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羽调残翻 之 晚芳时————mercuryco

作者:mercuryco  录入:12-10

也许这并不奇怪。
我推开门的时候他正在看书,聚精会神的模样。坐在窗台上,依旧逆光。柔软发丝有一缕遮住眼睛。他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我,陡然间我发觉他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刹。然后我意识到那是错觉。他笑着跳下来,放下书本,一边同我寒暄一边走来走去,把水果和零食堆到我面前。他喜欢零食,这一点真像个孩子。我知道他喜欢甜的,脆的,咬起来会有愉悦绽裂感的东西。他一直在笑,那笑容似乎刻在了脸上。我终于察觉有些不对劲。他坐得离我很远,双腿叠得很紧,手臂不自觉地环着,怕冷一样。而他自己显然没有察觉到这些细微的姿势,只是一面垂着眼睛说话,一面维持着那种我所不熟悉的妩媚笑容。
我伸手过去想拍他的肩,他却陡然跳了起来。我被他吓了一跳,而他显然也被我吓了一跳。我们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僵硬如克里特岛上的石像。他弯着腰微微发抖,看着我,用那种我几乎不曾想象会在他身上看到的茫然眼神。
我问他,汀朵你怎么了。他没有回答,半晌,只是对我笑了出来。
“我没事啊。”他说,然后若无其事地坐下来,把椅子向我搬近一点。他开始絮叨紫菀家的新闻,一边吃东西。而我只盯着他洁白细巧的指尖。
他的手指一直在发抖,轻微,但是可以察觉。
我皱起眉头。
似乎,有些什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这个孩子身上,发生了。

Tinder·Aster:一夜。
阿斯提亚叫我陪他一夜,就那么多。只是我没想到,一切,痛苦,摧残,屈辱,哀伤,都有那么多。
从前的汀朵,汀朵·埃斯特尔,那个十五岁的孩子彻底死在了那一夜。他叫我陪他一夜,我便答应。虽然半懵半懂,多少也明白他会对我做出什么。只是怎样也无法清楚,那一切将给我带来什么。
直到那一夜之后,我才明白,就此堕入地狱万劫不复的,是我。
我是真的后悔了。
那一夜清晰留下的记忆。陌生肉体的沉重压迫。喷在我皮肤上的潮湿呼吸。野兽一样的喘息和动作。手指粗暴急切的揉搓和摆弄。他被某种我无法理解和承担的愉悦掌控了理智的那一小段时间里近乎绝望的抽搐呻吟。
我几乎要死掉了。
我在他怀里闭紧双眼,努力说服自己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就如同服食罂粟和蛇麻草之后的中毒反应。我咬牙把身体扭曲到最诡异的角度去迎合他。那些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象过的姿态和动作。我只期望这一切快快结束,期望他尽快放过我,在我彻底变成一摊碎片之前。空气中溢满那种粘腻恶心的气息,铁锈般冰冷腥甜。我听见奇异哽咽,像磨碎冰块一样细微尖利的声音。一开始我还纳闷那是什么。很快地我便惊呆了。被那种由我自己身体里挤出的哭声。
他似乎很满意这种哭声。血让他兴奋。而我的哭泣令他放松。于是我哭得益发凶,希望这样能够令他大发慈悲。只是如此一来,他习惯之后便变本加厉。那一夜居然那么长,长得毫无尽头。我到底没办法自我保护。哪一点心计都没办法持续下去。我只能记得最后的剧痛和一片绿色沼泽般浓郁苦涩的昏沉。我大概是昏了过去,抑或窒息,我不能判断。
我的确很想保持清醒到最后的,可是我实在做不到了。
我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了。醒来的那一刻我告诉自己爬也要从他床上爬下去。我死也不想死在他床上。然后我发觉面对着的已经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我再也不愿回想起那个时候的感觉。那个时候,如果有人,任何人靠近我,我想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的,哪怕是诺特。
我是彻底绝望了。

若是不曾错过,不曾离索。
怎会晓得,如何怨怼的你我。

Notturno·Aster:终于,还是来不及了。
我居然没有想过去阻止一切,而一切终于还是来不及了。就像阿斯提亚的死一样,突然,冷冽,了无预兆。
汀朵杀死了他,那一天。在我的面前。
我只是恰好路过。如果我没有路过,这场杀戮也便没有一个称职的见证者。那个十六岁的孩子,他是如何犀利无情地杀死了自己的前任,自己的师傅。我终于明白紫菀罚司的真正意义。他们都是无情的人。
“与其说是无情,倒不如说他们的血液中流淌着定时炸弹般的分子,一旦某个时辰来临便会不由自主迸发。”佐拉那样对我说,然后微笑。我不明白那笑容的含义。
那就是紫菀罚司特有的更迭方式。一代又一代的血腥屠戮。次任杀死前任,即位,然后等待下一场杀戮的来临。
“难道没有人会想方设法来保住自己的命,或者,想要在位子上坐久一点?”
佐拉保持着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看我,“有啊。比如阿斯提亚。”
我说不出话。我真的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他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东西,佐拉,然而倘若我不去追问,我知道他是不会告诉我的。那意味着什么呢。我不敢再想下去。
那一天,那个十六岁的孩子对我微笑。那笑容一瞬间似乎回返从前。骄傲的,顽皮的,可爱的,自由的,回到他十二岁的那个时候。他在白花丛中对我微笑,手指的移动轻柔妩媚。在他面前,阿斯提亚缓缓倒下。血迸射出来,丝毫没有溅上他的衣襟。他站在那里看我,用两根手指拈着那柄银剑,柔软嘴唇挑起的笑意同四年前毫无分别。
他割断了阿斯提亚的喉咙,没有让他来得及说出一句话。那份犀利令我遽然动容。汀朵,他可以做到如此。他盯着我,慢慢将短剑举到唇边,一点点啜干剑锋上的鲜血。嘴唇殷红鲜艳。说不出他的脸上究竟是笑是忧是喜是怒。只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他深深地,放松地叹出了一口气,然后对我侧了侧头。他一直都知道,我在看他。
那个神情居然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极尽蛊惑。
那是挑衅与调弄的年少温柔,激烈而顽劣,俏皮而骄矜。自得其乐而又洋洋得意。
我怎么都想不出,他还是不是那个温柔懵懂的孩子。
那年他十六岁,正式继任罚司主事,从此同我并肩。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做出了很多决定,很多传闻在紫菀家上下飞扬。然而其中值得一提或者得以证实的并没有太多。其中之一大概就是关于汀朵和我。
他们说,他喜欢我。
那也许是真的。
或者说,那当然是真的。
那年我给瑶找了个人。我一手抚养大的孩子,有着日本血统的透。紫菀家我最为信任的人。把瑶交给他,我很放心。我知道透不会辜负我的信任,而他们,透,和我那小小的侄子,我不太清楚这样做的含义或者后果,然而他们之间似乎从那一刻起,就被我亲手缚上了某种温柔枷锁。
归根结蒂,我是自私的。
我想要达成的目的,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都没有错失过。包括他们的命运,我想我清楚怎样走对他们才是最好的。
那时汀朵还在做Gymnast,那是件很奇怪的事。身为主事而去负责教养小孩子的低级教官工作,虽然那同他的年纪相符,却着实不合规矩。有很多次莱兹烈特公开为此挑他的错处,他不理不睬。那种恣意而行的劲头让人拿他毫无办法。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因为他负责的,正是三岁的瑶所在的那一组。他知道我不放心生来体弱多病的瑶,找了个由子便让透陪在了他身边。这徇私的手段简直光明正大。他满不在乎。我们心照不宣。
他对我的态度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和从前也没有什么两样,除了身高渐渐向我追赶,由少年逐渐成长为青年那一段青涩而甘甜的蜕变。我看着他长大。那样的变化简直让我害怕。他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拥有那种教我无法正视的妩媚气息。我怀疑自己是否不正常,或者被紫菀家的流言搅混了头。流言只是流言,我只相信事实。
而事实是,我知道对我而言,他就是我无法抗拒的那一个人。
可是我不能碰他。我不敢,也不想。那一个纯净柔软的孩子。即使杀戮,也是我心中的天使。而我不相信自己有那样的力量可以珍惜和守护他。对我而言,他的出现似乎代表着什么脆弱而美丽的预兆,危险,不可挣脱。初见十二岁的他不久,哥哥便做出了那个自戮的抉择。他选择死在那个绝世的女孩手中,然后把他们唯一的血脉托付给了我。那是火占的结果,仿佛真的是一种命运。从那时开始,有些什么在我心里一同死掉了。那年我二十一岁,我想我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爱上什么人。如果他在我的命中出现,我也会绕路而行。我不是恐惧,只是无奈和疲惫。
我的灵魂中已经没有那种迷恋一个人的力量。
虽然这个慢慢长大的孩子,他让我那样心动。
很快他便满了十八岁。那似乎令他极其高兴。他生日的那天晚上,他要我们几个人到他的住处。佐拉,我,他平素亲近的几个属下,甚至还有莱兹烈特,虽然他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席,不过毕竟给了汀朵面子。
那天晚上他兴奋得有些过了头,轮番敬我们酒,又调侃我们所有人,气氛被他搞得十分活跃,更促酒意。很快他便有些醉了,每个人都看出他已经神思模糊,却还强撑着同我们絮絮叨叨。佐拉以一个专业医生的口气叫他不要喝了,赶紧去休息。他死活不听,绕着桌子躲来躲去,笑得吃吃的开心。躲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他,夺下酒杯。他怔了一下,便直直地盯住了我的眼睛。
佐拉叫我赶紧把他弄去休息,然后吩咐散席。等我把汀朵抱进卧室,再出来看。他们已经离开了。
那时只有我们两个人。窗外的月光柔美清凉。
他发出奇怪的响动,我进去看他。他缩成一团,不安地翻来覆去,几乎要掉到床下。我想他到底是喝太多了。按住他身体的同时,那种火辣辣的燥热笔直窜入掌心,直逼心脏。他突然剧烈颤抖,用力推开我的手,重新缩成一团。他闭紧眼睛,轻声断续地发出哽咽般的声音,他说,“救救我。求你。”
我以为他做了噩梦,便俯下身去拍他脸颊。他清醒了一点,睁开眼睛。浓紫瞳孔一片水气茫茫。那种醺然的,馥郁清香的眼神,夹杂着我所未曾见过的痛楚,深深地凝视着我。他像做梦一样睁大了眼,然后扑过来抱住了我。
那一刻我彻底僵硬。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孩子,柔软清瘦的身体,有力而忐忑的拥抱。他紧紧贴住我,脸颊埋在我心口用力揉动。我定在那里无法动弹。他抱了我很久然后抬起头来,我震惊地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他盯着我的眼睛,轻声而清楚地重复了那句话。
“救救我,诺特。求你。”
我叫他的名字,除此之外我不知还能做些什么。然后我惊恐地发现他开始解自己的衣服,然后是我的。他的手指抖得近乎痉挛,胡乱撕扯着自己和我。我抓住他的手,他死命挣脱,断断续续地叫我的名字。眼神迷茫得接近疯狂。
他真的醉了。
我按不住他,一急之下便抱紧了他。他在我怀里挣扎了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然后竭力地蜷缩起来,手指用力抓紧我的身体。他像只贪婪的小章鱼一样吸附上来,丝毫不管这种姿势给我怎样的感觉。他的嘴唇发抖,喃喃地呻吟着,“好冷,我好冷。”
而他的身体燥热得可以烧尽我的理智。
他不停地呻吟,冷,或者痛。他说他很痛。他说出那个字的时候真的痛楚得缩成一团。仿佛无形之中有什么强硬暴躁的东西在伤害着他,他不能抗拒躲避,即使在我怀里。我抱着他,一整夜。一放手他就会哭泣。我害怕他哭泣的样子。他醉得不知所以。可是诸神在上,那一夜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去的。他凌乱的衣襟和粘在我身上的发丝,他醺然艳红的脸颊和柔软潮湿的嘴唇,他微弱急促的呼吸和冰凉颤抖的指尖。
天明的时候他终于沉沉睡了过去。我试着放开他,他没有挣扎。于是我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轻轻放下了他。然后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湿透。他的泪水,汗水,还有我自己的。有很多时候分不清究竟是他在发抖还是我,我咬自己的唇咬得没了知觉,这一刻才觉出痛。
趁着天光初明,月色还暗昧。我做贼一样溜回自己住处。
佐拉却已经在那里等我。

Tinder·Aster:如果,一切不曾发生。
如果一切不曾发生,他那样说,似乎并不代表什么。
然而那一瞬间,那一句话,让我听到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
满十八岁的那个晚上我喝醉了。醉到几乎一无所知。然而那是我三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我感觉有人在我身边,却毫无危险。安详纵容的感觉。我试着去拥抱那个人。我希望他是诺特。或者,诺特的幻觉。怎样都好。一整夜我都紧紧抱着他,害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他的身体很暖,怀抱宽阔坚实,像鹰的窝巢,我把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倾听那真实稳健的心跳声,那跳动让我安心,渐渐昏沉,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温暖包容。我很久没有这样平静过了。然后我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天光明亮,我坐起来环顾,的确只有我一个人。
也许那只是个幻觉。
我去洗澡,之后裹着浴袍擦着头发懒洋洋回到房间。那一瞬我停住步子动弹不得。毛巾慢慢滑出手指,落到地上。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我发梢的水珠一滴滴滑落下来。
他坐在我面前冷冷地注视着我。那个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陌生,拒人千里。然后他站起身来走近我。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叫他,声音因宿醉而微微嘶哑。
“诺特……”
他猛然抖了一下,盯着我,手指渐渐握紧。额头上有一些皱纹渐渐蹙起,无比清晰。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我,那眼神几乎令我恐惧。
他终于开口,低低的一声。“为什么?”
我只觉得双膝发软。我凝视他,如果我们两个人都不够坦白,至少我们足够聪明。我知道他在问什么,可是他怎么能够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
他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抓住我。我下意识地退却,叫了一声。我叫了什么,也许是不或者不要。那一声把他钉在了原地。他看着我,眼神中的冷漠渐渐融化成某种我不懂得的意味,灼热,狂躁,惋惜,痛苦,一种近乎荒凉的情感。我手腕上的铃轻轻地响着。他盯着我,不再做声。也许他后悔了,在那一刻。
他转身便走。我的心陡然抽搐起来。我扑上去自身后抱住了他。那一瞬间我确认那个人是他,昨夜的那个人,拥抱我一整夜的那个人。我记得这种感觉。而他的身体猛然颤抖。

我再没有隐藏的必要。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暴露在猎人枪口下的白鸟。我不想飞不想逃避。那不是绝望只是心甘情愿。如果他愿意,如果他要,就向着我心口射出那一击好了。我再也不在乎了。只要是他。我有多爱他。六年了。我知道自己有多爱他。我知道的。
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我说。我做那些,只为了你一个人。
那句话像一支长长的箭镞,刺透他的心脏,再钉入我的胸口。
他痉挛着抓住我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把我拉到面前。我发着抖抬头注视他的眼睛。泪光中我看见他那双布满痛楚的紫色瞳孔,他深深地凝视着我。
“可是,并没有人要你那样做,汀朵。”

Notturno·Aster:能不能,挽回。
我不知道一切能不能够挽回。那个孩子。他做了很可怕的事情,而且,是为了我。
他怎么可以那样。或者,我怎么可以令他那样。
不知不觉之间,我变成了可怕的人。
也许我才是真正伤害他的那个人。
那晚佐拉离开汀朵住处后便直接去了我那里。他本是有事同我商量,却一夜没等到我。因此他看到我的时候露出那种神色,似笑非笑地说,“这么早回来,其实不大好的。”
我吓一跳,狠狠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他看着我,神色里有几分测度,淡淡地说,“真的假的,你都多疼他一点。他不容易。”

推书 20234-12-10 :落难匪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