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与其说像是怨恨迪洛让自己失职,反而更像是被某样东西侵入了心,想急切的拂掉却又舍不得下手的矛盾。难道......?
津草沉敛下心中的猜测,道:"要不我让迪洛去住酒店,让你眼不见为净?"狭长的眼睛流露出玩味试探的光芒。
"不好!"展亭傲立刻反驳道,在看到津草疑惑的表情后,才急忙解释着:"我、我是想,无论这次的袭击针对的是谁,我们都已经被拖下水了,难免不会被对方当作必要时挟持的对象,所以,这段时间你们最好就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他们已经失败了一次,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动作,我会趁这段时间查清楚。"即使要有半个月拄拐杖,他也要履行职责,也好让自己一肚子怨气有发泄的地方。
津草笑着点点头,见他再次陷入沉思,也就没有挣脱被他握住的手。看来这位英明神武的保镖仍旧没有察觉自己发火的真正原因,也没发现因着某种感情的悄然降临而体会它所必定带来压力与妥协呢。
如果展亭傲与那小男生之间注定要有什么感情发生,他绝对会给予一卡车的祝福,以及更多的祈祷--祈祷一切水落石出时,他们彼此没有遭受任何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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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
展亭傲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确定自己今晚是难以入睡后,便拿起身边的拐杖,漫步到窗前,看着窗外清朗的星空。
他仍然不能明白津草为什么要把这次的事情压下去,在大伙一致的反对下。在帕纳斯蒂家,大家长虽然是奥维雷,但大多事情都是由扬来下最后决策,虽说是以设计服饰而闻名于世,可扬同时也具备了一名优秀商人会有的智谋与能力,否则奥维雷不会在集团里只起了图章橡皮擦的作用,扬也不可能以三十出头的年纪便坐在了跨国集团的幕后操控席座上。
帕纳斯蒂三兄弟都有一个特质--他们常笑。扬的笑里藏刀,韦迪利笑得狂放不羁,而津草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的同时,精光四射的星眸却是直叫人提心吊胆。
和扬相似,看起来洒脱懒散的津草并不轻易说出心中所想的任何事,反而总爱与周围的人打哑谜--以往他的家人例外,可这回好像连家人也隐瞒着什么。这种得主雇关系着实让他伤脑筋,但也只能自己去找答案,他不是商人,没有那种迂回的思考方式,所以摸索的时候更加辛苦。
没错,所以他直觉把怀疑对准了迪洛身上。近一个星期没有上课,却用已向教授请了假为由轻易打发掉别人的疑惑,并不代表能摆平他。投身于保镖业数年,能够让他真正戒备的事情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毕竟他鲜少遇到自己能力所谓逮及的棘手事,若某个人或事能让他下意识、一而再再而三的升起高度警戒,久久松不下心神,那就表示此中大大有问题。
只是,为什么在他仍没有能确定他是不是危险的来源时,竟然会义无反顾的丢下津草而去保护他呢?就像现在,只要想起他,他的心臆便开始震着,没办法再有理智、再有心魂去思考他的危险性。他仍然想调查事情的真相,可是,不是为了证明他有多危险,而是想证明他的无辜、证明他的清白。心中一直持平且坚信将永久衡稳的天平开始左右摆动,是从未有过的紊乱。
窗外星光灿烂,他可以预期明天又是一天的好天气,也可以预期明天自己还是这样的烂心情。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后被轻轻的打开,一个小脑袋悄悄探进来,在发现展亭傲正站在窗边凝视着他时,小心翼翼的挪步走了进来。
"对不起,我睡不着,所以想来看看你......"迪洛细若蚊吟道。
只见展亭傲将目光移到窗外,半天没于应许他,迪洛苍白着脸,握着门把的手不停的颤动着。"对不起......如果你还是不想看到我,我......我马上离开。"
"不要走!"才想着该怎样拒绝这个盘踞在自己心头的心魔,却因为他说要离去的哽咽声揪痛了心,他只能再度转身面对他。"......你想进来就进来吧。"月光下,小男生眼角的晶莹让他如何也狠不下心来。
迪洛这才破泣而笑,怯怯的走了进来,走到窗边,"你的腿还伤着,躺着比较好吧?"他细细的问着,眼里透着浓浓的关怀与担忧。
展亭傲点点头,慢慢走回床边,看着迪洛像个小妻子似的为他拍好枕头。他半躺下去,灼人的眼光始终不眨的看着他蓝宝石般灿亮的眸子,即使只有淡淡的月光,他的羞涩仍是一览无遗。
才帮他盖好被子,迪洛带着笑意的眸子对上了展亭傲吞噬人一般的黑眸,莫名的红晕立刻泛滥至脸庞,想避开,但身子却不由得大脑下指令,只能任由他吸引,连躲开也做不到,房间里静得出奇,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如脱缰野马般张狂的心跳,
自己到底在看什么?!展亭傲心中怒斥着。着了什么魔让自己有这种可笑的举动!心跳狂烈的声响盖过了他的知觉与听觉,且不知从何而来、为何而来,眼光也不禁变得恶狠狠的瞥向窗外,不去看小男生小鹿般惊惶失措而羞涩的大眼。
察觉他的变化,迪洛原本微笑着的笑脸霎时像烧了保险丝的灯泡一样灭了火光。"对不起......我害你受伤了,你如果生气、不能消火,你可以骂我可以责备我的。"
"我不是因为为你受伤而生气,"展亭傲看着他。"我只是......"
"我知道,"迪洛缓缓的点头。"你在责怪自己紧要关头没有保护好津草,所以你内疚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怪我的。"
"不要再说了。"展亭傲恢复冷然,心中却为他的敏感而心惊,他看起来那么胆怯、收尽保护,怎么会有如此体恤他人的温柔?
"对不起......"迪洛微张着唇,努力逼回眼泪后羞愧的道歉,咬着牙不置一词,久久才道出萦绕在心头无法入眠、却不知为何会挂心的问题:"你......很重视津草吧?不单因为他是你的雇主。"
展亭傲凶恶的眼神飞速的投射过来,迪洛提起勇气嘱咐自己不要害怕,深吸了一口气,"我今天拿水过来时,看见你抓着他的手,放在......放在你的唇边......"
"你在胡说什么!"半年多来深藏在内心的爱慕之情被赤裸裸的暴露在一个小男生面前,展亭傲粗鲁的打断他的话。
"对不起......"水蓝的眼眸再次凝聚着泪光。
展亭傲压下心头僵直的愤怒,开始感觉到脚上的伤口传至心口的疼痛。谁会相信,此刻他最需要的正是这疼痛来分散这小男生带来的莫名的烦闷。
"你今晚已经说了四次对不起了。"他道,并试图让语气轻柔下来。
望着那双水意盈盈的蓝眸,他真切体会到了别人所说的眼泪会楸痛男人的心,在此刻自己全然无防范之际,这个小男生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搅乱了他的步调章法、而他竟然无计可施。
"你说得对,我爱他。"他道,从来不打算倾诉的感情,此刻他居然愿意对着迪洛全盘托出。
迪洛看着他坠入回想的眼眸,伸手抚上胸口,酸酸的感觉涌在那儿不得纾解。他真的爱着津草,而这个认知令自己的心口猛烈的纠紧不已。为什么呢?
一直由那个人盘踞的心头,第一次,有了一个外人的身影深刻烙在了上面,而且还是一个爱着别人、来自与自己不同世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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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让警方去查?你们纳这么多的税也不懂得好好利用!更何况这牵涉到你的安全!"
听说帕纳斯蒂家里来了客人,迪洛和展亭傲刚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便听到客厅里响起一阵用中文说的、如雷声般的吼叫。往楼梯下一瞧,宽敞的客厅里,除了扬和津草坐在沙发上,还有一名气宇轩昂的亚裔男子站在沙发边,神色严肃的看着正优雅的喝着咖啡的津草,一个毛躁一个悠闲,非常强烈的反衬。
"哥哥!"男子用力坐入沙发内,伸手揽津草入怀大叫道。
经过展亭傲在一旁的翻译,迪洛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是津草同父同母的弟弟,肖洛棋。趁着休假从台湾飞来巴黎探望自己许久不见的哥哥,没想到刚下飞机抵达大宅,便听到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
"为什么你总要遇到这种灾难性的事情!好不容易以为你到了这里能永远安稳的生活,结果居然招来绑匪?"炮轰完亲哥哥,接着把矛头指向有一半血缘关系的扬:"你把哥哥带来巴黎是让他抱着炸弹过日子的吗?"
"你说得太严重了,洛棋,我不是好好的吗?再说扬连工作都丢下了,坚持要在家守着我。"津草拍拍弟弟的手道。
"你就是这种个性才让我担心。我很庆幸这次受伤的不是你,虽然这样说太自私。只是,不让警方插手,这样做真的好吗?"肖洛棋叹口气,要不是教养太好,他会当场拽起那个将哥哥带来巴黎的罪魁祸首痛殴一顿--即使他清楚的知道,扬当年的举动是真正彻底的挽救了哥哥。
这是管家过来告知下午茶已经准备好,五个人移身到花园的亭子里。
将一小块松糕送入口中,再喝了一口咖啡,肖洛棋放下杯子,修长的手在杯沿上游走着。"哥哥,印学长和他的妹妹在英国。"久久的,他道出一句话来,同时引来扬和津草的诧异的目光。"我也是前些日子碰到他们回国探亲时才知道的。"
一旁的迪洛和展亭傲好奇的看着他们。津草的这种表情,展亭傲只在宴会那晚在花园里看到过一次,那种带着些许怜惜、回忆的神情。
"我猜到他们其实离我很近了。"
津草放下杯子,眼光望向远方。繁华的都市外面,是一片遥遥不见边际的海洋,海洋的另一端,有着两个自己生命中重要的朋友。七年前他从台湾来到了巴黎,他们从此天各一方,而他们现在在英国,似乎他与他们之间注定要隔着一片海洋了。
"几乎我的每一场演奏会,他们都有来看,也许以为我看不到吧,可每次我都能清楚的感觉到他们就坐在那儿,安静的欣赏着。"津草静静的说着,看到扬投射而来的关切的注视后,他笑了笑,恢复往日的悠然。"他们仍然牵挂着我,至少我知道这点了,所以,没关系。"
说完,他起身走向花丛中。七年呵,不知他青涩而豪放的一面是否已被成熟代替,也不知她的温柔怜人是否找到了可以被细细珍藏的对象。感情的债是永远也算不清的烂帐,受过人一朝恩,那情会永铭于心,只是,它不能被称作爱情。
肖洛棋看着哥哥的背影,道:"一直以来,我对于你将哥哥带走这件事耿耿于怀,即使我知道只有这样做哥哥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但我依然不愿放开哥哥的手。可是,印学长他们比我宽容好多,"他看向扬。"我曾经想,如果哥哥爱上印学长的妹妹,他此刻的路会走得更加宽敞。"
扬看着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借由他炯亮的眼神遥想起那对在任何情况下都愿意挺身而出、不余遗力守护着津草的兄妹。"有一种感情,会心动、会怀想,但却不能被叫做爱情。这个世界不可能仅只有爱情,红玫瑰只有一朵,燃烧此生唯一一次的爱恋。可是更多的时候,空气和水都是上帝给与我们的恩赐,让我们可以享受生活。对津草来说,他们就是上天给予他的空气和水。"
迪洛和展亭傲静静的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扬挪步走向津草时,他们才将目光转移至肖洛棋的身上。肖洛棋察觉到他们好奇的目光,仅只是落寞的笑了笑,再度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一种感觉悄然浮上展亭傲的心头,这个男子的身上有着与自己相同的感情,一种面对着无法得到的心爱人儿的沉郁、苦涩。
"你是不是......"他不禁低吟道,却因蓦然想起肖洛棋与津草之间的关系而顿了下来--如果是真的,那是一种世间难容的感情。
肖洛棋对他了悟的顿愕倒是表现得十分宽容,眼光依然紧紧瞅着花丛中修长迷人的身影。"我爱他,你没有猜错。"刹那间,清晰的感受到惊讶眼光投射在自己身上,但他没有停下来,仍是静静的说着:"我深爱着的人,是我的亲生哥哥。"
迪洛震惊的看着肖洛棋,手中的杯子早已打翻落地而不自知,一张小脸苍白而无血色,连向来泛着粉色光泽的唇瓣也失去了光彩。
肖洛棋只当他的反应是惊吓过度,唇角泛起一抹孤寂的笑,"觉得恶心吗?但是呵,即使你们觉得恶心,我仍然可以无惧的告诉你们,我的哥哥,会是我今生最爱的人。"
迪洛捂住因他的话而闷痛的胸口,无法理清混乱的思绪。
这个男人爱着自己的亲生哥哥!这种被人称之为道德沦陷的感情真的存在!不是他的错觉、也不是任何人的错觉!即使这种感情多么的无望、多么的不为人所容,可它真实地存在在人类错综复杂的感情世界里!花了多少时间去否定这种感情,在此刻被别人真实的证明着它的存在,竟让他有股充塞的感动与大喊的冲动!
无论如何,他要帮助那个人,他要帮助那痛楚的灵魂,将"他"从罪恶自责的深渊中挽救出来!
5
认命接受弟弟的炮轰,津草终于成功劝走肖洛棋回台湾后,巴黎迎来了明媚的七月,举世瞩目的环法自行车大赛后,以最奢华的时装盛典和无与伦比的精品再次迎接全世界的目光。这场为世界时装界精英们预留的表演舞台,展示着时装、皮具、珠宝设计师们最巅峰造极的设计思路,也让来自全世界的顾客尽其所能的装扮自己,呼应这场骄傲的时装盛宴。
七月的秋冬服饰发布会,一贯的暗沉感被彻底颠覆,一夜之间,色彩变得无处不在,构成了秋冬季的重磅流行要素。在帕纳斯蒂的服装发布会上,扬毫无禁忌的运用大量色彩鲜明、高贵华丽的衣裳狂卷T台,洋红、鹅黄、粉橙、湖水绿,衬着混金属线、闪亮珠片装饰的配饰、靴子,色彩斑斓如霓虹、璀璨如钻石、奢华如幻梦,在在营造着繁华耀目的感觉,而必不可少的皮革、高贵优雅的皮草、蓬乱妩媚的披肩,艳惊四座、精致绝伦的曳地晚礼服,无不让时装的所有能量全面释放,使所有的嘉宾悠游于梦境般的快乐中。
极端考究的设计同样出现在了帕纳斯蒂的男士服装和二线休闲服装发布会上,并在细致中加入了更多街头时尚张扬的元素。七月的巴黎,扬*奇诺*帕纳斯蒂再次让人们看到了他时尚霸主所具备的、无与争锋的设计灵感,上至皇室贵族名媛公子、下至平民百姓,人们对帕纳斯蒂服饰的爱情总在不可避免、永不止息的发生着。
也因此,帕纳斯蒂集团的庆功宴选择在了香榭丽舍区蒙田大道的拉杜丽特大酒店。饭店的入口处布置得犹如星光大道,一辆辆名车排列在车道上,这场让上流社会人士趋之若鹜、冠盖云集的庆功宴,也成为了名仕佳人炫耀和攀比的赛场。
随着舞曲的旋律流泻,一双双人影步入舞池沉醉于抒情的乐曲中,迪洛拒绝了几名千金闺秀含蓄的邀请,依在角落里小口喝着手中杯子的水果酒,看着方圆百里之内几乎是水泄不通的扬和津草。
自从听到肖洛棋的告白,他的心情就没有真正的静息过。他不是那种生活在干净纯然的无菌室里的孩子,只是他习惯顺从听话,习惯了家人的命令,不必沟通不必理解,那个家给自己带来的从来不是圆满快乐,禁忌、背德,都在家族里重复着上演着,永无停息。得知肖洛棋的感情后,他越发的知道,爱这个字眼,太重也太难,也许,不了解爱恨是很幸福的,即使爱情降临了,到了最终,每个人依然逃不开谁走谁先的命运。
他不能否决自己真心的呐喊,他想要的,想要立刻治好那个人的心病,想要成为"他"的救赎者,想要陪着"他"走过阴暗的回忆。但,"他"期待的从来不是他,而这些日日夜夜的美梦,也只能是梦,不会有实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