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凡诺再为津草倒了半杯,看着津草优雅的啜饮。如此高雅的举止,即使是坐在了草地上,也让人觉得像是王子坐在缀满宝石的宝椅上一般的尊雅,比起自己,他更像一名贵族。
没有发觉斯蒂凡诺迷恋的神色,津草继续慢慢品味着,"很早以前就听扬说过,意大利的葡萄酒里加入了香草、药草等佐料,创造出绝对天然的味美思酒,如今在葡萄园的环境中尝起来,果然是更加的回味无穷。"
"你喜欢这里?"斯蒂凡诺问,声音里透着些许雀跃。
"喜欢。"
"那么,"斯蒂凡诺拿开津草手上的酒杯,专注的看着他。"你愿意留下来吗?永远呆在这。"
清俊的脸泛起迷人和煦的笑。"不可能。"
"为什么?"
"不为什么,"津草的口气有些淡漠。"我不属于这里,我的家在巴黎,那才是我该在地方。"而且这里也没有令自己牵念的人,也不打算从现在开始有,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巴黎。
斯蒂凡诺沉默着,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即使他如何关押津草,他都没有长留在这里的打算,他是那般卓尔不凡的男子,并且坚定,他不该期望自己能让津草停下脚步的。
不想再让心思绕着津草势必会有离开的一天这个问题上打转,斯蒂凡诺站起身来,道:"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你在这等我一会。"
目送斯蒂凡诺离开的背影,津草躺下身,看着蓝蓝的天宇。自从那晚以后,斯蒂凡诺对他的依赖又加深了许多,他又能多说什么?不想拉近彼此的距离,但也无法拉远,他们现在几乎是形影不离。
他让他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守着自己的疼,隔离着全世界,所以他没办法放任斯蒂凡诺继续痛苦下去,可是,他不可能留下来。
躺了好一会,仍不见斯蒂凡诺的身影,津草站了起来,走向葡萄园深处的木制屋。在靠近木屋的石板路上,意外的发现左方的葡萄林中,传来斯蒂凡诺的声音,走近一看,那个对自己充满敌意的芙丽塔也在,他们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你为什么不看我?我已经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你知道吗?我已经在你身后追了多少年,追得有多辛苦?"芙丽塔美丽的脸上流露着脆弱,梨花带泪的看着斯蒂凡诺。
一直以来,她总是不断的高诉自己,斯蒂凡诺因为仍无法忘记过去、忘记卡芙琳,所以自己应该再等上两三年,等到他真正释怀了,就会为她敞开心扉,那时她所有的等待都会有了回报,她告诉这样告诉自己,只要守着他就可以了。可是,那个东方男子的出现改变了斯蒂凡诺,也彻底动摇了她的决心。
"回答我啊!"
斯蒂凡诺冷淡的看着她,慎重道:"芙丽塔,我和你之间永远不可能,你该明白--"
"我不明白!"芙丽塔狂乱的打断他的话。"为了你,打从卡芙琳去世后,她的装扮、喜好,我全部将它们拷贝在自己身上,只为了讨好你、让你开心。为了你,我几乎丧失了原本的自我。可是如今第一次听到你的想法,却是伤我心的剖白。我不允许!你现在没有爱上我不代表以后不会啊!"
"芙丽塔!你听我说,"斯蒂凡诺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逃避现实。"你就是你,不是卡芙琳。即使我多么不愿意承认,她的确是离开了、不会再回到我生命中了,但没有人能代替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即使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即使你是她的双胞胎姐妹,我也只会爱她一个人。"
"你竟然承认卡芙琳已经离开的事实了?上帝,你从来就不断否认的事实如今你居然那么轻松就承认了!并且急着和我撇清关系?"痛楚无助的眼神下一秒变得犀利森冷,芙丽塔尖锐的喊着:"一定有人在支使你,对不对?我就知道,从那个该死的下等人种出现在家里的时候我就该猜到!"
"你想怎样?!"发觉她眼中满盈的愤恨,斯蒂凡诺猛地擒住她的肩。"该死!我不准你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你最好给我弄清楚这一点!"
"哈哈哈!你竟然为了一个下等男人这样对我说话!"芙丽塔凄厉的哭喊,不复平日的绝美。"如果你不想我伤害他,你就不要尝试推开我、不要让我滚出你的生命!就算死,我也不会放弃你!"怒吼完,她冲了出去。
斯蒂凡诺深深的叹了口气,随即脑海中迅速响起芙丽塔刚才的怒言,如此一来,他必须尽快把津草送到安全的地方,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历史再次重演,绝对不能让悲剧发生在津草身上。
"少爷。"一把低沉沙哑的声音蓦地响起,一名中年男子出现在斯蒂凡诺的身后。
津草从林中探出头,那把声音,那个样貌,正是当天用枪指着他脑门的男子。
"少爷,需要我做什么吗?"中年男子谦卑的微伏着身子问。
"不要!"斯蒂凡诺立刻阻止他的念头。"芙丽塔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妹妹,我不想伤害她,况且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人是我,该受惩罚的也是我,不该是她。"
"少爷,爱一个人是无罪,但如果以爱的借口干涉甚至伤害别人,就不能坐以待毙了。"中年男子苦口婆心道。
"我知道您担心我,阿尔拉诺。想想,我现在何尝不是以爱的借口干涉着津草的生活呢?"斯蒂凡诺摇头。"不要多说了,芙丽塔的事情我会注意,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好我弟弟,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现在这种情况我不能出面,就请你好好保护他。"
知道主人的固执,中年男子没再说什么,只是回答:"我知道了,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小少爷,请您放心。"
趁着主仆两人讨论葡萄园经营管理上的事情,津草快步走进木屋,咀嚼着方才听到的所有事情。浮光掠影闪过,事情的轮廓逐一清晰,断断续续的头绪抽丝剥茧后慢慢明朗化,真相开始在眼前铺展开来。
门口传来脚步声,津草收敛起思绪,笑着看向来者:"我等了好久都没见到你,就过来了,你刚才在忙其他事情?"
斯蒂凡诺脱下在葡萄园检视时弄脏的工作服丢在桌上,走向后方的柜子,一边回答:"嗯,接到一些工作,不过已经安排好了。"打开柜子,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箱子--确切来说,是一个小提琴盒,将它拿至津草面前。"这是我专门到克雷莫纳购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适合你用。上回赶着回来工作放在了这里,送你。"
津草惊喜的接过小提琴盒,小心翼翼的放到桌面上,打开,取出里面精致的小提琴。"克雷莫纳的小提琴吗?"轻柔的爱抚着红棕色的琴身,心中不止的赞叹着。克雷莫纳可是举世闻名的小提琴制作中心,那独特的上漆法使小提琴声色更加优美。他拿起盒子里的证明书,仔细看着。"斯特拉迪瓦里工作室?天,这可是最有名的小提琴制作工作室。"而且上面标记着这架小提琴可以开出天价的年份。
他感激的看着斯蒂凡诺,"谢谢,它将会是我所收藏的小提琴中最好的一个。"
看到他如此纯真的笑脸,斯蒂凡诺心中一动,受感染似的咧嘴笑了起来,"如果你愿意我奏上一曲,我会更加开心。"
"那有什么问题,不过--"津草俏皮的吐吐舌头,"在听我演奏前,你是否该把身上的污渍洗一洗,穿成这样很难受。"
斯蒂凡诺低头看了衣物一眼,果然又脏又乱,笑着点点头,走进了木屋里的起居间。
起居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津草仍抚摸着小提琴,迟迟难以放手。被带来这里已经有十来天,今天是他最开心的一天,以往他以为自己收藏的小提琴已经是极品,不料这架的音色更加美妙,不愧是斯特拉迪瓦里工作坊制作的小提琴。身为一个小提琴家,他对小提琴可以说是到了挑剔的地步,鲜少能找到完全契合自己的小提琴。当然,随琴技的不断提高完美,对小提琴的要求也会越来越高,但就目前,这架小提琴会是最佳的选择。
难为斯蒂凡诺这么了解他的喜好了,津草拿起他刚才随手放在桌子上的工作服,嘴唇不由自主的扬起来,拿起来准备拍拍上面的灰尘。
"这么脏了也不会拿去洗洗,这点他倒不像个贵族啊。"他微笑,拍拍直工作服,而后笑容消失。
稍微拉直的工作服下方显得有些沉,似乎有东西在里面。
津草一愣,眼眸闪过灿亮的光彩,立即把手伸向下方。
工作服的口袋里塞着手套和一些单据,还有--
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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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蓬头激洒出的水兜头冲下,驱走了一天的疲意,灌注满身的清爽。绵密的水流润泽过栗色流畅的短发,也淋遍了俊雅的五官,接着流过精瘦的胸膛,然后滑过全身。津草猛的将满脸的水与头发往后梳拨而去,看向浴室内的半身镜。
就是今晚了,他必须在极短的时间里确认迪洛和展亭傲的位置。被囚禁在这城堡里,他从未放弃暗寻他们的踪影,即使他表现得如此无动于衷,每日只懂得四处游览。斯蒂凡诺的下属都有不错的身手,但毕竟不是专业的保镖,与展亭傲相处了半年多的自己,总能找出那些守卫不少破绽,躲过他们的怀疑搜集一切的讯息。
近日的观察,在这个城堡里进出的人并不多,除了那些维持宅子干净的仆人外,总有些男子在城堡西边的另一个大门来回走动,绑架他们的男子也在其中,他们轮流换班,每次只有一个人守着,在厨房做事的一个小伙子会在主屋用完餐后送餐过去。趁着今晚斯蒂凡诺有应酬,他要在晚餐后的时间找到迪洛和展亭傲。
一旦找到他们,真相势必大白,那时,他有能力劝服他们离开吗?他没有把握,只能祈求届时救兵能及时赶到。
虽然事情大概的轮廓他已经掌握七八成,但还有许多事情必须由当事人口中问出来,还有斯蒂凡诺,他们都离开了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呢?对自己而言,知道所有的故事并不具吸引力,但他不是凉薄之人,也十分了解斯蒂凡诺他们对这个家族、对前尘往事投注了多浓重的感情。因为了解,所以他愿意帮助他们,前提是他们愿意放掉一切离开。
而这愿意会有多难,他也知道。他有他的执着、牵念,倘若斯蒂凡诺他们不愿意放下,他也不会因同情而留下,他不会对斯蒂凡诺那种乍然遇到能理解自己的人涌起的激荡感情负责,他没那么多情。
还有一个芙丽塔,不知为何,津草总觉得关键时刻她势必会跑出来捣乱,但斯蒂凡诺一定不会丢弃她,津草自认不是什么地藏王菩萨,没有这么多美国时间奉献精神劝服那个女人,做这种自己完全没把握的事情,倒不如直接叫他跳加达湖算了。
惹火一个妒忌的女人是不理智的,因为女人一旦火起来,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就算她们承担不起后果,也会先任性行事再说,反正就是吞不下那口宣泄不了的气。
甩甩头,用毛巾擦干头发和身子,合下的眼皮掩不了双眸的算计。
由于芙丽塔高傲得不愿与任何她认定的低下人种同桌共餐,斯蒂凡诺也有应酬,津草一个用过晚餐,佯装劳累的伸着懒腰走上楼梯,在收拾的中年妇女推着餐具走向厨房时,他迅速转身下楼走出大门,借着庭院矮灌木和树木的掩护,跑到了西边,在距大门还有五十来米处,看见了送饭途中的年轻厨役。
窜到厨役身后,伸手捂住他的嘴、箍住他的颈项,津草飞快将他往林子里一带,举起手刀劈向厨役的颈项,在他的身子下滑时,接住了他手上的盒子,拿起他身上的巾布往嘴唇一遮,走出了林子。
走向大门,站在门口的看守早已等得不耐烦,咧着嘴直直冲上来,也没仔细认出来者是谁,大手拿过盒子,转身做在石桌子上正想把送给里面的晚餐拿出来,便被一记有力的拳头打歪了左脸。
"你......你是......"
男人跌落在地上,捂着脸惊慌出声。但他能说的也就这么多,在男人有所反应之前,津草又上前各朝着他右脸和腹部狠狠补了两拳。三拳下来,男人顺利成章的倒地昏了过去。
"嗟,这么快晕了,"津草挥挥有些发疼的手,弯腰从男人身上搜出钥匙,走进大门之前不忘再补上一脚,脸上泛起和气的笑:"两相抵消,我原谅你们之前难为我了。"
打开门,他走了进去,快速的四处搜罗着。这里又是一个大宅,比不上主屋的规模,一楼除去大门还有有三扇小门,家具也都铺着大块的白布,看来是许久没住人了。津草走近楼梯,仔细观察着地板和扶手,上面都有一层厚厚的灰,看来近期没什么人走过上去。
他转身走向那三扇门,用力推了推,三扇门都上了锁,而第二扇门的门把显得比其他两扇门的都来得干净。津草拿起钥匙逐一插入门锁着,不断转动着。不知试到第几条钥匙,门被打开了,一条向下弯延而去的石梯出现在他眼前。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津草小心翼翼走了下去,这条通往地下的石梯并不算长,似乎是地面的下一层,不用两分钟,津草便走到了尽头的一扇门前。
"贵族的城堡就是这么曲折离奇,麻烦。"小声抱怨了一句,再度拿起钥匙尝试开启门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句沉重而惊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哐啷一声,津草转身面对身后脸色沉郁的男人,惊吓中一松手,钥匙掉落下地,在这条狭窄弯曲潮湿的地下道里响起一阵冰冷的回响。
斯蒂凡诺沉着脸盯着津草,因为担心津草遭到芙丽塔的伤害,他急急忙忙的退掉应酬,准备回家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好对策。没想到刚把车子交给司机停好,就发现了送饭的厨役微颤颤的从树林里爬出来,脖子还扭痛着。他直觉感到到西边宅子出了问题,跑过来看见仍晕倒在地上的下属,更加印证了事实,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是津草。
"你不该来这种地方。"伸手想拉住津草的手。
津草迅速闪过斯蒂凡诺伸来的手,道:"他们在这里,是吧。"不是求证,而是笃定。
他就这么想离开这里吗?斯蒂凡诺声音哑了起来,难掩心痛:"留下来真的这么让你痛苦吗?你为什么没想过,我不愿意失去你啊!"
"同理,我也有不能失去的人,"津草顿了顿。"所以,我一定要离开。"
弯腰想捡起钥匙,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显示着门正在被人从里面打开!津草迅速起身面对正在开启的门--
老天,他终于看见了--
10
恶梦!
小鹿般的圆眼瞪着天花板,心脏以极不寻常的速度跳动着。
就在刚才,他又梦见了来到这里后一直在做的恶梦,展亭傲带走了津草,把他丢在了这里。
"这不是梦......"是总有一天会发生的事实。迪洛的心揪紧,如万只针头狠狠的刺进。
他侧了侧身,望着枕边人。熟睡的脸孔柔化了刚毅的线条,闭着的眼睑盖住了深邃的黑眸。伸手沿着他的脸廓轻轻划着,他的浓眉、他的挺鼻,他下巴微扎人的皮肤都微微轻抚而过。多少次能梦想得到他的怜爱,只要一次,就心满意足了。然而,现在他的野心更大了,想一生一世的陪在他身边,即使是永远呆在这里也无所谓。
他只想把握住现在,什么都不愿多想了。
"醒了吗?"沙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大手轻而易举的拉过他的身子,将他带进宽阔的怀中,温暖的胸贴着他的脸颊,拉过白色的被子小心的围住他。"刚才让你累坏了吧?"
小脸迅速变得艳红,埋在胸膛再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刚才做了个梦。"好半晌,迪洛终于抬起热辣的脸蛋,闷闷的道。
"恶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