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如那女子无甚能力,让其殒身战火也就罢了,这于裴煦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以这女子在城门的那一刻却是证明自己非是那等弱者,倒是有八九成能顺利脱逃至夏国。裴煦见是如此,又有几分不愿动手诛灭这难得的同类,便只好转向援救,以获取足够的利益。
这等心思,此时却是少了大半。
裴煦微微抬头,此时东方的启明星已然是高高升起,散射出璀璨的明辉,与那盈盈的满月相映成辉,极是柔和皎然。
在这清辉之下,那女子,却是低低呻吟着,面上露出一片惨淡的青白,手心却是紧紧握紧,连那指甲也是撑得发白。
她的生产却是足足撑了大半天了,仍未将那婴孩产下。自昨日产生阵阵疼痛始,她直至呻吟至半夜过后,方有几分生产的模样。
那时她尚是有几分气力,虽是羞惭,却也顾不得其它的,只得解衣待产。毕竟,其余的三人,都是男子,又有两个是孩童,哪里懂得了这产妇的事。
不过,好在肖璇也是极知晓事的人,见着那女子的行动,便是了悟了三两分,早早地就找个借口,自行避开了。
但此处又无甚热水等基本的消毒用具,更无长时间止血麻醉的药品,如此这般,裴煦这等人便是无可奈何,只得看着这女子自行生育婴孩。
若是这女子能好生地顺产,这便也是好说的,只是这三两个时辰下来,女子的声音却是越发的暗淡下去。
面色暗淡惨白的她,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却是再也受不住这等折腾,微微喘了数口气,便是抬起那依旧清亮的眸子,伸手扯住裴煦道:"我,我是受不住了,只是,只是......"
正是这般说着,那女子面色陡然诡异的一变,呈现出一种青白之色,咬破的樱唇为细白牙齿一咬,却是猛然冒出一层的血珠,一时之间,头便往下一垂,却不知怎地昏迷了过去。
裴煦的面色微微一变,却是急急走到那女子的边上,看着那人中穴,么指狠狠得掐了下去,如此数下,上面便落下一个深深的印痕。
女子本是一口气喘不上来方是如此形色,此时受得尚称及时的刺激,便是边咳边喘,连着大喘了几口气,又有了些气力,勉强着微微扯出一丝笑意。
这般形色,落入裴煦的眼中,也不禁微微皱了眉。
他虽不是那等妇科医生,却也略略通晓些常识,知得这女子生育,若是多于二十四小时,便是有感染的危险,况且方才这女子却是昏迷了一阵子,显是无甚气力的了。
而那孩子,却至微微露出了半个头。
如此这般,裴煦便生出了另一番心思了。只是如此的心思,却是要这女子自行思量着办了。
慢慢踱了数个来回,裴煦便是微微露出一丝冷凝的神色,在那女子身边蹲下,轻声问道:"这等女儿家的事,想必姑娘此时知得却是最多的。我只想问上一句,这孩子,你却是如何看的?"
那女子微微抬眼,虽则神色萎靡惨淡,但那眸子却依旧散发着苍茫寂寥的味道,只强自笑道:"阁下虽年幼,却是大有风范,想必也是贵胄豪富之后,又天生一段天分资质,素日知的也是多的。只这一件,你如此问来,想必不知一句古话来的。儿是娘心一块肉,况且这孩子尚是我夫君的头生子,不论如何,我也不愿放弃于他的。"
微微一迟疑,裴煦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神色却依旧淡淡的说道:"便是要你一命换一命么?"
女子淡淡一笑,眼眸中微微闪过一道极明亮的神采,只惨淡笑道:"这是自然。我本就是那等体弱之人,百般脱逃,耗费心思,更是折损年寿的。因此,倒是不如让小儿得以活命的。"
这般说完,那女子便又咳喘了几声,方是略略吃力地取出一个香囊,递与裴煦道:"这是夫君送与我的定情信物,若是那孩子长成了,你且让他在七月初七那日夜里至夏都的澄湖,点一盏流绿灯,在上面绣上一句诗词......"
女子微微喘息几声,一时之间,却是难以说出半句话来。良久,方是捏着香囊,柔声道:"记得,那句诗便是:七月七日长生亭,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裴煦微微点头,面上却淡淡的,只默默地凝视着女子,带着几分莫名的感触,说道:"除此之外,你却还有甚心愿未了?"
见裴煦点头应了下来,女子稍稍思索,便是又取出一串金链子,递与裴煦道:"这一链子,不值什么,只是聊做抚养我孩子的押金。此事若了结,我夫君便是送上千金赠礼,以作答谢。"
未曾看上那链子一眼,裴煦便是接了下来,只淡淡道:"此事也是一段难得的缘分,你且放心,这孩子我会好生照料着的。"
如斯情状,那女子略略迟疑一分,便应了下来,低首缓缓摩挲了下腹部,那女子微微露出笑意,眸子更是清澈如水,苍茫如烟,淡淡道:"如此,小女子来世当做牛马相报。只是我夫君名号不好告之,孩子却是姓凤罢了。"
裴煦淡淡点头,见着女子慢慢地闭合眼眸,便是上前往那脖颈出来一手刀,当场便是击昏了女子。
但他素日却是未曾做得那等手术,稍稍一迟疑,方是让止戈上前,按着他的话,先是点穴,后往那肚子上割了一刀。
血渐渐地涌了出来,泊泊的流出一道细细地溪流,那婴孩的身躯却是微微露出出来。
挥退止戈,裴煦稍稍迟疑了半晌,便是动手小心地将那孩子取了出来。
第二十三章:凤兮凤曦
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不可量。梧桐结阴在朝阳,濯羽弱水鸣高翔。
曦光些微,皎然若水,只淡淡地落在苍茫大地上,平铺出一层浅浅的水色光晕。林中炭火经这一夜的焚烧,大半却也已是熄灭了,只慢慢地抽出丝丝无甚气力的白烟,徐徐向上蔓延而去。
裴煦凝视着这女子,她面色苍白如纸,眉眼舒展,只垂着手,静静地半倚在高处,微微的曦光映照下,恍若睡去了一般。
看到如此行色,裴煦浮现出这女子初时推开轩窗时,那曦光雪色,白梅夭容,心下便多了几分感慨,低头又恰巧见得那孩子在一缕曦光下,恬然安睡般的模样,不由微微俯身,凝视着婴孩道:"凤凰浴火,涅盘重生,这凤字,倒是个极好的姓氏。只是,你母亲托了我,你又恰恰生于晨曦之中,我便为你添上一个曦字。唤名凤曦,你说可好的?"
那孩子本是一副安然沉睡的模样,听得如此,那身躯竟自蠕动了一番,连那眼帘也是微微颤动,似是极欲睁眼一看般,口中更是咿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的。
裴煦见此,心里倒是生出了几分愕然,良久,方是微微一笑,伸手安抚了几下。待得这孩子又安定下来,他便是转头看着那女子。
细细凝视了一眼,裴煦面上仍是那和煦之极的笑意,右手却先小心地收拢那女子略略凌乱的衣衫,再自怀中取出一颗丹药,小心地倒入那女子的口中,让她咽下了。如此之后,他方是小心地抱起躺在边上的孩子,往外面行去。
将那孩子抱到外面的水潭子边,裴煦微微皱眉想了一番,方是自怀中取出一条极柔滑的纱巾,往那水潭子里沾了些清水,细细地清洗着这孩子的脸面身躯。
或是这个世界大多的人都是有武力的缘故,这婴孩却也是比之地球上的人更健壮些。便是那初生的婴孩大约也比的上地球上年约半岁的孩子。
因此,裴煦抱着这被裹得极好的婴孩,正是细细清洗着,那孩子突然睁开眼,咯咯笑了起来。
微微一愣,裴煦的手指不禁慢慢地摩挲着这孩子的脸颊。只是,那柔嫩而略略带些水汽的脸面却是极嫩极滑的,裴煦此时又不知想了什么,略略有些出神。待得他稍微将思绪回转过来,一股极柔滑极细微的温热触感便是自手上传了上来。
一丝细细地如触电般的感觉猛然涌了上来,裴煦面色陡然一变,心里不知怎地,又冒出了一缕缕温润的舒畅之感。一时之间,他却是有些痴迷了。
未几,裴煦回过神来,微微稳定些心思,方是低头看去。只是等得这时,他不由哑然,顿生了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
微微的曦光下,那孩子的五官显得稚弱纤柔,眸子微微带着笑意,只是极润滑,却是生出了一股子微羞的楚楚味道。此时,他格格笑着,嘴里却紧紧含着裴煦左手的无名指,慢慢地蠕动着,那嘴角更是冒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的细微泡泡。
这等模样,却是极可爱极惹人心疼的。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肖璇见着女子业已生产了,便也回转身来,只是裴煦如此亲历亲为,却是让他平白吃了一惊,因此,到了此时他方是开口问道。
淡淡地看了肖璇一眼,裴煦却不做甚言答。肖璇是何心思,他自是知晓的,却无解释的意思。
毕竟,肖璇不过见着自己对这孩子过了些,与素日的性情不合,因此便有些惊异罢了,于其它的倒也无甚关碍。
小心地紧了紧包裹着婴孩的衣衫,裴煦心里不自觉得多了些微的焦急。这孩子方才出生,却是衣食不周,难怪此时只啃着自己的手指不放了。只是,这漫山遍野的火杉与金红草的灰烬却也不是好惹的,若是沾染上一丝半点,倒也是极难过的。
何况,那延陵城里是何模样,也是未知之数。
这般细细地思索过,裴煦方是有了决断:先行顺着山麓至山顶,再行顺着其它未曾染上火星的林木里下去。
这自是有缘由的。
这火借风势,以烈火焚烧的尘埃笼罩延陵城,并弱化周国士卒将士的守城之力的计策,本就是裴煦筹划的。他自是好生地看过此处山风的力度方向等讯息,因此,便是知晓这山林之上,却是烧的少些,倒是好行走些。只是,一直顾虑着山林之上或有夏国的兵卒,却是想好生等待一番的。
只是这等时辰,想必那夏国士卒大半已是下山了,碰着的几率却是极小的,而这孩子却又等得焦急,裴煦此时关心则乱,囫囵着想了想,便是决意冒着这小小的风险,下山去了。
自然,临走之前,裴煦却是唤来肖璇与止戈两人,在那略略凹陷的地方击出一个浅浅的坑,好遮掩下女子的尸身。至于日后挑个地方,好生埋葬女子,却是他日的事了。
山路经得那火焚,多是温热的,稍稍触及便是微微塌陷些,饶是裴煦等人早已将手脚四肢乃至于脸面好生地包裹着些,却也是走得有些谨慎。
其中,裴煦却是最小心的一个。
或是第一眼见得便是裴煦的缘故,那孩子便自始至终都紧紧地巴着裴煦,口中更是死死地叼着那无名指,一副誓死不离的模样。
若是别个,如肖璇止戈之类的想要将他从裴煦怀里抱走,那更是拳打脚踢,抓脸撕衣。到了最后,那孩子水润的眼眸还会起了一层薄薄的泪雾,那微微的羞涩与哀怨的意味,便是全然涌了出来。
到了那时,便是冷漠如裴煦,忠心如止戈,世故如肖璇,都会生出几分不忍之心,因此,此时便还是裴煦这武力最弱的,带着这小不点。
好在这一大一小,都是体轻的,前面有肖璇引路,后面有止戈小意儿扶持,倒也未曾生出大的乱子,一路畅顺得走出了那林火焚烧之地。
下面的路径却也是好些的了,只挑了一条离延陵城稍稍远些的山路,三人便是慢慢整治些衣衫,便是下山去了。
三人的脚程倒也是快的,况这下山之路,大抵是走得快,山路上人踩踏的路径也是极好的,却无甚妨碍的山木。
因此,待得三人带着一个婴孩到了延陵城不远之处,却是日头尚未出来,正是半遮半掩在云层之中的。
只是那城墙厚重,守卫森严,于一般人却是有些妨碍的。
裴煦远远地眺望了一眼,见着那守城士卒,面貌不清,却是穿著一身的青甲,便知这延陵城昨日已是落入夏国手中。
稍微犹豫些,裴煦眸子微微一动,便是移到肖璇的身上。
肖璇自是知晓裴煦的意思。这进城的方式千奇百怪,却只两种,一种是光明正大的走进,却是要受人监查的,这一则于此时自是更严谨;另一种旁门的,却是多不胜数,胜在无人监视,自在自得的。裴煦的向日性情,自是不愿将自己如此暴露的,受人限制,少不得要走第二条路子。
因此,肖璇微微点头,便是引着裴煦与止戈两人往那城墙的一个偏僻角落走去。
这偏僻角落,上面虽是有士卒巡逻着,但一是视线死角,二又有些林木土堆遮掩着,倒是天生的一个好藏匿的地方。
肖璇稍稍转视了周围一番,便是在一株枯树的树洞里拉出一个铁环,又顺势往边上一压,这枯树边上便是缓缓出现个阶梯一般的地道来。
里面微微透出几分风声凉意,几分透亮灯火。
三人对视一眼,便是按着肖璇在前,裴煦在中,止戈在后的顺序,循序往里面走去。至于身后那地道的事,肖璇在三人都自阶梯下来了,便转动最前的一盏灯火,便是将那地道掩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细语桐影
云自无心水自闲,人在扶疏桐影下,耳畔轻轻,细说家常话。
初春的梧桐嫩芽,若有若无地缀在枯木的枝柯上,漫天的早春暖阳,便自散落一地的芳华。柳絮烟光,山色水音,绿草茵茵花盛开,端是映衬出一片初春的好景致。
这等春光里,犹有几分瑟瑟寒意,裴煦眼见着外面春日水暖,正是踏青晒日的好天色,便略略迟疑了一番,转头看向边上正直直凝视着自己的婴孩。
微微一笑,裴煦瞄了眼手中的书册,便自将那婴孩抱起,只略略吩咐了边上的丫环几句,就掀开链子,往那梧桐树下走去了。
这株疏桐,枝柯层层叠叠,在日光之下,却是落下无数重的细微阴影,倒是极好的歇脚之地,裴煦抬眼看了那梧桐一眼,便抱着婴孩坐了下来。
这孩子虽是小的,只能咿咿呀呀地说这些什么,但那微微嘟着软红小嘴,配上微羞的湿润眼眸,却是极使人怜爱的。若那极滑嫩略带几分婴儿肥的脸颊微微鼓起,便是越发得可爱。
裴煦自从带他回来之时,便是好生与父母说了一通,只决意将这名为凤曦的孩子亲自抚养,名义上就是兄弟的意思。因此,府里的丫环却都是唤凤曦为小公子的。
微微地逗弄凤曦一会,裴煦眼眸含笑,心中极是惬意的看着凤曦嘴角边上冒出一串串小泡泡。良久,他方是取出一条丝巾,细细地拭去,然后便又温柔地安抚一番,让凤曦安静下来,只发出"呼呼呼,呼呼呼......"的声音。
嘴角勾起一丝极温和极惬意的笑容,裴煦嘴里唤着凤曦的名字,安抚了好几句,便取来一本书册,边还温声道:"凤曦,我讲些故事与你可是好的?"
凤曦却无甚变化,依旧是呼呼呼的呼吸着,嘴角边上微微凸出一串串小小的白泡泡,只是那双眼眸却是直直地凝视肖璇,不时地动动手脚,咕哝几声。
裴煦眼中含笑,只贴近凤曦的脸,温声细语,却极近细腻温润,偶尔也是小心地摩挲着凤曦的脸颊、发丝,乃至于那粉藕似的一段段小胳膊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