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臣录·御前小白龙----黑木黎子

"哈哈哈！"龙青石大笑起来，"儿子借钱给别人买刀献老子！"
穆彦也觉得挺好笑，和龙青石在一起，好像一切平淡的事情都能让人笑起来，不过穆彦没笑，他和龙青石挑好了刀，欢欢喜喜地回了穆府。
伽灵公回来得还不算晚，龙青石只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就看见他了，当然对方也看见了龙青石。伽灵公那表情实在难以用一个怪诞就形容得了，他又是愣又是惊又是恼，遂朝向自己请安的穆彦嘀咕道："小魔头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请他过来的。"
穆昕压低声音强烈埋怨："你请这种人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穆彦小心翼翼地解释说："你不觉得拉拢小白龙加入我们比除掉他更有用吗？"
龙青石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但显然是关于自己的话题。他摆出一个官场化的笑脸走过去向伽灵公致意，他没发现过自己有这么强的适应性，他提醒自己已经是个很大的官了，见到穆昕那张嘴脸他就自觉地笑了出来。他体会到环境太能改变人，所以他不怪穆彦那种傲慢的个性了。为了熠凉，并且因为有熠凉的撑腰，他甚至可以比他们都傲慢。
当他把刀送给穆昕时，那老头假意感激着夸他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将来全要仰仗他的......龙青石的笑有点撑不下去了，他只好板着脸回敬道："伽灵公言重了，不过这倒也是实话，我很快就要被鲜血染得通红了，若是伽灵公羡慕这种「大红人」，我是不介意让给你的。"听熠凉说过不少话，怎么也学会一点挖苦的本领，何况龙青石又不是白痴，看着这虚情假意肚子里就一包火，忍不住说出实情。
这可真把伽灵公怔住了：小魔头这般神通？连自己要害他也知道了？他敢肯定穆彦已经被小魔头收买了，今天登门恐怕是来者不善。他佯笑着打起哈哈："怎么会呢！龙将军真是果敢又风趣，皇上不愧是真龙天子，洪福齐天！"
龙青石可真生气了，这老头叽叽歪歪东拉西扯真够狡猾又可恶透顶的！我这个样子像在说笑吗？嘻嘻哈哈净想唬弄我，我得跟他讲清楚一点--"你别装蒜了，穆彦都告诉我了，我是来拿解药的，你到底给是不给？"
穆昕冷笑一声："老夫不明白将军在说什么。"
"你......"龙青石想不到他会这么赖皮，自己根本拿他没法儿，既然对方赖，那自己也只好以毒攻毒了："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熠凉留着你有什么用？"穆彦刚想喊，那把七星刀已经唰地一声架到了穆昕脖子上，有谁敢抗御赐宝刀的刃呢？穆彦的心以下子悬到了半空。但听穆昕一串嗤笑，用手轻轻挪开刀刃："将军真要吓死老夫了，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一惊一乍的，万一一不小心陷将军于谋害大臣之罪，不但皇上为难，老夫也为将军觉得冤枉啊！"
碰上这种打死不承认的老狐狸，龙青石真是没辙了，他似乎还可以猜到对方心里如何的嘲笑自己太嫩。除了跟穆老头讲道理之外就别无他法。龙青石一本正经地对穆昕说："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神都和裴罗也许说话就打过来了，仅靠其余那些将帅出力，别说你要扶二皇子继位，保不保得住江山都成问题。你想想清楚--真要废了熠凉的武功？"
龙青石这番话反而激起了穆昕教育他的欲望："哼，跖国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可以当总帅，没了武功他也还有脑子，武功天下第一不如脑子天下第一，他照样可以像桑耶成昆一样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龙将军多虑了吧？"
龙青石听到他终于承认熠凉的武功废了，厉声辩驳道："你错了！从上次战役的败绩来看，以后的战争能那么容易在一年内取胜吗？而且我也还想多活几年，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么？我能替你们穆家打天下。"
穆昕止不住放声大笑："饶你？皇上这么器重你，万一我饶你，将来迟早死在你的手上。"
"伽灵公才是多虑了--皇上那哪是器重我呀？有人会把自己中意的人明目张胆地暴露在众矢之下吗？掩饰和保护还来不及呢！伽灵公利用皇上求生的本能来杀掉我实在是太狠毒也太冤枉了。"
伽灵公眯起老眼，鄙夷地冷笑一声："你活着也没什么用。"
"我活着就效忠于你，你爱信不信。到时候神都收拾完我再来收拾你，可别怪自己打错了算盘。"
伽灵公撇嘴一笑："说了这么多，你无非是想拿到解药。"
龙青石暗骂他的阴险，沉着地对答："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先在你手下做半年的事，你再把解药给我，不过你得保证我在熠凉那边不会那么早死。"
伽灵公似乎有些动摇了，他知道龙青石不固执于保住熠凉的武功了，但显然还想要作一番垂死挣扎，他想要保住自己和熠凉的命。只要龙青石肯帮助自己，哪怕是另有所图，伽灵公又何乐而不为呢？事成之后再过河拆桥不就一干二净？他仍然形式化地笑笑："好吧，话既然说到这份上，老夫就给你一个机会。"只要有这句话就够了，龙青石等的就是这么一句。他喜形于色双手抱拳并单膝跪谢："请大人放心，一年之内，我一定把两国摆平！"
穆昕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稍带欣喜的笑容。他捋着胡子扶龙青石起来附和道："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将军不必过于拘礼。彦儿，送将军回府。"
一直旁观的穆彦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客客气气地陪同龙青石回府，他甚至能感觉到父亲那股阴酸的眼光在背后责备自己。
龙青石很生气但不泄气，可气的是那老头子死活不肯马上交出解药，这在龙青石的脑中生出一个大大的疑问："穆彦，你说在一年之内拿不到解药会死是熠凉告诉你的吗？"
穆彦回过头老实地回答他："皇上是没有这么说，但这种毒药我听说过，就只能活一年。"
龙青石忧心忡忡地站住脚嘟哝道："那一定是假的了。"
穆彦也跟着停下来，奇怪地反问："假的？怎么会呢？这个消息很可靠。"
龙青石朝他皱了皱眉头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解药......真的有一年这么久吗？中毒太久的话，就算在最后拿到解药恐怕也无效了吧？"
这一击倒提醒了穆彦，他的脸也绷紧了，"所以我们一定要尽可能早地拿到它！"
龙青石抿了抿嘴唇不安地看着穆彦，"我心里有点乱，想先去看看熠凉。"穆彦点点头，说要同行。
赤刀从左仪宫出来，向他们笑笑："皇上比昨天是好了许多，这会儿正睡着，二位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龙青石定了定神：赤刀显然是一宿没睡，精神不是很好，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嘴巴一漏就成了这么个说法："哦，我们不吵醒他，就请娘娘一起下盘棋。"说出之后，龙青石既后悔又不好意思，赤刀已经累了一夜，再不让她休息像话吗？不料赤刀却欣然同意了，请他们一起到天玑宫下棋。穆彦立即找借口回家去了，龙青石变得无所适从，最后还是跟着赤刀去了天玑宫。
宫女端来香茶之后两人就入座开局。赤刀如同教导赤伤一般耐心，她一边下一边告诉这些章法出自何人，囊括何种领兵之道，有何作用......一招一式都详尽细致，龙青石真喜欢上这些小方格子和小圆木片了，而且赤刀宫里熏的香味好好闻......熠凉身上的气味就是从这里沾染上的吧？所以熠凉一定很喜欢赤刀......
赤刀见龙青石突然呆楞着不动了，婉悦地笑道："其实皇上最擅长的不是下棋，而是他的琴艺。哪天皇上有兴致，龙君可就有耳福了。"
龙青石憨笑："我还没听他弹过琴呢，只听过你......"
"会有机会的，皇上会弹给龙君听的。"
龙青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可惜我听了也不懂。"
赤刀还是那样和顺地笑对着他说："没关系，自己觉得好听、难听，这就足够了。"
龙青石虚心地笑了，同时也带着一丝心虚，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会用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去感激赤刀，他只是一介草民，没有满腹的经纶，没有一丝半点的漂亮话，最后他只能生硬地而做作地说："和皇后在一起真是学到不少啊！也很自在。"他害怕赤刀会发现他的谎言，他和赤刀在一起是很受用，也很自在，这点他没有撒谎，但他又觉得其实也不自在，因为赤刀对他实在太好太好了，就像熠凉一样的友善，他怕将来，会亏欠他们太多、太多......他真的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做作的话，让他浑身发热，遍体不快活。
所幸赤刀并没有像他那样多心，她只轻轻感叹了一声："哦，不早了，皇上可能醒了，龙君是否过去看看？"她一边说一边起身为龙青石引路，龙青石跟出去，发觉真的不早了，竟然到了傍晚。他自告奋勇地对赤刀说："娘娘还是早点休息吧，今天我来照顾熠凉，你放心，我在乡下什么活都会干，一切包在我身上了！"
赤刀向他颔首致谢："那就有劳龙君了。"
龙青石也诚恳地朝她笑笑就跑去探望熠凉。来到左仪宫，内侍楞是不让他进去，龙青石有点儿憋气，索性在门外叫熠凉的名字，这还了得？急得内侍直想封了他的嘴巴："皇上的名讳你能叫吗？这是大不敬！"
龙青石嬉皮笑脸地躲开内侍吃人的眼光，听到熠凉应声叫了自己，便撒腿冲了进去。熠凉因为懒得下床而特地伸出了一条手臂算是打招呼。龙青石迎过去握住它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果然还是熏香的味道。
熠凉好奇地问道："怎么你是动物吗？眼睛看不清，还要用鼻子帮忙。"
龙青石轻轻放下手，坐立不安地回答道："你身上很香......又不浊气......"他的肤色不白，但此刻浮在双颊的红云却相当明显。熠凉恍然大悟地解释说是赤刀房里带出来的味道，很淡雅，他也喜欢。
龙青石的脸更红了，"你理解错了，我是想说......我在赤刀那边闻到香味时就在想我该吃点什么才好......我......我饿了......尤其......周围这么香......"
熠凉被那憨态逗笑了，"也难怪你，力气大的人总是容易饿，那就先吃饭吧。内侍--用膳。"
太监们一个个把话传达到御膳房，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一桌菜，后面还跟着一桌糕点。龙青石也不客气就坐到旁边拿碗筷。内侍打了他的手一个巴掌，外加一个白眼："没规矩！这是你能吃的吗？"
虽然知道不应该，换了平常也不会这么浮躁地行事，但和熠凉在一起，龙青石觉得比谁都拿大，况且熠凉的话已经说到那份上了，难道内侍听不出来是要我龙青石一块儿吃吗？龙青石有点难受地揉揉自己的手。熠凉支起身子对内侍训斥起来："小六子你出去，龙将军的右手还伤着，你怎么这样没大没小的？啊？连将军你也敢打，哪天不高兴了是不是要连朕也打一巴掌？"
听着内侍近乎蚊吟的解释，龙青石反倒替他委屈起来了，内侍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错，毕竟熠凉是皇帝，不能太随便，不然人人都和他称兄道弟，那些官就不听他的了，坏人也就猖獗了，也许该和熠凉保持一段距离会比较好......
"青石好像不大开心啊！"不知什么时候，熠凉已经坐到自己面前说着这样的话了。龙青石回过神干笑了两声："吃饭、吃饭......"
"青石有心事吗？还是因为我身体不好耽误了你的回程？"
"啊？不......没有。"龙青石连连摇头，大口大口地扒起饭来。吃着吃着又添了一句："怎么会呢！"
"可是我觉得青石现在的眼神很不开心。"
熠凉，你的感觉真是好敏锐......龙青石呆呆地望着熠凉，再一次摇头："也许是熠凉自己不开心，所以看别的事物都不开心吧？"
熠凉松了口气似的呼了一声："没有最好。我觉得青石离我总是很遥远的样子。虽然是朋友，可是青石不明白我的心里想些什么，一个人的时候想起青石，觉得真难过。"
龙青石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放下筷子郑重地说道："不是，我明白的呀！我也很喜欢你的！除了爹娘，你就是我最喜欢的人了！"
熠凉放在口中的筷子定了定，接着又夹起一块豆腐干嚼了起来，"青石还是不大理解我，虽然很想听你这么说，但似乎并不是为了这个。青石喜不喜欢我都不会改变我的立场，凭我的权力要拴住你很容易，但我自己也知道，我是逃不出你的掌心了，所以只请你守约，最好不要让我活得像个暴君。"
那漫不经心的样子真叫龙青石于心不忍，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熠凉了，昨天熠凉真的很生气，那个掌印还在右脸留着，就像打在龙青石自身一样清晰。龙青石可以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熠凉更爱自己，可是为什么会让熠凉觉得遥不可及呢？我......不就坐在他的身边吗？我到底应该接近他还是远离他呢？龙青石注视着熠凉清秀的双眼，侧过身子便环抱住对方："现在还觉得远吗？"
熠凉的声音从喉间泻出，像小动物呼吸的感觉，通过紧贴着脖子的龙青石的肩膀微颤着传达过去："本来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青石明明是个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的人......可能是太患得患失了吧？你知道我曾经亲手葬送了那个人的命，我也怕有人会用更优越的条件把你......我不怕有比我更爱你的人出现，但我不相信会有这么一个人。呵，我很自命不凡吧？青石这么讨人喜欢，我凭什么认为自己是最爱你的那个？"
龙青石扶住熠凉的肩膀，送上一个无计可施的轻吻。熠凉太爱他了，这份爱让他觉得恐怖，没谈过恋爱绝不是避而远之的借口，那对熠凉实在太残酷了，何况熠凉的嘴唇又是这么香这么滑......龙青石禁不住又舔了一下，熠凉也没有不好意思地拒绝，也许龙青石早就忘记--熠凉已经是六个孩子的父亲了。他只顾捧着那张脸，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不是有约的吗？你要相信我。"
熠凉的表情带着一丝歉意："对不起，这么不信任青石是不应该的。"
龙青石开朗地笑道："菜都凉了，快吃饭吧！"
熠凉也禁不住笑了："御膳房的食物本来就是凉的，皇帝是吃不到外面一样的新鲜味儿的。"
龙青石不以为然地数着米粒嘟哝说："以后我们到外面去吃热的呀！或者你告诉我你家的厨房--哦，不，是御膳房在哪里，我动手给你做热的。"
熠凉憧憬的眼光凝视着龙青石，悠然地说道："真的很盼望有那么一天过着平凡人的日子，吃着心上人做的饭菜，一起上山砍柴，共同下河挑水......太幸福太完美了，只能当作梦想来供奉。"
如果是一个年纪还小的小女孩或小男孩这么对自己说，龙青石会觉得他们很可爱，但出自一位风华绝代经过历练的君王之口，龙青石只能感到胸闷和悲怆，那个流着泪却仍然和往常一样摆着坚毅脸谱的人有着一种贵气的美，那丝丝入扣的含蓄的孤傲与野性或许不适合他这种乡夫来染指，但如果熠凉的心愿只是过上那种生活的话，龙青石觉得自己应该有能力去实现。
太监们收拾了碗筷出去，龙青石看着熠凉睡下，不觉思绪万千。他悄悄爬上熠凉的床，睡到熠凉身边，熠凉半睁开眼睛对他露出一个迷幻的笑，让出一片方寸继续睡觉。龙青石的头倚在熠凉的腰段旁，觉得很满足，也很塌实。当他一觉醒来的时候，熠凉已经不在床上了。
龙青石放眼望去，典冠正在为熠凉梳头，典衣捧着黑底银丝织图腾的龙袍候在一边。龙青石跳下床温和地问："要上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