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那不叫‘不拘小节',他工作起来根本就没有生活的概念。"Cecilia想到什么,忍不住笑起来,"最夸张的一次,他半夜回到家,我还以为是强盗呢!认了好半天,才认出他来。我说,‘你确定你是去拍熊,而不是去和熊认亲戚?'小姐,你想那有多恐怖!"
"拍?"费岑从Cecilia的话语中抓到一个关键字,"您的先生是摄影师?"
"噢,不,他是音效师,也做监制工作。虽然现在监制的工作比音效师的工作量还要大,但他坚持自己在工作室里的职务。说起工作室,他们的工作室在业界相当有名,叫‘one world',中文是‘一世界',老大是个中国人,我们会学习中文也是这个缘故。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费岑觉得自己突然明白刚才Angus那种看似毫无理由的恶意缘何而来了。这算是冤家路窄吗?还是说暗示了夜末和云烯这段殃及无辜、祸害无穷的"孽缘"还有的玩?"当然认识。我叫费岑,刚刚得到您的救助的这位是‘夜末',不知道您有没有听您先生提起过?"
Cecilia闻言也是一愣:"这,这真是太巧了。"
Cecilia和Angus在巴西利亚有自己的住房,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但因为Cecilia的坚持,Angus还是邀请夜末和费岑暂时住在自己家里。
"我不会帮你联系老大的。"Angus对夜末毫不客气,"你玩人也得差不多了吧!要是想和老大分手,就爽快点;要是不想分手,你不觉得这种惺惺作态的招数,太老套了吗?"
"费姐,我很过分吗?"夜末把头埋在双膝间,闷闷地问,"我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
费岑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应该算是吧。"
"然后也变得越来越讨人厌了,是不是?"
"夜末......"
"爱情是件一点都不好玩的事情。果然还是姐姐说的对,找个人来爱我最好了。"
"爱情本来就不是玩的事情......"这孩子又钻进牛角尖了。费岑从随行的包里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递给夜末:"要不要?写点东西出来,也许心情会好些?"她是不高兴就嘴里不停嘀咕发牢骚排解不快的人,说到嘴酸了,想不出该骂什么了,也就差不多气消了,心情好多了。不过,夜末似乎用写的比较好。
夜末接过电脑,打开。费岑设置了自动上网,MSN MESSENGER于是跳出来,两个面对面的小人在窗口里转来转去。
"呀!我的MSN!你别管,关掉就是了。"
"好。"点击关闭窗口的时候,夜末心头突然跳出一个念头:云烯在线上吗?如果输入自己的地址,就可以和他联系上了。这可远远比一切办法都方便!而且,通过电脑的话,被他骂也好,怎么样也好,也不会打起来,也不会太过冲动......
费岑坐在一旁,也看出了他的想法,极力撺掇道:"想他就上线咯,到底有什么好挣扎的啊!"坦白说,她实在想不通夜末究竟在挣扎什么。面子问题?因为这个就把两个人弄到这种地步,何必呢?反正现在他正在心软,若是能乘机就把问题解决了,倒是不错。
"不要。"闻言,夜末却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没有把事情想清楚,我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见他。"挣扎的不是自己和云烯的感情,而是自己对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任性?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暴躁?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讨人厌?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这种自己对自己的厌恶,若是解不开,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云烯复合。
"随便你吧。"费岑耸耸肩,放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关上门的时候,听到背后"啪啪啪"的打字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老天保佑,他这次可要想对方向!"转身看到Angus不知从哪里搬出几个纸箱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找着什么,听到关门的声响,他抬起头,看了费岑一眼,没有说什么,又继续埋头找着东西。
"夜末他怎么样?"还是Cecilia比较温和,主动和费岑打招呼,"我看他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我有认识的心理医生,要不要我请他过来一次。"
虽然知道在Cecilia看来,找心理医生是件很普通的事情,但是费岑还是觉得有点夸张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绝:"呃......不必了。再看看吧。谢谢!"
Cecilia礼貌地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回到丈夫身边,低声和他说着话,于是,爱情用"细腻""平和""温馨"这样美好而不激烈的字眼为自己注释,而舍弃了那些强烈而令人不安的部分。
想起朋友踏上红毯前说的话:"女人啊,就算有什么宏图大志,到了一定年纪也就只剩下嫁人过安分日子了。"那时费岑只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现在看着这样的平淡适意,突然有点动心,也许真的被夜末和云烯这对活宝给弄怕了吧!
"要是觉得做得不开心,就乖乖回家当条米虫,等着嫁人好了。"又想起表哥不只是开玩笑的那句话,念头立刻打消。她不要做米虫!本来结婚什么要是有合适的,她也无所谓,反正年纪也差不多了,但如果要因此就要她专心相夫教子,她还是敬谢不敏。其他不说,经济状况决定社会地位,财政大权旁落他人,她岂不是什么都要听命于别人?她想做的很多事还没有做,想去的很多地方还没有去,她怎么可能乖乖地任凭他们摆来弄去?也许有一天她会放弃自己的很多想法,觉得实现不了也无所谓,也许她可以放弃自由,安心在家做米虫,但只为真正爱的那个人,而那个人一定要也爱她,甚至比她的爱更多。否则免谈!
"好羡慕Cecilia啊!能找到和自己性格、作风那么契合,又爱自己的丈夫。"因为Angus是绝对不会和她或者夜末说话的,费岑也只能和Cecilia聊天解闷而已。Angus进房间去接个网络视频电话,费岑跟着Cecilia走进厨房,一脸羡慕地对她说,"最怕遇到夜末和云烯这种情况了,两个人性子明明就不合,在一起就‘乒乒乓乓'地闹不停。"
Cecilia愣了一下,回头微笑着回答:"你知道‘一世界'曾经遇到过的两次大危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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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次,当然就是老大弃众人而去的那次。但那之前,还有一次哦!几乎整个工作室都要散了--挑起的人就是我。"
"啊!"
"我和Angus新婚,他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就扔下我和还没有散去的宾客,跑掉了,整整三个月才像个难民似的回来。原因是一座平静了千年的火山喷发了,他说蜜月可以再过,这座火山却几百年都不会再爆发。‘是啊!蜜月可以再过,婚是不是也可以再结?'我本来只是气话,结果那家伙居然不经大脑地回答我‘是'。当时我真是气疯了,和他大吵了一架。虽然以前就知道他是这个样子的人,但是怎么样我也觉得新婚该有点不同吧?"Cecilia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Angus被我逼急了,说‘大家都这样,我怎么能例外?这次因为我们新婚,所以我才提前回来的,大家还在工作室里忙呢!如果大家改变工作作风,我也改,否则我不可能和团队行动不协调吧!'呵,我和他的伙伴们说不上熟,他当时以为我是一定不会去的。没想到我却和其他人的亲友联系上了,他们不少人和我一样怨气也很大,于是我们向工作室集体施压。"
"那......后来,怎么解决的?"
"走几个人,分了几对。"
"怎么会......"
"‘吵什么吵,不爽就打一架!不打就通通坐下把话说清楚。'明明年纪比我们都小,可是老大一开口就是让人张口结舌的霸气呢!"Cecilia微笑着,看得出来现在的她对云烯的印象不错,她扳着脸模仿云烯的口气,"‘我早说过,我召集大家做这么个工作室,只是因为熟悉的伙伴工作起来更顺手些,再说我脾气不好,大家都熟悉我脾气,也比较少误会,并没有说有工作就一定要全员到齐。既然自己选择要参加的,拿别人说什么屁话?如果觉得累了,受不了的,家里不同意的,要离开就离开,干脆点!别弄得以后连合作的可能都没有了。还有你们,吵什么吵!他乖乖在家里,还是他吗?你清不清楚你喜欢的是谁啊!'"说完她大笑起来,"真是没面子啊!居然被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人指着鼻子骂。那之前我还奇怪以Angus的性子,怎么会和那么大堆人混在一起,还听那么个中国小鬼的话,那之后我自己看到他也会下意识地叫一声‘老大'呢。"
"可是......你不会生气吗?被他这么说。"
"会啊!可是老大早就不甩人,走回工作间去了。只剩下那个笑眯眯的起司跟你一通胡搅蛮缠,话题硬是不往你想说的方向前进,让人哭笑不得,七拐八弯之后别说你已经不记得你原本该气的东西是什么了,而且还发现你的思路已经完全跟着他走到他想要的方向了。那个家伙可不是表面上那么好应付的人哦!不过,他和老大说的也没错就是了,呵呵,要是Angus真的找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或者会因为我一个电话就放下手上的工作,我大概会直接跳过争取的环节直接和他离婚吧!"
"可是,那Cecilia你的话......"
"我?没有办法,自己选择的人嘛,只好努力协调咯!我也这么和Angus说的‘你要是不对我好一点,不来迎合我一下的话,我就不管什么同步不同步,直接冲上来,踹你一脚,然后转身走人!'哈哈~~~那天大概被那样的说话方式感染了,说完了之后才发现一点都不像自己会说的话,把Angus也吓了一跳呢!"Cecilia大笑起来,"哪有谁和谁一开始就合拍到彼此都不用改变的?不过就是一边习惯一边调适,然后就发现好像自己的生活非他不可了。"她轻笑着凑近费岑,小声说,"工作的医院里也有比Angus条件好的男性想追求我,可是稍一接触,我就能感到我和他这里不合那里不好。不过,这样的话,你可不能和Angus说哦!他想得好会自大的,想得不好的话大概又要吵架了吧。"
费岑见Cecilia对自己渐渐没有原先的生疏感,连忙开口道:"Cecilia,你能去和夜末谈谈吗?那个小孩正想不通呢!"
"唉?不是说不需要别人帮忙吗?"
"不。"费岑苦笑,"只是心理医生的话......有点夸张了。而且,我恐怕夜末也会排斥,他对陌生人的接受程度有限。"
"接受程度有限啊......"Cecilia笑着眨了眨眼,"却那么快就和老大上床了呢!"
"哈哈。"费岑两声干笑,"只怕他自己也想不通吧。"
Cecilia正色地点点头:"就是因为遇上了不了解的人,有了不了解的情绪,让自己身处于不了解的环境中,所以一向都安心生活在限定范围内和限定人打交道的他,才会变得急躁和不安,并且难以相处。所以并不是那一晚的事情,因为别的事情也一定会吵起来,最后还是必须经过这个过程。分开来也好,比较方便两个人保持彼此距离的情况下,确定自己的心情,顺便重新的好好的了解对方。"
她说完,见费岑一脸崇拜,忙挥手笑答:"不是我说的,是起司。Angus是个最硬心软的人,虽然说不告诉老大,但还是联系了起司,让他看看能不能大家都做点什么。两个人说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呢。"
"啊!那能不能拜托Angus......"
"不行。"Angus从身后,用平淡而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说道,"第一,我和他怎么想都不可能谈得起来。第二,我现在要出门一趟,大概明天才能回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自己的事情就该自己来想,实在想不通了可以找人帮忙,他不来找我,我为什么要死乞白赖地凑上去?"他在Cecilia的颈边一吻,道歉说:"唔......我只是去朋友那边看看,不动手,明天一定回来。对不起,亲爱的。"
走到客厅,Angus排出几卷录影带,抬头对费岑说:"房间里有录像机,让他自己看。"做到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要不是老大......哼!还真不想理他。
写东西,是个排解心情的好方法,或者编个不相干的故事逃避现实,或者前言不搭后语发泄牢骚。夜末习惯记录过去,把经历过的事情写下来,给个圆满结局算是画饼充饥,如果结尾惨不忍睹也可以聊以自慰--幸好现实还没有那么糟糕,不是吗?
可是他现在对着电脑只能发呆。发呆很正常,脑子里空空如也,自然就会发呆。可是因为脑子里的东西太多太杂而发呆,却是第一次。
Word文档里涂了一页半,那都是昨天下午的东西。后来费岑拿了几卷录像带进来,后来他看了一晚上的录像带,后来听Cecilia讲了一个故事,后来在Cecilia的劝说下给祁斯阳打了个电话。这之后便再打不出一个字,便只能发呆,想得头痛。
"我真不明白你们两个怎么会搞到一起的?一个不懂怎么了解别人,一个不懂怎么让别人了解。"祁斯阳的声音一直在脑海里打转,"一个陌生的环境,你不去了解,就永远是陌生的,你打算用‘好奇'的态度侵犯我们的生活多久?你只知道自己被排斥了,心里委屈,你觉得老大不够爱你,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过了十几二十年的生活方式被人挑东拣西的感觉?......那些带子看了没有?没错!那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再危险的地方也敢去,再危险的事情也敢做,工作起来容不得一点闪失,所以平时就绝对要开开心心地对自己好些。老大的爱的确不够细腻温柔,可他本来就这样,你不能要求动物在食物面前坐定,念完一串悼词或者合掌说‘我开动了',所以他喜欢拍自然界,因为自然界的一切和他性格一样直接到近乎粗暴。要是你觉得不好,那也只能请夜少爷您别处高就。在你怀疑老大爱不爱你之前,不好意思,请恕我和我的伙伴们,先怀疑一下你。"
如此尖利的祁斯阳,让夜末怕到几乎拿不住电话。最初在云烯口中听到的祁斯阳,是个痴缠却可爱的小弟,见了面,发现他亲切而无害,到了工作室其他人口中,又变成一个温柔中带着一丝狡诘的男子,虽然这样的祁斯阳多变得让夜末难以捉摸,但不带进攻性的感觉还是让夜末把他当成整个工作室里最容易接受的人。不了解的话,可以慢慢来,时间长一点也没关系。
一个人呆惯了,对于很多事情,都会怀着一种"慢慢来,时间长点也没关系"的想法,说好听点是顺其自然,说难听点逃避现实。然后某一天,突如其来的变化,无可逃避的事实,就好像祁斯阳冷硬的口气,惊得夜末无所适从。
因为爱云烯,夜末很努力想改变自己,可是怎么变都在他们之外。问云烯,自己该怎么做,回答是"有什么好改的?"那是什么意思?二人的关系建立在两次意料之外的性经历,外加家人一场对战之上,回忆起来连是否确认过彼此相爱都来不及。他一直不明白自己的不安、暴躁、冲动都缘何而起。现在才明白,是因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身边一群陌生人,爱着一个不知道是否也爱自己的人。爱人比被爱危险,因为必须等待回应。主动的一方,主动权在对方手里,这便是爱情这件事不合情理的地方吧!
"你以为老大就没有努力吗?"还是祁斯阳的话,平和了许多。那是因为中间插进过杨泽雅的声音,让他别玩得太过头。"努力不努力,这种事情,不是靠说的,还是要看做的。你觉得老大有没有变?你认识的云烯和我们给你看的录像带里,在以前的工作状态中的云烯,是不是完全一样?我这人可是小心眼得很,话到这里也就说到头了,你自己慢慢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