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柳居士原本在今日一战中,并没有打算要用五方十位刀来迎战的,归咎原由,问题还是在那柄神剑
身上。
神剑自斯晓手中被夺,和自一柳居士手中被夺,性质是相同的,一柳虽然为人淡泊,但毕竟是一方武
林之主,被"半影儿"如此削去面子,又岂能与他善罢甘休?如今见到神剑,虽然是在三十六雨手中
,却也不能视若无物,自然是必须胜了这场比武,至于神剑的归属,那便是他一柳获胜之后,再来计
较的事了,于是,一柳便不得不用上自己轻易不出手的五方十位刀,来对付原本属于他的神剑。
"请!"
"请!"
三十六雨与一柳两人,也不再客气,拱手为礼之后,立刻自摆阵架。
只见双方兵刃自第一声相接之后,便缠斗到难解难分,三十六雨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全身布满着肃
杀的气息,一招招都指向对手的致命处,出手迅速,毫不犹豫,加之神剑威力无比,更是将三十六雨
的剑法发挥到淋漓尽致。
反观一柳居士,倒是自开战以来,便屈居下风,兵刃上的短处暂且不表,一柳出招处处给对手留有余
地,这便给了三十六雨可趁之机,所以一上来本着"比武"而非"拼命"概念的一柳,很快出现了破
绽,让自己的处境,变得非常不乐观。
所谓棋差一着,满盘全输,以一柳卓越的功力,能勉强维持到和三十六雨缠斗至此,已是难得了,再
往下去,恐怕......
"悦......你看三十六雨这打法......"陵亲王皱了皱眉头,他并非是偏向一柳这一方,而是他直到目前
为止,还没有看到这次的比武有任何精彩之处,这在一场顶尖高手之间的比武中,实在是太罕见,太
奇怪的事。
"三十六雨这次约战一柳,恐怕不是想要比武那么单纯......"站在陵亲王另一边的宇迭,眯着眼睛,
一边凝神望着比武场内的两人,一边自言自语道,"他就好像是拼着自己命,要取一柳的命一般。"
"他必有他的缘故。"悦亲王只淡淡这么说。
各人才说着各人的想法,战局却已显出了变化--
"喝!"三十六雨急急刺出三剑,分指一柳眉心、左肩,和右胸。
一柳晃过两剑,但最后一剑却是避之不及,眼看快剑即将穿胸而过,一道人影飞快地窜入三十六雨与
一柳之间。
瞬时血光飞溅,只听到一柳撕心般的大喊:"斯晓--!"
喷溅出的鲜血,立刻让一柳雪白的袍子沾染上了血腥之色,宛如盛开了大朵的罪恶之花,不能言语的
斯晓,闭着眼忍受住贯穿肋下的那一剑。
"斯晓!斯晓!"一柳丢掉手上的五方十位刀,环抱住斯晓渐渐瘫软的身体,"好友......你......你这
又是何必......"
"唔......"分不清楚斯晓这一声是回应一柳,还是痛楚的呜咽,只见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握着一柳
的手,嘴又张合了几次,却是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斯晓......不要闭上眼睛,不要睡着......"一柳连点了斯晓身上各处大穴,又运起全身功力,欲护住
斯晓的心脉,发觉斯晓虽脉搏微弱,却无渐息的迹象,显然是伤势尚未到危及性命的程度,这才松了
一口气。低头再看一眼昏睡过去的斯晓,一柳低声喃喃自语,"神剑被夺,你也是出于无奈,我又岂
会责怪于你,斯晓......你我相交多年,你这次,忒地看轻一柳了,纵使神剑对东武林意义再大,又怎
能与你的生命相提并论?"
"祖父!"斯罗快步赶来,看了斯晓一眼,接着就一掌劈向三十六雨,"你敢伤我祖父!?"
一众人等,于是都慢慢聚拢过来,三十六雨也被斯晓突然打乱战局的动作所震慑,竟一下没有反应过
来,直到斯罗的那一掌袭来,才仿佛唤醒了他的神智。
"斯罗住手。"最先站出来制止斯罗的,是悦亲王,他不过轻轻说出四个字,已成功让斯罗停止了乱
来,"你祖父的伤势要紧。"
"居士,斯大侠的情况......"陵亲王边说着,边蹲下身子去搭斯晓的手腕。
"性命无忧。"一柳短短地答道,并且不着痕迹地将斯晓的手,抓回自己胸口,"王爷,在下先带他
回去疗伤,就此别过!"
"我立刻派王府的名医过府替斯大侠治疗。"陵亲王说完便吩咐跟来的人,叫他们立刻回府去接大夫
,前往一柳府上。
"多谢王爷。"一柳面色凝重,眼中除了斯晓,几乎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简单道谢完毕,便欲离开
。
"居士留步!"
"三十六雨!你不要太过分!"斯罗挡在抱着斯晓的一柳面前,看在悦亲王的面上,他对三十六雨已
经一忍再忍,但此刻祖父急需治疗,此人却还在罗里罗嗦,他便是顶着要被悦亲王责骂,也不能再保
持沉默,"你已伤了我祖父,还待怎样?来来来,有种冲小爷来,在小爷身上也刺上几个透明窟窿,
小爷要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斯家的子孙!" 自 由 自 在
若不是场合不对,陵亲王还真是要为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斯罗叫上一声好,且不论他的武功能否与
三十六雨相抗衡,单是这脾气,已是先对了陵亲王的胃口。
"你难道不想救云海?"三十六雨想要留下的,不是斯晓,而是此刻抱着斯晓的一柳,然而面对斯罗
,三十六雨有些话,当真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云海?"亲亲老婆的名字在这里出现,让斯罗一下子没了反应,"这事与云海有何关系?"
"这个恕我不能回答。"
"你......"斯罗气极。
"居士......"才又喊了一声,便接收到一柳已变得不耐的眼神,斯晓着实被自己伤得不轻,故而素来
有风度一柳会有这种反应,三十六雨也能理解,于是长话短说,"你我今日之战等于没有结果,在下
势必择日要与你再战,这次是乔某失礼在前,所以下次决战之期,由居士选定,乔某无不遵从。"
"乐意奉陪!"一柳急于要回去替斯晓疗伤,加上对三十六雨确有怨气,所以言语之中也少了几分客
气,"一月之后,原地再战!"
斯罗虽对云海之事还有疑虑,但一来担心祖父伤势,二来......他才要开口,便看到悦亲王对自己摇头
示意,想起王爷之前对自己的交代,也只好暂时先搁下。
于是一场比武在混乱尴尬中草草收场,一柳一行三人则匆忙下山。
三十六雨仰天长叹,月光下的他,显得分外得孤寂,他把手中的神剑,如同不值钱的东西朝地上随手
一扔,接着,他突然像是忆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不好......醉雨......"三十六雨忙转向方才醉雨那顶轿子的停放处,可哪里还有轿子的影子,"醉雨
......云海......我难道竟一个都救不了......"
"乔大侠......"陵亲王走到三十六雨的身边,见他满脸的惆怅,便犹豫着是否该开口,但有些话又不
得不问,"有什么事,在下可以帮忙的吗?"
三十六雨该是个英雄,不是吗?陵亲王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他所知道的三十六雨,不该是眼前这个模
样的,那么失落,那么彷徨,那么无助。陵亲王几乎要忍不住去同情他,可是同情一个英雄?这种事
情,陵亲王以前连想都不曾想过。 自 由 自 在
"多谢王爷。"三十六雨打点起精神,对陵亲王摇了摇头。
被押的人质和绑架云海的,都是自己的兄弟,他怎能让外人插手他们兄弟间的事情?今晚所发生的一
切,已经让他又将救出云海和醉雨的时间,向后挪了一个月,这就够叫他沮丧的了,如果还要借助外
人的力量,那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陵!"悦亲王原本是要阻止陵亲王多嘴的,现下已经晚了,也就只好尽力补救,他走到三十六雨身
边,拍了拍他的肩,"乔雨,我明白你,你做的事,我相信都有理由,不要迷惘,信你自己便对了。
"
三十六雨对着悦亲王,露出一抹苦笑。他是不常笑的,可能因此,那笑容才显得特别得别扭,特别得
酸楚,竟是比哭还难看上百倍。
第九章 幻雨兴风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牡丹绣屏后,传来低低的声音,是吟着苦诗的醉雨,只见他提起一只手来,捎带着,让原本漂浮在水
面上的花瓣,依附在了白皙精致的那截手臂上,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人,那人却是一副丝毫不为自己
所动的模样,"二哥,你打算让大哥在外面冻多久你才满意?"
窗外,并不似屋内这样平静与温暖,相反的,屋外此时正风疾雨盛,别说是到外面去站上一会,就算
是将窗打开那么一丝缝,也足够叫人打上一个喷嚏。
"二弟,今晚之事你该明白,我已尽力......"窗外,是三十六雨疲惫的声音,这一次前来,他依然只
是隔窗而立,刚刚结束与一柳一战,他身心疲累,然而他明知今夜比武的结果不可能令易风满意,深
恐就这样伤到了云海和醉雨的安全,"无论如何,一月之后的再战,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是吗?"易风的声音是不屑与怀疑的,他只这般问了一声,接着,便又开始了沉默。
屋内的悄无声息和屋外的风声雨声,同样搅乱着三十六雨的心绪。阔别三年之久的易风,变得异常森
冷,异常阴郁,令人完全捉摸不到他的心思,这让与之对话的三十六雨变得手足无措。他开始怀念从
前他们兄弟亲密无间时的那份温馨,那份快意。人呐......永远是失去才知道珍贵,永远是......那么愚
蠢。
"二哥,求你别难为大哥......"醉雨的声音听来可怜兮兮,"外面那么冷......"
"醉雨,不要说了!"三十六雨不忍听到醉雨这样的哀求,他们三兄弟同样得心高气傲,如今有他这
样一个无能的大哥,已经够了,再搭上醉雨的骄傲,叫他如何能承受得了?
"大哥,别怪我绝情。"易风的声音终于再度传来,那隐藏着妥协的字里行间,仿佛让浑身冰凉的三
十六雨有一丝温暖的错觉,"若你还在意醉雨和那女人,千万别试图挑战我的耐心,一个月......那我
便多等一个月吧!神剑我已为你取回,你好自为之,我就不留你了......"
得到了承诺,窗外沉重且忐忑的呼吸声终于消失了,三十六雨此行的目的,确实只是为了要易风的这
句话。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醉雨将身子往木桶深处埋藏,低下头,几乎要将自己整个淹没在水中。
如果......如果在这个醉雨坊内,没有叫"云海"的那个女人的存在,他还会这样挂念吗?还会冒着风
雨,站在外面,忍受刚才那种屈辱吗?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吗?如果只是为了醉
雨,他还会这样义无返顾吗?
再等一个月?这一个月,对他而言将是世上最痛苦的煎熬,对自己,又何尝不是?
"唰"地一声,醉雨自水中站起,长发流泻在肩头、背后,愤怒充盈在眉间、眼底:"阿九?去,把
她给我带来!"
名唤阿九的丫鬟,得了令便下去办差。其余的人,则围上来,侍奉醉雨更衣。
肤如凝脂,着的是绫罗绸缎,面如白玉,施的是女儿红妆。
真正是:两弯似蹙非蹙笼弯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拂风。
叹一句,撼今生未得女儿身,难与他比翼双飞结连理。
擦干了身子与发丝,换上了滚着皮毛边的宽大睡袍,花瓣似柔嫩的脸上薄薄地扑了点脂粉,耳边颈项
少少地搽了点香油--醉雨由丫鬟们服侍更衣完毕,躺到了榻上时,云海也刚好踏进了他的房门。
人世间少见的绝色,只可惜上天给错了性别。云海每见一次醉雨,总还是会下意识地被他异常美艳的
容貌所震慑。要说这世间的美,原就是没有道理的,好比明月的皓洁、好比牡丹的嫣红,同样叫人心
醉,也好比这眼前比女人更柔媚的醉雨--
"夫人今晚过得可愉快?"醉雨斜斜地靠在软垫上,命人端了张铺了皮毛垫子的椅子来,让云海坐得
暖和舒服。
云海睁大了双眼,只一眨不眨地望着醉雨,满目的怨叹,却是一言不发。
"哦......我几乎忘了。"醉雨掩着嘴角笑道,"夫人的哑穴还没解呢!"
用原本撑着下巴的左手凌空一弹,随即便将禁锢了云海声音的哑穴解开,见云海并没有立刻发问,醉
雨倒是有些意外:"怎么?夫人没什么话要说吗?"
"你......"云海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嘶哑,那是由于呜咽与啜泣在喉间停留的时间太长,长到她几乎
已将所有的泪水,都经由愤怒的火焰蒸发,"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夫人指什么呢?是指我带你去看比武?还是指我分明带你前去,又封了你的穴道,不让你和
丈夫斯罗相会?又或者......夫人生气的,是有人逼乔雨和一柳比武?" 醉雨玩弄着自己半干的发丝,
眼神瞥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他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不希望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在夫人的
心底,究竟哪一个人的分量最重呢?是咫尺天涯的丈夫斯罗?是因横生枝节而受伤的祖父斯晓?还是
......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的乔雨?"
"我......"云海的泪,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
在别云岭上,她的轿子,就停在醉雨的身后,她听到了一切......关于乔雨和一柳的比武,关于祖父斯
晓的受伤,关于斯罗对她的关心......还有......乔雨的无奈......
原来那人绑架自己的目的,竟是要逼乔雨去和人比武?
可最后导致的结果,却是令祖父斯晓受伤。
对斯罗,当然是最最深刻的爱怜之情,对斯晓,自然是爱屋及乌的亲情,那么她对乔雨......对于那个
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终究是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的乔雨,又是什么呢?
云海的心,乱了。
那人究竟想做什么?他......他是乔雨另一个结拜兄弟啊!曾经的兄弟,怎会变成今日这种境地?
而她,云海想到了自己,她何其无辜?只因为她长的像夕玉,就要遭到这样的境遇吗?就算那是她的
命,也与斯罗和斯晓无关......如果注定是她非要被乔雨兄弟间的情仇牵连,那么受到伤害的,也绝对
不应该是斯罗或者斯晓......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他们!
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云海隔着厚厚的衣物,以一个做母亲的情怀,去贴近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生
命。她和斯罗的孩子,更是最大的无辜者,即使拼尽自己的性命,也绝对不能让这个孩子受到半点伤
害,云海下定了决心!
为了她的孩子,云海可以无所畏惧!
醉雨的心情,因为云海眼泪的浇灌,显得尤其晴朗,窗外的风雨,也好似已不复存在,他笑得分外愉
悦:"你知道吗?其实我的目的,不是斯罗,不是斯晓,更不是大哥,我一点也不想为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