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雨浓看看他哥,微微地摇摇头,还是站着不动。
李嘉没事人一个,三下五去二把饭扒完了,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趟,不出声地冷笑了一下,拿起饭缸就朝门口走。沈雨浓赶紧往旁边让开点,还是擦了他的手臂过去,开门的时候又不小心碰了他,他只好又往前一步,正好走到一张椅子边,徐峰一只手挥呀挥,他只好坐下了。
这么大动静,沈烟轻愣是连头也没回一个,徐峰都看不过去了。也不管他,自己扯着沈雨浓天长海阔地聊。沈雨浓开始还留意着他哥的动静,问一句答一句,后来李嘉洗完碗进来,也跟着插话,说到地方的还跟徐峰争两句,这场面就慢慢热闹了,七嘴八舌,之前那点僵硬的气氛都给冲得差不多了。
徐峰是他们寝室的老大,交际老手,连老师都说是天生当记者的料,那张嘴死人都能说喘气了。沈雨浓给他绕着弯子逗乐了,正笑着呢,看到他哥关了机,起来收拾东西了。
"哥。"他赶紧站起来,看着他哥走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吃饭去啊。"
傻不愣登地笑了,就差没根尾巴竖着到沈烟轻脚边绕两绕,跟着出去了。
徐峰看着他那背影,摇了摇头。"烟轻这还从小的法西斯教育法啊?看把个孩子管得,都快傻了。"
"哼,你就别多管了,人家可是自己愿意的。"李嘉吹吹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地说,"哎,老大,您见多识广,有件事我还真要请教请教。"
"呵呵,小七啊,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啦?想知道什么内部消息啊?哥哥保证有求必应,也让你见识见识偶们金牌狗仔队绝非浪得虚名啊。"
李嘉看了眼门口:"假设,我要拿张湿纸巾给一人擦汗,眼神还特别温柔,特......你知道,就是特暧昧那种。你说那个人会是我的谁?"
"噗!"徐峰恶意地假喷口饭,"小七,你就恶心我吧,啊。跟你女朋友那点儿事也犯不着这样来跟哥哥显摆吧?哥哥我是情路坎坷,你也别这样啊。说,除了擦汗你们还干啥了?"
李嘉听了个开头,沉思:"除了女朋友就没别的啦?"
"小七,"徐峰开始认真地打量他,"你别告诉我你都做到这份上了,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她啊?都上下其手了,你就别假纯了啊。"
李嘉笑笑:"我这不假设吗?随便问问,您还真当回事儿?"
徐峰不相信,凑过去问:"哎,不是真的碰上对头了吧?心里真不清楚?"
李嘉一转脸,笑得天真无邪的:"哪儿能啊。经您这么一提点,谁还能不清楚啊,是吧?"
沈烟轻走前面,也没多说话,带着后面那尾巴,去了南门。
"吃川菜还是饺子?"
就这么一句,就让沈雨浓想了半天,才说:"我想吃饺子。"他才不敢说你吃什么我吃什么的废话,铁定让他哥又火。既然问了他了,想要的自然就不会是模棱两可的答案。
"北方饺子还是山西饺子?"跟考试似的,一道接一道。
这次没多想,摇着头:"没吃过山西饺子。有什么特别吗?"
"嗯,主要是牛肉馅儿的,加了胡椒,口味不太一样。那就去尝尝好了。"
"哦。"
沈雨浓偷偷喘了口气。主要是他哥除了问这个还没其他表示,让他现在心还吊着呢。话不敢多说,还得斟字酌句,跟谁说话都没这么有压力过。
夏天天黑得晚,六点多还见得到太阳。仿佛一天中最艳丽的时光,红橙的色彩洒满长长一条通往南门的水泥大路。
从西区往教工宿舍往下一直走就是南门,这是他们学校唯一没有设门的一个门。因为走过到山脚的一条小路,马路对面,还有个南湖校区,专门驻扎体育系和美术系的人马。不设门,大概是因为即使到了马路边上也没算真正出了学校的范围。
南门那块是个各种小餐馆、卡拉OK厅、游戏室和租书店的聚集点,所以虽然地方偏,但人流量也不小,这还没算上体育系和美术系的学生来往呢。所以一路上沈雨浓也没机会跟他哥说上几句话,尽看着他跟人打招呼了。
"哟!沈烟轻,好久不见了!"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戴眼镜的挺书生气的家伙,特热情地就拍上了他的肩。边跟他笑着,边不着痕迹地稍稍打量了一眼沈雨浓。
沈烟轻也笑着回应,更加用力地拍回去。"是啊,您大忙人一个呀。连你秘书都忙得找不到,害我想预约都不行。"
"得了,别跟我来这套,咱们谁不知道谁?我们那位秘书长还就是比我忙。倒是我自己天天都待窝里,你真要找我还不容易?嘁!"眼镜满面的笑容,口气熟络又自然,一看就知道是个在学生里已经修炼出来了的人物,镜片后很有几分城府的眼睛一转:"这位是?"
"啊,我弟,沈雨浓。今年中文系的新生。"说着,也转头给他介绍,"小雨,这是我们堂堂法律系的才子汪波,跟我一届,不过可是校社联的主席哦。"
"又废话,才什么子啊?从你们新闻系的这几张嘴里出来,没被踩死就不错了。哎,"说着指指沈雨浓,笑嘻嘻地压低了声音,"什么时候认了这么个弟弟?不错呀。我那天还听依兰说她带了几个留学生的家教呢,不过她那也是中文系研究生的任务。你倒厉害,手脚这么快。害俺想不佩服都不行!高!实在是高!"
他以为说这么快沈雨浓听不懂,最后两句还故意装出怪怪的陕西腔,这已经让沈雨浓忍不住了,后来再加上一个竖起大拇指的夸张动作终于害他笑出声来。
沈烟轻也笑得受不了,拿腔拿调地开始说东北话:"你行不行啊?靠!"然后又一转上海调,"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搞个人崇拜嘛!"
三个人顿时笑成一团,到最后汪波边笑边摇头:"每次都搞不过你。行了,不跟你闹了,你们玩儿去吧,我还得回去打水呢,要不呆会水房就关了。"
沈烟轻笑着,拍拍沈雨浓:"真是我弟。养了十七年的。"
沈雨浓在旁也笑着点头,说了句:"师兄叫我小雨就行了。"
字正腔圆,汪波惊讶得差点没闭过气去。要不是有沈烟轻前面那句话,他真要脱口而出一句:学几年中文了啊?
"......是真的啊?"他很有些尴尬,心想幸亏刚才没开什么过分的玩笑,否则还不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当然是真的,我哪比得上依兰,有那本事当留学生家教啊?"沈烟轻笑容淡了,多了几分认真。
"靠!"汪波重新又看了看沈雨浓,这回是真的用力在沈烟轻胳膊上一拍,"你小子行啊!都说你厉害了,看来最厉害的还是这个!行了,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聊,小雨,有空跟你哥一起上我那玩儿。我真得走了,快七点了都!"
跟他道了别,转过身,沈烟轻望着沈雨浓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原来我最厉害的还是你。"
"哥......"沈雨浓被他笑得一阵心慌,实在猜不出他哥这是什么意思,只好低了头,慢了他小半步,跟在他后面。左思右想,半天才冒得出一句,低得快要没声的:"如果没我,你会更厉害的。"
沈烟轻脚步停了一下,没答话。继续走了几步,才头也不回地说:"如果没你,我只会更窝囊。"
沈雨浓听得心里一沉,不敢接话了。跟着他走进那家山西饺子的小店。
浑圆饱满的小饺子是真好吃,虽然心那边还为他哥的话咯得慌,可嘴巴也没停,加了满满的辣椒油,一口气吃了两碗,这叫一个痛快!
沈烟轻吃了碗饺子,又要了半碗刀削面,让他伸了两筷子进来尝了尝,他也大叫好吃。
"这家店真不错!实惠又好吃,以后我天天来吃!"他感慨一句。其实纯粹没话找话。
沈烟轻听着他的宣言,轻轻地"哼"了声:"那不出两个星期,保准提起饺子你都难受。"抬眼看他一眼,又低下去吃自己的,"做什么事都不能这么极端,喜欢吃就天天吃,一直吃,使劲吃,这样喜欢也喜欢不了多久。得调剂,什么都吃,换着口味,那最喜欢的还就那几样。否则......再喜欢也经不起这样逼着自己腻地撑。"
沈雨浓一愣,觉得听出点什么来了,可是具体是什么,又抓不住。他哥说话有时太费人猜想,他通常又都猜不透,只能等到他哥自己不耐烦了,一点点给他提示出来。
他想了想,只说:"王烨也喜欢喝可乐,就一直都喝,也没见他腻啊。"
沈烟轻看他一眼,边招老板娘过来结帐,边漫不经心地答:"那是他就把可乐当可乐,没当主食,否则你让他一日三餐就喝可乐,你看他跟不跟你急。"
那也是固定的啊。沈雨浓不答话,心下也不以为然。
结了账出来,沈烟轻又慢慢悠悠地解释:"饮料在吃饭的时候就是种调剂,可喝可不喝。就算再喜欢,没有的时候也一样吃饭就行。可饭不一样,你不吃就活不下去,活下去了也活不舒坦。懂吗?"
沈雨浓忽然就明白了,这回没敢问"那你的饭是我吗"的蠢话,只看着他慢慢地点着头:"你是说你就是王烨的可乐?"
沈烟轻没好气地加快步子:"王烨哪根葱啊,能把我当可乐?"
沈雨浓听着只是低头笑:"不过,哥,你放心,我没把你当可乐过,你就是我的饭!不吃不行的那碗!"
沈烟轻在前面脸腾地就烧起来了,越发走得快,嘴巴里嘀咕着:"你还真会举一反三啊。"这孩子从小在某些方面反应就特别快。"我不是你的饭,我是你哥!猪!"
"是我哥也是我的饭!"沈雨浓看着他的背影,恶作剧地喊了声。忽然就快活起来了。
沈烟轻蓦地就转脸甩来一句:"我靠!你没完了是吧?"美丽的丹凤眼圆瞪!
这架势就太纸老虎了,没什么威吓力。沈雨浓吐吐舌头,不说话了,沈烟轻跟他呼呼地对视了半晌,又蓦地转回去,虎着张脸。天边残霞火烧云,映在那张脸上,真的跟火一样红。艳丽得勾魂。沈雨浓就笑眯眯地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觉得那把火从心底烧起来,有个地方滚烫。要不是这还在大道上,他止不住就扑过去了。
跟着走过西二食堂,快到5栋的时候,沈烟轻才停下来,闷声闷气说:"环山北路走过没?"
摇头。学校太大,很多路名都不清楚。何况主要就在西区活动,北边那块......没听说有什么建筑啊。
"走吧。带你去走走。"也没问他意见,自个儿就拐上了坡。
当饭后散步,慢慢地上了主干道桂西路。这条大道笔直,横贯东西。走过历史文化学院和政法学院,到了三号楼(外语学院教学楼和行政楼)前面。星期六没什么人上自习,校园里绿树成荫,显得比平时幽静。因为靠近教工宿舍区,几个小保姆带着小小孩们在三号楼旁的草地上玩耍,两个人远远地看到,不自觉地就走了过去。
"你小时侯就像那样,连走路都还走不稳就想跑。"沈烟轻指着一个胖嘟嘟的在跑的小男孩,怔怔地看,想起当年,有些出神了。
"因为我不怕跌呀,反正只要一跌倒,你就会出现了。"
"这是什么理论?"他嗤笑,"你都已经倒了,也已经痛了,我就算出现又有什么用?"
"是没什么用。不过就是喜欢听你哄我,搂在怀里,很着急地给我擦眼泪,说,小雨乖,不哭不哭,都是地板坏,我们来打它好不好?然后就开始恶狠狠地跺地板给我看。"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沈烟轻一下不好意思到极点,转脸瞪过来:"喂,你那是当看猴戏呢?你这种小鬼,早知道就懒得管你了。"
天渐渐暗了,沈雨浓笑着一拉他的手,示意:"我们走吧。"
三号楼右侧通往老图书馆的小道路灯昏暗,有跟没有一样。这边是新楼,专门绿化过,道旁树虽然不算高,但很密,又在古旧的文学院和旅游学院的背面,阴森森的,一到了晚上就无人敢走,很给他们了方便。
沈雨浓一直拉着他的手没松开往里走,紧了紧,才说:"我那时就想,虽然没见过爸爸,连妈妈也常常看不到,但我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一个人。有个人总是跟我在一起,不管我跌倒多少次,他总会出现在我身边。我从来也没觉得没爸有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有你就够了。到现在我也这么想,有你就......够了。哥。我谁也不要,就要你。"
沈烟轻停下来,看着他,虽然这种话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可是每次听他这么说,还是心跳如雷。忽然一皱眉:"哦,搞半天你是把我当爸看呢......唔......"
唇蓦地压下来,舌钻进来,手顺着脊背抚摩,翻起了T恤下摆探进来。口中,身上,灼热得要熨烫掉神经线的温度,隐忍了一个整天的热情,烈焰冲天,要烧尽一切。彼此的气息都炎灼滚烫,点燃了冲动,烧掉了理智,天地间不过一个我,一个你。
两个人,而已。
互相拉拽,躲进路边的小树林里。要天崩地裂地吻着。所有的爱。今天的痛。彷徨和无助。全心全意......
舌尖轻轻地探来,他的舌立即迎上,纠缠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纠缠在一起。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哥......哥......"带着渴望的热气呼在他的耳边,沈雨浓有些难耐焦躁地吮着他的耳垂,揽在他腰上的臂一个劲在收紧。沈烟轻只觉得是烧红的铁箍拦在腰上,被勒得快要断了。他也是男人,知道小雨忍得很难受,可是,不是现在。不是这里。
"小雨......乖,轻点......我快透不过气了......"他抚着他的颊,吃力地挤出一声,喑哑得更像在呻吟。
"哥......"沈雨浓赶紧松开他,手臂还是拦着。看着他的眼睛里碧浪滔天,全是无法宣泄的欲望。"我想......我......"
"我知道。嘘,不要说话......"灵动的舌舔着他干燥的唇,一下子滑进去,用力吸吮,又是一次天昏地暗天旋地转。手顺势滑下来,解开他的束缚......
我最喜欢哥了。
嗯。
哥也最喜欢小雨吧?
喜欢?
喜欢。
很很喜欢呢?
那是比喜欢还要喜欢。
比如?
比如,"我最喜欢的人就是我的哥哥。我永远永远都很很喜欢他。"
"哥,你呢?"低沉的声音在空寂里散开,还有一丝微喘,停在耳边,像魔鬼诱惑的耳语。
"我什么?"浸泡在夏夜湿热的空气里,偶有晚风轻拂,软软地靠在一个人的身上,就可以不知不觉地睡着。
"你都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不是抱怨的口气,对着耳朵说的,更像挑逗。
"我不喜欢说废话。"
"说一句又会怎样?"
"那你不听又会怎样?"
"......"没有声音了。拉着他的手松开了。
沈烟轻转头看过去,黑暗里,身边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周围也只有一片黑暗。
污染严重的城市,早已无星。月光稀疏单薄,远远地只照得出四周的婆娑树影。那是一排法国梧桐,据说是最易栽种成活的绿化树,所以这个城市的很多路旁都种着,可是一到春天也满城飞絮,让鼻子过敏的沈烟轻大公子十分憎恶。
远处晃晃地扫来两道亮光,伴着汽车的引擎声。来到近旁,与喇叭同时响起的,是沈雨浓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低喃:"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