吃腻了的黄鱼粥,也觉得格外鲜美,很有食欲,笑着对两个小朋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快开动吧。”
两人道:“喏。”
其实两个小朋友一个十五、一个十六,也不算小了。
但一来季恒是胎穿来的,比别人多活一世,便看谁都像是小朋友。
二来,姜洵这三年来个头是猛猛往上窜,有时看邓月、皓空跟在姜洵身后的模样,是真的很像两个小朋友。
可两个小朋友却是没什么活力,尤其皓空。
只见他垂头跪坐在案前,迟迟也不动筷,一只手总不自知地摩挲着另一只手。
季恒看出不对劲,便道:“皓空。”
皓空怔怔望了过来。
季恒道:“你过来。”说着,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席子。
皓空便起身走了过去,在季恒身旁跪坐下来。
季恒拽来他的手,而刚一碰上,便发现皓空这手软绵绵的,是超乎寻常的软,一看便是肿起来了。季恒翻开他手心,见还有一处微微泛青,简直是惨不忍睹,一看便是被先生打了。
季恒忙问道:“怎么回事?是殿下又犯什么错了?”
孩子内向,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季恒又看向了邓月,可平时很能说的邓月也沉默了。
季恒便道:“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殿内噤若寒蝉,小婧不得已才开了口,道,“大王前日逃了课……”
又岂止是逃课,是在课堂上顶撞了先生,然后跑出去的,消失了整整一夜。
宫人们在宫里找了一下午,直到天黑也没找到人。左廷玉又带人到宫外去找,把城里的酒楼、乐坊、赌坊什么的都翻遍了,可天亮了也还是没找到。
小婧道:“到了昨天早上,殿下是自己回来的,怀里还抱了一大束白玉兰,一回来就来问公子的安。见公子没醒,殿下放下花就走了,我们也没敢多问什么……”
邓月又补了一句道:“先生也气走了,说教不了我们这样的学生。今天原本有课的,但也没来给我们授课……”
季恒性子再温和不过,可听了这话却也火冒三丈,只想把阿洵叫来打一顿!放下了勺子道:“太不像话了!”
皓月仍坐在旁边,委屈得直掉眼泪。
其实阿洵小时候犯错,先生们都是罚阿洵的。
可如今阿洵已贵为了一国的大王,再挨先生戒尺,有损大王威仪……
季恒替皓空揉了揉掌心,说道:“下次再有这种事,叫殿下自己受罚!”
其实姜洵读书还算认真,尤其阿兄走后,他也清楚自己肩上的担子重。
这两年来,孩子虽也长了点反骨,可如此荒唐的事倒还是第一次,季恒听了也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季恒又了解到,那日不是姜洵一出走,先生便打了皓空,而后姜洵出走后,先生又问了皓空功课。
而很不巧,那日他们要背的文章又相当之难。皓空运气不好,第一个被点起来背,背得磕磕绊绊,先生便打了皓空一顿,而后一怒而去。
邓月没挨打,是因为先生还没问到邓月,便已经被气走了。
可阿洵这是怎么了?和先生吵架,离家出走,莫非真是叛逆期到了?
是看他这叔叔病了,太傅又去了长安,没人能管得了他,于是无法无天了?
阿兄阿嫂托孤于他,他便要担起教导他们的责任。尤其阿洵,身为齐王,若是再长歪成一个目中无人、傲慢无礼、不懂得尊师重道之人,那他真是要无颜面对阿兄阿嫂了。
季恒道:“等阿洵回来,叫他来找我一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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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马场上,鹰在盘旋。
姜洵一身戎装,骑在矫健的红鬃马上,这马儿性子十分活泼,正咧着大牙踱来踱去。
他与左雨潇和几名陪射正站在同一条线上,面前跑道上是各式各样的障碍物。
很显然,这是场比试。
他们要在各自的跑道上奔驰,需要一边骑马一边斩断沿路的稻草人,跨过各种路障,到达了终点后,还要隔着四十步远的距离射中移动的靶心。
谁先射中,便算谁赢。
这比试赢了没任何奖励,输了也没丝毫影响,但在场都是同辈男孩儿,大家又正处血气方刚、好胜心强的年纪,现场便还是有微妙的紧张氛围在弥漫,尤其姜洵与左雨潇之间。
今日纪无畏老将军也亲临马场,双手抱臂,站在一旁观看。
他曾是高祖一朝的名将,在高祖晚年时陪高祖打过匈奴,立下了赫赫战功。
如今老将军已至暮年,辞了官在齐国闲居。季恒便三顾茅庐,请老将军来指点姜洵的军事和骑射课程。
一旁士兵挥舞旌旗,出发的指令一发出,姜洵便立刻夹紧马腹冲了出去。
他一手控制缰绳,一手在疾驰的马背上拔出了剑,一剑将扎得紧实的稻草人拦腰砍断,又压低上身穿过了路障,很快便一马当先,遥遥领先。
马儿奔腾,姜洵回头看了左雨潇一眼,见左雨潇离自己还有一定距离,便胸有成竹地拿起了背在背后的弓,回身盯住了前方正快速移动的箭靶。
而正要抽出羽箭,极速奔跑的马儿却忽然一个俯冲跪倒在地!
姜洵左肩着地,重重摔下了马来,在沙地上连滚数圈——
是绊马索。
两侧宫人发出了惊叫,忙一窝蜂追上了那越滚越远的大王,说道:“大王!”
“没事吧,大王!”
这沙地有些坡度,姜洵没挣扎,只屈肘抱头任自己滚了下去。
直到身体自然停下,姜洵这才捂着左肩坐起身,吐掉吃了满嘴的沙子,远远看着左雨潇高高扬蹄跨过了隐在草屑之中的绳索,抵达终点后,又一箭射穿了靶心。
一旁郎卫道:“左雨潇胜!”
纪无畏远远看着这一幕,叹了一口气道:“因为眼中只有靶心,只有胜利,才会在关键时刻犯下这样的小错,最终追悔莫及。殿下这心性,还需要再磨一磨。”
齐国中尉梁广源站在纪无畏身后侧,爽朗地“哈哈”笑了两声,道:“殿下才十六,年轻气盛也在所难免!公子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派左雨潇与殿下一同训练。否则这些陪射里,根本就没有殿下的对手。”
课程结束,姜洵回小木屋拿了条帕子,便独自来到了马场边缘的小河边。
正值初春,河岸两侧的草已长得十分鲜嫩,河面波光粼粼。他脱掉了衣裳,拎起绑在岸边木桩上的水桶冲凉。
这阵子实在诸事不顺,他想着昏迷不醒的季恒,想着被他气走的先生,想着刚刚输掉的比试,感到心里一团乱麻,感到生活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全盘失控。
几桶凉水兜头冲下,这才稍许冷静了些。
而正胡乱擦拭着身子,套上了长袍,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殿下。”
是纪老将军的声音。
姜洵系好了腰封,回头道:“师父。”
纪无畏问道:“输掉了比试很烦闷吗?”
姜洵沉默良久,烦闷又何止是因为输掉了比赛?他想了想,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因自己的失误,害得爱驹也受了伤,所以……所以只是在生自己的气罢了。”
纪无畏拍了拍姜洵的肩膀,说道:“忠言逆耳,但殿下你要记住,这若是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那么失败的代价便远远不会只是一匹爱驹而已!一旦莽撞犯下大错,便有可能因此而失去自己心爱的一切,一失足成千古恨!若是双方实力悬殊,那也没有办法,但有些事,明明是可以避免的不是吗?”
姜洵心里很乱,听了这话又感到心间一阵刺痛,最终低下头说道:“学生记住了。”
纪无畏便又宽慰道:“殿下那匹马,我们刚刚也看过了,伤得不重,能养好。”
姜洵些许放下心来,说道:“那就好。”
结束了骑射课,骑马回到了王宫时,姜洵已是风尘仆仆。
他踏入了华阳殿,见邓月、皓空正坐在里面做功课。明明知道他来了,两人也不抬头,好像没看见一样。
姜洵便走到了两人面前,就这么看着他们。
邓月这才遭不住,抬头瞥了他一眼,而后又搡搡皓空。
皓空是个有脾气的软包子,有脾气体现在爱生气,软包子则又体现在生了气也不敢表露出来,于是常常一个人生闷气,一生闷气便好几天不理人。
姜洵是朋友之间有话不直说便能活活憋死的性子,于是轻易也不敢招惹皓空,生怕把自己憋死。
此刻,皓空表情略显烦躁,不理会邓月。
邓月便又搡了皓空一下,皓空便干脆搬起书案坐远了些,继续做功课。
姜洵问道:“你们怎么了?”
邓月知道姜洵的忍耐已到达了极限,不得不担起了传达公子指示的重任。
但他是懂点语言的艺术的,先说道:“那个殿下……公子醒了。”
姜洵心里一块石头重重地落了地,问道:“真的?”
邓月说道:“但他叫你过去一趟。”说着,意识到姜洵已经意识到了,忙开口解释道,“不是我们告的状!真不是我们告的状!主要是……这谁能瞒得住啊?”
“殿下,殿下。”内宦说着,忙趋步向前,谄媚道,“上了两个时辰的骑射课,殿下一定累了吧?浴汤已经备好了,先沐浴更衣,再去见公子不迟。”说着,跪下来,小心翼翼解去了姜洵腰间的佩剑,像是生怕他砍人一样。
姜洵身高八尺二,整个齐王宫属他最高。
他双臂一敞,任由内宦为他宽衣解带。
反正季恒已经醒了,这不是他日盼夜盼盼来的吗?
顶多承受一下季恒的雷霆小怒。
他坐进浴桶里囫囵过了一遍水,便又走了出来。内宦帮他擦拭身子,又上上下下地穿戴。
金冠束发,一袭黑衣,领口与袖口都用金丝线绣着繁杂的纹样,使之更加挺立,犹如铮铮铠甲。
弄完,姜洵便向长生殿走去,可越是靠近,便又越是感到心情沉重复杂。
他还是担心季恒生气,亦或是对他失望。
他昨日也去了先生家里去认错,希望先生能大人不记小人过,继续来为他们授课。
若是先生实在不愿教他,也请先生继续为邓月和皓空授课,他可以回避。
可先生称病没有见他。
他垂头走着,胳膊腿有些晃晃荡荡。
看到石板路上的小石子,他便一脚踹进草丛里,免得季恒不看路,踩到了又嫌脚疼。
而正走上石阶,便见小婧端着空药碗从殿内走了出来,姜洵便问道:“叔叔在吗?”
“在内室。”小婧道,“侍医刚来诊过脉,公子服了药又歇下了。殿下进去就是了,公子说若是殿下来了,直接叫醒他便是。”
姜洵“哦”了声,走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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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空旷的殿宇内,两只狗正在欢快地追逐打闹。
这两只小狗名叫恭喜和发财,是前阵子谭太傅家的狗下了崽,便送了两只来给季恒养。
两只狗还算懂事,知道季恒在休息,便也不乱叫。
只是跑得太欢实了,爪子打在地板上,发出一连串“吧嗒吧嗒吧嗒”的声响。
姜洵嫌吵,便走上前去一手一只地提溜起来它们。
恭喜、发财虽不知眼前这人是齐国大王,却也知道此人脾气不好,就这么乖乖被姜洵拎着,只时不时抬起无辜的眼,瞥姜洵一眼。
姜洵向来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看了它们一眼,便把它们扔出了殿外。
两只狗狗委屈得“嘤嘤嘤”直叫,只是小小脑袋哪记得住这大大的仇?很快便一个咕噜爬起来,继续在院子里撒欢追逐。
姜洵穿过空无一人的外殿,掀开竹帘步入了内室,见内室九扇屏门大开,外头的庭院景观一览无余。
春雨贵如油,前几日临淄刚下了场小雨,此刻院子里的植物们正长得极为繁盛。
这一草一木都是季恒亲手栽种,他平日虽忙,却总有闲情逸致搞点这种事情。
只是刚入春,季恒便大病了一场,这院子没有人打理。草木逢春,野蛮生长,正长得乱七八糟,如同姜洵此刻的心情一般。
他心道,种下了就得负责啊……
室内弥漫着艾草香,大概是季恒刚刮了痧,正在做艾灸。
姜洵站在内室门前,只看到被床幔遮挡着的床头,看到一名内宦正坐在榻下。
他闲闲迈步走上前去,见内宦手中拿着三支燃烧着的艾柱,正在季恒后背来来回回地熏。
只是春困秋乏,这内宦快睡着了,一个不注意,艾柱便险些抵在季恒的后背。
姜洵忙弯下腰,扶住那艾柱。
内宦迷迷糊糊睁了眼,一抬头见是姜洵,当即清醒,直接吓丢了魂,忙跪了下来道:“大大大大,大王!”
姜洵接过了艾柱,用下巴指了指殿门道:“滚。”
内宦忙连滚带爬地滚了。
姜洵回过头,这才将床幔内的情形看了个仔细,见季恒正趴在床上,后背裸露,背上是刮痧留下来的乌黑印记……而阿宝也正在床上。
这个臭阿宝。
明明自己有嬷娘,还要天天赖着叔叔……仗着自己年纪小,每天吃饭要叔叔喂喂,睡觉要叔叔抱抱,此刻正撅着屁股,趴在季恒身侧呼呼地睡。睡得满头大汗,床幔内全是奶臭。
姜洵在榻边坐下,先拿手指戳了戳阿宝的屁股,那手感软得像一块豆腐脑。
阿宝捂住屁股,“唔?”的一声醒了,坐起来揉揉眼睛,一看是姜洵,便乖乖“五体投地”道:“拜见大王。”
姜洵面无表情道:“滚出去找你嬷娘。”
他一睡醒就看到了哥哥,本来就很委屈,又听哥哥这凶巴巴的语气,更是委屈得不得了,坐在床上抬头看着姜洵,下嘴唇直颤。
姜洵道:“一。”
阿宝最懂得见好就收,手脚开始忙活了起来。
不等姜洵数到二,他便抱起自己的小枕头,拖着自己的小被子,带上自己的全部家当,“嘿咻嘿咻”到偏室找嬷娘去了。
一时间,殿内便只剩姜洵……
和熟睡中的季恒。
姜洵坐下来帮季恒熏后背,虽也不知有几分效果,但侍医说刮痧是泄,艾灸是补,说叔叔体弱,刮痧后需要熏艾灸来补补气。
他便也上上下下,熏得格外认真。
范侍医总说叔叔体内有淤毒,他一开始是不信的,直到两年前,他第一次看到季恒刮痧刮出来的印记。
那印记乌黑乌黑,看着触目惊心,完全不是正常人能刮出来的样子。他这才相信,季恒体内真的是有淤毒。
他来来回回地熏,目光又忍不住往季恒身上瞟。
季恒正上身赤裸,枕着脸颊平趴在榻上,乌黑的长发半束,泼墨般地洒在了床上,腰间搭了条薄薄的被子,正随呼吸而一起一伏。
季恒很瘦,明明已经二十岁了,却还是很瘦弱的小男孩身材,前胸平平,后背也平平,好像全身上下也没有几两肉,看着莫名使人生怜。
姜洵看了几眼,便又悄悄挪开了目光,觉得这么看着叔叔有点不太好。
……只是两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吧?
他上完了骑射课,也会和陪射们一起在河里洗澡。
小时候上巳节,他和叔叔也能脱了衣服在水里玩一下午,两人全身上下都只穿条亵裤的那一种……
而且不看又熏不好。
姜洵就这样纠结着,熏完了三支艾柱,又把薄被拉上来给季恒盖好。
他搭坐在床边,等着季恒醒来,只是等着等着便又靠着床尾睡了过去。
迫于姜洵的淫威,一下午也没什么活物胆敢靠近内室,内室便也格外宁静,只闻鸟语花香。
春日的风带着干燥的尘土气息,丝丝缕缕吹入了内室,吹得人很舒服。
直到约摸到了黄昏时分,风中渐渐有了凉意,季恒小小地打了个喷嚏,这才缓缓睁了眼,见内室光线已是十分昏暗。
这种一觉醒来便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让他陡然有种失重感。
他蓦地清醒了过来,见姜洵正坐在床尾打盹,便叫道:“阿洵?……怎么没叫醒我。”
语气是惯有的温柔。
而一坐起身,薄被便随之飘落了下来,季恒这才发觉自己上半身竟仍是□□……衣衫垂落在腰间,便匆匆把手伸入了衣袖。
而姜洵睁了眼,叫道:“叔叔。”
季恒佯装镇定,迅速穿好了衣裳,又将领口拢了拢,想起自己叫姜洵过来是为何事,便又开始生气起来,严肃道:“姜洵,你先到外面等着。”
姜洵应了声:“哦。”
外殿已经掌了灯,烛火摇摇曳曳。
几名侍女见他人高马大地掀帘而出,预感到一会儿要发生什么,纷纷道:“快走,快走。”说着,忙疾步离开。
大殿中央放着一方席子,姜洵便走上前去跪坐下来。
没一会儿季恒便走了出来,一袭白衣外加了件轻薄的青色罩衫,手上还拿了一把戒尺。
姜洵微微抬眼瞥了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心里莫名打鼓。
只见季恒一步步地走了过来,脚步在他面前站定,问道:“为什么要顶撞先生?”
姜洵跪坐在季恒面前,一点也不想替自己辩解,只道:“因为很烦。”
这话无疑是在拱火,季恒原本没想打他,只是想吓唬他一下,希望他能收敛一点。毕竟他也知道姜洵很懂事,如今不过是青春期到了,稍微做出点出格的事情他也能理解。
没想到姜洵存心是想气死他。
“你真的是……”季恒说道,“很烦就可以顶撞先生,很烦就可以跑出课堂,很烦就可以夜不归宿,害得宫里找了你整整一夜吗?”
他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拽来姜洵左手,扬起戒尺刚要打下去,姜洵便发出“啊—”的惨叫,表情吃痛,忙用右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肩,痛得龇牙咧嘴,睁不开眼。
这反应吓了季恒一跳,显然是姜洵哪里受了伤,而他牵动到了姜洵的伤口,忙扔下戒尺蹲下身,问道:“怎么回事?是伤到哪里了?”
姜洵又按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睁开眼,道:“下午骑射课,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左肩着地。”
“对不起……”季恒心底一阵愧疚,问道,“伤得重不重?请侍医看过了没有?脱下来给叔叔看看!”
姜洵忙捂住了,说道:“没关系,没什么大事。”
他不想让季恒看到,一来他会有点不好意思,二来,如果季恒看到了就会发现——其实是真的没什么大事。
虽有些肿痛,但他和之前在骑射课上受过的伤相比,实在只能算是伤及皮毛,根本没到季恒一拽起来,他便要惨叫的程度,季恒一定看得出来。
他又按了一会儿,垂眸有些委屈道:“叔叔都还没有问我,我那日为何要顶撞先生。”
季恒想了想,说道:“……叔叔刚刚问你,你不是说是因为心烦吗?”
姜洵道:“……但叔叔还没有问我,我和先生是怎么吵起来的,我跑出去后又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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