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江危楼瞥了眼身上的伤口,只是道:“不过受了些鞭伤罢了。”
那星君一时间怔住,没忍住道:“天君果然严厉。”
“色厉内荏。”他笑了下,全然不觉自己的话何等冒犯一般,“五界和平时无益,五界若是出了乱子必然能添些害处,全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
几个星君心中有了诧异,衍衡帝君这话说得未免过于直白了些,倒不像他平日那么内敛温和。
他们俱不敢说话,只等他继续。
直觉告诉他们,恐怕衍衡帝君不打算再徐徐图之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衍衡帝君居然并未再说什么,只让他们退下,仿佛刚才居然只是一时的气话罢了。
他们各自都有些奇怪,却也并不敢再问再谈,齐齐退下了。
见他们退下,江危楼这才露出几分怒气,攥了攥拳头又松开。
刚刚确实失言了。
从八海回来到现在,胸口的躁郁逐渐累积,攒得他只觉作呕恶心。
江危楼闭上眼,身上的伤口疼得面上有些发热,刺得他呼吸都有几分困难。他向来习惯谋而后动,对于忍耐二字并不陌生,可为什么,这一次他却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悦和……
难过。
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八海吗?
还是方才?
江危楼无法找到这种情绪的源头,更无法找到它何时出现的,只是到刚刚领罚完这情绪便愈发涌了过来。他忍受过比这要更加严重的刑罚,于人间渡劫时也有过更为艰苦的时刻,为何现在却又这样的情绪呢?
恍惚的梦境再次浮现在他脑中:看不清面容的少女笑着往他身上扔着松果,戏称他值得她掷果盈车。
江危楼怔忪中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冰凉。
伸手摸了摸,触及到些湿润。
他感觉胸口空荡荡的。
江危楼意识到,他必须下凡一趟了。
这丢失的人魂,被遗忘的记忆,和她与他曾经的往事,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他必须要找到,然后斩断它。
他不需要影响判断的感情,无用且多余。
江危楼思索片刻,决定先从南阳派查起来,前世于修仙界渡劫的身体的坟墓听闻早已被南阳派从鸿蒙派迁走了。
或许,能从那坟中找到些人魂的消息。
江危楼闭上眼,两手结印,一道法光于手中浮现。
他削下一缕黑发,附着于法光之中,没多时,一枚傀儡陡然浮现在手中。
江危楼再次结印,画下阵法,将傀儡放入法阵中,他再次注入一道神识进去。
仙界之人,轻易不能下凡插手修仙界之事,只能用意识驱使这傀儡代他下凡了。
没多时,他喉间溢出腥味,睁开了眼,陷入了沉思中。
是巧合吗?
为何偏偏与这女子一起咯血了?
南阳派内,夜色深深。
今天是外门弟子们初入门派的第一晚,许多弟子都是寝房内兴奋夜聊着。而弟子寝殿外的门派主殿附近一片安静,只时不时有些白衣弟子路过,腰间都挂着令牌。
多年不见,这破门派居然还是有宵禁,还是有该死的夜巡弟子。
随之游蹲在草里暗暗想。
等那一众白衣弟子离开后,她才十分窘迫地从草里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不过这一次,她可不是为了张贴广告,而是为了踩点。
随之游准备今晚先摸清楚宗门内的一些禁制阵法。
南阳派里一共七名内门长老,两名外门长老,一名掌门。
七名长老和掌门各居住于八座主峰内,两名外门长老则共居一座主峰,九座主峰内的禁制阵法估计全部摸清楚也有三四日,她决定用两天摸清宗门主峰的情况后再探主峰。
随之游身影穿梭在空中,探了几处后却陡然发觉南阳派果然阔气不少,不仅各种宗门大殿都扩建休修葺了,居然还开辟了一座墓山。
她颇感新鲜地踏入墓山,却陡然感觉脚下土地突然一阵松软。
嗯……?这是陷阱吗?
随之游立刻飞身起来,却见地上法阵瞬间亮起,几道飞剑射出直冲她来。她偏身躲过,从怀中抽出折扇,三两下扫开飞剑。另一手结印,正想彻底毁掉法阵,却又感受到了一道逐渐靠近的气息。
有人来了?
她立刻遁去身形,直接闪身飞到附近一棵树上,隐匿气息。
片刻。
一白衣弟子在靠近。
——是姜惟。
他来这里干什么?
随之游回想起来今天与他短暂的接触,只觉他十分低调,话不多,是个很好骗性格挺好的老实人。
难道他藏了什么秘密?
很快的,他已经走到了方才那阵法所在的附近。
随之游很是雀跃,等着他倒霉,却见他似乎早已感知到了什么一般,指间微光一闪,一手行云流水地结印。
地上法阵瞬间黯淡下来。
姜惟便继续闲庭信步进入墓山,身姿还显出几分飘然来。
随之游:“……”
你这样就显得我很呆,很莽妇了啊。
她正想着,却又再次感受到两道极强的灵力威压陡然袭来。
姜惟显然也感受到了,手边一结印,便立刻遁去身形。
下一刻,树上。
随之游与姜惟面面相觑。
随之游:“……”
江危楼:“……”
两张平平无奇的脸对视片刻,沉默良久。
树下不远处,两名长老浮现身形。
一长老道:“既然你我非要有一战,那边选在这里吧!”
另一长老冷哼一声,“你难道以为你能压我一头真是你修为比我高?这么些年来,你纵容你门下弟子压我弟子一头,早该跟你算账了!”
“废话少说!动手吧!”
“正有此意!”
两名长老开始斗法。
树上的两人保持着缄默,看着两名长老激烈斗法,从墓山山脚一路斗到山顶,又从山顶再打回来,轰掉一大片树林法阵,还有不少墓。
随之游没忍住感慨,“南阳派祖坟炸了诶,那些陨落的掌门们死有余辜啊。”
江危楼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地问:“你是想说,死不瞑目么?”
随之游:“……”
半晌。
两名长老双双倒地,同时吐血,动作一致极了。
随之游暗暗想,再来一个长老,就凑够三个能消掉了。
他们发表了一番冗长的战后宣言,才各自离开后山。
这一刻,墓山再次安静起来。
江危楼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随之游随手指了指天空,“我睡不着,来看看星星,你呢?”
他抬头看过去,月亮隐去身形,万里无云,星河璀璨挂在天上。
星光下,她靠在树上,姿态还有几分懒散。
江危楼手指微动。
“星星很漂亮,剑也很快。”
仿佛有一道声音响起。
他看着她,不知为何,从指间开始发冷。
冷,刺骨的冷如潮水般瞬间从指间涌到全身,再到心口。
江危楼看见她原本轻松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疑惑,眼眸中含着几分惊讶,他听见她说:“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呗,哭什么啊?”
哭……?
他摸了摸下脸颊。
是泪水。
下一刻,他看见她歪了歪头,温热陡然间掐住了他的下巴。
江危楼面上已经没有了微笑,淡漠地看着她,“澹台师妹,自重。”
随之游闻言,没忍住笑出声,并没有理睬,只是掐着他的下巴细细打量着这张脸。
他生得普通,偏生微长的温润黑眸微红,这冷然流泪的样子还有几分动人。
这种冷着脸默默哭的样子,倒是让她想起来个人。
好一会儿,随之游道:“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江危楼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扯下来,“已经很晚了,便回去休息罢,今日你我因好奇擅闯此地乃是大忌。”
他三两句话就要揭过此事。
可惜这说话方式倒是不像,那人说话应该会更直接更难听些。
于是她凑过去,遗憾道:“现在不像他了。”
江危楼心中烦躁已生,身体却不知为何顺着问道:“他是谁?”
随之游想了半天,竟一时间难以概括。
前夫?继兄?被她强取豪夺的受害者?
她脑中想起来了当时的场景。
他冷着一张俊脸,眼睛里却含着泪,眼角微红地问:“你就非要把这一切全毁掉吗?”
随之游还没继续想下去,便听见一道声音。
“你流血了。”
江危楼道。
随之游摆手,“没事,咯血老毛病了。”?S?
江危楼沉默了下,“不是。”
她低头看了眼,鼻子下挂着两道鲜红。
随之游:“……”
不是吧大哥,咯血还算文雅点,这次怎么换地方了!
好丢人!
第52章
月亮隐匿在云中, 随之游与姜惟便在这夜色中小心地离开墓山。
一路上,他们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并不说话。
随之游心中所想十分简单, 姜惟此人别有目的,恐怕百日的憨厚只是伪装罢了, 而且来墓山恐怕另有目的。尤其是, 从解阵的手法与速度来看, 他的修为并不低,起码对阵法很有造诣。
在她心生怀疑之时,江危楼也在揣测这位澹台游的身份与目的。他想起来今早他故意装傻套话她所说的话——潜伏进南阳派,另扶掌门。
起初他只觉得她多半是耍口舌,诓些小钱罢了。
但现在,他又有几分怀疑了。?
毕竟初入门派第一个晚上,她便来到了墓山, 目的绝不单纯。
如果她的确要扶新掌门
最重要的是——
江危楼垂眸。
她让他有些不舒服。
男女弟子休息的寝殿并不相同,沉默的两人也到了分离的时刻。
随之游没忍住回头叫住了他。
江危楼转头, 却见她面上带点笑, 眉头舒缓。她生得其貌不扬, 五官平庸得单拿出来都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偏偏不知为何身上总是透着点难言的韧劲与轻松来。
这种韧劲与轻松在她笑时便愈发鲜明, 反而让她看着有点没心没肺。
江危楼道:“澹台师妹还有什么事吗?”
随之游说:“你对阵法很有研究。”
她用的是肯定句。
“澹台师妹有何高见?”江危楼也笑,“还是说有什么想法?”
她点出来这件事, 无非是有所求。
只有她有所求, 便不难得知她的真实意图。
但她却又突然转移了话题,“你能不能别叫我师妹?”
江危楼顿了下, 不知为何下意识刺了一句, “莫非是又让你想起了那位故人?”
“哎呀, 其实你也没有很像那个,不如说完全不一样。而且你长得太普通了,他长得挺俊俏的。”随之游安慰他,“你别放心上。”
江危楼挑眉,“是吗?那看来澹台师妹的故人想必十分过人。”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话竟有几分奇怪,便止住话头,淡淡道:“那为何?”
随之游:“你不像那个故人,但是像我另一个故人。”
江危楼:“……”
他几乎气笑了,话音近乎嘲讽,“若真是如此,恐怕只是我过于普通,才能同时像两个人。”
随之游仔细想了想,才斟酌道:“很难说诶,他们俩其实都挺特别的,不然我也看不上,我还是有品味的。”
江危楼静静地看着她。
随之游怕他不信,便解释道:“其实你真的只是比较像一个,另一个就是冷着脸哭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也不是像吧,触景生情。这么一想你是不是好点了,你只像一个人诶!”
江危楼皮笑肉不笑,“那还真是谢谢师——”他下意识顿了下才道:“澹台的抬爱了。”
随之游注意到他换了称呼,心里一下舒坦多了。
江危楼道:“哪里像。”
随之游疑惑道:“嗯?”
江危楼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我跟你的另一位故人,哪里像?仅仅只是因为师妹这个称呼么?我倒是不知道,于这仙门诸多的地界,这般称呼倒也是专属。”
他对她这莫名其妙的要求只觉得可笑至极。
随之游却反问道:“你我见面不到一日,最多是我收了你的钱答应扶你当掌门的辅佐关系吧?哦,还得加上我们夜探墓山撞到了彼此于是互相怀疑的感情吧?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吗?”
江危楼喉咙干涸了片刻,他意识到她说的是事实。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又有什么需要在意的呢?
江危楼恢复了温和的笑意,揭过了这个话题,只道:“那澹台对于解阵这事有何问题?”
“既然你擅长解阵,为何要当剑修?”随之游又说:“就算你也是玩卧潜伏这一套,选个更相近的法修不是更好么?剑修又累又苦,跟法修解阵八竿子打不着,非选这个干什么?”
她确实好奇。
如果不是她除了剑什么都拉胯至极,两次卧底南阳派她是真不想选剑修身份。同所有器修一般,剑修的水平一目了然,菜就是菜,强就是强。她装菜真的很累,怎么还有人选这身份卧底啊,一不小心就容易露馅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