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爆炸声轰然响起,煞气登时溢满了整个空间,在这样密闭环境里,嵇安安的身体又是培养煞气最好的温床,于是煞气一窝蜂涌进嵇安安的身体。
爆炸的源头是那半块内丹,她的右手握得太紧,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震得血肉模糊,嵇安安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检查手里的那半块内丹。
内丹被炸成了碎快,深深地扎进她右手的血肉里,和碎骨混作一团,但好歹还是握住了。
沈晏欢的内丹被她一片不落的握在手里,没让一点碎片逸散在外面。
她不动不是因为被术法定住或是什么符咒阵术,云楚生什么禁制都没加,带着森森恶意、明晃晃地把内丹暴露在她面前。
这是阳谋,他算准了她不敢放手。
嵇安安双目赤红,在愤怒之余,她的内心深处隐约生出一丝惶恐来。
云楚生他早知道。
他早知道日月安必毁。
那在他的计划里,沈晏欢……
沈晏欢会如何?
过往记忆如走马灯闪过她的面前,嵇安安能感觉到生机逐渐抽离她的身体。
出门历练的时候也经常经历危险,好几次性命垂危,她那会儿意气太盛,想的是自己若是死了,那一定要死得其所,死得万众瞩目,风风光光。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在深夜随爆炸被掩埋在这漆黑的筒子楼之下像个邪修般死去。
她有些艰难地喘息着,身体的疼痛越演越烈,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无力感。
煞气太浓,她已经捕捉不到光了,她逐渐无法感知疼痛,这代表着自己即将要触及到地狱的边缘。
忽然间,眼前似乎有微光亮起。
盈盈微光,只亮了一瞬,然后就彻底泯灭在了黑暗之中。
但她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这气息环绕在她身边,轻柔地将她揽在怀里。
她勉勉强强睁开眼,看到了面前的沈晏欢。
世道太糟糕了,到处都是想要杀掉她和沈晏欢的人。
大概有好多话想说,那些自从失忆以来的惶恐和不安,师门凋敝,还有每每入夜那种钻心蚀骨的疼痛,她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们之间已经落下了百年的间隙了,沈晏欢还喜欢着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薄命女修,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结为道侣……她的修养让她无法说出别的话来。
她迟疑片刻,默默垂下头去,极小声的道:
“沈晏欢,我疼。”
这是她小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
小汤山的山路实在太崎岖太长了,想耍赖不走路的时候,真的摔疼了想要师弟背背的时候,小嵇安安老是会低下头,摆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扯着师弟衣角喊疼。
明明身量也没比自己师姐大多少的师弟赖不过,只得拉着脸无可奈何地把自己娇气的小师姐背上山去。
她说的非常小声,其实就没指望沈晏欢能听见。
浓黑厚重的煞气在他们的身周缓缓消散,可以看到了外面的光景了。
头顶被炸开的筒子楼似乎又着了火,染着火苗的竹屑掉在坑里,洋洋洒洒,像是下了一片烟花雨。
在这片烟花雨之下,是嵇安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
她现在已经回过神来了,只不过……
她害怕从沈晏欢的表情里看到什么譬如厌恶,恐慌……诸如此类的表情。虽然作为邪修,经历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但她成为邪修的时间太短,情感上还是很想逃避这一事实。
不过早晚都得面对这一切的,所以她逼着自己去面对这一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晏欢的表情。
好像沈晏欢正在用自己的表情审判,而嵇安安就是在一旁等待其降刑的死囚一般。
预想中的闸刀并未落下,沈晏欢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别的表情,他似乎难过极了,在他看到自己动作的时候,他好像更难过了,以前时刻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都暗淡下来。
她从来没有在沈晏欢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一时半会竟然愣在了原地。
沈晏欢伸手扶上她的侧脸,声音也在微微颤抖:“对不起。”
他小心地避开她手上的伤口,将她稳稳地背在身后。
就像百年前一样。
……
另一边,筒子楼门口。
“前辈,我愿意给您我的灵根,请您务必放他们出去。”小师妹没有理会众人的阻拦,她只是思索片刻,然后将剑抵在了自己的丹田之上。
她的师弟师妹们无法阻拦她,一个个或是哀切或者愤怒地盯着贺雪轻。
谁都明白她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放弃苦修百年的成果,放弃自己好不容易从天道手中夺来的寿数,只能像个凡人一样终老一生。
“我以道心起誓。”要是在意这些目光那他也不是贺雪轻了,他看也不看旁人 ,随意朝天捏了两指,“我答应你,若是你把自己灵根给我,我就不再因为此事为难你们。”
以道心起誓算是修真界最不能违背的誓言,若是修士未能遵守,那自己必定会遭受天道惩戒。
小师妹松了口气,剑尖用力,毫不留情地刺破了自己的皮肤。
“得了吧,想杀你们的人本就不是贺雪轻。”
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女声打断了小师妹的动作,几个人连忙拉住还要动作的小师妹,将她的剑和她本人分开。
小师妹坐在原地喘着粗气,她年纪不大,今晚经历的这些事情可以说是已经超出她的承受极限了。
但她还是坚持看向来人,和声音不同,这个女人看上去凄惨极了,一只手已经看不出原先形状了,半死不活地趴在男人背上。
她和这个女人只有两面之缘,她距她上次见面,似乎还要狼狈许多。
师兄说她是魔修,魔修自然当诛,但她总觉得这女人不像是奸恶之徒,于是恭敬地行了一礼:“前辈好。”
她一直都属于小的那一辈,眼下居然有人愿意叫她前辈,嵇安安觉得有些新奇,又补充了一句:
“你要是真是毁了自己的灵根,他就会说他只发誓自己放过你们,可没说别人不杀你们。”
小师妹阅历太浅,没想到这世道还有此等坏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可惜了嵇安安,你居然还没死。”
灵根眼看着是无法到手了,贺雪轻懒得再去逗弄眼前这帮蠢货,直接看向说话的人。
“托您鸿福,我应该还能再蹦哒几年。”嵇安安从沈晏欢后背支起一个脑袋,抱怨道,“在你的地盘差点丢了半条命,只找你讨要一串佛珠太亏了。”
贺雪轻一想到佛珠就想起那天的凄惨经历,表情不善地打岔:“是你惹事被人追杀还毁了我的小竹楼,我不找你赔偿已经算是我宽宏大量了,你哪儿来的脸面还找我要赔偿?”
嵇安安分毫不让:“你说人是我引来的?你有证据吗?证据盖司法文印了吗?具有法律效益吗?如果没有,别怪我告你诽谤啊。”
“很抱歉打扰到您,前辈。是何人要毁我们凌霄宗?”来的这一批可都是凌霄宗年轻一代的中流砥柱,想要毁掉这帮人,差不多也就等于想毁掉他们凌霄宗了,小师妹跪直身体,正色道。
“这还用想?谁派你们来的就是谁要杀你们咯。”嵇安安随意回应道。
她毕竟是组织里的人,哪怕组织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都得忍着,但是终究还是有人心急了,出于道义他不能自己动手,所以就煽动一帮不会分辨的小辈来讨伐她嵇安安。
嵇安安只要一死,他们再灭了这些小辈的口。这样一来,死无对证,所有脏水都可以泼到她嵇安安头上。
大魔头嵇安安和凌霄宗那些除魔卫道的小辈同归于尽,组织痛心之余,刚好可以一个正义的理由收编兴陵。
借刀杀人再把自己洗白得干干净净,怎么说,真不愧是组织。
贺雪轻斜笑着补充了一句:“野心太大,目光短浅。”
水深鱼浅,何不再玩玩。
小师妹沉默起来,嵇安安思考一会儿,又觉得不能对叫自己前辈的小辈这样随意,于是故作深沉地补充了一句:“这个局与你们凌霄宗无关,你们不该牵扯进去。”
这不就是句废话。贺雪轻看着她的样子就混身不舒坦,恨不得自己补上一刀,又想到嵇安安不能出事,自己还得拼命护着就觉得更加不舒服了,于是默默往上千回百转般地翻了一个白眼。
干兴怀被这两人的一唱一和弄得脸色变换缤纷犹如调色盘。
凌霄宗这些人可以说是为了追随自己才来的柔城,明明是正义之举,被他们这样一说却好像是自己故意要把师弟师妹们带去送死一般。
他盯着眼前这群人,默默咬紧牙关。
若是……若他们都死了。
这件事就没人知道了。
凌霄宗新兴一代蒙受此打击,宗门必将遭受重创,但终究是还能留下他这一脉,只要宗门愿意把资源倾覆在他身上,他作为‘天下第一剑’,自然也能带领宗门重新走向辉煌。
他双目赤红,目光扫过自己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的嵇安安还有贺雪轻,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他小师妹身上。
他的确对小师妹是有好感的,也有想与她结为道侣的想法。
但一个女人哪有自己的前途重要?小师妹死了,他只不过会难过一瞬,修真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而且怎么能够怪他无情?这女人自己占尽了风头,却任由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如此不识礼数,为自己而死算是她死得其所。
干兴怀默默想着,在心里有了计较。
晚风徐徐,柔城四季如春,风也轻柔地要命,原本吹在人身上是极为舒坦的。但在干兴怀思索完低头的一刹那,风却忽然停了一瞬。
这风只停了一瞬,在那一瞬之后,桃花枝叶碰撞的簌簌声重新响起,就和之前一样,近乎让人无法察觉刚才的端倪。
沈晏欢反应最快,茕独已然出鞘,他一手扶着嵇安安一手捏着剑,往后一跃,直接同那排桃树拉开了距离。
贺雪轻动也没动,整个人靠在桃树上,伸手撵掉落在自己眉间的花瓣,笑道:
“哟,稀客啊?一个两个上赶着来我柔城,今晚我这小城倒是热闹许多。”
“贺雪轻,你不该来。”苍老的声音响在虚空,散落的桃花瓣被无名的风牵引,聚拢成一团。
贺雪轻笑了笑,故作嗔怒道:“这里是我的地盘,我为什么不能来?”
那老声并没有领会贺雪轻的意思,他似乎叹息了一声,道:“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我当然是聪明人,是你生意做的不好。”贺雪轻毫不留情地反驳着。
他从袖口抽出一柄猩红的大刀,握在手里,朝着虚空一挥,业火登时将那片纠缠在一起的桃花瓣燃烧殆尽。
“贺雪轻!”愠怒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贺雪轻握着刀,业火在他刀上燃烧着,生生不息,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他盯着柔城那片桃树,语气平淡,却很有份量:
“嵇安安只要还在我贺雪轻的地盘,你们就不能杀她。”
作者有话说:
全文最虐的地方(可能)已经过了。
其实我不太明白算不算虐,毕竟这章没有任何一株桃树受到伤害。
下一章就差不多可以把这个副本完结掉了。
第37章 大粗长
“狂妄之徒!”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被贺雪轻这一番话激怒, 原本还和煦的微风陡然变得起来锋利起来,瞬间刮断了贺雪轻斜倚着的桃树。
贺雪轻顺着桃树断裂的方向往后一避,整个人都飘在了半空, 眼睛也跟着转了转:“我这里物价高, 一颗桃树要值三百灵石,到时候会把账单寄到前辈府上, 前辈名声赫赫, 应当不会赖晚辈的账吧?”
那声音冷哼一声, 似乎对贺雪轻这种油嘴滑舌之人极度不满:“也得你有命来拿。”
另一道劲风在他说话间早就向还在半空中的贺雪轻袭去, 贺雪轻腰间一转, 竟是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躲开了他的攻击。
贺雪轻稳稳地落在地上,表情依旧非常欠打:“前辈莫要紧张,贺某自然会好好活着, 到时候必定会亲自登,门, 拜访。”
他面上端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但是心里却远没有他表现的这般淡定。
组织派出来的这人在修真界也算是名声赫赫, 贺雪清从他出场的时候就已经基本可以确认他的身份了。
所以他才觉得棘手。
这人当年号称要与天道看齐,走了一条和众人截然不同的道路——甘愿舍弃肉身,将灵魂消融于自然。
肉!体不复存在,只有精神尚存,又如何能证明这人还活着?当时修真界争议纷纭, 一片哗然。
但是他却成功了, 还自封自己为风神。不过没什么人愿意承认,在外只叫他风道人。
他的修为高深莫测, 具体到什么程度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人没有实体, 修罗刀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行迹。
这要怎么打?
风无声无息,无可寻觅,一缕风消散之后又会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重新凝聚,然后逐渐凝结成巨大的风暴。
贺雪轻闪身,再次躲过一道袭向自己的风刃。
他这次躲闪的并不是很及时,风刃在他的脸边划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贺雪轻啐了一声,伸手抹掉颊边的血迹。
点子扎手,今晚搞不好自己也得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