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太孤独了,那么如此同病相怜的我们为什么不能靠在一起,互相给一点安慰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和苏突然抬头看着翊宣,用一种很晦暗不明的目光看着他。
"也许是这样,......,不过,也许我们都没有这样的福分。我的母亲曾经为我祈祷,我可以得到一个妹妹,但是我得到却是你,我的王弟。"
和苏这样说着,挑了挑眉,继续说,"不过既然如此,我愿意再做一次祈祷,我也希望会得到一个亲人。现在就看上天是否怜惜你我了。"
"和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翊宣终于感觉到和苏话中有话,但是此时和苏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从翊宣的身边走了过去,走进清晨的薄雨中。
翊宣站在大殿上看着他的背影,他就如同融入画中一般。那纤细的身体和似乎绵延千里的重重宫殿相叠在一起。水雾气模糊了翊宣的视线。
这个时候他转身看着院落的正门站着一个人,是奚朝。他看着抬头看着岐山的山顶,莫名地叹了口气。
扶云岫死了。
和苏赶到近卫军临时搭建的军帐的时候,她的身体早已经冷却。她一身素白色的衣裙已经被山雨打湿,原本美丽的面容此时是黯沉的灰白色,枯涩的嘴唇不复当时如花般娇艳,黑亮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很凌乱。
她的胸口上直直插入一柄长箭,全黑色的箭身,黄金箭头,纯白色的羽尾。郑最尊贵的颜色就是黑色,只有王族可以拥有黑色,更何况那样凝重的黑色,定是刚硬深沉的柚木刷了桐油,这样的箭一直被用在郑王的嫡系近卫军,而那铸造黄金的箭头却只能是郑王御用。
脆弱的和苏感觉心都要被挖空似的,他的眼睛中满着鲜红的颜色。
"又一个,他要杀了所有我喜欢的人是吗?甚至连一个和我没有见过几面的歌姬也不放过,......"和苏喃喃地说着,站起身,而此时身边的秀远上前一步对他说,"不是郑王下的命令,殿下。是我们闯入囚禁扶云岫的阁楼后,郑王的近卫军一乱,他们射了箭,结果她误中流矢,......"
"是吗?"和苏的眼睛直视秀远。"秀远,你骗我,你一次又一次地骗我。我告诉我,我知道这种箭是做什么用的。它又名黄金令,是令箭,因为它的箭头是黄金铸造的,很软,没有任何攻击力量,所以只能作为发令的飞箭。只要此箭一出,就是必杀令。而且可以使用这箭的只有我的父王。"
"是他的命令,他当时在,对吗?"
"殿下,也许是郑王早就料到我们会去,这才下旨赐死扶云岫。也许他最担心的不是殿下喜欢扶云岫,而是她会跳神宫的祭舞。如果我们救回了她,那么翊宣殿下就没有机会站在祭坛上主持祭祀大典了。"秀远的声音很平静。
"说到底,其实还是我害了她。要去救她,也只是因为她会祭舞,有她在,我就不用让给翊宣了。"
"我竟然是如此的自私。她死了,我还要把这一切推给我的父亲。其实我和父亲是同样的人,......"
和苏走出军帐,看着近在咫尺的岐山,他甚至还能闻见神宫中桃花的香味。
烟雾笼罩下的岐山此时一片寂静,雨水沾染在须弥衫深绿色的叶子上,正在一点一点地落下来。
那一刻,和苏以为冬天又回来了。
"同样都是他的儿子,只是因为我天生残缺的身体而刻薄我至如此的地步?"
和苏的眼睛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芒,他的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直视岐山上遥远而缥缈的神宫。
雨终于又落了下来,打湿了和苏的衣衫,头发。
他想起了早上的时候翊宣对他说的话,我们都需要一个亲人,我们都很孤独,我们可以互相安慰。
"是吗?"和苏小声对自己说,"也许我不需要,至少目前不。父王,既然翊宣主持神宫祭祀是你的心愿,那么我就不让你达成,看你是否如我一般的难过。"
想到这里,和苏笑了。他对身后的人说,"还有几天才是祭祀大典,我们先去安葬了她吧,毕竟人死之后,入土为安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秀远低声说了句是。
扶云岫葬在神宫后山月亮泉边,和苏为她在坟旁边种了一株龙血树,这种树割开树皮后流出的汁液是暗红色,但是它的花非常好看。白色,八层重叠在一起,中间一抹淡粉红。它三年一开花,可以持续整整一年。
和苏最后看了看这里,转身踩着软软的湿草下山,雨水湿了他的靴子。
第10章
和苏要杀了他,这是翊宣目前最为确定的事情。
这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雨,雨后天空中的云散开了,月光照在神宫黑色透亮的琉璃瓦上,如同镀上了一层银。翊宣没有那么早入睡,他透过打开的窗子看着外面的天空。夜空是稀薄的,黑的透明,月光的照射让他可以看见浅色的云飘来荡去,外面还有些微风,吹的院子中刚刚长出嫩芽的树枝发出细微的声音。
他看见御华殿的院子中也有一株桃花,也许由于神宫比太庙在更高的地方,所以这株桃花开的迟了。翊宣走出了大殿,站在桃花树下,他看见一滴水凝在开的正娇艳的桃花上,而那绯红色的花仿佛不堪重负一样,颤了颤,就随着雨水一起落了下来。不过,它和雨水不同,轻飘飘的,如游绪,仿佛在他的心尖上轻轻一弹,当他看见眼前的落花沾染了黑色的泥土的时候,竟然生出了一种类似伤感的情绪。
他随手掐了一枝,带回殿内,放入玉瓶之中。
淡的接近白色的桃花和翠绿色的玉瓶相应相称,翊宣把它们放入月光下,想象着如果和苏回来看见这个会不会喜欢呢?
这两天来和苏并不在神宫,如果翊宣向奚朝问起和苏的去向,那个大祭司也是王顾左右而言它。翊宣想起那日和苏离去时候的古怪话语总是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由于翊宣不喜欢周围环绕这近卫军的感觉,他的侍卫都在御华殿外环绕,为他让出来一个无人的院子还有大殿。这些天神宫的守卫很是森严,因为住进两位王子,所以整个岐山方圆百里之内都曾经被细细地探察过,虽然翊宣的大殿无人防守,不过这里的安全还是万无一失。
他看了看天,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这才放弃等待和苏,自己回到大殿内,不过他刚关上殿门就听见外面有声音,似乎是近卫军跪迎的声音。
翊宣重新打开御华殿的雕花门,和苏站在外面,抬起的手似乎正要推门。
此时他很狼狈,眼睛因为疲惫而显得黯淡无光,表情也很厌倦。他身上的衣服还有头发都被雨水淋湿了,衣袍贴在身上,翊宣还能从和苏稍微敞开的领口看见他的锁骨。
和苏那件白色的衣袍还是前天走的时候穿的那件,腰间用一条丝带随便系上,右手拿着他那柄飞天剑。他似乎有些惊讶可以看见翊宣,不过那个样子的惊讶也只是一瞬间,随后他笑了一下,抬腿走入大殿。
翊宣发现他的身后没有忠犬秀远。
他很难形容自己对秀远的想法,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翊宣也很难形容和苏跟秀远的关系。不过他总在自己的心中把秀远说成是忠犬,
"和苏,衣服怎么都湿了,赶紧换下来,不然风寒入骨,......"
此时的翊宣背对着和苏,他本来想要出去向外院侍侯的人要一些热水,但是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身后直刺他的心脏,本能的向旁边一躲,那柄寒气刺入他旁边的木门中,仅仅是微弱的‘嗤'的一声,就好像插入水中一般。
那剑是匪夷所思的锋利。
翊宣侧身发现拿剑的人是和苏,他的脸一半在月光下,一半隐藏在阴影中。翊宣此时能看见和苏的眼睛闪动着异样的光泽。
很阴冷。
翊宣的长剑并不在手中,此时的和苏已经从雕花门中拔出了长剑,又是一击。
这次他对准是翊宣的前心。
翊宣此时肯定和苏要杀他,而且无丝毫犹豫。
"和苏,我没有想到你现在动手,......"翊宣一边说着一边闪躲。其实他的武功在和苏之上,不过一来和苏攻击实在过于出其不意,翊宣根本就没有提防,他方才甚至还在担心和苏淋雨后的身体。二来和苏手中的飞天剑相传是上古神兵,一般的利器都不能抵挡,更何况翊宣手中什么都没有,血肉之躯怎么会是剑的对手。
"我还以为这些天来,我在你的心里是特别的呢。"
不过翊宣毕竟是经过了生死劫难的王子,他可以在瞬间控制心神,并且总是设法说什么来扰乱敌人的心智。
和苏却没有听清楚。此时他的心全在夺翊宣性命上面。
从月亮泉回来的时候和苏想起很多事情,他很深刻地记忆起当时父王听闻他派人追杀翊宣时候的表情,的确是那种很深刻的悲哀,并且似乎有一种隐隐的绝望。
很奇怪的感觉。
其实那不是为了翊宣被追杀而痛心疾首,却是为了那人是和苏派去的。
"......,畜生,畜生,那是你弟弟,你的亲弟弟,......"
郑王难过,是因为和苏要杀的人是他的弟弟,他的亲弟弟。
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王竟然为了和苏的沉沦而难过。
真的可以让你这么难过吗,那太好了,我就亲手杀了翊宣,然后让你也杀了我。
你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儿子,到时候你的江山只能交在那个每天醉生梦死的二王子禾珞或者是那个病的随时可能死去的三弟扶湮手中。至于那个过早就死去的四弟,也许我和翊宣可以跟他在黄泉相遇,到时候把酒言欢也未可知。
我们这样的人也许活着的时候做不成兄弟,死去后都葬在雍京王陵,应该会彼此好好相处了吧。
在回程的路上,他突然命令近卫军校尉段辰拿下秀远,当秀远被制住之后他突然明白和苏的意图。因为秀远一直不能和苏再对翊宣动手,他想说什么,但是和苏摘下了他的下颚骨。
"秀远,我马上就回来,然后我们下山回宫。不用担心,用不了多长时间的。"和苏说着,吩咐段辰,"看住他。"
段辰并不明白要发生什么,他只是遵守了太子的命令。
和苏的眼睛看不见翊宣的惊愕,也看不见翊宣的失望还有伤心,他看见的全是眼前之人身上的最致命的地方。
他的进攻越来越快,逼的翊宣狼狈招架,逐渐已经被和苏逼入了墙角,这里是死角。
翊宣知道此时对和苏说什么都没有用,和苏的眼睛是枯涩的,他的神志已经被疯狂蒙住,看不见任何的清明。
想到这里,原本有些慌乱的翊宣安定下来,他一面闪躲着和苏的进攻,一面找寻和苏招式中的破绽,突然他在和苏的攻势中发现一处空挡,他冒险从两招进攻的空隙中钻了过去,还是被飞天剑的剑锋刮伤了左手臂。
一阵冰冷的触感,然后就是火热的血涌出。
和苏被眼前的鲜红色刺痛了双眼,他眯着眼睛,横剑在手中。
"......,翊宣,对不起。等你去了,我给你陪葬,如果有来生,我还你一命,随你怎么杀死我都行,......"和苏的声音是嘶哑的,而他的眼睛比黑夜更加的迷茫。
到了如此地步的翊宣忽然感觉自己的悲哀,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清楚自己也许在一刻爱上了和苏。他的眼睛也许如同狼般血腥,但是翊宣就是可以从那片猩红色的浮躁之下看见和苏的窒息。
此时他最想做的事情居然不是反败为胜,或者是逃命,而是抱住眼前这个疯狂的和苏,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早已被冰封住残破的心。
为什么呢,是上辈子我欠你的吗?
也许,上一世,是我杀死你的,所以今生我来还债。
翊宣倚靠在身后书案,他突然笑了。
他的右手捂住自己受伤的左臂,对和苏说,"和苏,我说过,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死。我想和你一起过剩下的人生,但是我不会祈求你的仁慈。"
"因为,我坚信,你杀不了我。"
翊宣的笑容中是轩辕王子特有的傲慢。
和苏也笑了,他们是如此的相似。
"是吗,翊宣。那就看你我今晚的结局了。"
说完他翻转手腕,又是一剑直刺过去。
翊宣忽然拿起书案上的玉纸镇冲着和苏的剑锋劈过去,而他自己就趁着这个空挡款速闪进内室从墙上取了下自己的佩剑。
和苏只感觉眼睛一片破碎的玉片,他连忙躲闪。
翊宣已经拔出来了长剑,他的身体由于失血变的冰冷,手逐渐无力,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手中长剑的颤抖。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软弱,不能后退。如果今夜让和苏得手,看样子他也无法活下去。
如今翊宣感觉自己手中的剑上悬的是他跟和苏两人的性命。
护佑大郑的神明,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就让我手中的剑可以挡开和苏的利剑。
因为我想,救他,......
郑的王子研习都是相差不多的招式。
他们剑招的动作几乎是相同的,点点剑芒在月光下显的尤为冷清。
和苏原本剑术不如翊宣,不过此时的翊宣手上无力,而手中的兵器又不入和苏的飞天剑,他应付起来更加费神一些。他不能硬碰,他不能伤了和苏,也不能让自己手中的剑被飞天剑斩断,所以几番回合下来居然有些势均力敌。
不过时间长了,翊宣流的血也越多,他已经感觉自己提剑的无力,眼前开始出现虚幻的景象。和苏的脸在他的眼前开始晃动,就在这个时候他踩到了方才丢在和苏剑锋上的玉镇纸碎片,脚下一滑,在大殿上的‘明镜'砖面上划出一道痕迹,腿再也支持不住,用剑点着地面,他跪了下去。
和苏的剑近在眼前,翊宣转身倒地,翻滚到书案上,结果他看见方才折的那枝桃花,也看见了那个玉瓶子,现在那个玉瓶是唯一可以暂时抵挡剑芒的硬物,于是他抄起那个瓶子连着桃花一并丢到和苏的面前。
和苏感觉眼前一片碎乱的桃花,如同雍京城外,镐水边上的月色一般迷住他的眼睛。
玉瓶子在他的剑锋下破成碎片,而那些桃花却似乎自己拥有生命一般飞荡起来,环绕在他的周围。
意识中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很多迷乱的场景,他的思绪就好像从幼时一直飞快的穿行。
那个明朗的午后,御花园中的桃花也是如此的繁茂。
一个年幼的声音对他说,"......,美丽的哥哥,这株桃花给你,希望你快乐,......"
在一个他自己也不清醒的夜晚,身边一直是很温暖的身体,让和苏那在酒醉后大雪中冻的冰冷的身体还有脆弱的意识得到第一次的安眠。那个夜晚是如此的安谧,和苏想忘却怎么也无法忘记。
还有镐水之滨的月光下,翊宣说,"......,我们都很寂寞,我们都需要亲人的安慰,......"
和苏彻底迷惑了。
刹那间,翊宣已经书案边上跃起,把和苏扑到,用手压制住和苏握剑的手,自己用身体压制住和苏的反抗。
"和苏,冷静一下,你这样不好,会疯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