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真龙之气自少年周围漫出,压得人心中一紧,呼吸都自觉放轻。
沈叶琛本就身份特殊,麒麟血主的名声名动九洲,如今加上真龙之气,坐下的年轻一辈不少动心的,连老狐狸们都反应各异。
“笃————笃笃————”
人群中,不知谁先敲响奇异的旋律——那是历朝历代裁决中逐渐谱成的反抗之声。
似是某种奇特的宗教仪式般,场上的人们纷纷以武器或以竹木整齐敲击那年代久远的砖石,“笃笃”的乐声渐渐由参差到统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似催命符般催促着殿主作出公正的裁决。
这是在这一代听雨楼从没有过的。此前殿主也处决过好几位高层,包括顾轻寒的父亲,但那场面无一不是肃穆严谨的,无论散人或是世家弟子,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如今沈叶琛甚至不需要说话,就有这样的反应,除了他自己曾经的周旋,也不失为大势所趋。
然而沈叶琛脸色却没有变化,眼神和殿主交汇,冷静地道,“我要死了。”
这样的场面,换作任何上位者都会或多或少被撼动,但对殿主这类人,只会如火上浇油起反作用。
释放龙威支撑他的龙声音平静,似是沉淀千年的古井,沉着而宁神,“你不会死的。”
沈叶琛不置可否,甚至还弯了一下唇角,“等我死了,你趁机出去吧。”
以他的性格,说出这样的话,实属难得。
龙却淡然地回答,“我不出去。”
“为什么?”沈叶琛问,“你喜欢下面吗?”
被关押这段日子,龙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龙,身为真龙,这位绝不是没有野心的主,也正因如此,他才几次三番邀请龙加入自己的事业,才和龙倾诉良多。
不知是因为他的血脉,还是因为他和龙投缘,他有种和龙是故交的错觉。
“这已经不是我的时代了。”龙懒洋洋地释放着龙威,和监狱的禁制对着干也毫不费劲,道,“而且,外面没他,哪都是一样的。”
沈叶琛知道他提及故人,也肯定是自己不认识的,但龙的语气却让他恍惚想起了一个人,眼前似乎又看到那个偏爱穿白的温雅公子。
思索间,龙威蓦然收敛,场上唏嘘声一片,而龙回归监狱前只留下了一句——“他来了。小麒麟,三思而后行。”
龙威撤去,殿主头一个恢复过来,下了令,守卫首领迅速地带领着守卫包围了麒麟雕像,准备采取行动。
底下是黑压压的人潮和蓄势待发的守卫,沈叶琛却怔忪地抬眸,视线落在云端唯一的一点月色之中。
眼前像是回到那个混乱的夜晚,听雨楼暗卫的追捕不绝,兵刃交接之声和濒死呻/吟之音不断,他不停地奔跑,一次又一次抬起似铅块般沉重的腿,透支的身体似是下一刻就要死机,最高速率运转的肺部像是爆炸了一般鼓动着如雷的呼吸。
然后他便跌入了庭院中的融融月色中。
宁静的庭院似是将外面的厮杀声隔绝在外,公子如玉,似仙庭野鹤,眼神如月,让他安心地倒在月色之中。
顾缘君是唯一一个,在那种箭在弦上的时刻,在他处于绝对劣势的时刻,听到他说他要颠覆魂圈,没有笑他的人。
闲适的公子一身白色简装,就那么随意地躺在喘气如牛的他身边,无视他一身血腥,和他一起躺在庭院温凉的月色中,抬眼看着月亮,回答他,“想做就去做吧。”
他把顾缘君越推越远,这一幕却因为常被主人回味擦拭而愈加清晰。
…
“这世上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去吧,我陪着你的。”
“谁要你陪。”
…
如果可以重来,或许他会换一种方式?
不那么激进变革急于求成,不那么故步自封头也不回?可惜没如果了。
龙的话没说错,他原本渴求的和殿主如今专政□□的做法并无区别。
但或许,或许他一直都看错了,问鼎王座,绝对权威,不过是镜花水月,匆匆流水,真正的改变,不是成为上位者,而是淡化上位者,唯有成为民,才能取信于民。
沈叶琛蓝眸似海水澄澈,倒映着云端月色,渐渐亮起来。他自己沉浸在思考中犹自不觉,在场的人却看得一清二楚,瞬间沸腾了——
少年没有了龙威庇佑,身后却渐渐幻化出金鳞法相,威严肃穆,柔然玉立。
一直坐在主座上的殿主脸色低压,终于彻底被激怒了,面上不显,眼中已透出杀意,扬手示意守卫首领。
首领微一点头,手中炼骨鞭扬起,人群哗声一片也无法阻止他,却不想黑越越的天幕终于被蛛网般的闪电撕破,那一点月光爆射开来。
一声惊雷顺势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qwq又忘记放存稿了。这卷以及以后的内容是半年后续了前面的内容写的,bug可能有点多,最近忙不过来了,等完结再一起修一遍,当初一时兴起非要写这个脑洞真的非常任性了,感谢小宝贝们容忍呜哇......
第35章 饕餮 02
沈叶琛本来已垂眸等待那炼骨鞭落下,鼻端却蓦然闻到熟悉的气味,呆愣地抬头——
狰狞的闪电,凶煞的邪雷,瞬间灰飞烟灭的守卫,或慌乱或暴怒或惊艳或敬仰的各色面目。
……最后那双蓝眸彻底回归纯澈,倒映着一个人。
如仙如鹤的公子依旧一身白,可是那身白衣服上的祥云全是诡异的漆黑纹路。
若说顾轻寒是妖星心里的光,那么顾缘君便是福星心中的暗。
沈叶琛怔怔地盯着那深渊般的祥云,视线往上,最后跌入一池月色中。
因为背光的缘故,月光照不进顾缘君眼中,但沈叶琛却发现对方的眼眸一如初见——里面有他。
金鳞法相与月色相辉映,落在了那双温柔的眼中,一如往昔,没有改变。
可怜满场人群,自散人到世家,自守卫到座上的殿主,都无法行动。
钟楼上的铜铸大钟和古楼的人皮鼓同时被敲响,如九天惊雷怒吼,震慑三界生灵。
空气似被钟鼓声冻住,只有钟声阵阵,钟上“皇图巩固,帝道遐昌,佛日增辉,法/轮常转”的金字飞跃于空中,像是千斤鼎般压着时空,场上再多各异反应,一切也只静止如画。
蔽月乌云中那唯一一束月光中,那道银色身影一口吃掉了金鳞,一金一银交杂在一起的身影似天边流星迅速划过。
随着那两色消失,月光渐渐撕开云层,银白的霜雪从天而降,染着月色,似从禅宫漏出的月光化为粉末,消解了空中那十六字真言。
天际巨大的十六金字淡去,钟鼓之声随着最后一笔彻底消失而静止。
场上已无沈叶琛,更不见顾缘君。
“轰————隆————”
殿主手一拍神行玉椅,广场地面开过光的古老砖石瞬时裂开可怖的天堑。
…
广场乱成一锅粥之际,顾缘君已经“带着”沈叶琛沿着月色奔出郊外了。
时至午夜,汴河两岸的大都市灯火璀璨,平日里人潮汹涌的大街小巷却空无一人,只有无垠月色填充。
汴河之上,月上中天,月色如水流泻而下,荧荧点亮了水面,午夜秋风阵阵,波涛卷着零碎的月光,水声清越。
只可惜这般宁静的画面很快被追兵的杀意打破。
四面八方尽是来敌,顾缘君却不紧不慢地在岸边渡步,银中带金的身影最后消失于水面之上。
…
“找到了吗?”
“没有,奇怪,明明刚才看着他来了这里。”
“去友谊大厦搜搜,那楼年纪大,底下多机关,肯定往那里钻了。”
两个领头追来的首领简单地交接,谁也没往水里想——毕竟汴河底下历来凶险之极,即便如今配备齐全的专业潜水员也不敢贸贸然下水,何况是把沈叶琛吃掉的“怪物”。
殊不知就在汴河河底,穿过那堆满杂物得浑浊河床,水质渐清,最后竟是清澈如空气,隐约露出一座宫殿来。
玉阶之前,首领们嘴里的“怪物”正闭目掐诀,然后蓦然睁眼,面目依旧是顾缘君那无暇的皮囊,眼里却是竖瞳——
只见他喉结一滚,视线看向身前的另一侧玉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