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子游突然道,散漫的眼眸盯着他,继续道:“所以我并不在意你的秘密,只觉得拿钱办事,但是现下我却觉得……你这样的人大抵是不会因为我像某个人而做出这些事的人。”
她最后道:“你身上的秘密,与我有关?”
仲长狸歪头,仿佛没听懂似的,“你现在问会不会太晚了,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无法再回头和后悔了。”
随之游笑出声来,“我从不回头,更不后悔做的每一桩事。”
她又认真说:“我虽向来不遵守规矩,轻易反水,但这一次我却决意就这般走下去。我实在太想知道了,你到底想做什么事,到底非要如此隐瞒身份将我带到这里。”
仲长狸很乖巧也很安静地等她说完话后,才走近了些,揽住了她的腰部,
他低头用鼻尖摩挲了下她的额头,“不要吵架好不好?”
随之游本来并没生气,他这样子一哄反倒是让她觉得有些恼火了。伸手便拽着他的衣领喊道:“是我想吵架吗?难道不是你将我欺骗到这——”
她话还没说完,下一刻,便看见仲长狸如天鹅一般弯下脆弱白皙的脖颈。
他用尖尖的下巴摩挲了下她的虎口,惯常翘着的薄唇显出些殷红,他的唇轻轻贴在了她的虎口处如啄木鸟似的吻了起来。
温热的触感如此轻柔,像是纯然无助的抚慰,又像是别有用心的勾引。
随之游:“……”
她被痒得轻哼了声,想要抽回手。
但这一声轻哼,却点燃了他黑眸中的火焰似的,那星点火焰瞬间撩起他身上所有被压下的风流与惑人气息。
仲长狸微微眯起眼,手臂用了力将她禁锢在腰间,从她的虎口一路亲到手臂,又吻向她的脖颈,一路往上啄。
随之游确实有点吃这套,喉间吞咽了下,面上蒸腾出些热气,“你正经点。”
他不说话,只是殷切地看着她,手插入她的黑发间轻轻揉搓,极轻的唇一路吻到她的唇上。
他好像知道自己很好看,也知道她很喜欢看他,因为此刻他的双眼如水雾缠绕一般欲气丛生,面颊潮红地望着她。
古树的阴影下,两人相互依偎拥抱,身边的萤火虫顷刻散开又聚合。
漫长的夜像是不会再亮起似的安静,或许也并不安静。
许久,两人没有说话,只是沉浸在安静又不安静的夜色中。他们只是任由萤火虫或是蝴蝶停在面上,或停在指尖,亦或者是肩膀上。
随之游没有再继续追问那些欺瞒,也没有再去问接下来他的筹谋与算计,以及即将要来临的处处诡异的婚礼。
她现在感觉十分平静,虚无,只想追求一些世间尽头的真理。
又是许久,她听到仲长狸:“子游,我不想让你面圣。”
随之游的贤者时间终于结束,大脑读条结束,恢复运行。
她淡淡道:“你忘了吗?你自己说了,事已至此,没办法回头了。”
仲长狸面上还有几分绯红,眼睛里几乎要淌出水来似的。
他低低地说:“不是这个,是另一个。为什么你要面圣呢,你要嫁的是我,为什么呢?”
随之游:“……不是,你这个醋吃得我就不理解了,名义上我嫁的就是皇子啊。”
“不可以,我不想让你见他们,他们跟你应该没有关系的。”仲长狸的下巴又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他的胸膛贴着她微凉的背部,话音擦过她耳朵:“你昨天跟那位皇子站在一起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随之游:“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反正就是你想杀了他对不对?别发疯了,人家是皇子,你自己选的队伍嘛!”
仲长狸摇了摇头,面颊也摩挲着她的面颊。
他笑起来,道:“是你选的。”
随之游:“……?”
仲长狸又说:“我身上藏了好多秘密,全是关于你的,子游。你曾和我说,五界轮回,再遇见你,我可以的找你报仇。所以我来了,但是就算是报仇,就算是我这么的恨你,但——”
他话音未落,粗大的古树骤然散发出阵阵光芒,枯瘦的枝条从光中伸展出来,将他们两人紧紧包裹住。
刹那间,空间仿佛颠倒混乱,她被紧紧拥在温热的怀抱中。
许多只颜色不一的狐狸不知从何浮现,尖细的声音混合在一切,嘈杂直接,古怪的音乐陡然奏响。她仿佛看见许多只狐狸在奏乐一般,又放看见包裹着自己与仲长狸的古树伸展处更多藤条将他们裹得更深。
“藤生树死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亦缠。”
怪异的音调与歌声陡然响起。
仲长狸在这样嘈杂的歌声中,继续说完了那半句话:“但,他们总不该站在你身边。”
他要让她痛苦千万倍,却受不了他们之间有半分容人的间隙。
那就直接大婚吧,在这个人间里,让天地颠倒,阴阳混淆,让那些痛与恨都找到最合适的位置。
子游,那场箭羽纷飞的婚宴后,你来救我哄我只是为了最后那一剑。
你从来就知道,那是一场必然会被毁掉的婚礼。
你也知道,区区凡人杀不了我,你只是为了耗空我的妖力而已。
所以你才在最后出现,说带我走,说要与我共同归隐。
可是为什么呢?
子游,为什么呢?
教我如何放下,如何不恨。
仲长狸手指轻轻拨动几根藤蔓,日夜晨昏突变,小小人间斗转星移几次,时间一转便是几日后。
他与随之游化作散落的星光,消失在古藤缠绕的树中。
子游,痛苦一点,再痛苦一点吧。
不要再辜负他了。
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
光芒消失,时间凭空过去几日,随之游悠然醒来之时,一睁眼便看到一片红。
她心中平静无波,要了命了,她为什么感觉对这种画面都要麻木了。
第74章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连响起, 吵得耳朵几乎嗡响起来。
随之游的心便也跟这鞭炮声轰隆作响了起来,她激烈咳嗽起来,陡然间觉得鼻间与口腔里血腥味蔓延起来。
她深呼吸几次, 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一时间居然无法。
奇怪, 太奇怪了。
随之游想, 她不记得她是这么容易感到紧张或者害怕的人。
她又觉得, 或许是身体告诉自己,今天注定会节外生枝。
几个婆子将她扶到梳妆镜面前,华丽的婚礼服与凤冠精致至极,来来往往报信或是催促的婆子无比喜笑颜开,堂内的门嘎吱嘎吱作响。连带着清风吹入,应和着殿外的鞭炮声,热闹至极。
随之游如同乖巧的傀儡一般任由着她们在脸上描描画画, 也任由着她们将自己打扮成行动蹒跚却又漂亮的新娘。
“嘎吱——”
门被推开。
后盖头被披在随之游头上前,她斜睨了一眼铜镜, 铜镜中的女子便也笑着与她对望。那女子红唇含笑, 眼睛弯弯, 白皙面上几分绯红。
紧接着, 一片红遮住所有画面, 红盖头轻柔落在她头上。
就在这一刻,连带着铜镜的女子中面容也模糊起来。
随之游被搀扶着慢慢走动着, 她有些困惑, 原来自己竟是笑着的么?
将将出了门,便起了一阵轻风。
然而似乎又是要下雨了似的, 这风只刮来一阵沉沉的阴湿来, 卷着灰尘与泥土, 无端使人感到这气息陈旧至极。
鞭炮仍在轰鸣炸响,唢呐锣鼓齐鸣,漫天的红纸飘扬洒下。
长长的队伍整齐有序,漂亮的轿子立在他们之中,几十箱聘礼也在其中。
送亲的国公府众人给足了面子,又哭又笑,仿佛她真是个表小姐似的。
随之游只感觉自己等了许久,才终于被扶上轿子。
带头的人挥鞭而下,马儿昂头嘶吼了下,轿子缓缓被抬起行进着。
天气仍是阴沉沉的,云层翻涌出新鲜的灰,吹响树叶的风笨重凝滞。仿佛,仿佛这精心挑选的良辰吉日,就要下一场大雨般。
随之游坐在轿中的软塌上,仍还有些怔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脏居然狂跳不停,连手也一阵阵冒出虚汗来。
突然间,抬轿的人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一般,轿子陡然颠簸起来。
恰巧又起了一阵风,那风猖狂肆意地闯进轿中,掀起一角红头盖。
随之游一抬眼,竟恍惚看到轿外有个一模一样的队伍,一模一样的红轿。她愣了下,直接扯下头盖掀起轿帘探头看过去。除却几个惊诧看向轿内动静的人外,并无其他。
是太紧张而看到错觉了吗?
可是她为什么会紧张呢?
随之游百思不得其解。
轿外的人也不知道行进到了哪处,轿子颠簸得厉害,随之游身子晃得难受,头晕目眩得想吐。她努力拍了下胸口顺气,耳朵却陡然听到轻微的乐声。
不同于锣鼓唢呐那样的喜庆,而是更加清冷华丽的乐曲之声,恍惚中似有琵琶筝琴齐齐奏鸣,仿佛还有手鼓银铃的应和。
渐渐的,那奇怪的乐曲之声竟越来越大,几乎要盖过一切,手鼓声也一声高于一声,敲得随子游心慌意乱,伸手捂着胸口急促呼吸起来。
她的神思几乎要跟随着这银铃手鼓恍然难受起来,全然不知道轿外的天空越发阴暗,随行的队伍各个人都麻木起来。?
他们跟随着乐曲而行,动作一致,步伐奇怪。
渐渐的,天空彻底暗下来,月亮却越来越大,大得恍若要坠落一般。
这轿子每行进一分,队伍后便有一座山拔地而起。
随之游终于察觉到这奇怪的颠簸与乐曲不对,她咬着牙,一面按着胸口挣扎起身,一面用力扯开轿帘。
“呲啦——”
轿帘被撕成残破的红布,略显阴暗地阳光直直照射进轿内。轿外行人稀少,天空阴沉,送亲的队伍也在这时停下,诡异的乐曲声消弭在空气中。
随之游有些惊愕起来。
怎么可能?
偏偏也是在这时,那乐曲居然再次奏鸣起来,轿子再次被抬起,颠簸至极。
随之游伸手攥住轿内的窗框,指节苍白,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终于顺着乐章舒展开来。
恍惚中,窗外浮现一支送亲的成婚队伍。
那支队伍不知为何越走离他们越近,几乎完全靠拢过来一般,再然后便彻底与他们队伍重合成了一支队伍似的。
随之游身边便陡然出现了一名红衣的新娘。?
她坐在软垫上,身体几乎要弯曲起来,看着这一切,冷汗从额头落下。
那道红色的身影坐在她身边,两手几乎紧紧攥了起来。
随之游看着那道身影,只感觉胸口抽紧了些。
那道身影坐在轿中很是紧张慌乱一般,翻来覆去地开始玩手指,最后便实在难以忍受一般扯下来了红盖头。他眉眼中含着笑,朝着随之游凑近,却轻松穿过了她,两手扒着窗框轻轻撩起帘子望外偷偷看。
——是仲长狸……?
随之游的心脏不知为何再次紧张起来,莫名的情绪竟似从他身上传到自己身上一般。
殷切的期盼,紧张,害怕,好奇……
无数种情绪毫无防备地闯过来,让她的头脑几乎思考这些诡异的事,只是忍不住按住胸口想要平静。
下一刻,她的神魂仿佛便跟随着这道红色身影一般。
她看见他雀跃却又克制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一名新郎的手中,她听到内心那些嘈杂的思绪,却又感受到那几乎无法掩藏的兴奋与快乐。
她听到他在想,子游,子游。
他连脑子都动不了一样,只能不断在心里默念名字。
天翻地覆之间,她与他共同坐在婚房内。
“咻——”
烟花响起之际。
他便开心地掀了红盖头,晃动着毛绒绒的尾巴,又扒着窗框望外看。
随之游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那道身影,感觉眼睛湿润了些,却又无从察觉到这种情绪的原因。
她想,原来这是他要与自己的成亲的理由?
子游或许是自己的前世么?
他果然是妖怪!居然还有尾巴!
随之游这么想着,又抬头却看仲长狸。
仲长狸仰着脸笑起来,但下一刻,他面上的笑意便浮现出怔愣来。
随之游便也同步一般,感觉到胸腔内陡然积郁起来一阵阵的茫然与无措,她奇怪地看过去,却看见一道带着火的箭瞬间飞入窗内,穿过他的肩膀将他狠狠击飞钉到了墙上。
她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切。
下一刻,无数支箭如漫天星河垂落一般飞过来,将仲长狸射得万箭穿心。
他的鲜血在顺着箭缓缓落下,滴答滴答,几乎流成一道小溪。
婚房内火焰燃烧,无数穿着甲胄的士兵团团围住此处,颇有些骇然地望着被鲜血染得更为靡艳妖冶的仲长狸。
其中一人更为惊诧,“你……是妖怪?”
所有人都注意到他身后被血染红的尾巴了,立刻身体紧绷起来,慌乱叫唤着,再次举起弓箭。
无数弓箭对准他,似乎只等带头的人一声令下。
仲长狸歪了下头,浑身是血,却并不叫疼。
他只是有些哀切地问:“子游在哪里?”
他又道:“你们把子游怎么了?”
随之游胸口一震,意识接近昏厥,她攥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