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倾灵眼睛一瞪,想要抽剑格挡,却发觉他还在用身体当盾牌直接扼住她的剑。下一刻,无名的剑如蛰伏许久一般顷刻间刺过来,直接捅穿胸口。
喷薄而出的鲜血溅射在他黑色的面具上。
锣声响起。
“铛铛铛——胜者,无名。”
青蓝相接的治愈大阵亮起,将展倾灵托着送往其中治疗。
无名却出剑直接斩断了给他治疗的链接,径自走下擂台。
一时间擂台周遭安静至极,好一会儿才喝彩出声来,可惜此时无名已经走得够远了,拖曳着满身的鲜血和近乎断掉的手离开了。
等走到了相对偏僻的树林时,无名才终于盘腿准备施了几个简单的治疗术,然而变故陡生!几道极其凛冽带着杀意的剑影居然迅速袭来。
他立刻唤出剑来,一道术法输入剑柄中,数道剑意砍向剑影砍出巨大的震爆之声。
“咔嚓——”
黑色面具应声断裂。
烟尘散去,无名握着染血的剑,冷冷看向剑影来的方向。
远处的空中,两道身影逐渐浮现。
无名抬头,先看见两个穿着斗篷,俱看不清楚面容的人站在剑上。男子悠然站在女子身后,似是在俯瞰着他。而他身前,则是穿着斗篷的女子,斗篷里则是一身颇为暴露的红色衣服,两条白皙颀长的腿便突兀地点缀其中,脚腕处银链叮铃,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则缠着脚踝,仿佛在取暖似的。
是妖。
无名神情厌倦地看着他们,薄唇勾起嘲弄的弧度,抬手再次唤出几道剑影,偏偏在这时却听见一道带着几分调笑的声音响起。
“哟,这死了八百个道侣的样子,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啊。”
第85章
客栈内人来人往, 自从剑修大比举办起来,便有各种长得奇形怪状的修士来这里或是吃饭或是休息,热闹极了。
在客栈一楼的角落, 三人落座了许久,却只点了一壶茶, 反倒是让小二频频侧目。
随之游忽略掉这样的目光, 只是靠着椅背看着面前的无名, 或者说是鹿淞景,仔仔细细打量了许久,打量得如今已经颇为沉稳乃至于沉默的鹿淞景有些不适应了起来。
他抿了抿口中的苦茶,想说些什么,却也只是抬起眼看向另一个迟迟没有摘下斗篷帽子的人。
鹿淞景问道:“师——”
他僵硬地纠正了自己的称呼,话音中变得冷硬起来,“随真人, 请问这位是?”
“啊,他啊, 我——”随之游话音一顿, 陡然想起来谢疾作为神, 按理说也不能暴露身份, 一时间迟疑着转头看向谢疾, “你——你是谁来着?”
谢疾:“……”
随之游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兜帽的阴影中, 他的神情并不算好。
她又想了想, 觉得谢疾的脸早被合欢宗的人看干净了,到时候打擂台也说不定对上他, 倒也没必要瞒着, 便干脆一抬手掀了他的兜帽。
鹿淞景望过去, 兜帽落下,带下几缕发丝垂落,冰冷淡漠的面容浮现在面前。他薄唇张开,话音竟哽在喉中,神情惊愕。
……是师祖?
他怎么会在这里?
鹿淞景震惊许久才回神,“您怎么?”
他再一次停住话音,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算有资格与他对话,便低头不言语了。
说来实在好笑,他们竟也算师门同聚一堂,却都吞吞吐吐,仿佛无话可说一般。
随之游喝了杯茶,“见了面就一直在问,问我怎么变成了妖怪,问谢疾怎么在这儿,问我们来魔界做什么,倒是你,为何不说说你怎么这里?怎么混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她抱着手臂,啧啧称奇道:“哈,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有别的机缘,但断了经脉再续还修炼得不错,你是真该死啊。”
鹿淞景:“……”
他紧绷的神经不知为何却松了些,眼神中的疲惫也消散了些许,竟是很轻地笑了下。
鹿淞景用着很慢的声音说道:“我好像明白了师——随真人所说的,不该犹豫。”
随之游摆摆手,“你要是改不了就算了,叫我声师傅我也不会掉块肉,不要老是这样,搞得好像我叫师随。”
“嗯,师傅。”鹿淞景抬头望着随之游,又道:“我离开鸿蒙派后便决意不再修仙,去到了凡间界,想要回曾经所在的村子里。但我看着荒芜的村子才想起来,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了。”
他说到这里时,才露出一些少年才有的澄澈的蠢笑。
鹿淞景道:“但或许真像师傅说过的,我曾被天道所偏爱过,所以即使当时我已经双眼失明,深受重伤,几乎没有多少灵力,还在凡间,但仍然遇到了一个路过的老道人。他是某个门派来凡间选弟子的长老,见我如此也猜出来我与鸿蒙派那日的事情有关,便还是好心帮了我。”
啧,龙傲天你没完了是吧?
随之游撇嘴想着,支着脸却看谢疾,悄悄打了个神识过去:受不了,他为什么老是运气这么好,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她没等谢疾搭理她,开始持续输出。
[随之游:不想活了,我得了看见别人过得好就会死的病。]
[随之游:不过他现在看起来好苦大仇深,再也不是可以被我耍的快乐小狗了。]
[随之游:你怎么不回我,师傅,你说句话啊!]
谢疾感受着脑子里持续不断话赶话的声音,仍是老神在在的,指尖轻点,却也打回了一道神识。
[谢疾:没有插话的间隙。]
[谢疾:急什么。]
鹿淞景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的情绪涌动,只是很平静地继续叙述着过去发生的事情,只是话音格外的慢,仿佛很吃力一般,“后来那道人甚至给我传授了一套功法,让我修复断掉的经脉,重修灵根。我练到最后,发现功法不对劲,原来他是像以此功法将我制成可以夺舍的躯壳。后来我杀了他,堕了魔。”
随之游看向鹿淞景,发现他视线垂落在茶盏之中,神情晦暗。她伸出手捏住鹿淞景的下巴,两指发出淡淡的金光,没多时,金光顺着她的指尖蔓延到鹿淞景的面上。
黑色的魔纹从他下巴出一路浮现,在面上绽开大朵大朵的花。
随之游细细地看着他的脸,这时才发现,鹿淞景的双眼是淡淡的灰色,瞳孔周围藏着小小的红圈。
这是魔族的征兆。
她松开了手,游走在鹿淞景身上的灵力骤然消失。
他道:“师傅,感受到了什么吗?”
随之游匪夷所思地看向谢疾,情绪几近崩溃,“师傅!你去看看!我要死了!”J
谢疾黑眸中浮现出些疑惑,看了眼鹿淞景,弹出道神力探了探,随后便也挑起了眉头。
随之游:“师傅!鸿蒙派真完蛋了!”
谢疾:“确实。”
随之游:“我们师门怎么会有这种剑修!”
谢疾:“我又不是他师傅。”
随之游:“但他是剑尊,你也是剑尊。”
谢疾:“当不上剑尊的又不是我。”
随之游:“……”
随之游抱着脑袋,身后尾巴有些狂躁地拍了拍地板,眼神复杂地看着鹿淞景。
鹿淞景毫无设法地让她搜了他的神识,她完全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蠢得离谱。除了想要骗他当躯壳的老道人,他入魔后还碰到了无数经典人渣,比如被他救下却想杀了他夺取魔丹的妖怪,被他当做队友但时刻嫉妒他的修士,被他放生却想反咬一口的魔怪……
随之游感觉像是被按着脑袋看了五十遍农夫与狼的故事一样痛苦。
救命,这还龙傲天?这不纯纯的傻吗?
鹿淞景看到他们这般反应,扯了下嘴角,牵动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意。
他道:“我用了很久才能做到,不犹豫。”
随之游长叹一口气,没忍住拔出剑用剑鞘戳他的肩膀,“跟你说了一万遍,就是不听,如今你跟我哭有什么用?啊?一教就会,一做就错!你自毁灵根我觉得你死了就算了,没死还这么受气憋屈,你真的,真的气死我了!你这天胡开局,居然能玩成这样,我真……”
鹿淞景便坐着一言不发,任由她骂着。然而让随之游越说越气,气得伸脚就想踹过去,却被谢疾一手勾住腰部拉了回来。
随之游深呼吸许久,又道:“算了,说说吧,你怎么做到的。”
鹿淞景抬头:“什么?”
谢疾道:“你的身体。”
魔族的修炼方式她大抵是知道的,除了各种功法心法外,还需要炼化身体。一般来说,是源源不断同化妖怪与魔族的部分,将原本属于人类的身体无限制地靠近魔与妖。
但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像鹿淞景这样,一部分是魔,一部分是人的,简直就像被生生拼凑在一起的一样……?
鹿淞景沉默了许久,才回答。
第86章
“我想, 这和你们没有关系。”
鹿淞景说。
他话音仍是慢吞吞的,但这一刻却有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强硬。
随之游与谢疾齐齐挑起了眉毛,明明神情是极其迥异的散漫或疏离, 但此刻却透出一种同样的饶有兴味来。
鹿淞景后知后觉地想,他们更像是一对师徒。他抿了下唇, 又看了眼随之游, 本想继续保持些更强硬的态度, 然而内心中却生出些苦涩。
沉默在他们之中蔓延开来。
鹿淞景最终还是先开了口,“我做错过了那么多事情,每一次总是选中那个最坏的选项,性格也总是犹豫软弱的。”
他指尖画出个阵法,画出个面具来,将它戴在脸上,“但我总觉得这应该是最后一次, 我想要自己解决,就像师傅曾经对我说的那样, 这么漫长的修仙之路, 终究还是一个人走下去的。再说了, 我现在变得警惕这么多了, 自然也会对曾经的师门有所防备, 不是吗?”
随之游朝嘴里扔了几颗花生,喝了口茶, “行了行了别跟我解释了, 我对强行做好事没兴趣,你要是想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 不关我事。啊, 不对——”
她起身, 笑眯眯地将脸凑过去,低声道:“既然你已经参加这场大比了,想必是跟这事有关的人也要来,你是来复仇的对吧?”
鹿淞景点点头。
随之游道:“要不要打假赛?”
鹿淞景:“……”
随之游抬高了声音:“你今天表现不错,到时候你的赔率会很高,咱们合作如何?反正后面是打积分,积分打够了你看情况输?”
鹿淞景:“……师傅。”
他出声打断了随之游的假赛大计。
随之游便拧着眉毛看过去,“干什么?”
鹿淞景的表情被面具所遮挡,只能看到他勾起的唇角,紧接着才是有些无奈的声音,“师傅为什么总是——”他想了会儿才说,“永远在折腾这些奇怪的事情呢?”
“什么叫奇怪,赚钱有什么好奇怪的。”
随之游无语起来。
鹿淞景摇摇头,唇角的弧度松弛了些,“不是这个意思。师傅总说我单纯愚蠢,但我却觉得师傅比我要纯粹很多,好像无论什么时候见到,都是一样的。我刚刚恍惚中以为,好像很多事都没有变。”
他说到最后,薄唇又紧抿着,身上再次透出些疲惫与厌世的漠然来。
随之游:“因为我够强,所以我就算被骗被伤八百次,也不会动摇。”
她反手指了指谢疾,“就像你师祖,本命剑都被骗没了不也活得好好的。”
谢疾:“……”
鹿淞景闻言,似乎是笑了下,又道:“原来是这样。啊,时间不早了,我恐怕要先行离开了。”
他站起身来,两指轻轻点了下眉心,对随之游行了一个礼。
这是修仙界才有的礼仪。
鹿淞景道:“师傅,这是最后一次叫你师傅了,或许事情结束后还能再见,也或许便再也不见了。谢谢师傅的教导。”
他话音落下,身形化作一团紫色的影子,霎时间于两人面前消散而去,只剩座位上的茶杯散发出袅袅雾气。
随之游叹了口气。
随之游与谢疾回到擂场之时,正正看见擂台之下一个穿着墨色门派服的人满身鲜血地站在一群墨色门派服弟子中。随后他们齐齐结印,竟是唤出宝架乘风飞走了。
与此同时,擂台四周浮现出几道光柱,上空几行金色文字亮出。
逍遥宗弟子胜。
刚才那是被逍遥宗打得要回宗门治疗了么?
随之游正想着,刚走到周师兄他们附近,却听他们怒道:“真是的,看逍遥宗猖狂成这样,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
她疑惑问道:“怎么猖狂了?我怎么都没看见人?”
周师兄转头便道:“你们俩去哪了?快到你们了,刚刚我和文师妹方师妹到处找你们都没找到。”
“刚刚看累了,就和师——啊,谢师弟——”
随之游促狭地回头看如今的“师弟”谢疾。
可惜谢疾面上淡淡,薄唇一张却回答:“不客气。”
随之游:“……”
你这个姓氏真就占便宜呗。
随之游继续道:“就和他去我们定下的客栈那里吃了些东西。”
“下次别这样了,万一错过时间就得不偿失了。”文师妹笑起来,又说道:“孟师妹应该看见了啊,就是那群穿墨色弟子服的人。”
“对方很厉害么?逍遥宗赢了还伤得这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