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车站————休花

作者:休花  录入:12-09

我妈妈今年满四十岁,一个月前她就打来电话,跟我爸说她很想我,要我暑假的时候过去陪她过生日。我爸没有问过我就答应了。直到我放暑假的第一天他才告诉我,连火车票都买好了。我来不及细想就开始收拾行李,因为太匆忙我不知道带些什么好,在房间里翻了大半天都没有准备好。
爸爸推门进来,手里拿了个白色的手提包。
他在我床上坐下,把包打开。
“这是你妈妈的东西,你带给她吧。”

里面是妈妈以前很喜欢的一些首饰,项链,耳环,戒指之类的。三年前她和我爸离婚的时候,一样都没有带走,因为她的新任丈夫会给她买更好的。
我明明记得老爸在她走后的第二天就把这些东西扔进了垃圾桶的。

老爸在我疑惑的目光下低下头,手心在膝盖上搓了搓,就站起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进来了,这次手上拿了个大旅行袋。
“这些是她的衣服,你也顺道带去吧。”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拿来一双高跟鞋。
……
我望着他堆在我床上的东西,忽然火冒,一脚就把那些东西扫到地上。
什么叫顺道?他是不是以为我有一个伸缩自如的百变口袋啊!!

 


****************
我拖着几个大旅行袋,一个人出了门。老爸学校有事,不能送我。我像蚂蚁一样撵到了一个垃圾场,把自己一些随身的东西挑出来,再留下了那包首饰,装进一个背包里,其余的东西都扔掉了。
不要怪我无情,无用的东西就应该赶快丢掉,否则会成为累赘的。

我上了火车很快就找到自己的座位,老爸还勉强算有良心,给我买的是卧铺。我那个车厢没有坐满,我上铺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长得蛮漂亮的。对面是一个操着奇怪口音的女人,带着一个几岁的小毛孩。那小孩很讨厌,我一来就看见他躺在我的铺位上,他妈妈假惺惺地说“快起来让哥哥坐”,他一动也不动,我用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神瞪着他,他终于满脸不高兴地爬开了。
我拿出游戏机开始玩,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抬起头活动脖子,就看见了那个小子一双嫉妒得发红的眼睛。
“妈妈,我要玩游戏。”他对他妈妈撒娇。
她妈妈从包里摸了一个破烂的塑料飞机,他嘴一瘪“不要这个”手一挥就打到了地上,他妈妈手也跟着一挥,在他脸上甩出五个手指印。
他鬼哭狼嚎起来。
上铺的女孩不耐烦地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

夜里火车轮轰隆隆转动,吵得我睡不着,我躺在床铺上打了很久的游戏,肚子饿起来。我从包里拿出巧克力,咬一块含在嘴里,让它慢慢融化。

不知道老爸现在在干什么。他十五岁的独生子一人上路,他真的就不担心吗?
老妈也是。三年了。如果她真那么想见我,为什么三年都没有来看过我?
……
奇怪,巧克力怎么会是酸的……

 


****************
火车渐渐减速,最后停了下来。到了中途一个大站,会停留半个小时。对面那小子醒了,说要尿尿,他妈妈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他居然脱下裤子打算就在车厢里尿。
“干什么呢你这小孩怎么这样?”上铺那女孩抢在我之前嚷开了,“大人也不好好管管!”
女人没有办法,不情愿地爬起来,把儿子拖出了车厢。

火车这次停得有点久。车下的小贩也跑上来兜售生意,大多数人只要看见你摇头就会识趣的走开。后来来了一个卖报纸的小孩,他背了个比他人还大的帆布包,扬着一张报纸,颇有精神地喊:“卖报纸!便宜卖了,五毛钱两份!”

大概是他的样子很可怜,上铺的女孩动了恻隐之心,就说买一份吧。
那小孩像捡到了金元宝似的咧开嘴笑,一下窜进来,“姐姐,买几份?”
“一份就行了。”
“多买几份吧,便宜呐!”
“我拿那么多来干嘛。”
“买吧买吧,有好好好好大——的新闻呢!伊拉克要反攻美国了!”

女孩被逗乐了,我却很反感这小孩一副油口滑舌的嘴脸。他长了很大的一对招风耳,看上去像只老鼠。我总觉得他看着那女孩的眼神……有点色。
他才多大点啊,还不到十岁吧?
现在的小孩啊!

女孩付了五块钱,可他涎笑着不肯找钱:“姐姐再买点吧,我没有零钱找你啊。”
女孩生气了,“那我不买了,把钱还我。”她把报纸还给他,他不接。
“再买几张嘛姐姐!”
“不买了!”
我看不下去了,拿出五毛零钱,“钱我给你,你把那五块钱还给人家。”
他愣了,那一瞬间他眼里居然闪着仇恨。

我觉得自己看错了,肯定是看错了。

“哥哥你真是好人。”他笑着收了钱,“你是这个姐姐的男朋友吗?”
“不是!”我和那女孩同时说。
= =|||
我想打人!


后来,女人带着儿子回来了,那小孩不支一声就跑掉了。
女孩笑着对我说谢谢。我微笑着摇头,随手翻开了报纸。
报纸——居然是空白的。除了最上面的那一张。我和女孩惊讶地对看了一眼。
我忽然心里涌起巨大的不安,下意识地往身后一摸——我的包不见了!
我忙跳起来,床上床下找了个遍,都没有。

“……快,快报警!”女孩惊慌失措地喊。

 


****************
我被带到了警务车厢,一个人坐了半天,才进来一个乘警。
他长了一张相当方正的脸,一看就是正面人士。
他要我列举出丢掉的东西,我一边说他一边记。
我说,别的都可以丢,就是那包首饰要找回来。
他很凝重地看着我,我心里一阵急。
“能找回来吗?”
“这是有预谋有计划的盗窃案,不那么容易破。”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把那份报纸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你一个人出门?”他看向我。
我点头。
“以后可得多注意点,尤其是带了贵重物品就更得谨慎。在这小小火车箱里每天都有很多盗窃案发生,可真正能破的只有百分之六。车站里人山人海的,你根本不知道谁是小偷,你只能自己保持警惕。你这个案子很特别,是小孩做的,那种小孩大多是盗贼集团的成员,一般赃物到了十分钟之内就会转手,很难找回来的。”
我认真地听他说。他一副指责的样子,仿佛我丢了东西都是我自己的错,不能怪小偷,更不能怪警察。
这世道无所谓好人,也不存在坏人,只有倒霉的人。

“那我的东西呢,是不是找不回来了?”我现在只关心这个。
他叹气:“很难,但我们会尽力去查。你先回去等着,一有消息我们就通知你。”


我回车厢时,过道上挤满了人,都好奇又兴奋地看着我。

那女孩一看见我就站了起来,焦急地问:“怎么样了?”
我摇头笑,故做潇洒。

我默默地坐在窗边。忽然发现原来车厢里冷气开得那么大,我忙穿上了外套。
女孩给我倒了一杯水,放在小桌上。

对面那小子拿着塑料飞机,在我周围飞来飞去。

火车缓缓开动,载着我离开了。可我的行李,却留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某个我所不知道的角落。
我越想越不甘心。

在快要离站的时候,很难以置信的,我看见了刚才那个卖报纸的小孩!
我使劲眨眼,眨眼,再眨眼。
他还在那里,靠在石柱上,正在和另一个高出他许多的男孩说话。
正说着,他忽然一脸狰狞地推开面前的男孩,跑开了,消失在黑暗中。那个男孩转过脸,朝他跑开的方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我想都没想就站了起来,冲出了车厢。
迎面走来那个方脸乘警,他伸出手——“走开!”我大吼,他茫然地一退,我从他身边飞快地跑过了,跑到车门,越过了同样茫然的乘务员,一脚跨了出去!
脚落地的时候,我踉跄着朝前扑去,我听见自己的膝盖撞上地面时清脆的声音。

我不想看火车上的人那副看猴戏的嘴脸,我背对着火车,直到它完全离开了,才慢慢地支撑着站起来。

我刚要迈出脚步,却立刻楞住了。

诺大的一个车站,其实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只有几个清洁工,和一些围在铁路边上小贩。
带着铁锈味的回声,在车站里一直回荡,几束灯光从高高的铁架上照下来,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我闭上眼睛,难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根本没有什么小孩,我没有被偷,我现在肯定还躺在卧铺里,摇摇晃晃地睡大觉。
冷静,冷静。
我颤抖着把手伸进衣袋。游戏机还在那里,另外还有十几块零钱,是我吃晚饭时留下的。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还是笑吧,至少不算身无分文。

 


****************
“……我报案。”在挣扎了N个小时后,走投无路的我依然选择了找警察。
他们是不可靠,可总比没有靠的好。

这个警务处很不起眼,居然在公厕的对面。
脸上长满了青春豆的年轻警察把正在吃的方便面往旁边一推,一边打量我一边从抽屉里拿出记录本。
我把事情的经过又说了一次。

“小孩?”他皱起眉,“刘哥,你出来一下。”他朝里屋喊。
一个黑黑瘦瘦的大个子走了出来,“什么事?”
“偷窃,又是小孩干的。”


“……最近站里逗留的小孩特别多,他们大都是外地过来的,十岁上下,一般都拉帮结派,而且背后都有大主支使,案子难破啊。一般东西被偷了,耽搁一小时以上就永远都别想再找回来了。”
“还没有一个小时啊,现在去找应该还来得及吧。”我看着手表着急地说。
“难啊,本来站里的惯偷我们都有记录的,一般只要你能记住小偷的长相就好办得多,可这帮小孩都是近一个月才冒出来的,而且做几票就消失了,你就是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也没有用。”
“试一下吧,我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化成灰我都认得!

黑瘦个想了想,点点头。他站起来,走进里屋,拿出一个厚厚的册子递给我,“好好找找吧!”
我翻开泛黄的纸张,满纸的人头照印入眼里。
“这都是近两年站里的惯偷。”他说。

都是些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照片下列着编号和代称,没有真实的姓名。
他们象一群孤魂野鬼,我拿着的,是他们在阎王爷手里的生死簿。

但我要找的目标比他们都要小,我仔细地看过每一张,始终没有发现。

青春继续吃起了方便面,嘴里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我一阵烦躁。

“这段时间是犯案高峰,现在放暑假嘛,学生多,好下手。你们也是,自己也不注意点。”他边吃边说。
“要是全靠我们自己注意了,那要你们警察来干什么?”我翻看着照片,头也不抬地说。
他被我堵得好半天都说出一个字,啪地一声放下碗。“嘿嘿嘿!年纪不大牢骚还不小,别在这里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不就丢了几条项链嘛,人家丢了几十万的都还没有找回来呢,还不是只有吃闷亏,你那点算什么?”
“几条项链找不回来,几十万也找不回来,那你们能找把什么回来?还真有脸说。”我冷笑着反问。

他彻底结巴了,干瞪着眼。
“不要吵了!”黑瘦个沉着脸喝他,又闷闷地看了我一眼,“认真看你的照片!”

不需要他说,我一直都在看着照片,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
忽然,我停下了动作。
那双眼睛……我想起了在火车上看见的,和那小孩说话的男孩子。
他凶狠的目光在我心里划过。

“他!他!”我激动地指着照片,“我看见他和那个小孩说过话!”
黑瘦个忙凑过来看:“你确定?”
“是他,是。”我使劲点头。

他拿过册子,迅速地抄了下来。

“A-67779,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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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警务室的硬椅子上坐了大半夜,青春豆不再理我,把我当空气。黑瘦个给我倒了杯热水,又去外面买了一个面包,递给我。
“自己一个人出门吗?”他问。
“恩。”我接过了面包,“谢谢。”


我很想睡一会儿,眼皮重得抬不起,但耳朵却始终清楚地听见四周所有的声音。
我有点恍惚,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


“干什么啊!我又怎么招到你们啦——”日光灯忽然亮了起来,咚的一声巨响,好象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桌子上。

我忙睁开了眼睛。
警务室里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了几个人高马的警察,他们都围着正坐在桌前一个男孩。
黑瘦个坐在最外面,沉静地看着他。

男孩有一张苍白得过份的脸,还有一双冰冷的眼睛。
他叼着烟把所有的人看了个遍。
青春逗一把夺走他的烟,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干什么呀——把我抓来,我这几天可老实着呢,什么都没有干。你们不要乱冤枉好人啊!”他也不生气,不缓不急地说。
“好人?你小冷也算好人?人家当事人亲眼看见你了,你就老实点干脆点交代了,我们大家都比较省事。”
男孩立刻转过头瞪向我:“你他妈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你东西了?”
我一惊,愣了愣:“……没,没有……”
“听见了吧,他说没有诶……”
“坐好!”青春豆踢翻他刚要架起来的二郎腿,不满地看了我一眼。

“小冷,”一直没有说话的黑瘦个开口了,“你不是一直挺清高的吗,怎么现在跟‘野兔’扯上了?”
“我什么时候跟他们扯上了?”小冷厌恶地皱眉。
“可真的有人看见你们跟他们有交接,可不止一两次了。”
“我没有啊。”
青春豆冷笑,“你老人家可真健忘啊,再仔细想想?”
“我记性好得很,你脸上长了几个烂疮我看一眼就能记住,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小冷斜着眼笑。
青春豆操起桌上的烟灰缸就朝他砸过去。

我被吓了一跳,小冷倒没有多大的反映,看来是习惯了。
黑瘦个不放心地看看我,“你先进去,这里交给我们。”他站起来,把我领进里屋去,走过桌边的时候,小冷朝我冷冷地扫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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