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山海经

作者:山海经  录入:12-09
清水镇林家的大公子林子归死了,死在隐园的桃花树下。 浅红,粉红,大红,殷红,深红,暗红。 无数的桃瓣铺在地面,踩上去分外柔软。 林子归安静的躺在花瓣织就的花冢中,胸前插了一枝怒放的桃花,暗色的血凝在天青色的秋衣上,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的苍白。 隐园的桃花一夜间全数落尽。 卓华抬头望著周围光秃秃的褐色枝桠,只觉得有什麽东西要从那些环绕著自己的狰狞桃树中挣脱出来,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一切。 卓华心中一阵发悚。 十月本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隐园中的桃树却违背常理的开了整整一夏,直到今天,林子归死去的日子,这些桃树才芬芳落尽。 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名为陶夭的男子买下隐园後。 人们说他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可惜却是个喜好男色的主儿。林子归不知中了什麽邪,居然迷上了陶夭,为他落得个逐出家门的下场。陶夭也算尽情尽义,盘下了隐园作为二人的栖身之所。自那日起,隐园的桃花便再也没有落过,被誉为清水镇一大奇景。 隐园的老花匠说他亲眼见到陶夭动手杀了林梓归,桃枝没入林子归的胸前时,满园的桃花无声自落。 身著一身如火似荼的豔红衣衫的陶夭站在纷飞的桃瓣中,微笑著抬起修长如玉的手,轻轻的按在已死的林子归额头,淡青的身影就这麽慢慢向後倒去,落在地上,一地残花被震得四下飞舞,如同蝴蝶一般扑向四面八方。 围观的人们窃窃私语。z 卓华翻看著林子归的尸身,正如老花匠所说,桃枝贯穿心脏,林子归当场身亡。卓华微微叹息,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是口头的诺言,男女之情尚不过尔尔,更何况於世不容的断袖分桃之癖。 佝偻著身子的卓楼坐在亭子中,花白的胡子随著抽著铜烟袋的动作一翘一翘,他听著卓华的话,望著天空发了一会儿呆,磕了磕烟袋子,道:"叫几个弟兄把尸体搬回去,记得让姚二绘出陶夭的画像,还有,你去一趟林府,把丧讯告知林子归的父母。" 卓华向叔父告辞後就匆匆离开了隐园,准确的说是逃离,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繁华尽消的桃树,不知为何,卓华害怕这里。那些桃树无论茂盛或干枯,总像个梦魇沈沈的压在心头。 卓华安慰自己,这不过是落井後的後遗症。y 卓华记得十岁那年的夏天,天气热得难熬,他与邻居的姚二一同来隐园隐园偷桃子,待觉得渴了,就跑到井旁打水喝--那口井在半年前填了,林子归死的地方就在井的上方--装满了水的木桶异常沈重,卓华弯下腰使力的往上拉,然後脚下一滑,整个人跌了进去,在掉下去的时候,卓华清楚的听见姚二恐慌的求救喊声。 卓华觉得自己好像晕了一会儿,才确确实实的意识到自己落到井里,他揪著绳子喊姚二的名字,却没得到半点回应,抬头望了望巴掌大的天空,冰冷的井水透过衣衫送来一股股的寒意,卓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忽得意识到现在只有他一人,他只有凭自己,否则怕是要死在井里。卓华咬了咬呀,伸手抓住井绳,竭力往上爬去,有好几次他险些再次落到井中。卓华爬出井,手掌火辣辣的疼著,他一屁股跌坐在井旁,大口大口喘著气,直到从手指处传来冰凉的触觉时他才微微清醒了些,不过没多久,卓华就彻底懵了,入目的尽是银白,地上是厚厚的雪,桃树挂著霜,卓华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虽然旧了点,但是确实是棉衣,卓华茫然的望著四周,他记得现在是夏天,为何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冬夏颠倒。卓华的目光忽得停住,在不远处,有一个人趴在雪地里,身下是一片暗红。卓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朝著那人走去,将他翻过来。 脸是他熟悉的阿爹,卓华当下就傻了,瘫坐在雪地里,抱著阿爹呆坐著,他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过了片刻,卓华才电打般的猛得跳起,背著阿爹疯了般朝村里跑去,口里大声呼喊著村里唯一一个大夫的名字。 严大夫被卓华从温暖的炕上揪下来时,依旧打著呵欠,待他看清楚卓华以及被卓华背来的桌老爹时呆了一呆,使劲盯著卓华,仿佛能从他的身上看出来宝一般,好半他天才回过神来,指著自己的鼻尖道:"你记得我?你还知道我?" 卓华恼了,揪起严大夫的衣襟吼道:"给我阿爹看治病啊!你不是严大夫,我怎麽不认识你,前些天我偷桃子扭著了脚不是还叫你治的!?" 严大夫被他一吼,清醒过来,忙将卓老爹搬到炕上为他诊脉。严大夫抚著胡子,沈吟片刻,道:"你阿爹暂时没事,不过......" 卓华没有听见他下面的话,一句没事令他松懈了心神。 卓华昏了过去。 严大夫安顿好卓老爹,又去替卓华诊脉。待卓华醒来,严大夫递了一面镜子给他。卓华望著镜中十八岁少年的脸孔足足怔了一刻锺才缓缓回过神来。 严大夫习惯性的以两个指头搓著花白的胡子,暇好以待的看著卓华。 卓华发足了呆,才有些木然僵著脖子的向严大夫询问。 严大夫说他十岁那年落井後被救起後便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不知饥饱,不知寒暑。 卓华点头,表示了解。b 严大夫说卓老爹的痨病是七年前在雪地里挣扎了两天後落下的病根。 卓华抬头,有些疑惑的看著严大夫。g 严大夫一甩袖子,道:"还不是那个什麽劳什子游方道士!说是清风山上有座道观,住了个红衣童子,是天神下凡,请到他定能治了你的疯病,他才执意要去请那神人。" 卓华觉得眼睛有些发涩,手指慢慢扣住被褥。 "......结果那,什麽神人,差点连自己的命都送了去!" 卓老爹呻吟了一声渐渐转醒,卓华扑到他的面前,喊了一声爹。 卓老爹怔怔望著卓华,又看了看拈著胡子的严大夫。 严大夫道:"卓华病好了" 卓老爹听罢抖著手想要去搂卓华,可是又怕一碰到他就眼前的幻想就会消失,双手就那麽停在半空。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仿佛困兽濒死般的嘶鸣。卓老爹又是哭又是笑,猛得一把抱住卓华道:"娃,爹对不起你,爹想著自己活不了多久,才要把你推井里淹死,也好过留你一人在世上活活被折磨死要好的多。" 不知道是不是被阿爹的硬硬的骨头硌的,卓华忍不住流出泪来。 卓老爹与卓华准备离开严大夫家时,严大夫唤了一声卓华,卓华转过头,严大夫想了又想,终是一挥手,抛了一句"没什麽"便没了下文。 严大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拈了拈胡子,自言道:"......暂时没事,不过怕是过不了今冬......" 卓老爹没撑过冬天,三九天最冷的时候死在家里的稻草铺上,身体僵的像块石头。卓华的叔父卓楼装殓了卓老爹,对著跪在灵牌前哭哑了嗓子的卓华道:"华娃子,跟我走罢。" 自那天起,卓华就跟在身为衙门仵作的卓楼身边。卓华在林府大门旁停了步子,等著看门的家仆去通报。过了许久才见有人缓行而至,那人瞥了一眼卓华,道:"夫人身体不适,不见客。"卓华见他转身欲走,忙道:"麻烦这位大哥通报一声,林家大公子林子归......"话未完,朱红的大门就在他眼前关牢。卓华恼的狠狠踹了一脚大门,怒道:"好心来报信,居然听也不听就把人往外赶!"卓华还没收脚,便听得身後传来一声喝诉:"什麽人,胆敢在林府撒野!"卓华微微一僵,转过身子,看见一行人拥了顶四人小轿停在林府门口,方才那一声大胆正是站在轿旁的小厮喊的,现下他抬手卷起了轿帘,一人自轿中走出,看年岁,约莫四十许,一身宝蓝云缎牡丹纹的深衣,小厮唤了一声老爷,卓华这才知他是林子归之父蓝复信。蓝复信向卓华行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来林府有何指教?"他声音微沈,带了几分倦意,听起来颇未悦耳。卓华见他言辞恭敬,方才的火气也消去了大半,只是那丧讯却不知如何出口,想了又想,卓华才掂量著道:"在下是衙门里的仵作卓华,此次前来林府是为了林子归。"蓝复信唇边的笑意渐渐隐了去:"不知卓公子与我儿......?″卓华记起林子归与陶夭一事,知道蓝复信怕是误会了,忙道:"卓华此次前来只是为了报信,林子归--林子归的尸身现下正在衙门里。"蓝复信僵了身体,四下里仿佛被秋风扫过一般寂寥,没有人发出声音。过了许久,蓝复信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辛好一旁的人扶了他一把。蓝复信稳了稳心神,勉力略一抬手,道:"卓公子里面请。"卓华尾随著蓝复信进了林府,还未踏进中堂,就听到嘤嘤咽咽的女子哭声,蓝复信有些恍惚,没有发觉异常,径自向里走去。卓华略一犹豫,最终跟著走了进去。林夫人执了条荆鞭,脸色铁青的坐在椅子上,想是在气头上,只当进来的是府中之人,并未在意。堂中的少女哭花了粉妆,见她眼泪断了线似的大颗大颗落下,林夫人神色略缓,柔声道:"罢了,罢了,现在你乖乖回去,等著李家接你过府。"那少女哭归哭,却还是缓缓摇了摇头。z"你......孽子!孽子!"林夫人适才消去几分的怒气再次被激起,扬鞭抽了下去,正在气头上的她哪里还知道轻重,跪在堂上的少女受了几鞭,哭了数声便背过气去。一绿衣丫鬟失声喊道:"小姐!"y林夫人这才清醒过了,双手一松,荆鞭吧哒一声落在地上。蓝复信也被那一声唤招回了神智,他忙向前一步拉起少女,迭声唤著芷儿,又向林夫人道:"你这是做什麽?孩子哪里受得起?"林夫人道:"我教训女儿,与你何干,看看你的好儿子!自己不知检点也就罢了,还把祸害往家里带......"林夫人一眼扫见跟在他身後的卓华,陡然停了语言,重重哼了一声,吩咐道:"带小姐下去。"一旁的绿衣丫鬟应了,上前一步从蓝复信怀中扶过林芷,蓝复信没有反应,任凭丫鬟将林芷扶了去,他听了林夫人方才的话,便一直有些怔然。丫鬟毕竟是女流之辈,体弱力单,勉强扶著林芷走了几步,险些同她一起摔倒在地,林夫人一见,下意识的想要去扶,却又在半路收了手,吩咐一旁的仆妇帮忙。林夫人看著林芷被带回里间,唤住仆妇,道:"一会儿去请大夫来。"仆妇点头应下,刚一转身,林夫人又添了一句:"请杨大夫,他医术好。"蓝复信一声未出,只是在太师椅上坐定,慢慢弯了腰,以双手捂面,喃喃道:"子归......"待安置好林芷,林夫人这才发觉蓝复信神色不对。z卓华咳了一声,见林夫人向自己看来,才将事情始末一一说给二人听。林夫人听的仔细,却没什麽表情,待他说完,只是吐出两字:"孽子!"蓝复信没有精力与她争执,林子归并非她亲生,只是蓝复信入赘林家带来的前妻之子。林夫人待林子归既不亲近也不疏离,只是尽了身为续弦该尽的责任,若非林子归与陶夭有染,闹到林家宗府上,林家族长下令将其逐出林府,林夫人与林子归这样淡漠的母子关系怕是将一直持续下去。蓝复信望著自己的手,目光游离,又唤了声:"子归......林夫人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意识到自己失态,轻咳一声,柔声道:"复信,你还是别太伤心。"语毕,她像是想起什麽一样,看了一眼内屋,深深叹了口气。蓝复信微微点了点头,慢慢闭了眼,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z最终还是林夫人送卓华出了府,临行前林夫人向他问道:"若是抓到那陶夭,该如何处置?"卓华没有多想,只是道:"按律当斩。"林夫人略一颔首,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卓华离去。卓华出了林府,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摸了摸钱囊,掂量了几下,转到不远处的酒店,称了二斤烧刀子,直奔衙门。※※※z※※y※※b※※g※※※姚二正低了头绘像,一股子酒香顺风而至,他嗅了嗅,抬头冲著门外一笑,道:"卓华,进来罢,别拿那东西诱惑我。"卓华听闻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姚二放下笔,拿出一对酒碗,一碟炒花生米,摆在桌上。卓华呦了一声道:"你倒是准备的齐全。"姚二忙不迭的夺过卓华手上的酒,斟满了两碗,拉他坐下同饮。卓华随手拿起被姚二堆在一旁的纸张,道:"这便是陶夭?"姚二口里含满了酒,不能说话,只是点头。画中之人黛眉修长,一双杏仁眼微微上挑,尽显风流之态。姚二吞下酒,拣了几粒花生,指了指身後只有一帘之隔的内屋:"林家可有说什麽时候把林子归的尸身带走?"卓华摇头道:"林子归可是被逐出林府的,怎麽能入得了祖坟。"姚二听罢顿时苦了脸,道:"要把这尸体放在我这里多久?"卓华笑了一声,道:"什麽你这里?这里本就是衙门里暂时停放尸体的地方,是你霸了去,怎能抱怨他人。"姚二道:"放这里总觉得怪怪的。"卓华眯了眼,道:"怎麽?怕了,平日里也没见你这麽胆小过。"姚二苦笑了一声,道:"林子归不同,每每看见,总觉得仿佛马上就要活过来似的。"他说著伸手一指一旁自林子归尸体上取下的桃枝:"开得很盛不是麽?这桃花诡异的很,像是吸走了林子归的性命一般不衰不败,如火似荼,指不定那陶夭便是这桃花精那。"卓华替姚二重新斟满了酒,道:"喝你的酒吧,那些传言也是可信的?"姚二已经略有醉意,闻到酒香更是迷离,他笑了笑不再言语,端起碗,大口大口灌著。卓华见状道:"你别喝醉了。"姚二一抹嘴道:"小醉怡情。"说著他伸手弹了弹桃瓣,戏道:"桃妖桃妖,你可陪我哥俩喝上几盅?"一阵冷风吹过,蚕豆大的昏黄灯光闪了闪,姚二僵了动作,含著一口热辣辣的烈酒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觉得寒气一股股地往身体里窜。卓华见他一副惶恐模样笑道:"怎麽,不过一阵风就被吓著了?"姚二缓缓摇了摇头,道:"总觉得......"他的话未完,整个人石头一般栽在桌子上。卓华一惊,忙上前去查看。姚二呼吸平稳,看样子只是醉了过去,卓华提著的心微微放松下来,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姚二酒量不差,哪里会因区区两碗烧刀子就醉得不醒人事。卓华觉得有些发冷,他向外看去透过未关的房门,可以看见衙门里的火把依旧燃著,三三两两的衙役正在巡逻,卓华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去搬姚二,将他扶向不远处的床榻。那一截桃枝的颜色似乎越发的红豔起来。卓华刚安顿好姚二便听得帘内传来细微的簌簌声,卓华的动作顿在半空中。一声脆响,有什麽东西掀翻在地。卓华起身,屏气凝神的在帘子前站定,停了顷刻,猛然一掀。一只碧眼黑猫,正立在林子归的尸体上,它见有人进来,阴惨惨的叫了一声,舒展开柔软的肢体从窗户窜了出去,盖在林子归身上的白布,被它这麽一拨拉,滑落下来,露出林子归那张苍白但不失贵气的面孔。卓华长长的舒了口气,他上前将未合拢的窗户关严,扫视了一遍内室,又走到尸体面前,拾起地上的白布,重新盖上,拉至林子归颜面的一瞬,卓华似乎看见他的睫毛动了动,仿佛要睁开眼一般。卓华的手一抖,险些将裹尸布甩了出去。卓华不敢再逗留,匆忙掀帘而出。下一刻,卓华整个人僵住了,他的手定在帘子上,踏出的脚步久久落不下去。一身天青色秋衣的林子归正坐在卓华方才坐过的椅子上,他微微低著头,几缕散发垂在耳畔,手中拈著一枝含苞的桃花。卓华觉得有些腿软,想要回头去看帘内的那具尸体却不能动分毫。林子归抬首,含笑看著卓华,黑亮的瞳直直望进他的眼。卓华想要出声,喉头却只是无声的动了动。林子归拈著桃枝的手一松,卓华以为桃枝会落在地上,哪知它却就那麽浮在半空中,含苞的花瓣怒放开来,绽放出摄人心魄的桃红。卓华就近铮的一下拔出挂在墙上的佩剑。闪著泠泠寒光的剑身映出对面的影像,唯独没有林子归的身影。"你......到底是什麽?"林子归眉眼微弯,笑得愈发的深邃。桃枝笔直的向卓华飞去。卓华握紧剑柄直刺了过去,林子归没有动,长剑破开桃枝,直逼林子归的眉心,在接触的霎那,林子归的身体碎裂成千片,化为桃瓣,四下飞舞。前所未有的浓郁香气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卓华胸口一窒,险些背过气去,他挣扎著,向不知何时关闭的大门处跑去,不过迈了两步,卓华便倒在地上,痛苦的抓挠著颈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於归,宜其室家。......"隐隐的,卓华似是听到有人在吟唱,慵懒略低的男子声音,转调时微微拉长的尾音中有著说不出的妩媚之态。花香随著那淡淡清唱竟消去了不少。卓华大口大口吸著这难得的新鲜空气,挣著爬起,拉开门闩,寻著歌声向外走去。"......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於归,宜其家室。......"门外一片漆黑,只有一轮冷月,清清冷冷的挂在天幕上。三三两两的衙役也不知去向。卓华心知不妥,偏偏那吟唱之声渐渐清晰起来,偶尔夹杂了几声不经意的轻笑,比那二月春风还要撩人心痒。卓华禁不住挪动步子,寻著声音一路城南的清水河走去。"......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於归,宜其家人。......"清水河畔,石桥附近,一身淡黄的林芷就那麽静静的半泡在水中,如烟的裙裾随波飘荡,比那黄昏天边的晚霞还要柔美上几分;散乱的鸦色长发,一半与河泥纠结著,一半飘在水中。她的下腹部被利器剖开,内脏翻了出来,一缕缕的血丝被水流牵拉成一道道缠绵柔软的红线,渐淡渐远的向下流飘去。一团粉色的嫩肉扔在林芷的身边,一条白玉似的管状物延伸至林芷的腹部,将它与林芷连在一起,其上包裹著布满青色脉络透明的筋膜,仔细看去隐约可以分辨出细小的四肢头颅,正是刚成形的胎儿。吟唱声不知何时止了,卓华手足冰凉的看著地上的尸体。天空飘起了小雨,冷冷的扫在卓华的脸孔上,卓华伸手一抹,触到一片柔软之物,凑到面前,只觉得芬芳扑鼻,满手皆是细碎的桃瓣,抬头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深深浅浅的红,妖媚的红。"先是长子林子归甘愿雌伏死於隐园桃花树下,後有尚未出阁的林芷被人剖腹取胎弃尸於清水河畔,林府当真是要败了!"姚二避开周围的家仆,悄声对卓华道。卓华唯有苦笑,昨夜他追了出去,本想会遇见陶夭,却没料到看见那番情景。今日再次来到林府,林夫人与蓝复信都没有现身,出来迎接的是林二公子林宏。他身旁的绿衣丫鬟卓华见过,上回便是她搀了林芷回房,想是林芷的贴身丫鬟。林宏一欠身,向卓华等人行了一礼,道:"家母伤心过度卧病在床,父亲在旁照顾,无暇分身,还请见谅。柳叶儿是芷儿贴身丫鬟,芷儿的事她最清楚不过。"柳叶儿听闻上前一步,哽咽著向众人道了声万福,卓华见她红肿著眼,不断揩著眼泪,显然是哭了许久。柳叶儿甚是乖巧,未等卓华等人询问便开了口将那日之事细细道了一遍:"昨天夜里小姐伤的厉害,杨大夫为她诊脉治伤......"卓华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杨大夫可曾说了她有孕一事?"柳叶儿咬了咬唇,没有作声。z林宏则略显不自在道:"芷儿家教甚严,怎会做出此事。"卓华斟酌了一番,道:"二公子可知林芷怎麽死在清水河畔?"林宏迟疑道:"今早不是有人来报说芷儿被歹人溺在河中?"姚二嗤的一声笑道:"那不过是衙门为保林家体面对外宣称而已,林芷可是被人剖腹取胎弃尸於清水河畔的。"林宏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y卓华道:"还请柳姑娘不要隐瞒,如实道来,衙门决不会随意向外声张。"柳叶儿看了一眼林宏,见他没有出声阻止,这才道:"杨大夫确实查出小姐有孕,夫人一气之下便将她锁在屋内,不许她外出。自那时起,便一直没在见过小姐。"卓华点了点头,试探道:"那孩子是谁的?"柳叶儿窘了一下,道:"是陶夭陶公子的。"卓华微微一愣,他没料林芷竟与陶夭暗结珠胎,仔细想来,那日他离开林府时,林夫人曾向他询问陶夭一事,看来林夫人早已知晓。卓华轻巧巧的转了话题,道:"昨日夜里可曾有什麽人来见过林芷。"柳叶儿缓缓摇了摇头。z卓华想了想又道:"可有人偷偷进了林府却没被你们察觉?"柳叶儿蹙了眉似是不知该如何应答。z林宏道:"府里有不少身手不错的护院,想要毫无声息的潜入,怕是不易。"柳叶儿再次咬了咬唇,偷瞄了一眼林宏,突然跪倒在地,膝行至林宏面前,哽咽起来,道:"二少爷莫怪我,昨天夜里我端了宵夜给小姐送去,见到陶公子来在小姐房中,我也不知他是如何进去的,小姐房门上和窗户上的锁都没打开,我以为陶公子是要带小姐离开,就没声张,今晨见她不在物内只是当陶公子带她走了,哪知......哪知竟出了这样的事......。"柳叶儿一面哭一面微微抖著。林宏气得脸色发青,怒道:"你怎麽不早说,你......"该问的已经问了,现下又是这般情形,姚二知道不宜在留,於是拉了拉卓华,示意他离去。卓华自是明白,他看了一眼哭得泪人儿般的柳叶儿,却又怕林宏一怒之下做出什麽。姚二见他犹豫不决,颇有些不耐,上前一步,道:"林公子,就此打扰了,改日还请这位柳姑娘到衙门细细说话。"林宏点了点头,吩咐下人送客。※※※z※※y※※b※※g※※※姚二离了林府,便不再做那规矩模样,伸了个懒腰,道:"想不到那陶夭竟是这般人,本以为他不过是始乱终弃,受不住林子归纠缠,才出手杀了他,现下看来,倒像是与林芷熟识,谋杀林子归在前,灭口林芷在後。"卓华道:"你怎知他是人?"姚二一呆,随即笑起:"我昨日的话你还当真?"卓华不答,只是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姚二眼珠一转,道:"莫不是昨晚你遇到了什麽?除了林芷的尸身,你还看见了什麽?"卓华扫了一眼姚二,道:"你不觉得昨日你醉的奇怪麽?只那麽一点酒,况且平日里你酒品如何,我自是清楚,每次醉了不闹上半宿哪里肯安然入睡?"姚二本想反驳,可是卓华所言非虚,他沈默了一会儿,才要开口,便听卓华道:"昨夜,我见著林子归了,活生生的林子归......"姚二听卓华说完,只觉得悚然,他勉强一笑,道:"你别吓我,那林子归的尸体与我的住处可就一帘之隔。"卓华想起那张苍白瑰丽的脸,指尖渐渐冰凉起来。姚二道:"罢了,林子归的尸身你与卓楼也验过了,今日便著人将他葬了去,俗话说‘入土为安'。听你方才所言,他也没怎麽著你我。林子归想是为了亲生妹子,才有此举。"姚二说著便加快了步伐,道:"我先行去棺材铺,好歹让林子归葬的体面些。"卓华在他身後,听得渐渐远去的姚二道:"陶夭陶夭,若他是妖,这名字起的倒是再贴切不过。"姚二办事极为利落,等卓华回到衙门,姚二找来的挖坟人已经抬了棺材在门口侯著,另有两人先行一步,将蒙著白布的林子归抬了出来,装殓入棺。待林子归入棺,一人便扯去了他身上的白布。卓华看的分明,林子归原本光洁的额头上有著一道伤口,像是什麽利器划出来的,暗色的血在其上凝成一片桃瓣的模样。昨夜林子归那含笑化为飞花的景象便在卓华眼前不断翻腾。众人忙著盖棺钉钉,卓华在一旁瞧著,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麽,停了一会儿转身离去。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众人正要离去,卓华却拎了些祭祀用的黄纸、线香、水酒等物跟了过来,随著一行人一起上了清风山,看他们将林子归落了葬,立了碑,填了土。卓华将那黄纸与线香燃了,又端起水酒摆在墓前,卓华刚刚离手,便见一滴清亮水珠儿落於碗中,扰得酒水泛起一层层漪涟。卓华一怔,待反应过来时已是细雨漫天。柔柔细细的雨丝落在地上,溅起一层薄烟,卓华本不在意,只是起身欲走,想著趁雨不大赶回家,哪知不过转身的功夫,那丝丝缕缕的烟气却越聚越浓,像是瘴气一般遮掩得连山路都看不分明。卓华走了数步,便见一模糊身影,撑著一把四十二股的青花竹伞,向这边走来。待近到卓华可以看见他的脸时,卓华却渐渐变了神色。陶夭身著一阔袖朱红绣桃深衣,衬得探在外面握著伞的手越发的纤白,一把竹伞不仅挡去了细雨,也将他的容貌遮去大半,仅能见到卷曲的发端松软的垂下。陶夭与卓华擦身而过,似是没有瞧见他一般径自行至林子归的墓前。卓华立在原地,只觉得有什麽牢牢禁锢住他的四肢,动弹不得,呆得久了,额头渐渐渗出些冷汗。直到身後转来一声轻响,那无形的压力陡然一松,卓华下意识的转身看去,却是陶夭松了手,青伞直直跌在泥水里,滚了两圈,溅了陶夭一身泥点,才安静下来。陶夭回首,漫不经心的扫了卓华一眼,烟波闪耀的黑色瞳中隐隐透出几分暗红。卓华见他勾了勾唇角,一丝浅浅的笑就慢慢自眉梢眼角荡漾开来,一如那日听到的声音一般,淡淡的,带著几分慵懒,撩得人心痒。陶夭的衣红衣渐渐被雨水浸淫微湿,他抬手,指尖拈了一片花瓣,卓华下意识的想要向後退去,才刚抬腿,陶夭屈指一弹,薄软的花瓣化为一道粉色光芒,射向卓华的额头。卓华仿佛听见一声巨响,炸的整个头嗡嗡作响,紧接著就是一阵剧痛,卓华腿一软,向地上倒去,双膝刚挨到地,一只纤白修长的手扣住他的脖子,迫使他抬头,温热腥甜的血自额头流出,划过脸颊,一滴一滴落在那只骨肉匀称的妙手上。陶夭居高而下的望著卓华,杏眼微眯,目光微熏,食指轻且缓的划过卓华的肌肤。卓华对上他的目光,心中一颤,几乎要溺死在其中,脸颊上的触感比上好的玉石还要温润滑腻几分,只是带著一股阴寒之气,抚在身上透心的凉。陶夭忽得敛了笑,黛眉一扬,五指猛然一收,卓华呼吸一窒,反射性的伸手去掰,哪知他力气惊人,顺势就将卓华拎了起来,卓华这才发觉陶夭至少比自己高上半个头,他现下双脚离地,无法著力,只得双手攀在陶夭的胳膊上,好减轻窒息之感,饶是如此,一张脸仍是憋的通红。"桃枝在哪里?"陶夭贴遮卓华的耳畔低声询问。z卓华几乎背过气去,哪里分辨得出陶夭所问为何,他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陶夭一甩手将他丢了出去,卓华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起来,後背重重砸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卓华咳嗽著,挣著想要爬起,陶夭一脚踩在他的胸前,卓华再次倒在地上,陶夭冷冷道:"林子归身上的那枝桃枝在哪里?"卓华此次听的分明,他忍著痛,道:"那是你杀人的凶器,自是留在衙门。"陶夭不屑的一笑,一挥衣袖,卓华只见满目皆是刺目的红,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陶夭震的晕了过去。姚二听闻卓华跟著众人去清风山,诧异了一番,也没再多说,只是布下了酒菜,等著他回来一同吃,就当是答谢前日卓华请他吃酒。直到晌午,姚二也没见到卓华的影子,他等的不耐烦,看了看一桌食物,又摸了摸饿的咕噜直响的肚子,自言道:"不是兄弟我不够义气,是这五脏腑实在等不及。"说著便先行动了筷子。姚二才夹起一块鱼肉,就听得身後吱呀一声门响,姚二像偷嘴的孩子一般匆忙放下筷子,换上一张笑颜,转过身去,道:"正等你......"门外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姚二的话生生止在唇边,他看了看外面,不像有风的样子。姚二再也坐不住,起身向外走去。刚行至门口,便听得有人在身後道:"你倒是还知晓入土为安,我也不与你为难。"紧接著一阵异香扑鼻,姚二顿觉眼前的景象支离破碎,碎冰一般撒了一地。陶夭手里执著桃枝,坐在椅子上,看著失去知觉的姚二慢慢扑倒在地。陶夭吻了吻手中桃枝,道:"子归,你可听见了?"一道幽幽青光,自桃枝升腾而起,蛇一般绕著枝叶转了几圈,停顿下来。陶夭伸手碰了碰,青光似是怕痒一般向旁边让去。"见也见过了,你暂时可以安下心了?"青光黯了黯。y陶夭叹息了一声,道:"再等些时日。"青光扭转了几下,渐渐隐入桃枝之中。陶夭起身,自姚二身上跨过,在门口站定,眯眼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又轻轻抚了抚桃枝,道:"还差许多那,先从最容易的先著手......"雨水聚在叶上,一点一点的滴下,砸在卓华的脸上。卓华微微动了动,背後与额头上的疼痛将他自昏迷的边缘唤醒。夕阳的光芒刺得眼睛几乎睁不开来,卓华眯了眼,抬手去挡,待适应过来,才慢慢撑著身子坐了起来。仅仅一个微小动作,几乎用尽了卓华全部力气,他喘息,靠著树,闭了眼,理著自己的思绪,所有的线索都断在陶夭挥袖之间。卓华歇了一会儿,手足并用的爬了起来。卓华放眼看去,满目皆是梧桐翠竹,林子归的新坟也不见踪迹。这里显然不是他晕倒之前所在的地方。不远处有一条青石山道,其上石头甚是光滑,显然常有人在此行走。卓华心中一喜,顾不得许多,忍著痛,蹒跚著步子沿路而下。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到山下,四周仍是郁郁葱葱的梧桐翠竹。卓华不由的心焦,额头背上的伤处越发的痛起,方才因希望所激起的气力也一丝一丝被抽的干净。卓华正在绝望之际,一点火光在前方隐隐绰绰的闪现。此时此刻,卓华虽觉得蹊跷,却再也顾不了那许多,咬了咬牙,撩起衣摆,孤注一掷的加快脚步径自向前走去走去。寒潭,绝壁,破庙,夜鸦。一盏长明灯在风中颤巍巍的晃动。卓华在门口站定,略一犹豫,伸手去推那红漆斑驳的大门。门,无声无息的大开。冷风夹著寒潭的阴气灌进一片漆黑的庙内,发出低低的有如狼嚎的声音。卓华取了长明灯,借这一点光亮才跨过门槛。庙内空无一人,摆设也颇为简单,一桌,一椅,一榻,再无他物。卓华腾出一手,抚过桌椅,再一看手指,没有半点灰尘。卓华抬高长明灯,想要看清楚这庙里供奉的是那路神仙。灯光照在墙壁上的霎那,卓华像是被电打了一般震住了。四下皆是一片血红,或朱或赤,深浅不一。各色凤凰图纹占据了所有的空间。z或翔於九天,或浴火重生,或交颈缠绵,或翩然起舞,或栖於梧桐......一羽,一毫,皆栩栩如生。z卓华提著长明灯一幅一幅看去。正对著床榻的墙壁似是用寒冰铸就,一只活生生的火凤凰被困其中,双瞳微合,双翼被两枚闪蓝光的钉子钉住,身上亦是缠了同样质地的锁链。即使如此,卓华依旧能察觉到灼人的热浪自墙壁透出。卓华定定望著凤凰,慢慢伸出手。"别碰!"卓华陡然一惊,倏得收了手。一阵暖风吹过,庙内四周的火把灯笼皆燃了起来,四下顿时竟亮如白昼,墙壁上的绘图、坚冰中的凤凰顷刻间化为乌有,只余光秃秃的一片石壁。卓华转身,一名六七岁的红衣童子托了盏红莲灯站在门口。外面风势甚大,竟吹不熄红莲灯中绿豆般的火焰。待他踏进庙中,破败的门扉无声自闭。卓华眼前一花,那童子已然来到他的身前,一只小手悄无声息的碰到他的额头。卓华被一股大力压制在椅子上不得动弹。"我这里见不得腥气。"随著他一声稚嫩童音,一股热浪自碰触的地方一直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无一不适。卓华适才绷紧的心情稍稍松了下来,他低头仔细看去,才发觉这童子身上的衣物并非全红,而是红中透著金黄,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只是无论怎麽看这融姿瑰丽的孩童都古怪至极。童子忽的一抬眼,原本乌黑的瞳中红光隐现,卓华顿时惊了一身冷汗,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下一刻那暖洋洋的热流如海纳百川一般透过他的手指全数被吸纳了去。不过转瞬,卓华已经冷的乌了嘴唇,不住的打著颤。"你生於乙辰年,五行属木,消受不了这般火气,与其浪费,不如给了我。"童子的声音带著笑,渐渐沈下来。卓华睁大了眼看著他逐渐化为十二三岁少年模样。白皙的手慢慢离开几乎脱力的卓华,他将替卓华一缕散下的发撩拨至耳後,道:"这便是我救你,替你疗伤的报酬,日後谁也不欠谁。"卓华冷的哆嗦,牙齿不住的打颤,却也听出他话语蹊跷,平常人哪里会对陌生人说出谁也不欠谁,分明一幅日後还会再见的模样。哆嗦了半天,卓华才挤出一句话:"你是谁?" 那少年吃吃笑道:"你原先应听人提过我,方才又见了我本体,又何来这番问话?"经他一提,卓华忽得想起那日他恢复神智时严大夫所言的一番话语。卓华望著他被火光照得迷离的脸,道:"凤凰?"话音始落,卓华脸上便挨了一巴掌。"你若说的是那‘凤凰'二字便是该打。"卓华还要再问,那少年却向後退了几步,紧接著周围腾得升起一从烈火,他站在火中,静静的看著他,淡淡的一笑。热浪冲来,卓华下意识的伸手掩面,呆了半晌,却不见动静,周围的温度也降了下去,卓华慢慢移开手,看到一轮明月,伴著几颗疏星挂在天上,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清水镇。陶夭一手拈著桃枝,一手拎著酒壶,扑在一株开得正盛的桃树上,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陶夭的鸦色长发上也沾了许多,他一面灌著酒一面斜眼看著不远处的三人。夏复信携了林宏站在残叶堆上,动也不动。一旁石椅上的白须老者拄寿桃拐杖冷冷看著父子二人,道:"孽障!如此败坏门风!"夏复信似是站不稳般晃了几晃,微声道:"族长,可她毕竟是我女儿。""女儿?"族长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拄,沈声道:"那般也算是我们林家子弟?如此不守妇道!若非衙门里隐瞒,我们林家哪里还有脸面在清水镇立足!"林宏道:"芷儿也是受那妖人所惑......"陶夭嗤的笑起,晃了晃酒壶,将手中的桃枝插进酒壶,道:"子归,许久没喝道如此佳酿,分些给你尝尝。"桃枝果真如他所言,慢慢汲起壶中之酒,粉红的花瓣渐渐染上一层浓晕。陶夭抚了抚桃枝,道:"记得给我留些。"语毕便消逝在树上。陡然而落的花瓣,惊了众人。林宏张口结舌的望著突然出现的陶夭。陶夭斜卧在石桌上,纤白五指揪住林宏的衣襟,将他扯到近前。一旁的族长早已吓晕了过去,夏复信向前一步护住林宏,脸上虽惊惧不定,却也不肯轻易退却。陶夭冷冷扫了他一眼,道:"也没见你对子归如此上心过。"夏复信脸色微微泛青。陶夭道:"是了,若是不涉及名利,你夏复信倒也是君子。"陶夭说著挥袖将他掀翻在地,修长的五指攀至林宏的背部,刺入林宏的皮肉,只听得一声惨叫,血如老蚌吐珠般一颗一颗落下,陶夭压制住林宏,慢慢自那处伤口将肌肤剥开来,鲜红的肌肉,青色的经脉一点一点展现出来。夏复信自地上爬起,扑上前去,死死抓住陶夭的胳膊,竭力道:"放开宏儿,你这妖孽。"陶夭踹开夏复信,在不住颤抖的林宏耳畔道:"不知我这妖孽加於你身上的剥皮之法,与你们对林芷所做的剖腹取子哪样更痛些?"原本痛的哆嗦的林宏忽得安静下来,一双眼无神的望向前方,而後忽然大叫道:"妖孽之子不可留,族长有这番决定也无大错,倒是你......你居然将本因火化掉的林芷尸身弄到清水河畔......"未等他说完,陶夭一抖手,听得一声裂帛之音,陶夭手中便多了张完完整整的皮,血淋淋、赤条条的林宏飞了出去,跌在地上一丝声音也发不出,痛到如此,本应晕了过去,偏偏空气中荡著一层清香,令人神智格外清晰。夏复信爬至林宏身边,伸出手,刚碰到他,林宏便是一声惨叫,夏复信忙撤了手,慌著喊著他的名字。"他还没死。"陶夭抬脚碰了碰林宏,林宏顿时缩成一团,陶夭俯身对他道:"林芷腹中胎儿是谁的,你应比我还清楚,为了自己的名利,始乱终弃,你倒与你那父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夏复信听了这翻话,煞白了脸指著陶夭:"你......你......"陶夭道:"林宏的心早黑了,连那内脏也臭不可闻,如今尚算干净的也只有这张皮,与其被他自己污了去,不如送我一用。"说著便一甩衣袖,哈哈大笑著离去,夏复信瞪大了眼,望著鲜红的背影渐渐离去,消失的无影无踪。林宏伸出肉粉的手去碰夏复信,微弱的声音自他的喉咙里溢出:"爹......"夏复信猛得推开他,厉声尖叫著向後连连退去。卓华被惨叫惊得打了个哆嗦,他抬头,向著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仓惶的向他跑来,卓华躲避不急,被撞了个正著,来人也扑倒在卓华身上,卓华正要推开他站起,却在见到他脸的时侯停了手,道:"夏复信?"夏复信跌跌撞撞的站起,向後退去,惊恐的望著卓华的身後。卓华见他神情不对,回转过身,看到一具赤裸裸,血淋淋的人一步一蹒跚的向这边走来,卓华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林宏动了动唇,哑著嗓子道:"卓华,我是林宏。"语毕整个人便石头一般栽在地上。夏复信又是一声尖叫,双眼翻白,噗!一声倒在地上。卓华手足冰冷的站在原地。林宏没有立刻死去。卓华找来林府家中的人,将他与夏复信一起抬了回去。林夫人适才从丧女之痛中缓解过来,又听得这样噩耗,险些再次背过气去。杨大夫对她道说夏复信无事,只是刺激过度,一时神智不清,待醒来便能恢复常态,只是那林二公子林宏──杨大夫斟酌了一番,吐出四字:"无药可救。"林夫人紧紧握了椅背,指甲几乎要崩裂开来,停了半晌,她才喃喃道:"不对,宏儿有救,宏儿有救!"林夫人刷的站起向外走去。杨大夫见她神色恍惚,忙命家仆将她拦住,道:"夫人,请节哀!"林夫人被众人按住,她慌道:"宏儿有救!我不是瞎说!你们忘了麽?二十年前,我弟弟林殊被火烧坏了身子,浑身皮肤皆脆如纸张,家父拟榜一张,谁能救林殊一命便将我许配於谁,林家资财半数归於此人。复信拿了一样薄如蝉翼,滑如丝帛,唤作‘蝶翼'之物覆於林殊体上,此物顿时化为肌肤,服贴於林殊身上,救了他一命。若还能找到这东西,我宏儿便有救!"林夫人不顾众人阻拦,冲到夏复信的床榻前,摇著昏厥中的夏复信,不断喊著他的名字。夏复信缓缓睁了眼,林夫人揪著他的衣物,道:"复信,求你,救救宏儿,蝶翼,拟还有那东西吧?啊?拿出来,救救我们的宏儿!"夏复信渐渐清醒过来,听清林夫人所言,他的眼睛亮了亮,瞬间脸色又变得煞白,死人一般僵著身子,近乎咬牙切齿一般一字一字道:"蝶翼只有一个,只有一个......"林夫人脱力一般的跌坐在地上,任凭众人将她搬来扶去。林宏周身裹了细绢缎子,以参汤续命,慢慢熬著日子※※※z※※y※※b※※g※※※第六天的清晨,天空飘著细雨,前来服侍的丫鬟看见林宏倒在门前的泥地里,一条条细绢缎子被扯的七零八落。暗红的肌肉上糊著泥水,林宏的身子早已冰冷僵硬如青石。小丫鬟尖叫著一路喊著,一路跑向林府主屋。林夫人听见这声音,身子哆嗦了两下,瞳孔骤缩,倒在床榻上,再也没有起来。一身丧服的蓝复信蹒跚着脚步走向庭院,他的身后,空荡荡的中堂上供奉着林夫人、林芷、林宏的牌位,三口乌木黑漆的棺材并排摆放着。蓝复信瘦如枯骨般的手里揑了只女用簪子,上面以翡翠镶了只绿翼蝴蝶。蓝复信的手抖了抖,钗子自手中滑落,砸在青石地面上,碎成数瓣。蓝复信噗嗵一下跪在地上,慌忙用手拢起碎片,抖着拼命的往一起安。翡翠不断的从他颤抖的手中滑下,摔成更细的碎片。如此反反复复,不知重复了多少次,蓝复信将碎片一把攥在手中,贴着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的踢到了腹部一般深深的伏下了身,额头几乎碰到了地,一声接着一声的干嚎自他的喉咙逸出,像是野兽濒死前的哀嚎。残叶被风吹起,在蓝复信的周围舞着,他就这么伏在哪里,双肩耸动着,丧衣上渐渐沾满了枯枝败叶。直到一个声音淡淡的在他耳畔响起:"你后悔了么?"蓝复信看到一双绣着桃花的素色靴子停在面前,他抬头,陶夭站在前方,难得的穿着一身素色衣衫。蓝复信哑着嗓子道:"我......对不起......"陶夭瞥了一眼屈伏在地上的人道:"你对不起谁?"蓝复信闭了嘴。陶夭冷笑着转身而去,脚下枯叶蝴蝶般飞舞。蓝复信怔怔看着那落叶,忽得挣扎着爬起,无奈跪了太久,腿脚已然麻木,他跑了几步咚得一声又倒在地上,不偏不倚的一头撞在青石台阶上,锐利的棱角刺破了头,血汹涌而出,蓝复信伏在地上动也不动,手里还紧紧攥着簪子碎片。过了许久,蓝复信才轻微的颤了颤,他粗喘着,艰难的翻过身,靠在台阶上。血糊了他一脸。蓝复信一时适应不了眩目的阳光,伸手去挡。一阵风吹过,落叶飞舞起来,蓝复信看着飘起的落叶,动作忽得一滞,脸上浮现古怪的笑,他伸出手,向着残阳的方向竭力去够被秋风吹得零落的叶子,翡翠碎片叮叮当当的自他的手中滑落,蓝复信笑着念叨着:"......蝶......蝴蝶......蝴蝶呵......呵呵呵......蝴蝶......"蓝复信爬了起来,义无反顾的向前跑着,步履蹒跚,他抓住飘荡的叶子,小心的捧在手中,揉进怀里,不断的大笑。林府的主人们疯的疯,死的死,一时无人主持,林府管家一纸书信唤来了在清风山上别院中静养的林二爷林殊。林殊请卓华过府时,卓华分外吃惊,他一个小小仵作与林府又无什么关系?硬要说,不过是有人死时去报个信。林殊此人的名字,卓华只听过那么一两次,据说当年林家老爷晚来得子,宝贝的不的了,偏生林殊八岁那年遇了火灾,几乎死了去,幸而蓝复信带来了灵药救了他一命,自那以后,林殊便搬到别院中,不曾踏足清水镇半步。卓华第三次踏进林府,只觉得林府不似以往那般繁华,地上落了厚厚的秋叶,进了府,也不见几个仆从。直至来到中堂,才见到两个人随侍在林殊身旁。一身素白衣物的林殊靠在湘妃榻上,待靠近了,卓华才发觉他的肌肤比那水缎衣料还要幼滑无瑕,似是莹莹闪着辉光。林殊见了卓华温文一笑,卓华只觉得一股子出尘气息拢在他的周围。奉了待客茶后,林殊道:"林府的仆从佣妇我已全部遣散了,明日之后,我不知林府还会留下什么,不过单是这园子,应该还能值些钱,卓华你若是不想留,便可自行变卖......"卓华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这翻口气竟是要将林府交给他,卓华从忙打断了林殊的话,道:"林二爷,这话从何说起?"林殊笑了笑,按了按自己的手,道:"借别人的东西总要还,我因此多得了二十年寿命,也该知足了。"卓华不明白他的话,想要再问,林殊一抬手,阻了他的话,道:"这家产也不是为你而留,而是为了林子归而留。"卓华"啊"了一声,结巴的重复着林殊的话:"林子归?为他而留?"林殊阖了眼,慢慢道:"我知道,他没死。"淡淡的一句,令卓华半晌没有反应过来。z"蓝复信有愧于他们母子,子归此番作法也不为过。"卓华讶异于他淡漠的的态度,道:"如此说来,林宏与林芷之死也是应当?林子归若只是为了报复蓝复信,也不必牵扯到他人。"林殊扫了卓华一眼,道:"林宏会有如此下场,全是自食其果,他与芷儿乱伦在先,知她有了身孕,又以与妖孽偷情为名,纵恿族长杀她,以护自己声誉,怨不得他人,只是可怜了林芷。"林殊顿了一顿,又道:"那日她若与陶夭走了,也不会有这样下场。"卓华道:"你怎知这些?"林殊轻笑:"我为何不知?"卓华默然无语。y林殊向后一靠,望着门外碧蓝的天空,似是倦极,轻轻道:"我累了。"卓华躺在床上,瞪眼看著雕花的床楣,怎样也睡不著,林殊盈润如玉的肌肤一直在眼前晃。林殊说,明日之後,我不知这园子还能留下什麽。z卓华腾得一下自床上弹坐了起来,胡乱裹了件衣服就向林府走去。刚踏出大门,就听见远处有人敲著锣,大喊:"走水了!走水了!林府走水了!"卓华心中咯!一下,再也顾不了那许多,撒腿向林府跑去。待到了林府,只见火光冲天,别说是进去寻人,就在远处站著也能察觉热浪往身上直扑。邻里群众拿盆提桶,匆匆忙忙的自清水河挑来水灭火。林府的老管家被一干人按住,他嘶声道:"求求大家,林二爷还在里面,求求大家,救救他。"卓华有些木然的看著眼前的场景,他拉过一名林府家仆装扮的人,道:"里面还有什麽人?"家仆擦了擦脸上的黑灰,道:"就二爷一人,他将我们都遣了出来。"z卓华松了手,看著燃烧的火,什麽话也说不出,他转身,慢慢向著来时的方向走去。一抹红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向这边。卓华眼睛一亮,喊了一声陶夭,那人果真停了步子。陶夭不说话,一手提了盏散著莹莹幽光的宫灯,一手中托了样薄如蝉翼,透如清水,莹莹闪光的锦缎样物件。陶夭站在水畔,血红的衣衫被风吹起,猎猎做响。卓华道:"你为何要将林家人赶尽杀绝?"陶夭冷然一笑,道:"林宏与其妹乱伦在先,抛弃杀亲在後,这样的人为何杀不得?蓝复信虽不知内情,却为求名誉,默许林宏等人所为,虎毒尚不食子,且不说我与他有旧仇,这样人品,杀他尚算便宜。"卓华心中微动,道:"那林殊与你又有何怨仇,为什麽要放火烧了林府?"陶夭听罢道:"我与他无怨无仇,不过是来讨样东西,本属於林子归的东西,况且,这火也不是我放的,你回头仔细看看。"卓华听他所言,当真回头,远远的瞧去,才发觉火焰聚成鸟的形状冲向天空。卓华微微抽了口气。待他回首,呼吸不由的一滞,陶夭不知何时褪去了那一身桃红深衣,骨肉匀称的赤裸身躯沐浴在月光下,当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陶夭眉稍微扬,杏眸中烟气缭绕。卓华觉得有什麽东西在体内挣著蜕出,额头火烧火燎的痛起,卓华清醒过来时怀里正抱了一具修长柔韧的躯体,黑中透著暗红的发铺了一地,几缕发,夹杂著桃瓣浸在水中。宫灯飘荡在空中,卓华对上陶夭那双似笑非笑的眼,顿时尴尬非常。陶夭张开口,轻噬著他的指尖,一阵刺痛,陶夭咬破了卓华的指尖,慢慢吸允著,卓华倏的收了手,从陶夭身上爬起,匆匆套上衣物。陶夭也不急著找衣服遮身,而是伸出了手拎了灯笼在手。卓华看著陶夭吐出一字:"你......"陶夭看著卓华狼狈的动作,放声大笑。卓华向後退了几步,慌乱的看著陶夭,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去问,最终夺路而逃。卓华推开内室的门,紧紧关牢,背靠著门的他,几乎瘫在地上。事情怎麽会变成这样?方才他们做了什麽?卓华不敢往下想,虽然他记不起来,可是单看他与陶夭那副模样,也能猜到他与陶夭......额头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卓华抱著头,慢慢弯下腰。姚二一进门便见卓华瘫在地上。姚二一惊,忙去扶他,方将他转过身来,险些又将他扔了出去。只见一朵桃花纹路,自卓华的额头生出,密密匝匝的枝叶缠绕蔓延,宛若活物。姚二勉强按下心中恐惧,将卓华抱起,放到床榻上。待褪了他衣物,姚二又是一惊,只见桃枝绿叶细细柔柔的缠了一身,几点桃红点缀在其中,偶尔颤动著,似是迎风舞动一般。姚二伸手去碰那些桃花,一阵簌簌声後,那些枝叶竟自卓华的肌肤上凸出,攀爬缠绕住姚二的手指。姚二惊叫一声,猛得一抖手,跳了起来,连连向後退去,这一退不要紧,只听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原是姚二碰翻了案台。卓华似是被这声音所惊,呻吟了一声,慢慢转醒。z卓华缓缓睁了眼,浑身像被石碾辗过一般疼痛无力。姚二看著那一身枝叶花萼像是得了令似的变小便细,一起向回缩去,最後全部归於额头那一朵桃花中。卓华看见姚二像是见鬼了一般傻站在远处,他勉强撑起身子,奇道:"你怎麽在这里?"姚二不说话,只是定定望著卓华,卓华顺著他的目光看去,才发觉自己竟然衣衫不整,昨夜之事轰然袭向他,卓华腾然通红了脸,忙拖了被子往身上遮,手忙脚乱的在被子子里理著衣物,心道:莫不是昨天留下什麽痕迹被他看见了?姚二半天才结结巴巴指著卓华道:"你身上──。"y卓华听罢又窘又迫,好不容易遮了身,才起身,向姚二这边走来。他进一步,姚二便退一步,甚至不择言辞的慌道:"你别过来!"卓华不明所以然,在原地站定,莫明其妙的看著姚二。z姚二定了定神,才小心翼翼的靠了过来,惊疑不定的伸出手,犹犹豫豫的去碰他的额头,又飞快的收回手,如此反复多次,确信没有异常,姚二才微微松了口气。卓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除却有些隐痛之外并无其他不妥。姚二远远的瞟著他,道:"你去照照镜子。"卓华依言而行,见到那朵桃花纹路时,他一愣,半晌没有说出话来。z姚二道在远处拣了个位置坐下,道:"我听说昨天夜里林府走水了,你──可是去了?"卓华望了望姚二,将夜里一事如实说了,提及陶夭之时未免红脸。姚二起先只是静静的听,待到最後却是睁大了眼,指著卓华,道:"你怎麽......。"卓华自知理亏,也不反驳,而是差开话题,道:"那蓝复信与他过世的妻子,不知有何怨仇,竟糟至林子归如此报复。"卓华语音未落,便听得一阵吃吃轻笑:"蓝复信为求财富不惜杀了自己结发妻子,你叫林子归如何不怨?"姚二卓华皆是一惊,一齐抬头,寻著声音找去,只见床头一盏油灯爆出一簇火花,落在空中,绕屋盘旋了几圈,化为一只红翎蓝眼画眉大小的鸟儿。那鸟儿拍了拍翅膀,落在卓华肩头,转头顺了顺翎毛,瞧了瞧他额头,笑道:"几日不见,你倒成了如花美眷。"那‘如花'二字特别加重了语气卓华一窘,随後又觉得它声音听著熟悉,转念一想便脱口道:"凤凰?"鸟儿蓝眼一眨,一挥翅膀,一记淡蓝火焰直扑向卓华,转瞬便烧去了他一束头发:"你若说的是那凤凰二字,便是该烧。"卓华手忙脚乱的扑灭了火,灰头土脸道:"那我该叫你什麽?""凤皇。"卓华正想著这有何差别,凤皇又补了一句,道:"是皇天後土之皇,我又不是那等雌雄同体的怪物。"凤皇振翅飞到床榻上,踩著软绵绵的被褥,踱著步子,道:"林子归的生母风彩蝶与陶夭是旧识,风彩蝶乃是一只凤尾蝶妖,蓝复信在她生产时才知她身份,此时恰逢林府二少林殊被火烧伤。"凤皇说至此时顿了一顿,蓝眸中有著异样光彩闪过。"蓝复信不知从哪里听闻蝴蝶鳞翅可以取代肌肤肤,他便求来了一道灵符咒,趁风彩蝶产後体虚,剥了她一对翅,献给林殊。"卓华心中一动,道:"昨夜我见陶夭手中拿的便是蝶翼,只是不知他拿去了有何处用途?"凤皇道:"为了林子归。他没有死。""卓华第二次听闻此话,不似上回那般诧异。受惊过度的姚二适才恢复过来,道:"他不是死了麽?尸体都已经埋了,还是我──"姚二忽得住了口,他记起之前莫明晕倒在房前隐隐约约听到的话。凤皇道:"你说得也不全错,身为人类的林子归是死了。陶夭借由一枝桃枝保了他的性命......"凤皇突然屏气凝神,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丛蓝焰自它的翎毛上窜起,又淡了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卓华觉得它的身型似乎模糊了许多。凤皇拍了拍翅膀飞起,道:"你若想去了额上印记,拿著我的翎毛去找陶夭便可,他在隐园。"卓华听了陶夭名字,又是一窘,还未来的及回答,眼前的火红鸟身上燃起一从火焰,瞬间烧个干净,只残留一根燃著火焰的翎毛,打著旋飘然落地。卓华俯身,犹豫了下小心的碰了碰翎毛,触手之处一片温暖,卓华这才放心的拿起它,火焰像是活的一般灵活的避开他的碰触。卓华没有多停留,起身就向外走去,姚二拦住他将一个八卦玲珑佩放在他的手里,道:"这是我从庙里求来的开过光的东西,你带著。"卓华才接过,额上一阵刺痛,似是有什麽东西破体而出,浑身僵硬万分,不能动弹丝毫。姚二看著他,渐渐变了神色,惶恐的向後退了一步。数条郁郁葱葱的枝蔓纹路,从卓华额心伸出,缠绕著右臂一路向下延伸至手心,突兀的肌肤中生出,包住玲珑佩,将它围了个密不透风。姚二见状急道:"快把它扔了!"卓华动弹不得,眼睁睁的望著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动。姚二一咬牙,冲了上来,去掰卓华的手,想要自其中拿回佩饰,哪知桃枝与他连为一体,姚二用力去扯,手上肌肤被剥开来些许,卓华硬生生痛出一身冷汗,血丝顺著撕开的伤口不断的往下流。卓华忍著痛道:"别动!......"话才出口,只见一道青芒自团簇的枝叶中泻出,挣著破开绿叶,桃枝动作一滞,迅速松开玲珑佩,缩回体内,青芒不离不弃,一路追著枝叶的纹路向上逼去。桃枝不能抵挡,全数龟缩入额上桃花纹路之中,盛开的花瓣随即合拢,不留丝毫空隙。青芒在外徘徊了片刻,无路可循,不能再进半步,僵持了片刻,退回玲珑佩。卓华适才能动,抓起一块布料按住手上伤处,二人相视无语。半晌,卓华才苦笑道:"你何时想到的?竟从庙里求来的东西,倒真是件灵物。"姚二微窘,道:"那天莫明其妙晕倒在自己屋前,醒来後一直心中不安,就去灵隐寺求了它来。"卓华看了看伤处,已经收敛,不再流血,他扔了软布,推开门向外走去。不过几分锺,就听姚二在身後唤他,回头望去,只见他追了上来,道:"我与你一起去,隐园有些古怪,上回你跌进那口井後就一副痴傻模样。"卓华微微一笑,拍了拍姚二的肩,什麽都没有说。隐园仍是一幅残败景象,凋零的桃树聚在那里,黑褐色的枯枝虬根错节的纠缠在一起,将整个园子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卓华望著空空如也的园子,分外困惑,他拿著翎毛却不知该怎麽用。正想著,翎毛扭曲了几下,自他手中脱出,落在地上,原本温驯的火焰陡然然爆涨,将附近的一棵桃树裹进火中,一扇桃红木质门慢慢在火中显形。卓华走上前去,姚二一把抓住他,道:"你做什麽?"卓华指著门扉,奇怪道:"你看不见?"z姚二摇了摇头。卓华想了想,握住他的手,带著他向里走去。姚二微惊,犹豫了下任他拉著自己向那一丛火焰中走去。炙热的空气直直向姚二扑来,衣摆被引燃,火焰向上攀升著,几乎灼伤他,姚二腾出手,拍打著火苗,脚下却没有半分迟疑。被拉住的手腕一阵剧痛,姚二不由自主的松了手,火焰向猛然向他袭来。卓华只觉得有什麽东西狠狠推了他一把,一个踉跄就扑进门中,握著姚二的手被迫松开,回头一看,门已经消失的了无踪迹。姚二就地扑倒,打了几个滚,压灭身上的火焰,再抬起头来,只见一株被火烧得漆黑的断木立在那里,哪里还有卓华的身影。卓华转过身,四周皆是盛开的桃树,空气中飘荡著奇异的馨香。地上铺满了桃花瓣与细细的粉末状淡红香料,踩上去分外柔软。正中桃树下祭了一方天青色石台,周边以阴文刻满了符咒,并用朱砂填色,四面各放置了一只金蟾鎏金铜鼎,氤氲烟气缓缓自金蟾口中吐出,像是被什麽东西吸引了一样全数向中间汇去。卓华的目光不由的被符咒所吸引,他稍稍走近,希望看得清楚。符咒似是活了一般扭曲旋转起来,蠕动著从石台上跃出,浮凹在半空中。卓华仿佛挨了一记重拳,眼前一黑,神智叫嚣著向外冲去,有那麽一瞬,卓华察觉自己漂浮了起来,不由自主的被石台所吸引,在半空中俯视自己的身体僵直的站在原地,卓华恐慌万分。额头一阵钻心刺痛,将他硬生生的拉了回来。卓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有余辜的看了看石台。咒符安静的伏於青石上,没有半点动静,饶是如此,卓华还是挪开视线。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走近石台,站在石台下的台阶上。从这里看去,石台上卧了一人,赤身裸体,仅以一层桃红轻纱覆体,铜鼎中的烟气凝成各种形状飘向他,钻进他的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卓华拾级而上,腰间的玲珑佩泛著幽幽青芒,流动的空气似是一滞,原本凝结成簇的烟气像是被惊扰的鱼群,四下游走,远远的避开他。卓华每迈出一步,面前残存的烟丝就迅速後撤,龟缩进金蟾香炉之中。桃树被风吹得簌簌轻响,淡粉的花瓣再也耐不住,飘然而落,撒在青石台上。桃红轻纱缀满了花瓣,煞是好看。躺在台上的正是林子归,卓华在最後一层阶梯上站定,看向他,未束起的乌发顺著石台一直委顿至地,肤色细白明透,比上回见到的多了点红晕,隐隐可见淡青的血管伏在其下,单薄的胸膛微微起伏,证明著他依然存活。美则美矣,却摄人心魄。卓华著了魔般缓缓伸手。四周似是被冻住了一般,悄无声息。y林子归似是有所觉,忽然睁了眼,漆黑屋梁的瞳紧紧盯著卓华。卓华的手僵在半空。淡淡的烟霞浮上林子归的脸颊,他坐起,捞起薄纱裹在身上,裸著足下了石台,柔白细润的脚踩在一片桃红之上,白得越发的透明,红的越发得的鲜亮。卓华觉得有些燥热,下意识的向後退去。林子归本想拉住他,却在瞧见他腰间的玲珑佩时,变了脸色,硬生生的止了动作,抬手折了枝枝桃,微微一笑,道:"你找到这儿了。"他穿的单薄,卓华心中尴尬,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地面,道:"我来找陶夭,是凤皇──让我来的。"不经意间,那双妙足突兀的闯进卓华的视线,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话语也不甚连贯。林子归听罢渐渐敛了笑,将桃枝一捏,道:"他不在这里。"b卓华一听,顾不了许多,急急拉住他,道:"怎麽会!你必是知道陶夭在哪里!我额头上这东西......"卓华想起那密密匝匝的枝叶,以及切肤之痛再也说不下去。林子归惨白了脸,用力挣著,道:"你别碰我。"卓华不明所以然抓了他胳膊不放,生怕一松手,再也寻不到陶夭的行踪。林子归挣不过,死死的盯著卓华的手,卓华这才发觉有所不对,低头看去,只见一层青气自玲珑佩中散出,经由他的手蔓延至林子归的手臂上,被青气侵蚀的肌肤明透可见筋肉,竟有碎裂之势。卓华一惊,松了手。林子归按住伤处,却阻不了青气一路上攀,所经之处,肌肤尽是水晶样通透脆薄,并且不断的向下剥落。林子归惨笑著道:"你害了我!"随著这个笑,牵动了脸上的肌肤,仿佛被巨石击过的水晶,林子归的容颜支离破碎,薄如蝶翼的皮肤一片一片的向下跌落,裸露的肌肉,遇到空气,渐渐发黑,显露出腐败的色泽。卓华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半晌不能出声,林子归踉跄著向後退去,笑著流泪道:"罢了,罢了,今日不论生死都是我自找的。"卓华心中一痛,似是有什麽要涌出来,他想也没想,伸手拽下玲珑佩,冲上前去,想要拉住林子归。林子归躲开,怒道:"滚开!"卓华怔了一怔,终是握住他发黑腐坏的手,林子归冷笑一声,道:"你不觉得恶心麽?"经他一说,卓华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倏得收回手,林子归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握紧了拳,掉头向隐园内院子走去。卓华愣了片刻,追著林子归喊道:"你等等。"林子归脚步一滞。"陶夭在哪里。"林子归不答,反而加快了脚步。卓华追上前来,拦在他的身前,林子归停了脚步,看著他。冷声道:"我若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用如此等死了。"林子归话音始落,瞄见卓华身後方才出现的一抹桃红身影,禁了声,一动不动得看著陶夭。陶夭手中握了束形似艾叶之物,一股浓郁异香自其中飘出,他望见林子归那副模样,心中一惊,变了脸色,完全没了平日的从容,失声道:"怎麽弄成这样!"林子归不作声,陶夭一眼瞥见不远处被侵蚀成紫黑色泽的桃瓣,中央则是一枚泛著青芒的玲珑佩。陶夭上前一步,拾起它,捏个粉碎。卓华想要阻止,却被他冷冷的一眼冻住,眼睁睁的看著他玩笑般的毁了玲珑佩。陶夭扣住林子归的命门,一枝柔嫩的绿叶缓缓自二人相触之处生了出来。半透明的翠绿,羞涩的舒展开躯体,小心的碰了碰林子归,随即像是见著饵的鱼,贪婪的缠绕住他的胳膊,以他的身体为养料,迅猛的成长,不过转瞬,已经看不见林子归的身形,所见皆是密密匝匝的绿叶。枝叶扭转了几下,开始向中央收缩,卓华听到了骨骼被压折的声音。在他的眼前,桃枝挤压著林子归腐朽的身体。卓华看著他一点一点塌缩,最终攒成拳头大小的一团,蠕动著。至此,才见一直萦绕在林子归身上的青芒失去了目标,渐渐淡去,消逝得无影无踪。陶夭执著那一团翠绿的东西走向青石祭台,将它放在正中,桃枝渐渐舒展,毯子一般铺满了整个石台,一个婴儿般蜷缩著的半透明人影显露出来,隐约可以分辨出五官。卓华怔然道:"林子归!"他微微侧首,向这边看了一眼,纤长透明的睫毛,蝶翼一般轻轻翁动著。卓华才上前一步,却听得一声喝诉:"别动!"他下意识的止了脚步,看向陶夭。陶夭瞥了一眼他,黑曜石般的瞳孔中透出淡淡的疲惫,清冷微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这祭台上刻得是凝魂的咒纹,凡是靠近的生灵皆会被它摄去魂魄,用以供养子归丧失了本体的魂魄。"卓华听罢,想起方才之举,心中微微发寒。g"虽然这东西不会危及你的性命,总归不好受。"陶夭淡淡的补了一句,扬手一挥衣袖,手中形似艾叶的香草,分飞投入四方金蟾镏金铜鼎中。卓华还没来得及思虑陶夭所言何意,只见嫋嫋青烟自金蟾的口中溢了出来,犹如白云出岫,漫了碎花铺就的地面,海浪一样翻滚著涌到卓华的脚下。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扑鼻而至,正是他方才进来时所闻到的气息,只是现下浓郁了许多。不过转眼,目所能及之处皆是一片淡青。卓华不敢轻易动弹,大约过了片刻,溢出的烟气,像是被什麽挤压著,凝成细丝一样的烟线浮凸在空中,扭曲成各种形状,又汇聚成一缕,被青石祭台所吸引,投进林子归半透明的身躯中,化为苍白透明的骨架,随著烟气的聚集,骨骼的形状越来越清晰,渐渐转为不可透视的乳白,後续的烟气缠绕著骨头,化为一束束鲜红的肌肉,附著在骨架上。卓华听见自己抽气的声音。陶夭道:"华芜之香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却不能幻化成肌肤,必须要以活人的皮或者其他法器来替代,先前子归借了林宏皮肤,才能保持人形,可惜毕竟只是俗物,别说是碰著有灵气的东西,就是白日里的阳气能让华芜之香凝成的肉体一点一点散去,最终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新鲜红润的肌肉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覆盖了林子归全身。陶夭拢起手,自袖子中取出一样薄如蝉翼,透如清水,莹莹闪光的锦缎样物件,卓华瞧得眼熟,仔细一想,那日在清水河畔,陶夭手中拿的就是这件东西。陶夭捏著它的两角抖开来,遮住林子归筋肉交错的身体,卓华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林子归一身肌肤如玉似水,隐隐泛著荧光,脚踝手腕处几根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比起方才所见不知胜了几分。陶夭随手拈起一撮花瓣,一覆手,便是一件红底银绣蝴蝶的深衣,他为林子归披上衣物,起身走至卓华身边。"卓华......"林子归低低的唤著他,声音像是在叹息。卓华一颤,定定望著他,额头处火烧火燎的痛起,似是有什麽要从内至外刺破肌肤。一阵眩晕,险些让他昏倒。陶夭伸手扶住他,微微一笑,眼梢眉角间风流尽显,温润如玉的手指抵在他的额间,阴阴凉凉的触觉减稍微缓解了痛觉:"你可想好了,非要我将这去了。"陶夭离他极近,暖暖的气息吹在耳畔,引得卓华微微战栗,他没来由得想起林府起火的那一夜,倏得红了脸。偏偏林子归睁著一双通透清澈的眼眨也不眨的看向这边。陶夭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轻飘飘道:"你想起了什麽?"卓华被他语气里的阴冷的惊动,略一醒神,尴尬非常的与他错开视线,却对上林子归的眼,那双眼中有著卓华看不懂的东西。卓华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闭了眼,微微点头道:"我找你就是为了把它去掉。"话音始落,一股温暖柔和的气息自额头相触之处透了过来,卓华眼前一片恍惚,隐约间,他似是看见一处桃花盛开的地方,与隐园十分相像,卓华依稀觉得熟悉,但又想不起这是何处。淡褐色的桃枝自额心生出,闭合的花苞开始向外蔓延,若隐若现的颜色像是被什麽吸去精气一样,欲开不能。朦胧间,陶夭的声音幽幽的传来:"......你再也不会见到姚二他们......"卓华双瞳渐渐失去了神采,慢慢闭了眼,倒在地上,细碎的花瓣被震得飞起。陶夭灵巧的手指在他额间抚弄,豔丽无比的桃花纹路才展开一片瓣,便像被什麽灼伤了一般焚为焦炭,桃花似是惧了,余下的残瓣紧紧的闭合,护住其中嫩黄的蕊。林子归带著一股馨香,走到近前,弯下腰,道:"取不出来?"陶夭皱了皱眉,缩回手,眯著眼看了看手,指尖处被烫得有些泛黑,他道:"非凤皇不可。"林子归不再答话,清灵通透的瞳中光华流转,他俯身,在卓华的唇上留下一个冰凉的吻。破庙掩在梧桐树与青竹阴翳中,不远处的寒潭散著淡青的寒气,凤皇抱膝蜷成一团,缩在床角,身体不断抖著,唇色发紫,烈火一般的红色衣衫上结了一层白霜,麽指般粗细的青龙在他身上缓缓攀爬缠绕,每一次扭动,都带著冷澈入骨的寒意。案台上的红莲灯颤巍巍的抖动著,火焰似灭非灭。"该死的!"凤皇颤声骂道,声音却是有气无力。庙外的长明灯闪了闪,油漆剥脱了的木门吱呀响著打开来,凤皇僵著身子抬头,一股香气飘了进来,凤皇分辨出那是桃花与华芜的混合的香气,他冷声道:"滚!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陶夭吃吃笑著,步入庙中,道:"当真不想?"凤皇勉强起身冷冷望著他。陶夭见他身上蒙了层寒霜,笑道:"你这里什麽时候变成冰窟了。"凤皇瞥了一眼他身边的林子归,见到他身旁被半拖著的卓华时,凤皇的眼睛透出一丝奇异的光芒。陶夭在桌旁站定,看著几乎被冻成冰人的凤皇,叹息了一声,道:"为了一个凡人,值得麽?"凤皇低低笑道:"你知道什麽?莫说我,卓华不也是如此。"陶夭神色微动,撇过头去,看著摇曳不定的红莲灯出神。林子归扶了卓华,小心的将他放在凤皇的床榻上。陶夭忽得转过头,对著凤皇狠狠道:"他若有个万一......。"凤皇勾出一个笑,道:"怎麽会,我与卓华有约在先。"凤皇将手扣在卓华的头顶,卓华见状向後退了几步,凤皇抬眼看了看林子归,冷声道:"你也让开。"林子归握了握卓华的手,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才慢慢退开,凤皇看在眼里,不知想起了什麽,神色有些恍惚,愣了片刻後,扣在卓华头顶的手指深深陷进卓华的头骨之中,一缕血丝也没有溢出,待他收回手时,掌中多了颗拳头大小的丹丸,周身萦绕著红色雾气,凤皇张口,将其纳入口中,吞了下去,眼中透出兴奋的光芒,凤皇尖啸一声,墨色的瞳转化为极淡的蓝,莹莹有光,周身的白霜轰然而碎,金红的火焰覆盖了全身。不远处的寒潭传来隐隐低沈轰鸣,原本冒著寒气,死一般的潭水,漪涟连连,水泡源源不绝的自水底深处逸出,在水面上炸开来,氤氲水雾缓缓笼住潭面,不过片刻,只见寒潭沸腾起来,一声金戈爆鸣,上达九天,横贯入耳,震得人浑身一颤,水中忽得腾起一条青龙,腹部四爪淌著鲜血,青龙哀鸣著,身影渐渐淡去,化为一条断裂的寒青锁链摔进寒潭中,沈了下去。凤皇头颅微扬,如墨的发丝张扬开来,火焰一般的身躯渐渐淡去,化作一道金红光芒,投入寒潭中。四下陡然静了,连风吹过竹稍的簌簌声响都不能听闻。卓华安静的躺在榻上,死了一般,没有半点声息,唯有额心的桃花纹路颤巍巍的舒展开来,渐渐布满他的身体。林子归意图上前查看,陶夭握住他的手,沈声道:"别乱动。"话音始落,波澜不起的寒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一方干涸开裂的潭底,一只赤色凤凰尖啸著自潭底冲天飞起,带起的热浪席卷而来,林子归睁大了眼,怔怔看著金红的火焰向他扑来,一丝碧色轻轻柔柔的挡在林子归的面前,沁人舒爽的凉意包裹住他的全身。热浪袭过,周围的大地尽数化为焦土,仅余一株碧桃孤零零的屹立在原地。林子归慢慢睁了眼,只见卓华面色苍白的依在榻上,指尖不知被什麽割破了,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碧桃树的根正扎在那一处被血浸润了的土地上。卓华微微侧首,笑了笑,看著林子归的眼,柔声道:"子归。"林子归怔了怔,眼睛慢慢蒙上一层雾气,勉强压下将落下的泪,半晌才道:"你醒了。"卓华点了点头,又阖了眼,似是倦极。陶夭抬首,看向被凤皇灼烧得一片血红的天空,过於明亮的光芒刺得他不由得眯了眼。陶夭伸手,遮在眼前。林子归握住卓华的手,陶夭转过身,沿著烧焦的土地向山下走去。凤皇敛了焰气,化为人形,落在地上,浅蓝的眸盯著卓华苍白之至的脸,道:"我内丹吸去你不少精气。"卓华没有睁眼,只是轻微的嗯了一声。凤皇忽然道:"你後悔麽?"卓华嗤笑出声:"後悔什麽,当初他以你内丹封了我,为得不就是用我的木气来养你的火性。"凤皇静默了片刻,腾然抬手,直取自己的右眼,卓华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他剜下一只浅蓝如玉的眼,摊开放在卓华面前,道:"我凤皇从不欠人。"卓华怔了一下,接过,浅蓝的珠子才碰到卓华的手便融了进去,凝成一只凤凰的纹路。凤皇冷声道:"我会带林殊离开这里,你也好自为之,这麽大的动静,要不了多久,天上那帮无聊混蛋就会察觉。"卓华笑了笑,道:"你是怕那只青龙追来吧?"凤皇僵了一僵,不再答话,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离去。卓华强撑了片刻,再也熬不住那股倦意,沈沈的睡了过去。林子归小心的环抱住他,像是捧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z※※y※※b※※g※※※天空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水打在姚二身上,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转开视线,四下望去,仅有桃树下可以避雨,姚二想了想,终是跑了过去,不断跺著脚,呵著气,搓著手,好让自己暖和起来。不远处的焦枯桃树被雨水一淋,混著炭和泥缓缓的流到地上。姚二焦躁的看了一眼天色,来回踱著步子。一声炸雷,照亮了半边天空,姚二一惊,抬头望去,只见西边的天际一片火红,一个泛著蓝焰的火球冲上天际,西落的残阳,在它的映衬下完全失了神采。两翼金红的翅慢慢舒展开来,一片片颜色丰润的羽毛燃烧著,占据了半片天空。姚二睁大了眼,绚烂的火焰将他的眼映成奇异的红,他听见有人惊声喊道:"凤凰!"随後这声音像是被扩大了无数倍,从不同的人口中吐出。姚二只是定定的望著天际,什麽话也说不出,隐隐的,似乎有什麽不好的感觉在心中升腾。雨水透过枝叶,打在姚二的脖子上,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正准备向里走些,一把青花油布伞遮在头顶,挡去了雨丝,姚二怔了怔,抬头看了看伞,再转首,只见陶夭静静的站在他身边,微卷的发丝上挂著水滴。薄透的衣衫被水濡湿,贴在肌肤上。"卓华不会回来了。"陶夭道,他似是没看见姚二苍白的唇色以及不知是冷还是怕而打著寒战的身体。姚二觉得手足俱凉,半晌才道:"你说什麽?"陶夭轻轻一笑,风流之态难掩眼中透出的淡淡倦意:"卓华与我,都是桃树之妖,一树两妖,一为桃树之本,一为桃树之花。"姚二有些反应不过来,定定望著他。陶夭道:"二十年前,池州大旱,滴雨不见,卓父挑水经过干涸的清水河畔,施了瓢水,这才救了我们一命。"陶夭攀折下一枝桃枝,枯萎的枝叶在他的手中慢慢吐露春色:"卓父命中无子无妻,孤零终身,为报救命之恩,我们为他盗了月老红线,本以为得手,哪知被看守的青龙擒住,青龙怀有私心,并未将此事上报,而是以凤皇内丹镇住了卓华,放我们回了人界。""木生火,内丹虽暂时要不了卓华的命,却日复一日的吸纳他的精气,为保性命,卓华投生为卓父之子。卓华十岁那年,我在清风山寒潭中找到了被囚的凤皇,便趁卓华来隐园之际,纳了他的元神,准备与凤皇共商想处两全其美的法子。""凤皇的内丹以卓华精气为养料,与他已经连为一体,除非他精气枯竭,内丹自行剥脱,否则若硬是取走,卓华必死无疑。幸好我与卓华是一树双妖,於是我在他身留了符咒,暂时将他精气纳过,等到时机成熟,卓华进入休眠,内丹自然剥脱,也不会伤他性命。"陶夭忽得顿了顿,道:"却没料到突然冒出来个风彩蝶的儿子。风彩蝶与我们是旧友,她被人陷害,我们帮她本是无过,只是没想到卓华竟然陷了进去,迟迟不肯让凤皇取出内丹,他怕一旦睡了去,再也无法与身为人类的林子归见面。无奈之下,只得想了这麽一个法子,既替风彩蝶复了仇,又让林子归以妖的身份再生。"陶夭唇角微弯:"忘了卓华,他再也不会回来,我与你说了这番,也是因你是他唯一的朋友。"姚二一抬头,跌进他那双如深潭的眼中,再也拔不出来。陶夭留下仍旧怔愣的姚二,撑著伞,向远处走去,桃红的身影渐渐隐匿在一片枯树中。姚二看见那一院子的桃树突然展枝抽叶,柔粉的花苞挂了一树,又迅速的绽放,深深浅浅的粉白花瓣随风而落,雪片一般渐渐迷了人的眼。姚二清醒时正躺在桃树下,满身皆是细碎的花瓣,芬芳扑鼻。一把四十二股的青花伞落在不远处,撑开的伞面上尽是花瓣。姚二抖去衣衫上的花瓣,心道:"这种天气,桃花怎麽还开得这麽盛?"姚二路过那把青花伞时,脚步顿了顿,目光不由得落在上面,半晌才回过神。有那麽一瞬,姚二仿佛看见有两个人影在他的眼前晃过,自己似是忘记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但这样的想法不过维持了顷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清水镇一如既往的平静,除却被一场火灾烧得无一生还的林府。後记:林子归抚著卓华的脸,看著陶夭,轻声道:"他什麽时候会醒。"陶夭淡淡的回了一句:"不知道。"林子归微微蹙了眉。陶夭看不过,抬手意图抚平他眉间的皱纹,道:"我还活著,他就不会死,我们乃是一体同命。"林子归回头去看一片绚烂的桃林,忽然觉得等待的日子也不是那麽寂寞。PS: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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