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听言,不停地点首称是,又问道士那究竟是什么妖怪。
“他是只牛妖,恐怕就是你们请我来收拾的只所谓的‘牛魔王’了。”
“什么?!”掌柜一听到“牛魔王”几个字,立刻脸色大变,拉着道长的袖子,“这……这……这要怎么办?”
道长拿开掌柜的手,嘴角勾出一抹轻蔑的笑:“你们不必担心,那只牛妖绝对不是我的对手,他怎么也逃不出我的掌心。现在你先去叫大夫给他看一下先吧。”道士指了指瘫在椅上的小张。
小张望见柳烟寒站在他面前,露出风轻云淡却又有些忧愁的笑容,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柳大哥,你怎么了?”
柳烟寒答得有些苦涩:“小张,我要走了,你以后要自己保重了……”说罢,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小张怎么肯让柳烟寒就这样走掉,忙追了上去,可脚下不知给什么绊了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
“好痛……”小张边摸着差点摔了个大包包的脑袋,边从地上爬起来。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他熟悉无比的地方——他在药铺住了五年的小房间,而他正是从那张硬梆梆的木板床上掉到地上的。
小张觉着除了后脑给磕到的地方有些痛之外,身子上没有其他的不舒服,原来的头痛和高烧似乎都已好了。可是他怎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而刚才柳烟寒的梦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坐在地上,凝神苦思了许久,从自己当初到火云山上采药迷路,遇到了柳烟寒,之后被掌柜赶出药铺,在柳烟寒家里住了下来,这一切一切就像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中转过,似乎发生过,却又好像只是一场梦。而现在,自己是确确实实地回到这个小房间,身上还盖着那缝了又补的旧被子,过往的事似乎真的就只是个梦。
“真的有过那事吗?难道柳大哥也是个梦?”小张仰望着挂满蜘蛛网的屋梁,搔着有些痛的脑袋,有些怀疑过去大半年的日子不过是场梦。
关于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或者我是蝴蝶抑或蝴蝶是我这样颇有哲学性的问题,足以让许多先哲古贤费上一辈子思考一番,但明显地,小张的思想水平远远没有达到这个层次,既然想不到答案,就干脆不去想了。于是他出了房间,去找掌柜问个明白。
他经过内堂时见一堆人坐在屋里,叽哩呱啦地不知在吵什么。小张本不打算理他们,可无意中听到“牛魔王”几个字,不禁打了个突,身子就像不受控制般地移到了窗边。
只见内堂之中,坐满的都是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一个陌生的老道士却站其中。他用缓而铿锵语气地说道:“诸位不必害怕,那牛妖虽已横行多时,但既然贫道已到此地,定会为诸位除魔伏妖,将他收拾了,让村民以后都能过上高枕无忧的日子。”他的声音并不大,而且还有些苍老,但却能清清楚楚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足见其内力之高。
道士话音刚落,就赢来了满堂的喝彩声和鼓掌声。
“伏妖……”柳烟寒的笑颜再次出现在小张眼前,小张摸一下自己的脸,那里仿佛还留有柳烟寒的温暖。他猛地想起那一切不是梦,他的确和柳烟寒在火云山上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是他永生难忘的。
这时,那道士的声音又再传来:“明日一早,我就会到山上为大家收拾了那只妖怪……”
之后那些话小张再也听不进去了。
明天,明天他们既要去杀了柳大哥,柳大哥会有危险!他会死!!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一种窒息的感觉向小张袭来,几乎让他动弹不得。
我要去救柳大哥,我要马上去告诉他!!小张紧咬着牙,狠握着拳,鼓足了劲,不顾一切地向山上冲去。
然而,小张忘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是一个路痴。
正是彩云易散,皓月难圆,欲知柳烟寒是成了清炖牛肉、酱爆牛肉、西式牛扒,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且听下回分解。
八 红烧牛肉
“呃……那个……请问……你知不知道柳大哥的家在哪里?”小张有点不好意思,却是非常有诚意地问。
没有回答。
“……你不知道吗?那真是打搅了。”小张对着一棵老松树作了个揖。
在小张看来,既然牛、猫之类的也可以修炼成妖,那以前小时候听说过的山精树怪什么的也有可能存在,于是小张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向身边的一棵老松树求助。只是小张不知道修炼的艰辛,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就成妖的,要是随便一棵树也能成妖,早就妖怪满街了。
小张沮丧地坐在地上,他从来没有试过如此憎恨自己的不知东西的方向感,哪怕是以前被掌柜骂的时候。眼看天快要黑了,而自己却还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闻的荒山野岭,连柳烟寒的影子也没有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难受涌上他的心头。小张很想痛哭一场,但他也很清楚,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最重要的事是要尽快找到柳烟寒,他不想过了明天就再见不到那个人。于是小张收拾起心情,满怀斗志地向山林深处进发。
只是,他还没走出几步,脚下忽然踏了个空,然后就像个熟透的苹果般垂直往下掉,就差没有砸上一个人。
之后,小张看到满天繁星闪烁,灿烂夺目,“要是可以和柳大哥一起看这样漂亮的星星就好了…………”感叹完毕,小张就顺理成章地晕了过去。小张醒来的时候,天早已亮了。
他是被白倚风救起来的。确切地说,应该是被白倚风不太情愿地从一个捕兽的陷阱里拉上来的,而那陷阱正是白倚风自己的杰作。虽然对白倚风来讲,捉野兽就像掐死一个小张那样轻而易举,但他还是喜欢那种亲手捉住猎物,享受猎物在陷阱中痛苦挣扎时给他带来的快感。所以,当他今日看到陷阱里的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他一向认为是傻瓜的小张之后,真有一种想掐死他的冲动。不过,白倚风自诩修养到家,不屑对一个笨蛋干这种落井下石的事,便充好人把小张救了上来,将他晾在树头上,等他醒来。
“白公子~~~”
白倚风听见有人带着哭腔地喊着他的名字,听得他几乎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慢慢转过头去,白倚风恰对上小张泪水汪汪的一双大眼。
“你……你哭什么啊你!!”白倚风最怕的就是应付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幸好小张还只是一把清泪在眼里滚来滚去,没有嚎啕大哭,不然白倚风定会一脚把他踹回陷阱里。
“村里的人找了个道士,说要来收拾柳大哥,我想告诉他,可是迷了路……现在可能已经太迟了,恐怕柳大哥他……”小张哽咽着。
“原来是回事啊!”白倚风耸耸肩,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个你放心好了,师兄他的修行再不济也有两千多年,一个道士是动不了他的。”
“可那个道士看上去好像很厉害……”小张想起道士的那番话,总是放心不下。
白倚风毫不客气地敲了敲小张的头,痛得小张差点儿喊救命,“我说过多少遍了,人不可貌相,光是样子厉害是没有用的。如果你真的这么担心,我带你去师兄家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
小张当然是求之不得,连连向白倚风称谢。
白倚风就一手拉起小张,施行御风之术,转眼之间就到了柳烟寒家的门前。
当两人停下来的时候都傻了眼。
柳烟寒的家——如果这片断墙残壁也能叫家的话——活像一个大战过后的战场,满目疮痍,唯一缺少的就是战死者的尸体。
小张发疯似冲到那堆瓦砾中翻啊找啊,可连柳烟寒的一根头发也没找到。白倚风则难以置信地呆了,半晌之后才喃喃地道:“那笨牛怎么可能就这样死掉了……”
小张见找不着柳烟寒,心就觉得给掏空了一般。他跪倒在地上,泪情不自禁地滑落,没有大哭大叫,没有呼天抢地,只咬着下唇,失神地望着他曾经生活过,如今已成废墟的地方。
白倚风走到小张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他也不一定就是死了,也许是躲到别的地方去了。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给人炖熟吃了也要找到他的骨头,明白吗?”
小张擦干了眼泪,站起来,很坚定地道:“我……我知道了。”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柳大哥,绝对不能让他给人炖了来吃。小张此刻觉得自己仿佛挑起了国家兴衰民族存亡的重担,就算死也不能退缩,定要坚持到底。
“可是现在要上哪儿找呢?”想归想,回到现实中的小张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个嘛……”白倚风摸着下巴想了一阵,“既然那是村里请来的道士,村里也许会有一些消息,不如你先回村子看看,我就在山里找,分头行动。”
“我知道了!”小张一听这话就马上往村子的方向跑去,可没迈出几步就给白倚风拉住了。
“你知道怎么回村子吗?”
小张摇头。
笨蛋!白倚风在心里暗骂一句。
回到村子,小张发现村里的男女老幼阿猫阿狗都聚在了村前的一块空地上,围作一圈,不知在看什么,他们的口中这样的低声咒骂着:
“那就是专门吃人的牛妖啊!!活该!!!”
“早就要烧死这只牛魔王啦!!从此天下太平了!!!”
“这牛魔王也有今天了!看它以后还能不能作恶!!”
“烧死它!烧死它!把它烧成灰!!”
虽然是骂声不断,但传到小张耳里小张也无动于衷,这不是因为他听不懂,而是当成百上千的人一起这样低声说话时,听在小张耳中就像是一群蜜蜂在嗡嗡地唱着歌。
好不容易,小张才钻到人群的前头,但见人群中央的空地搭了一个高台,台下堆满了木柴。小张顺着高台向上望,赫然看见一只大水牛躺在高台上,不知道是生还是死。
小张似乎听到平地一声巨雷在他脑中响起,劈得他全身一震,脑子一片空白。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柳……柳……柳大哥要给做成烤全牛了!!!”怎么办?怎么办?小张不断地反问自己,可是没有答案,他只知道要去救柳烟寒,可要怎样救呢?
就在此时,站在高台之下的村长发话了,现场立马静了下来:“各位,今日全靠松风道长大显神威才收拾了那只在村子横行了三百多年的牛魔王,这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以后大家就再也不用担心会山上遇到妖怪了……”然后村长又说了一大堆恭维那道士的话,听得站在村长旁边的道士得意洋洋,连鼻子都快翘到天上。村长话毕,村民的掌声、叫好声更是震天动地。
之后就是由村长主持的火烧牛魔王的仪式。
一个村民郑重地将火把递给村长,村长一脸严肃地接过火把,稳步走到高台下,点燃了台下的木柴。火伸出可怕的魔爪,很快就将高台重重围住了。
小张看着火越烧越旺,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干不了,但他更不想就这样看着柳烟寒给烧死,所以他决定就算赔了这条命也要去救他的柳大哥。
当小张准备冲出去救人的时候,却有人从背后扯住了他。
小张转过头来一看,看到一张向他轻笑的脸孔,是曾经朝夕相对,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令人怀念的脸孔;曾经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万万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小张定定地望着那人,脱口而出喊了一声:
“二哥!”
没错,来者正是与小张分别了六年的两位兄长之一,他的二哥张青禾。他挽起小张的手,拉着他挤出了人群。张青禾仔细地端详着这久别的三弟,他长高了不少,样子也比以前好看多了,更加眉清目秀,不过还是像以前那样呆呆的,便欣然一笑道:“六年不见了,你长大了不少啊!刚才我差点就认不出你了。阿三,这几年我和大哥都不在你身边,你过得还好吧?”
小张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头就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
“你没有受什么苦就好了,真是让我们担心。”张青禾轻抚着小张的头,见他双眼红肿,便问:“阿三,你是不是哭过了?有人欺负你吗?”
“二哥……”小张边用张青禾的衣袖擦着眼泪边抽泣着,“他……他死了……”
“咳……咳……”张青禾差点儿没给口水呛死,“你二哥我还好好的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二哥吗?”这三弟说话还是那样不经大脑。
“柳大哥他……他死了……”说着说着,小张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张青禾虽然不知道小张所说的“柳大哥”是谁,但见小张这么难过就猜是他的好友,便叹了一声,搂住小张:“不要难过了,还有二哥和大哥在……”
两人背后是熊熊烈焰,一只大水牛在村民的喝彩声中已烧成了灰烬。
过了好久,小张才收了哭声抬起头问:“二哥,你为什么会回来的?”
“其实我几个月前就已经叫人来找你,可是那人找不到你,所以我就亲自来了,没想到刚进村就见到你了,果然是兄弟才有这个缘分。这次,我是来接你到京城和我们一起住的。”
“京城……”小张有些迷惘地望着张青禾。
“是啊。”张青禾笑道,“那里有大哥和我,以后就一家人住在一起,不用在分开了。”
一家人……这本是小张期盼已久的事,他应该觉得开心才是,但是,小张仰望着高台上烧得正旺的火焰,心里没有一丝开心的感觉。
九 相思苦兮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弹指间,小张的日历又翻过了三年。
此时,恰是万物复苏的初春时节。
在繁花环绕绿树成荫的庭院中,一白衣飘飘眉目俊秀的年轻人拈着笔,站在石桌前,对着不远处一树开得娇艳无比的桃花凝眉沉思。片刻后,他点墨运笔,须臾之间,一幅红桃春色已跃然纸上,竟引来两只蝴蝶在画纸上翩跹起舞,误以纸上之花为真。
一直在旁观看的小丫鬟看得啧啧称奇,赞叹不已。年轻人被赞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吩咐丫鬟收拾笔墨,自己就转身离开了院子。
回到书房,年轻人从架上抽出一卷画,铺开在桌上。画是他前几天画的,画中绘了一个正在抚琴的青年男子,那男子有一双带着轻柔笑意的凤眼,他温柔地望着画外的人,让看画的人心神迷醉。然而,年轻人凝视着画中人,还是不大满意地叹了一声。毕竟,一幅画无论画得如何神似逼真,终究只是画,怎能比得过一个真人?
这时丫鬟已将画具收拾妥当,站在主人身后,伸长脖子偷望桌上的画。年轻人就侧过身子,让丫鬟上前看清楚一些。丫鬟盯着这画良久,不觉痴了。年轻人就笑着问丫鬟:“你觉得这画如何?”
“少爷的画当然是最好看的!”丫鬟顿了一顿,又侧起小脑袋想了想,“可是……”她没敢说下去。
“可是什么?”
“可是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漂亮的人吗?”丫鬟大着胆将心里的想法说出,这样的人只会在画里才会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