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头毕竟上了年纪,不一会便不甚酒力。哼,我亲手酿的白花露虽然芳香馥郁,可酒劲十足,醉死人不偿命。扶他到了上房休息,端来一碗醒酒暖胃汤,点上宁神安睡的熏香,擦净手脸,宽衣解带,掖好被角,关好门窗。收工!韩老头祝你今晚好梦。
学了酿酒配药调香的手艺就是管用。老头子一场好觉,第二天起床时神清气爽则会心情大好,再泡泡温泉做做按摩,之后就该走出醉风楼忙家里的事去了。呵呵,自从十五岁技艺大成,就甚少用身体去服侍客人了。这醉风楼里绝顶聪明的人舍我其谁?
一路小曲,开心得往后园寻我的槿美人去也。
004
位于后院的徽园是楼主、几位管事们、和我们几个红牌公子平时休息的地方,前院的花楼也为我们准备了华丽的房间,可那是做生意的地方,不用做生意时真的不想待在那里。此刻大家都在花楼里招呼客人,本就寂静的园子,又无灯火点缀,越发冷清了。借着月光,顺着熟悉的石径,我快步朝槿的房间走去。
近了才发现槿的房间里也寂静无声,隔着窗只看见微弱的烛光摇曳。不在?进了门一看,只有服侍槿的小厮松儿趴在书桌前练字。
"槿呢?"
"雷大爷派人来把公子接走了。"
原来是雷飒 --- 槿的老情人回来了。30岁刚出头的强悍男人,西凤国的黑道盟主,智慧武功权势金钱,无一不有,而且也是醉风楼的幕后老板,否则,这楼里的美人早就被抢空了。而槿也在他的保护和默许下,在楼里白吃白喝混了两年了都没接过一个客人。
哎,既然大老板回来了,看来我又要好多天不能碰槿美人了。对于我这个好色如命的人来说,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我垂头丧气,正准备离开,却被松儿唤住。
"晓枫哥哥,你看。你上次教我写的诗我都懂了,你看我写的好不好?"
嘴巴最甜的松儿,用那亮晶晶的目光瞧着我,好象一只等着主人夸奖的小狗。摸摸他的头,我笑了。
"写得不错,挺工整的。我再教你一首诗吧。"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首诗是说虽然我们命贱如草,可是生命力强盛,受了重伤能好,会长命百岁的。"
"晓枫哥哥又在骗人。我们不会长命百岁的。上个月里琪官儿就没能熬过,去了。还有上上个月,上上上个月,每个月楼里都会有一两个小倌去了。"
呵呵,我忘了,虽然你才13岁,可也在这里呆了两年了,看过了不少楼里的男倌年纪轻轻就离我们而去。
"田野里那么多野草,总会有那么几株枯萎死去。不过松儿你的命硬,当初得了天花被扔在后巷里三天没人照顾也活了下了,只留了一脸疤痕,破了相就不用去接客,不入娼籍, 给楼里做苦力到40岁就自由了。到时候取妻生子,和平常人一样生活。"
"那还有27年啊。"
"需不需要我帮你把疤痕去掉?你只要当了小倌,到了25岁就回被放出楼了。"
突然起了坏心眼,想作弄他。
"我不要!晓枫哥哥你不要治我的脸,我愿意为奴!"
"哈哈哈,小傻瓜。我哪里有那个本事?逗你玩啦。"
"呜......,你又欺负人!可是你的医术那么好,肯定能行。你千万不要告诉楼主我的脸能治好。"
我只会治病,从不替人美容。你的伤痕也是我当年给你治疗的时候刻意不理会造成的。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丑一点,却可以多活几年。也许你命该如此。
"那,晓枫哥哥,你和公子怎么办?"
"当然是找个有钱人替自己赎身,变为奴籍或平民百姓的户籍。我们长得这么美,绝对不愁没人要。"
西凤国的等级森严,贵族、平民、奴隶、娼妓。奴隶只是卖身做苦力而已,有钱了就可以替自己赎身,而娼妓则一辈子永不翻身,除非有贵族或是有钱人替你赎身,并为你担保给你换个新户籍;否则,就算25岁出了这楼(因为大多数男娼上了25岁就不怎么值钱了),也仍然是背着娼籍潦倒一生,被其他人唾弃。运气好从了良也不见得有好运。因为男娼始终是男人,一个玩物,他不如女子娇贵,也不会生子,所以被虐玩致死的数也数不清。可能结局一早就注定了,可是我,极度怕死;我总在想,也许我努力,结局会有所不同。
"公子当然没有问题。雷大爷很疼公子的,迟早会将公子赎出去。可是晓枫哥哥,你已经找了四年了,还是没有碰上一个愿意为你赎身的老头。翩翩公子说再等下去,你就人老珠黄没人要了。"
人老珠黄?可恶!
我哪里是没人要?是我不给他们机会而已!要找个死得快、容易骗钱、家里的妻妾不多不凶的老头才有前途嘛!
气死我了!老虎不发威,全都当我是病猫!竟敢说我年老色衰、人老珠黄!
我扑上去,一阵乱咬,以泻我心头之火,当然,顺便吃吃豆腐。松儿的皮肤是极光滑的,摸上去很舒服。
005
无人陪伴,不知不觉中我又折回了花楼,回到了自己的"怡枫轩",供客人与我春宵缠绵的地方。因为我身价高,因此住的地方也比楼里普通倌儿的要好的多。红黄色调异常华丽,昂贵的熏香弥漫着每个角落。因为我的客人几乎全是有钱的老头,艳丽富贵之所最得他们喜爱。
此刻,韩老头正裹着锦被做着好梦,房里只有小童春儿留下来照料一切。
"公子,你回来啦。"
"恩。客人睡得可好?"
"客人睡得很安稳。公子调的药酒一向管用。"
"臭小子又来溜须拍马。是不是困了?那就先去睡吧。"
"谢谢公子。"春儿眉开眼笑回里屋睡觉去了。这小家伙,才服侍我两个月就学会偷懒了,等我离开这里,看你将来怎么办。如今这楼里的众人越来越会偷懒了,使劲给客人灌酒点迷香,都只会拿钱不会努力干活。难怪楼主天天骂我,说我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我好冤!
提着一壶竹叶青,我离开房间,一个人坐在走廊里品酒赏月。盛夏刚过,九月的夜风有了些凉意,半圆的月亮挂在天际,还有三天就十五了,槿十八岁的生日,我该送给他什么礼物好呢?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夜风送来了客人们寻欢买笑的喧哗,我就静静听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呵呵,可能是今天有些醉了。
"你可真会偷懒享受。"身后传来清亮的声音,伴着轻轻的脚步声。
"翩翩,往常这个时候你都在到处勾引美男子惹是生非。怎么今天会放过韩玄奕那样的好货色?不会是你昨天去云音寺拜佛被感化了痛改前非吧?"
"呵呵呵,听说今天某人被韩玄奕形容为年老色衰,枫,那人该不会是你吧?怎么不扑上去咬他两口顺便吃吃豆腐?有仇不报可不像你喔。"
"他的确是看不上我。可好象你也没引起他的兴趣嘛。他今天晚上只对歆献殷情,没你的份。平时你若是被客人视若无物,不早就杀气腾腾扑上去百般勾引了吗?"
"难得歆动了心,我怎么也不能去抢自己好兄弟的心上人吧?"
"你知道歆很危险,怎么不去帮他?"我气。
"想去你自己去!韩玄奕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没本事勾引他。枫,你也不要去使什么手段,当心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你也不要老想着保护歆。楼主奉他是宝,自然会注意。你若是犯了错被人抓住了把柄,我看谁会来救你!"翩翩也不是个容易被激将法骗过的人。所以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哎,翩翩,你知道,唯一令我有愧的就是曾经让歆替我受苦,我只是很想补偿他。"
我知道翩翩就在我身边,所以将寒冷的身体靠过去取暖。翩翩轻轻抱住了我。
"你这没良心的。我对你这么好也没见来报答过我。槿那么疼你,你还不是经常气得他头顶冒烟。这世上竟还有一个人能让你感到愧疚!老天有眼啊!"
"切!你闯了祸哪次不是我和槿想办法帮你摆平的。还有歆那么老实,你竟然舍得欺负他!"
"你就没份了?"
"我那是独特的关心方式嘛。"
"那我也一样!"
恶!两个人都是超级后脸皮,醉风楼里的头号无赖非我们莫属。当然,我俩对此也甚为得意。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翩翩爱玩爱闹肆无忌惮,今天却一反常态。
没吭声,只是抓过我手中的酒壶,狠狠的灌了一口。冷冷的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我不自觉缩缩脖子。
"说吧。谁得罪你了,我帮你收拾他。"
"你说,这世间是否真有纯真,不沾一丝污垢的人的存在?如同孩童般天真可爱纯洁无辜。"
等了半天竟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我不解。
"你认为孩童是天真可爱纯洁无辜吗?我怎么记得打小我俩就被称着小恶魔?纯真的人肯定有,歆就是一例。可不沾一丝污垢?我不信。人性本恶。翩翩你何时相信过人性本善?"
"歆是个懦弱的傻子,只会躲在自己的阁楼里弹琴以此来逃避一切。"
"有的逃为什么不要?看得太清就能得到快乐吗?"
"可我就是不喜欢他的清高模养。哼!身为娼妓,清高纯真,又如何?谁会相信。既然人人都说我们无耻不要脸,不做点名副其实的事儿,怎么对得起头上顶着的恶名!"
............
"枫,你说什么样的眼睛最美?纯真,可以让人看清他的一切;炽热,那深情可以把你融化掉;仁慈,让你觉得自己不再肮脏可以得到救赎。"
冰冷的泪珠滴在了我的额头,划过脸旁,迷了我的眼,流到了嘴角,伸出舌头添了添,涩涩的......
"你见到了?他是谁?"
"一个寄住在云音寺里雕塑佛像的穷光蛋。"
"见过了,就忘了吧。就当是做了一场美梦。"
"可我忘不了。我被他迷住了。从他看我的那一眼起,我的魂魄就被他收走了。我,回不了头了...... 在他的眼里,没有任何常人的欲望,也没有高贵卑贱的人的分别,只有他心爱的佛像,凝聚了他所有的爱。纯真、炽热、广博仁慈。他,就像是佛主下凡。"
"翩翩,有的东西是我们永远都得不到的。你又何必留恋不舍。"
"我知道。生于妓院,长于妓院,以色侍人,浪行放骸,不知羞耻,堕落到底并以此为乐,我注定会在妓院里悲惨的老去。可是,老天竟然让我遇见了他,让我爱上了他!我求的不多,只希望他也能用情的看我一眼。一眼就够了!让我死前能有点开心幸福的事情可回忆。本就贱命一条,我不惜一死来实现这个愿望!"
"你不是贱命一条,翩翩...... 别这么糟蹋自己......情爱就如同飞蛾扑火,必死无疑,你何必这么执着...... 平平静静过完这辈子,不好吗?"
我好害怕,紧紧地抱住了他。当年一起被买进楼里的同伴就只剩翩翩、歆和槿,其他姿色平庸不够聪明的,被数不清的莽汉折磨,一个个都去了...... 翩翩,难得我们活了下来,你为什么还要自寻死路?
"等你也动了情生了爱,就会明白飞蛾为什么会扑火了...... 别担心,枫,我还不想死,我会好好珍惜自己的"
"肯定是你坏事做多,老天爷派人来惩罚你。"我好不甘心。本来就是人下人,爱上某人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看过那么多前辈后辈对客人动了情以为可以脱离苦海之后却被无情的抛弃最终满身伤痕悲惨死去,谁能再有心?翩翩,我们不是说做人不能长心吗?
"若这是老天的惩罚,那我甘之如饴。"
你竟然敢笑得这么灿烂!我都快哭了你还敢笑!我磨磨牙,扑上去使劲地又啃又咬,咬死你算了,省得我日后难过。
"帮我给云音寺的元因和尚写一封信,让他答应让我去寺里参禅一个月。"
"他不同意怎么办?"
"你不是他的师叔吗?他敢不答应,我就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们的关系。"
可怜的元因师侄!你要怪就怪你的师祖太有惜才传道之心,硬要收我为徒,让你多了一个连佛门寺院都不欢迎的男妓师叔。
006
佛说,一切皆有因果,一切自有定数。可能,我的出现,就是佛主对我那可怜的师侄的试炼吧。
犹记得两年前,我与几个小倌去云音寺上香,不想又碰见了那两个当初想渡我出家的道士和尚。他们见我沦入娼门,不住叹惋:
"小施主若当时抛得开红尘羁绊,随我们出家,如今就不会深陷泥沼了。可惜啊......"
真是...... 两个糟老头企图诱拐一个八岁的小孩抛弃家人去跟他们流浪,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真是无耻。我懒得与他们多说,看见路旁有一滩积水,就走过去,躺在里面打了两个滚,再从容地爬起来,笑着对他们说:
"佛,无处不在。虽然此身已浊,但佛在心中,留住了一丝清明,足以!诸位整日坐经念禅的大师又有几人能参破玄机,看清天道不息,做到天人和一?红尘种种,万般皆空,今世为妓为娼,与做官封侯,有和区别?人死之后万物皆休。能否参透禅机,一切自有缘法。入空门与否,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两位以为如何?"
两个老头听了不住地点头。凭我这张善辩的巧嘴,还怕搞不定这两个疯癫的老家伙。
结果就是,他们惊赞我有如此慧根,又加上我身世坎坷,对我异常怜惜,不但收我做记名弟子,还送我好多珍贵的书籍,天文地理,医术八卦,奇花异草、风土人情,还有武功秘籍!
可惜没有传说中的点石成金之术,令我甚为遗憾。
又回想十五岁时,我服侍了一个不知打哪来的糟老头,他也很喜欢我,送给我一本毒经和一堆毒药给我玩。
以上种种经历告诉我,老头子是我江晓枫命中的贵人!我一定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我认识的老头!所以,我常常对我那个五十好几的,不愿承认我这个师叔的元因师侄嘘寒问暖、讨好关心,就是想往后借他的住持身份能找到一个庇护之所。谁曾想,我还没捞到好处,就被翩翩抢先了。哎...... 谁叫他眼泪汪汪地看着我,那令人心碎的柔弱模样,让我一失神就答应了。可我该怎么说服那个顽固老头答应翩翩呢?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花了一夜工夫,扯断了不少青丝,总算写好了一封语气恭敬威胁加利诱的信函,还有几样精美的礼物,打发小厮送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伺候韩老头起床梳洗,用完早膳,等韩玄奕从歆的房里出来,立即将他们,还有那个方胖子,恭送出门,心中祝愿他们永不再来。
就在我心中诅咒的时候,楼主笑眯眯地叫住了我:
"晓枫,昨天那位韩将军的确有些过分,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入了这一行,少不了要受气。"
"楼主,晓枫明白。我没有记恨韩将军,只怪自己平庸,堕了咱们醉风楼的招牌。"
用衣袖掩面,好遮住我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摸样。
"你明白就好。往后这一个月里,韩将军会经常来,你可不要不小心得罪了客人。雷盟主命令我们要好好巴结韩家父子,你绝对不可以坏了韩将军和叶歆的好事。"
"楼主要将歆送与韩将军?"我不信。从未听说姓韩的一家在朝中势力庞大,以前更有趋势的贵族想得到歆都被楼主挡下了,为何这次会不同!
"那还得看韩将军要不要!"浅酌一口茶,云淡风清,就讲歆未来的命运给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