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点头,裴修叹息一声,又对这那罗大夫无奈道:"如此倒也无甚法子了。"那罗大夫也是连连点头,叹息了几声。
正在这时,一道极清朗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暗沉:"裴老爷,今日可是安好?"
裴修抬眼看去,却是微微吃惊,又一思索,便是抬脚往前走了三两步,叹气道:"逍遥,你来了。只是今日煦儿,却是不好听讲的了。"
那李逍遥一愣,再转眼看了周遭人等,不由一惊,急急问道:"难道裴煦他......"
未等他问完,裴修便是摇手打断了他的话,又将这前后始末一一地说了出来。
李逍遥细细听完此事,心里略加迟疑,便又问了三两问题,方是迟疑着说道:"这医药之事,我本不好说,只是听闻你们所说,这病症倒是与容阗先生前些年所得病症有些相似的。不如请他来探究一二?"
听闻如此,那罗大夫也是灵光一闪,急急道:"是极是极,我这记性差了,竟是忘了三十多年前,先师曾为容阗先生诊治过,也曾说道一二的。那症状却是分毫不差的。"
见是如此,那裴修忙忙遣了管家,去请那容阗先生过府一叙,这边又安抚这夫人裴煦道,说是如此这般的。
那夏鸾固然是含泪而笑,裴煦的沉沉面色上也是略略露出欣喜之情。
只是,如此的巧合之事,却让裴煦心中将昨日的疑惑证实了三两分。但碍着关系,一时之间,他也不和说些什么,脸上更是微微露出欣喜之意。
时光如水,那容阗便是随着管家来了。
他在好生地细细察看之后,又唤一大夫,往那人中穴刺上一针,拔出一看,正是一色青青如新柳,碧色盈盈。
如此,容阗方是回首道:"果然是那青蕴之毒。此毒极是奇特珍贵,虽名为毒物,但若好生解去了,却是能轻身强体的。"
裴煦听是如此,不由向前几步道:"容先生,这又是怎么说的?"
见着自己素日极喜爱的弟子如此问来,容阗的精神却也好了不少,只笑笑道:"你却不知,往年我也曾得过此病,常日虽是恹恹的,但是于性命无碍。那名医方士家里请得极多,后来终于有一出家之人认了此病,将这病好生地细细说了一通。因此,我现时方是记得的。"
说到这里,那容阗微微一顿,便又说道:"这病症却也不难,只采集山中的鲜嫩草药,再行捣汁喝下便行。素日饮食,却也无甚忌口的,一应新鲜便好。如此修养半载,这病症便也好了。"
这般说完,容阗又取来笔墨,好生地那些药草写下,交与裴煦,方是在裴家父子的感激中离去了。
众家大夫见是如此,却也放心了些,只淡淡说了三两句,便也在管家的奉送下一一散去了。
只留得裴煦、裴修、夏鸾、凤曦四个人,好生待在这小巧的屋子里。
微微咳嗽一声,裴修黯然道:"煦儿,你且听好。"
裴煦心中正是细细地思虑,听闻如此,却不由抬眼向裴修望去。
裴修脸色暗沉,目光幽远,只淡淡道:"凤曦此事,却是我连累了你们。只是这商场复杂,我却是不知何方人士动的手脚。不过,家中你却是不好呆下了。而凤曦所处之处,又是山中较好。
恰巧,我先前也曾在山中居住些时日,那里倒也有一所好居处,便是现在也是有仆从在的。不如你且带着凤曦在那山中居住些时日。等此事一了,我再行派人接你们回来。
不过,这里的丫环仆从却是不能透出分毫嘴角,若是要带上什么细软的,你且自行收拾些便好了。"
如此一说,裴煦倒是不好多说什么,只连连点头,送了父母出去,心中的猜测却是越发得证实了下来。
昨日的刺客,大约就是裴修派来的。至于目的,倒是要让肖璇好生探查一番才是的。
这般想着,裴煦再看了裴修夏鸾的背影一眼,便是回转,自掩了门庭,按着裴修说嘱咐的那般,自己收拾些细软事物去了。
天光越发得明澈,照着那纤细云丝,一发得轻巧,幽幽地越过一层层的山脉。此时的裴煦,却是不知,这一去,这裴府会如那昨日黄花难再见,便是有,也只在梦中隐隐透出一些微末吧。
第二十七章:归去来兮
哓雾浓昼,翠寒湿红,冷瑟烟里,裴府不远处地一所小宅院里突而驶出一架极小巧的轩车,骨碌碌地往前驶去。
这轩车乃是极清素的面缎,清雅之中透出一丝自矜的意味,却像是那等中等人家的小车轿。这车轿前却有一个穿著深色衣衫的小厮,挥鞭赶着那两匹花斑马,他口中吹着口哨,神色惬意,举动无不形似那等一般人家的长随。
徐徐地滚过那路径,那平常的轩车便缓缓滚入蔓延的白雾之中。其后,一男一女默默地站在宅院的阴影处,两个人四只眼直愣愣地看着这小车埋没在沉沉白雾之中,方是缓缓向院子里走去了。
曦光下,两人的眸子里闪现出点点泪光,怅然叹息了数声。
良久,其中一人方是略带几分疑虑地问道:"修,我们真真是要如此行事么?煦儿他还,唉......"
这声音浑圆悦耳,淡淡地散落满地的叮咚音调,若是裴煦在此,必是听得出这是母亲夏鸾的声音。
这一人是夏鸾,另一个被称为‘修'的男子便必是裴修了。
裴修默不作声,只扶着夏鸾往门里走入,与她一般坐在庭院之中的山石上,才是叹息一声,却仍强自淡然道:"我知你是心疼煦儿年幼,尚未全然知事的,只是此事若是能如此了结,于煦儿却是比其它更好些。"
说到此处,裴修平素那温润稳重的神色也不禁起了几分深深的折皱,顿了顿,又温声慷然道:"况且,煦儿素日里的行事一向稳重平和,便是那心里疼溺不已的凤曦中毒受伤,也是能沉静以待,不露分毫心思。想来,他却是不需我们多番提点着了。只那件事,身为父母的,又怎能不帮着磨洗干净,还为他平添上血光之灾呢?"
听到这般,夏鸾也不禁默然,良久,方是强自扯出一丝淡淡笑容,声音轻忽地说道:"这般事,也却是如此,何况人活着却是比什么都强的。若是好的话,说不定我们仍是有见面的时候。"
裴修见是如此,却也添了几分心酸,微微颤着手,好生地抚慰了半晌,方是沉声道:"也罢,也罢,此事却不是我们能掌控的,那边的人是怎么想法,又有什么说得清的?我们偷生十余年,只要煦儿能好生活着,这一生便是足够了。"
那夏鸾听着裴修那尤带几分怅然的话,不禁微微抬眼,静静地凝视良久,方是幽然道:"这话也是。他们又怎会放过我们呢?这等日日惊心的光阴,虽尚是安定,却不免悬心,倒不如放手让煦儿过自己的人生。况且,他素日里与那凤曦,却是比我们更是投缘,这般说来,也未尝不是上天安排的。"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望,心里却又不免有些黯然。只眼见着天色在沉沉地乌云下越发的暗沉,倒也不愿再多思索,便相互凑在一起,细细地斟酌研究起来了。
漏声迟迟,好是半天的功夫,那裴修与夏鸾方是将多年踌躇的心头事略略筹划清晰了。
之后,两人对视一眼,便慢慢地向那宅子里走去了。
这宅子小巧玲珑,装裱细致,别有一番中等人家的小巧味道,里面却是悄无声息,只有一对夫妇正是等着两人。
裴修夏鸾两人慢慢地走到那对夫妇边上,四人对视良久,裴修方是淡淡道:"此地的事已然是要了结了,你们这几日也寻个机会去吧。说不得什么时候,我们却是能再见上一面的。"
那对夫妇听闻如此,便猛然跪下,泪流满面,只生生磕了三次,方是抬眼道:"小的知道的,只盼得,盼得公子夫人能给个平安信儿。不然,小的就是死也不愿走的......"
夏鸾淡淡叹息一声,伸手扶起两人,温和地笑道:"你们俩跟着我们久了,难道还不信我们的本事?莫说是小的,当初我们却是连大,大的也躲去了。你们还有甚不放心的?便是此次多些事,倒也不至将我们赔了进去。"
那夫妇听是如此,却是更激动些,只抓着夏鸾的手,颤声道:"可,可是这次却是不同,他们......"
未等这夫妇说完,裴修便是伸手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安抚道:"便是如此,你们却也要好生活着的。你们全然知晓其中的缘故,若是日后还有些机会,却是可将此事一一说与煦儿的。"
那夫妇听是如此,又素日极知两人的性情,最是刚健不移的,等闲事却也无法强拗两人的议定。这般下来,他们再极细地思量一番,想到当初三番四次都好生的脱逃出来,心里倒也安稳了些,便是点点头,又含泪磕了头,忍不住多说了三两句,就按照事先说得那般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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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渐浓,风声愈急,那杨柳枝儿更是东倒西歪的,好是一副暴雨前的冷肃景象。
珍宝坊前,一个素雅的大车轿安稳的放着,边上站着三两个小厮,却正是扎着手,倚在边上,好生地谈着些什么的。其中一个小厮指手画脚,吐沫横飞,正是谈兴渐浓,这铺子便是走出个管家装束的人,喝道:"小幺子,就你这张嘴会说,吹得天上地下的,半刻也不见得消停!得了,老爷夫人也是要出来了,你们还不周正些,仔细你们的皮肉!"
这小幺儿听得如此,忙忙地凑了几步,往里面窥了一眼,方是笑道:"罗爷真真是见识多的人,就是老爷夫人的事可也是猜得到顶。您看我们还没觉得怎么的,就是靠着您来提点着了。"
如此一番恭维,倒是让那姓罗的管家心里舒坦得很,嘴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得意,笑骂道:"这还用猜的?你罗爷可不是说着的,你瞧瞧这天儿,就是这珍宝斋的管事有天大的事,能让老爷夫人拖到半个时辰,生生地冒雨回去吗?"
说到这里,那周管家顿了顿,又指着那铺子说道:"要不是这期管事家的夫人,本就是个讨人心喜的伶俐剔透人,在夫人身边高着,又有个好儿子考了个官家事。这管事走了罢了,还能请得了老爷带着家眷道个别?"
那些个小厮听是如此,倒也笑道:"您这么说,这也不是您的前信儿。听说您家也要出个官家事的?"
管家听得如此,倒也一笑,只道:"人家这都多少的年岁了,哪能和我比?真真像我这样,却是要好生做下去的。那官家事的,吆喝得好听,能得多少实惠的?真还不值我这做管家的,你瞧,我这,啊哟!"
那管事话才说得兴起,不妨却被里面的一人推挤地摔了个跟头,啊哟一声,他回头看去,却是自家主子抱着公子,满脸铁青地冲了出来。
管事还未晓得出了什么事,就被后面跌跌撞撞地跑来的夫人夏鸾给抓得喘不过气来,只听着夫人尖着嗓子,一叠声地叫大夫的话儿,让他稍稍明白些了。
难道公子出了什么事?
想起昨日清晨听闻得刺客之类的话,那管家的脸也铁青了,忙忙地帮着自家主子好生做上车轿,自己便带着三两个小厮,急促地往那些个大夫家中跑去了。
这一叠气的事儿一落头,越发得急促,好是半天的功夫,这些个大夫方是纷纷又等上裴府的家门了。
只是那灯火通明的屋子,却是让那管家小厮好一场猜测,都说此次真是凶险得很。听说期管事家里,又有一个刺客动手了,只没刺到老爷,倒是让公子挡了灾。公子露面的时候,那脸色一色的青白,半点血色都没有,恐怕是......
这裴府方是一番流言蜚语,流传不休,那屋子突然喊出一道凄厉的女声,之后更是啼哭声声,下面的人却都是知道不好了。
想着素日里公子体惜下人,又极是孝顺的,年纪又小的,这些个丫环小厮也不禁心里叹息,那眼里多少也落了泪。
第二十八章:山居行色
柳色青青晓寒轻,行路迟迟人语咽。此地但为一日别,未卜明朝人何方。
江南春日早,江北春日迟,只这江陵郡的春日,却是不早不晚,恰恰就在这酥酥小雨之中绽放。
雨声中,那黄土铺就的大道上,人马车行,络绎不绝,虽不至于喧闹,却也是处处鸟啼,昭昭人影,好不繁华。
不久前的夏周两国大战,让这江陵郡乃至于边上大半五湖郡,这一大片的地儿就此便归于夏国。这场战役虽是夏国不但收获颇多,也极其迅捷,因此,却是未曾破坏这延陵城的繁华景象。
因此,这浩浩然的大道,却是一般的人语沸然,就是这连绵的春雨略略急促些,却也掩不住那满目欢声的景象。
人影车行之中,一架不起眼的小小轩车,清素的色调,淡淡地避行在边上。看着那赶车的长随,有气无力地挥鞭赶路,那杂花马也是蹄声零落,缓缓行动着,那些个人便是一眼掠过,丝毫未曾放于眼中,只与边上的人说笑谈兴,或是自歌自乐,闲闲地看着道边那些个水田林木。
这辆小车,便自悠悠地往前行去。过了个弯,竟自往那山上路径里行去了。
这山中路径虽是不甚宽敞,但好在人影车马稀少,因此这小车倒是走得极顺畅的。
越往上,这路径越发得人烟稀少,越发得清静无人,或是知晓此时无甚人影,那车窗便自推开,露出半张脸来。
修长入鬓的眉,澄净流转的眼,微微挑起展开,便是流淌出说不尽的山光水色。这般的眉眼,便是那唇略略薄些,面色也似未见过光的苍白,却也添上了数不清的和煦味儿,令人心生几分春风融融的醉意。
此时便是裴府的人在,却也识不出眼前这人正是裴煦。便是再三地细细察看,至多是觉得这人的神情气度,与自家已逝的公子,有着几分神似罢了。
这般形貌的更改,却不是别的,只今日早晨,夏鸾离别之时交与裴煦的一个瓶子,说是出了延陵城,便将这瓶子中的液体涂抹于脸上,好遮掩些形貌。只是裴煦也不是那等好瞒哄的人,他只微微一闻,便知这是兰陵草的汁液。
兰陵草素来稀少,于别的却也无甚用处,只有一样是好的,它能消减胶沙之水的易容形貌。只是胶沙之水调治不易,流传甚少,刻画整治又不易,因此,这兰陵草虽是有着般本事,但也只稍稍有些人清楚罢了。
这一些人中,裴煦自是其中的一个。只是,此事在他眼里却多有蹊跷。那夏鸾素日里多用那胶沙之水遮掩自己的容貌,为何此日却是要遣开自己,更恢复了自己的容貌?
或是说,他们却是有甚难言之隐,无可抗力之处,需得将自己隐秘地藏匿他方,好少些后顾之忧?不,如此轻巧的事,他们却也不必将自己的容貌遮掩去,恐怕这事并非是简单的,大约与素日里自己疑惑的家世有些关碍吧。
想来,他们却是想将自己好生安顿下来,再自行逃匿去吧。这般,倒是简易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