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系列————amoeba

"你只关心女人，当然没有听说过，那个美人是男的。"
"哦。"观风没了兴致。男人啊，又能美成什么样子？
"听说他父母双亡，只留下一片桃园及江边一座望江楼，今年方十六，貌若好女，多少达官贵人对他一见倾心，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千金相赠。"
"哦，对了，我前些日子还听杏花楼的姑娘说她们的恩主都被江边上的美人抢光了呢。"又有一人加入了讨论。
"有人说就是龙阳君再现怕也是不及他半分风骨。"
"竟有着样的男子？却不知姓甚名甚？"观风有些好奇。
"不知真实姓名，只知花名唤做吟月。"一人回答。
"反正今日闲来无事，不妨同去见识一下如何？"有人提议，立即受到全部人的附和。
......
望江楼并不在江边，甚至离江还有一段距离。
观风一行人穿过一片大得出奇的桃园，来到了一座颇有年头的小楼边。
楼有三层，第一层的墙壁上，挂着好些字画，似乎都是些有年头的古物。
领路的丫鬟把一行人带到二楼，那里已经等着一些人了。
那些人里有不少都是金陵城里颇有文名之人，其中有些更是观风的知交，彼此相见，一如往日青楼中碰面，免不了一阵寒暄。
到了二楼，才知道这望江一词的由来。
在朝向江面的方向，开了很大的窗户，用雕花的栏杆围了一圈。
虽然离江面有一段距离，但是由于地势很好，弯弯曲曲的长江可以尽收眼底，再加上近处开得如火一般的桃花，风景煞是诱人。
屋内铺着软垫，随意地放着些矮几，众人也便随意地四散坐着。
"怎么还不来啊！"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对着端茶的丫鬟喊道。
聒噪的声音破坏了观风欣赏风景的好情绪，观风有些不满地看向那人。
"吟月公子片刻就到。"丫鬟垂着眼睛，头也不抬地回答。
"一个相公居然敢让客人等这么久，还叫什么公子......妈的，马上我一定会叫他腰都直不起来。"那人有些粗鲁地骂道。
观风皱了皱眉头，心下不屑，却没有说什么，因为他认出那人是金陵太守的儿子刘枫。
"若阁下只是前来侮辱公子，还请现在就回。"丫鬟抬起头看着那人，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这丫鬟倒是颇有胆识，不知主人又是怎样的人呢？观风有些好奇了。
太守之子刘枫脸色怏怏的有些不快，却终是没有发作，一声不吭地回到座位上，发起呆来。
竟然可以让飞扬跋扈的太守之子乖乖等待！若说原先还以为不过是个好看点的男人出卖色相来满足一些无聊人士的断袖之癖，现下观风不由得对这个叫做吟月的相公刮目相看了。可以让金陵城的这些人物乖乖等待的话，那便不单单只是有一副好皮囊的问题了。
一阵风卷着飞散的桃花飘进了望江楼，毫不客气地落了众人一头一脸。
有人不耐烦地把花抖掉，一阵飘渺的歌声随着风从窗外传来。
歌声有些慵懒，低低的调子分不出歌者是男是女，却在一瞬间夺去了所有人的心神。
"花开花落一年中，惜残红，怨东风。
恼煞纷纷，如雪扑帘栊。
坐对飞花花事了，春又去，太匆匆。
惜花有恨与谁同？晓妆慵，恁愁侬。
燕子来时，红雨画楼东。
尽有春愁衔不去，无才思，是游蜂。"
"那不就是吟月么？"刘枫猛地冲到窗前，向桃园里一个朦胧的身影大声喊道。
那游蜂唱得便是这太守之子刘枫吧，观风暗笑了一下，转过头，看着那个从桃园深处缓缓步出的人影。
黑色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没有挽上去的头发被风吹得四下散开，宽松的桃红色长袍的下摆，被风卷出一圈红浪，隐隐约约地露出穿着木屐的白皙的双足。
他的身形修长且挺拔，步态却又如此的慵懒，而这挺拔与慵懒和在一起，却是不可一世的妖娆。
走过楼下的时候，吟月抬头看了一下，很快便又低下了头，大理石般苍白的脸在观风眼前一晃而过，在阳光下太过刺眼的苍白让观风没能看清他的相貌。
不过并没有等多久，吟月就拿着几枝刚折下的桃花从楼梯走了上来。
一瞬间的惊艳，让望江楼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吟月的眉眼并不是特别的精美，但那细细的上挑的眉毛，半阖的眼睑，蝶翼般的睫毛下悠忽的神光，微启的桃色唇瓣，全是那媚入骨髓神态。
可是那该是与身俱来的高傲让这妖媚变得不容猥亵。
就是这样，烟视媚行，却又有着仿佛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才可拥有的高傲。
吟月向屋里的人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桃花放入身边的美人瓶中，径自坐到了窗边那低矮的栏杆上，恰好是在观风和刘枫的中间。
风吹过来，吟月的衣裳飘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白皙的足上有一道浅浅的木屐印子，还沾着些暗红色的花瓣，让观风的心神不由地一荡，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吟月的脚踝。
"呀。"吟月低唤了一声，眉宇间现出一丝恼怒。
"啊，在下卤莽了。"观风立即放开了手，"在下以为仙子要乘风归去，情不自禁想要伸手相留。唐突了美人，还请见谅。"
屋里立即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嘲笑声。
吟月看着观风微微笑了，"你是个有趣的人。"
......
美人在堂，饮酒做赋，自是少不了的。
在座有人拿出新做的诗词吟诵，吟月听着，间或发表自己的见解，却是句句在理，评至古人文章，也是颇有见识，与人和诗，才思竟与观风不相上下。
"吟月公子并非女子，又有如此才华，何不去求个功名？"观风忍不住问道，如此学识，若求功名，必是手到擒来。
"我去求功名？你们舍得吗？"吟月的目光扫过屋里各人，戏谑地笑了起来。
"吟月公子若是求了功名，修为必会在我等之上，那时怕便不可这样聊天喝酒了，自是不舍。"座间有人叫道。
"自是如此。这般饮酒作赋，实乃人生快事，何苦要去求什么功名？"吟月看着观风，笑道。
"弹指之间红颜老，莫非吟月公子不曾为日后谋个打算？"观风笑道，欢场生涯，终不是长久之计。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辛苦求功名，也未必就会趁心如意。"吟月摇了摇头，"你不是第一个劝我的人，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想知道我为何不肯去求功名吗？"吟月看着其他人，皆是一脸好奇之色。
"在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别了我们母子，去了京城，一心想要求个功名，可怜我母亲纵然不舍，却也只有在这望江楼苦苦守侯。"
"父亲没有什么靠山，数十年寒窗苦读根本毫无用处，五年前受了风寒，客死他乡，而母亲更是郁郁寡欢，不过半载，竟也赴了黄泉。"
"父母皆为这功名二字而亡，我又何苦去碰？可怜母亲纵然天香国色，才华横溢，也只有苦候在这望江楼，独对这连绵江水。"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阳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萍洲......"
吟月低声唱道，仿若幽幽的叹息，一时间，众人似乎看到一个美丽少妇，在这望江楼上，对着江水，诉着相思。
"也罢，人生不过数十年光阴，若都付与功名这等俗物未免可惜。倒不如望江楼上喝酒做赋，赏花赏月，来的快活。"观风笑道，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
吟月看着观风，笑道："观风少爷不劝吟月求功名了么？你可是所有劝我的人中，放弃的最干脆的一个。"
"功名于我如浮云。若非家父苦苦相逼，我又何尝想去求什么功名？酒肆青楼，醉生梦死又何妨？"观风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酒，又是一饮而尽。
"呵呵？观风少爷果然与众不同。吟月敬少爷一杯。"吟月将手中一直没有怎么喝的酒一口喝干。
"已经不早了呢，各位可是该回家歇息去了？"吟月把脸转向窗外，看着夕阳，缓缓说道。
夕阳温暖的橙色光芒温柔地罩在吟月的身上，苍白的面庞似乎多了半分血色，更显妖娆。
观风看得不由有些痴了。
"不知家中人可等得心焦？"吟月回过头，看着众人，有些人不舍地笑了笑，起身告退，而其他的人则露出仿佛是妃子在等待君王召幸的神色。
"怎么了？居然会自己叫客人回家，果然与众不同。"观风笑道。
"家母是苦候而亡，我自不忍见到还有人独守空闺。"吟月笑道，"不知观风少爷可有家室？"
"尚未。"观风答道。
"那么可有兴趣在望江楼留宿一夜？"吟月开口邀请，全然不顾其他人满脸失望的神色。
"求之不得。"观风看到他人失望的神色，不由笑道，"却不知观风何德何能，竟然有幸让佳人垂青？"
"因为我觉得你很有趣。"吟月唤过身边的丫鬟，"碧桃，送客罢。"
那唤作碧桃的丫鬟立即走了上来，那些客人也便识趣地告退了。
......
"说我有趣的人，你是第一个。"观风看着吟月又坐回栏杆上，对着离开的众人摆手，朗声说道。
"呵呵？难道就没人认为你有趣么？"吟月回头看着观风，"你啊，看起来好象与那些沉迷于功名的文人一样，眼里却满是厌倦了功名的无奈；看起来似乎很骄傲，并且锋芒毕露，却有着很温柔的眼神......就像月亮一样罢，似乎很清高，很孤僻，发出来的光芒，却是最温柔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情思围着它打转了。"
观风靠在吟月的身边："月亮么？倒真是很好的比喻呢。"
吟月看了看观风，转过头看向灰蓝的天边那苍白的欲满还缺的一轮圆月。
晚风带着桃花在桃园的上空跳着妖艳的舞蹈，观风看着吟月的侧脸，突地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吟月还是那样，烟视媚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傲气，只不过，似乎还多了些别的思绪。
"去桃园罢。"看着夜色渐浓，观风提议道，今夜月色这么好，桃园里的景色应该会很迷人。
"也好，月下喝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吟月点了点头，拿起了桌上的酒壶。
......
桃园里的月色真的很美，美得一切都仿佛有些不真实了。
吟月在满是落花的地上跳着风一样的舞蹈，好几次，都仿佛会和那些花瓣一起被风带走似的。
"我说，我们的名字可能应该换过来。"观风已经有了三分酒意。
"哦？"吟月停下了舞蹈，因为喝酒而微微带些桃红的脸色说不出的诱人。
"明明是你更像风嘛，而且你刚刚也说我像月亮呢。"观风笑着说，眼里是藏不住的温柔。
是呀，冷艳而自由的风。
"不，没有错，月观风，风吟月，却正是这风月无边。"吟月随手折了枝桃花，在地上写了起来。
"写什么呢？"观风走到吟月的背后，看着吟月缓缓写下"虫二"两个字，"呵呵，风月无边么？"
观风轻轻抱着吟月的腰："做朋友好么？你会是我最好的朋友......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可以如你这般了解我。"
"朋友啊......"吟月低低地叹了口气，"......怕是不会满足呢。"
"是么？那这样又如何？"观风低下头，在吟月的耳边轻轻地吹气，"告诉我，该怎么做。"
"呵呵，你会照我说的做么？"吟月笑道。
"会的，你说什么我都会的......因为你是那几世轮回中一直陪伴着我的那缕清风。"
"而你便是那几世轮回中照耀着我的月。"吟月回过头，轻轻吻着观风的唇，"说吧，说出你的誓言。"
"山无棱，天地合，海枯石烂么？"
"不，不是这些，我要听的，是你的誓言。"
"我的么？"观风微微沉吟了片刻，捧起了吟月的脸，"生生世世，逃不开这风月无边。"
"呵呵，是你说的，莫要忘记了，这桃园可是见证。"吟月搂住了观风的脖子。
两人慢慢地倒在桃花树下，纠缠的白色身影卷起了满园春色。
桃园呵，若真有灵，便见证这生生世世的风月无边吧。
......
秦淮河畔，烟花胜地。
"大人已是金陵太守，这金陵城里就数您最大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杏花楼的花魁偎红靠在那男人身上，一边喘气一边问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不求上进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迷上了一个相公。"太守叹了口气。
"哦？可是望江楼的吟月？"偎红问道。
"你知道？那吟月是怎样的人，你且说来听听。"
"只听说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天生一副媚骨，我好些姊妹的恩客都被他勾了过去。"也许同行冤家吧，偎红的语气很是不满。
"你好象不喜欢这个人呢。"
"是呀，大人，你要是喜欢偎红的话，便将那吟月逐出金陵吧。"偎红攀着太守的胳膊，开始撒娇。
"呵呵，不要急，不用你说，我也会解决这个吟月的。"
"哦？却不知大人想要如何？这金陵城里好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经是他的恩客了，若要动他，怕是不易。"
"呵呵，你可听说过当今圣上喜好男色一事？"
"听说了......莫非大人想......"偎红一脸欣喜地抬起了头。
"呵呵，若是圣上，还有什么人物能护得了他，若我将他献与圣上，怕是少不了加官晋爵了。"
"大人真是英明。"
"那你该如何谢我啊？"太守的手脚开始乱动了起来。
"呵呵，大人你好坏......"
......
天色微明，吟月在观风的怀里醒了过来。
微一抬头，便对上观风那如月色般温柔的双眸。
一夜缠绵，似是诉尽了几世的思念，倾尽了数生的爱恋。
同时，也许下了生生世世的风月无边。
......
观风抱着吟月回到望江楼，进了三楼吟月的房间，梳洗罢，相看两不厌。
"我不会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望江楼也不是。"吟月突然说道。
"你是风啊，根本不需为我改变什么。"观风愣了一下，笑着回答。
"不过，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吟月眉梢一挑，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这房间，我还没让人进来过。其他人，我都是去隔壁的房间。"
"呵呵。"观风笑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帝王的宠妃。
"这里，是望江楼风景最好的房间。"吟月说着，一把推开了窗户。
"果然！"观风走到吟月的身边，感叹道，"真的是很适合等待的地方。"
想来吟月的母亲，便是在这窗口前，终日等待着远在京城的夫君罢。
"我会心甘情愿地在这里等你的。"观风搂住了吟月的腰，"不过，莫要我等太久。"
"呵呵，不会的。"吟月靠在了观风的身上。
怎么舍得让你等啊。
......
"吟月，不好了，吟月。"远远的，只看见刘枫纵马向望江楼飞驰而来，更远处，似乎还有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