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贵尔看见他笑,也没忍住跟着笑了。
未来的座天使长听着对面两个大人并不含恶意的笑声,却觉得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嘴一扁,哭了出来。
尤利尔伸手用治疗术揉掉了小天使脑门上的包,又顺手帮他擦了擦挂了满脸的鼻涕眼泪。小天使便如树袋熊般又蹭到了他身上,胖墩墩的小屁股正好坐在他小腹上。
尤利尔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随即托着小天使的屁股将他向上颠了颠,转头对拉贵尔说:“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浑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拉贵尔实在懒得理他,但却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尤利尔,确实浑身散发着光辉。
那不是母性的光辉,而是带着整个天族排除万难、在贫瘠的土地上创造出奇迹的光辉,是大天使长那能带给所有人希望和信念的光辉。
在新纪元前,无论何时你看见尤利尔,他都是这个样子。可新纪元之后,也就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看见他展颜而笑,才能听见他说几句真心的话语。
垂眸一笑,拉贵尔说:“是啊,你母性得都快变成母的了。”
尤利尔立刻给了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拉贵尔,你说话真是越来越不懂含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弱弱求个留言。。。
☆、沙利叶
沙利叶,是未来的座天使长的名字。似乎为了给他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并使他远离各种名利阴谋,主神向所有能瞒住的人隐瞒了这个孩子会成为座天使长的信息,并让他与同龄的座天使一起接受教育。所以,沙利叶在大部分人的眼中,只是一个拥有真实之瞳的可造之材,也因此引发了他同学们的忌惮和嫉妒。
小孩子的嫉妒总是比大人要残忍,因为大人懂得掩饰,而小孩子们则直接得多。沙利叶从记事开始就被他的小伙伴们嫌弃排挤着,又被大人们带着表面的期待防备着,加上天性的善良和喜欢迁就别人的属性,久而久之就长成了一个只会自舔伤口的哭包。
这是将沙利叶送回宿舍后,尤利尔从拉贵尔的话语中总结出来的信息。
在同主神间尚未存芥蒂时,尤利尔便已经觉得主神的教育观非常有问题。如今更是觉得,主神简直可以堪称教育界的□□。这种感觉,在他凌晨时分蓦然清醒、并准确地在窗外感觉到沙利叶又团成一小团的身影时,变成了一种暗含愤怒的无奈。
尤利尔将沙利叶抱进室内,小天使显然还很困,搂着他的脖子咕哝了一句“父神”,便团进他怀里睡着了。
尤利尔意识到,沙利叶的这声呼唤,与其说是将他认作父神,不如说强调了这个称呼中的“父”。因为所有诞生于生命之树的天使都没有双亲,主神便是他们的“父”,生命之树就是他们的“母”。
说到底,沙利叶只是一个缺爱的孩子。
可一个灵魂,如果不能独自面对孤独和恐惧,便称不得强大。
未来的座天使长,必须是一个强大的人。
而一个缺乏安全感和爱的人,很难强大得起来。
就这样,在一个难得没有腿抽筋的夜里,抱着睡梦中仍团成一团的沙利叶,尤利尔再次从凌晨睁眼直到天亮。
早上拉贵尔来给他换绷带的时候,尤利尔轻轻从床上坐起来,对拉贵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往沙利叶身前身后各塞了个枕头,然后站了起来,示意拉贵尔到外间去说话。
沙利叶含着自己的大拇指,似乎不满于离开了安全温暖的怀抱,轻轻地哼了两声,但终究没有醒来。
拉贵尔则满眼不赞同地看着他,直到关上卧室的门,才低声说道:“怎么回事?”
尤利尔说:“你这样一脸怀疑我拐卖儿童的表情,让我实在不知如何说起。”
拉贵尔一甩手,几卷绷带便冲着尤利尔的脸飞了过来。尤利尔抬手接住,笑道:“开个玩笑。谁让你总是带着一脸起床气来看我。”
拉贵尔心想,我那根本就不是起床气好吗!哪有人像你这样每天变着花样来气人的!可此时,心里也猜出了个大概,便说道:“难得这个孩子信任你,可惜你不能成为他的导师。”
尤利尔目光一闪:“他如今的导师是谁?”
拉贵尔说:“是然德基尔。”
尤利尔皱了下眉,表情凝重地说道:“然德基尔不适合做他的导师。”
想到然德基尔的教育模式,拉贵尔忍不住叹息。那真是非常简单规律,总结起来就四个字:说教、抄书。
看了一眼卧室的门,拉贵尔说道:“他的教育模式确实不是很适合沙利叶这样心思细腻的孩子。”
尤利尔却摇头道:“托罗努斯们素来自视甚高,他们同主天使的工作有很多重叠,平素最喜欢借工作之便弹压子阶级。如果他们得知自己的天使长是主天使长的学生,恐怕会不服。”
拉贵尔说:“父神就是考虑到座天使们平素待主天使的态度,才故意安排然德基尔做沙利叶的老师。”
尤利尔倒是理解主神的想法,两个不怎么合拍的阶级,让他们的领导先搞好关系,那么两个阶级之间的关系就比较容易和谐起来。可是,然德基尔都已经将沙利叶教成了小泪包,以后不弄出仇来就不错了,哪来的和谐关系可言。
对于主神这种素来管杀不管埋的行事作风,尤利尔是真心跪。
拉贵尔看尤利尔一直在沉默,便走过来,将他摁坐在一把椅子上,褪下他的睡袍,开始解绷带。解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路西斐尔昨日传讯给我,说他今天要返校。”
尤利尔抬起头,就对上了拉贵尔试探性的目光,不知如何反应之下,便应道:“哦。”
拉贵尔说:“他都大半年没来学院了,结果你一来,他便跟了过来。你知道为什么对吧?”
尤利尔弯了弯嘴角,却突然发现自己不怎么笑得出来。便淡淡说道:“知道。”
拉贵尔此时已经拆完旧绷带,从他手中取了一卷新的,一边缠一边说:“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尤利尔说:“他还是个孩子。”
拉贵尔沉默了片刻,说道:“如今的天界,还有谁对你而言不是孩子?”
尤利尔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发现答案还真是,没有。
拉贵尔将缠好的绷带用符文固定结实,然后握住了尤利尔的手,柔声道:“路西斐尔是个好孩子。”
尤利尔这次倒是真笑了。
微笑着,尤利尔说道:“我也这样觉得。”
拉贵尔看着他笑容中的寒意,硬生生将“我觉得他比撒旦适合你,起码他是活的”这句话咽了回去。
送走了将他未来的幸福看得非常重要、并一直试图将其推向完满的拉贵尔,尤利尔有些疲惫地倒在靠背椅上,望着窗外泛着青色的晨曦一阵失神。
说实话,情爱的感觉令他厌倦。
他不需要只会带来痛苦的东西,如果一样东西注定得不到或者无法挽回,不如放手任它离去。可他无论如何大步前行,哪怕是一再以一种毁灭自我的方式来发泄着这种丝毫不受他控制的情绪,可情爱就像是附骨的□□,只要他一息尚存,便会时刻打扰着他的安宁。
对撒旦的爱,让他窒息。
可撒旦本人,却无法纾解这种痛苦。
哪怕与他近在咫尺,尤利尔想到的也不是拥抱亲吻喜极而泣,而是——你怎么会出现,你把天国的大天使长怎么了。
可记忆总是提醒他,他是如何在追悔中渴望着回应撒旦的感情,如何难忘与他在一起的点滴往事,并拥抱着往事,独饮泪滴。
这种灵魂层面和现实层面的矛盾,每经思索,便会重击他的神智,尤利尔觉得自己简直要精神分裂了。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就将撒旦当做一个死人。
将路西斐尔当做完全是另一个人。
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去做尽可能明智的决定。
一阵轻轻的开门声,打断了尤利尔的失神。
小小的沙利叶拖着一只同他差不多大的枕头,正站在卧室的门缝间,嘴里还叼着自己的大拇指,一头银发睡得乱蓬蓬的,金色的大眼睛正期盼地看着尤利尔。
尤利尔朝他轻轻招了招手,沙利叶立即露出一个比路西斐尔含金量高得多的傻白甜笑容,展开六翼便朝尤利尔扑了过来。尤利尔连忙伸手将他接住,以免他直接拍在自己肚子上。
搂着尤利尔的脖子,沙利叶甜甜地喊了一声:“阿父。”
他终于不再叫尤利尔父神了,这真是可喜可贺。至于“阿父”,就同魔族的“阿爹”一样,是天族对母父的称呼。
尤利尔抱着沙利叶,心想,这孩子看来是真缺爱。
谁料沙利叶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沙利叶才不是缺爱。你就是沙利叶的阿父!”
各位可以在这里稍稍体会一下真实之眼的可怕之处。
反正,尤利尔是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不过沙利叶说的一点都没错,尤利尔确实可以算得上是沙利叶的阿父。
因为生命之树这万余年来的营养,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光之荆棘从尤利尔的圣灵处吸走的。可以说,尤利尔是用生命滋养了生命之树一万年。
这一万年里从生命之树诞生的天族,虽然绝大部分都不怎么喜欢尤利尔,但是尤利尔却是他们生身父母一般的存在。
而另一个滋养生命之树的圣灵,就是主神他本人。
或许主神是那样的冷漠、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是,从上古时期出现能源危机起,直到到现在,他以永远自缚于神塔为代价,支撑着这个能源逐渐匮乏的世界,中间仅仅离开过一次。
那一次,他将陷三界于战争的亲生儿子投入了天火,自己也在绝望的驱使下追随了他爱着的两个人。
然后不到一万年,天界就崩塌了。
没有了神的世界,即便拥有自由,却是那般漂泊。
尤利尔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这样,沙利叶的真实之眼便看不进他的内心。
遮住了内心的尤利尔难以自抑地想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他会如此地憎恨着主神。
因为主神拿走了他四千五百万子民的生命?因为主神拿走了卡麦尔的信仰、然德基尔的自由和拉贵尔的爱情?
可这些孩子,他们也是主神的子民。
主神最初并没有打算牺牲他们。
主神想要牺牲的,是他尤利尔。
只有他。
可他活着,他们却陷入了不幸。
尤利尔总是忍不住心想,如果那时候死的是自己,是不是什么都会好好的。
可转念一想,即便是那样,主神仍握着这个世界的生杀大权。
他想,他是想给这个世界带来自由。那种,可以支配自己生命的自由,不会因为一个人一时的喜怒或者什么“为了更大的利益”便被牺牲掉的自由。
但是,事实真的仅仅是如此吗?
尤利尔弯起嘴角,神经质一样地笑了笑。
收起你的虚伪吧,他想道,你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被摆布,不甘心被牺牲。
你拿这个世界做借口,只不过是因为你的一己私欲罢了。
沙利叶似乎是感觉到了他情绪的起伏,有些不安地晃了晃他遮着双目的手臂。
闭着眼睛,尤利尔也能感觉到沙利叶的表情。
那个孩子正惶然地抓着他的胳膊,眼中写满恐惧。
带着一种怕这世上唯一的火种熄灭般的恐惧,沙利叶嫩生生的声音响在了尤利尔的耳边:“阿父,你也不喜欢沙利叶是吗?”
尤利尔心中一凛,猛地睁开眼睛。
他在干什么啊。
尤利尔心想,我到底在干什么。
明知这个孩子最怕的是什么,他却在他面前遮住了双眼。
将沙利叶抱在腿上,尤利尔笑着看进了他的真实之眼。
沙利叶搂住尤利尔的脖子,银色的小脑瓜蹭在尤利尔耳边,愉快地说道:“我也喜欢阿父!”
☆、请求
在太阳终于从地平面升起,将它无与伦比的光与热均匀地洒向整个世界的时候,一名主天使敲响了尤利尔的门,并带走了依依不舍的沙利叶。用主天使的话说,沙利叶的导师想要考校他近期的功课。对于这个消息,沙利叶表现出了一个正常小孩儿应有的抗拒,却也如一个正常的小孩儿一样,接受了这个无情的现实。
沙利叶走后,尤利尔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那就是,他最近是怎么了。
情绪的失控、持续的失眠、胡思乱想、自我否定,对周围的人和事失去了应有的敏锐和包容。
简直就像是,圣灵崩溃的前兆。
将手覆于小腹,尤利尔想到,这应该就是这个孩子向他传递的讯号。他的种种作为,令这个孩子感觉不到安全,不安的情绪反过来感染了他,再加上孕育过程中一些生理上的变化,便导致了他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