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律掩口笑了,一双眸子弯成两轮新月:
"要说品德容貌家世皆好,舍妹可谓当之无愧。只是苦于推荐无门,所以特地来与静安候作个买卖。"
我皱眉,这周家已经出了一个废后,居然不知悔改还要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周律见我不答话,又说:"既然是买卖,自然不仅得候爷这桩艳闻做筹码。"他自袖内取出一本蓝皮小册,郑重地推到我面前:"这本乃是叶明德贪污河银,私售官府赈灾粮食的黑帐上册。侯爷不妨先拿回行馆看了,待感兴趣了再来找我详谈不迟。"
"等等,你与叶太守不是坐在同一条船上吗?他翻了,你不害怕?"
我叫停正准备告辞离去的周律,问。他面带不悦:"候爷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周家虽在废太子身上败了一仗,但还不至于堕落至与文长勇那些只懂用下三滥的招数来暗算对手的小人为伍。告辞。"
我发了一回呆,方将账本搁在怀里摇摇晃晃地下楼来。那妈妈将我的恍惚理解成纵欲过度,捏了手帕一个劲地要我节制精力实在不够可以多来几趟。听得我嘴角扭曲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不容易熬回行馆迎面看见正在花园里和石翠翠说笑的柳师哥,脑子里自动浮现出昨夜的艳情一幕。居然又有些面红心跳。只得努力装出严肃的样子把他请到袁真治的病房里坐好,再掏出周律给我的那本蓝皮小册。
师哥与袁真治挨个细细看了遍,齐齐皱起眉头。
"这账本不好?"
我赔了小心凑上去问,袁真治收起那蓝皮账本,说:"好是极好,可惜只得一半。需得了全本方能逮住叶明德这老狐狸。"
"他也算细心,竟把帐目分开两册写了。"
柳师哥说完转身问我:
"凤村,你从何处得到此物?"
我不敢说。只低下头拨衣服上的带子。冷不防被袁真治单手拉住,大声地问:"下人说你一早就出了外面,可是见了什么人?!"
"我......我......"
我本来就心虚,只得抱了豁出去的想法将与周律的密谈全暴了出来。只将我试图嫖妓那段隐去,其余一字不漏地完完本本说了个遍。两人听罢齐舒了口气淡然一笑。袁真治说:"他周家好大的胃口。为了那皇后宝座,牺牲个马前卒算得是什么?!"
"不,周律说他与叶太守毫无瓜葛。周家虽没积极赈灾,但从来不曾设下圈套陷害你俩。"
我急急地说,随口将文长勇三字捅了出来。柳师哥面色一沉:"要是周律此话当真,只怕朝中又有一番大震荡。"他沿了地图一路指给我看,我才发现这两江沿岸要地之地方长官竟十有八九属文长勇门下:"如果文长勇真为首犯,教唆门生均将朝廷每年拨与沿岸修堤建坝兴水利的银子按叶明德这般搬入自己口袋。只怕这两江堤岸没有一处可以称得上牢固。遇到真正大灾,全线崩溃亦非不可能之事。届时将水漫遍野,民不聊生。朝廷疲于奔命元气大伤。"
"不可能,文长勇当年力捧我皇兄争位,功盖群臣。当是近几年的赏赐已经足够他大富大贵,何必冒了风险贪污朝廷河银?"
袁真治瞪圆两眼反驳。柳师哥摇头:"人心不足蛇吞象。既然周律握有证据,何不会他一会?"
两人又争了个来回,最终以柳师哥的全面胜利为结束。他立刻唤人拿了拜帖到周府请周律过行馆详谈。那周律倒也爽快,立马跟了送贴的人回来。四人相互行了相应的礼数,围了袁真治的床头坐定。
"周公子所求之事,本王代凤村允了。只是本王单管推荐,不担保周小姐肯定中选。"
袁真治抢先开口。周律摇了摇头,指了我说:"此回定要静安侯亲荐。"
"为什么?你明知凤村不爱理朝廷的事..."
"因为方家长曾孙女也想着争这个位置。"
他扇子一张,忽悠忽悠地摇起来:
"就品德容貌家世来说,我妹子自然不怕与方小姐竞争。奈何前废后出自我家。我怕今上会对舍妹留有偏见。而放眼朝野,最深得圣宠的人自然是静安侯。唯有他出面保荐,方可增加舍妹胜算。"
第 37 章
这个最字何其刺耳,引得我们三人一起盯了周律不放,神色或疑惑或冷漠或紧张。他倒自在,扇子尤在摇个不停。端着茶杯的兰花指翘得既标准又妩媚。
"京城离开封路程甚远,日夜马不停蹄尚需六七个昼夜方能赶至。你说宫内巨变发生在五日之前,岂不是笑话一桩?"
袁真治冷笑,周律一拍折扇:
"我周家有祖传秘法饲养异种巨鸟,本是用于军队传送消息。此鸟不间断飞两昼夜,便可将京城消息传递到开封。王爷如若不信,大可询问宫中所派密使。密使每隔两日一现,明夜便能立证真伪。"
"密使?"
柳师哥皱眉,面色越发阴沉。周律点头。我已是冷汗直冒,想不到周家势力之大竟将开封之内事无巨细皆掌握在掌中。连袁真阗派来与石翠翠联系的密使也摸得一清二楚。刚想引开话题,周律猛地补上一句:"至于是这密使为何事而来,我想静安候应该很清楚才对。"
幸好我嘴里没喝茶,否则这口茶水肯定得喷在周律那花俏的脸上。
"哈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你们两个那时病的病失踪的失踪,圣上担心我没法处理场面,所以偶尔会安排个人传话过来指导一下。"
我急忙澄清,那周律唯恐天下不乱,悠悠地接话:"哦?我怎么听说密使联系的是石家小姐?再由石小姐暗中指点侯爷你行事好护住侯爷颜面?"
这话一出连袁真治都觉得不妥,可又说不上何处不妥。也不好再问那笑得贼兮兮的周律。于是决定先将他打发回府,等证实了他所讲情报的真伪后再另行商议条件。
周律前脚出了大门柳师哥后脚将我拉到他房间,将门掩牢了方才问道:"周律所说密使一事,是否当真?"
我默然点头。
"也难怪那周律硬要你亲自推荐。皇上...从未如此露骨地关心特定某人。"他牵了我手,苦涩地笑:"皇上品行温厚醇和,待人更是体贴周到..."又顿了顿,声音渐低:"倘若你跟了皇上,我,也是放心的。"
听他的口吻,倒似默认我已经和袁真阗成了一对。无奈我和袁真阗之间所经历的种种杂事实在太多,其中还牵涉到他的双重身份,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反复思量下我把心一横,咬牙说:"我心里什么想法,到现在还是摸不着头绪。师哥你不要逼我...让我慢慢想清楚。反正...反正...反正我心里,终究是...放不下你的!"
完了完了。
这句话刚出口我便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满头黑线地看着柳师哥的脸从荒原变花园自阴沉不已变喜不自禁,恨不得用力扇自己几记耳光。
"凤村,我好高兴。"
他伸手搂我入怀,牢牢抱紧了。我个头本来就比他矮一截,被他抱住竟连气都喘不来。好不容易等他放开我想吸口空气,唇舌已经被柳师哥全部吻住封了。不似上两次的温柔,气势狂野得叫人吃惊。
一吻完毕我已是极度缺氧只能抵在柳连衣肩上大口大口喘气,他脸上红得厉害,低声说住抱歉。似乎已经恢复为温和文雅的柳师哥。我挑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笑了笑,想,也许...变成GAY也不是什么坏事。
周律的情报与京中实况真是分毫不差,越发显得他手段厉害。除开袁真阗,我遇到的人就数周律最擅长扮猪吃老虎--他在答谢晚宴上的自大无能竟属刻意伪装。献金之事更是与赵立荣一早约定,以周家带头,赵家给周家下马威来托高我的地位。诱使更多的巨贾心甘情愿奉献出金银粮药以吸引这位难得贵婿人选。短短数日,竟筹集到百姓复产所需全部经费。每人更可获粮三斗。外加今明两年免征税银的圣旨,市面上居然冒出一种假冒开封及其周边受灾地区百姓以骗取官物的骗子。
自从柳师哥和六王爷平安救回,行馆大批撤换下佣侍奉之人换成军中将士后,叶明德便极少出现在我面前。不是称病躲在家中便是上山拜佛,心虚得很。幸得周律亲自出马使计让那叶明德相信我们待他态度依旧,等班师回朝后还会替他讨封。周家和朝廷不咬弦举世皆知,叶明德自然不例外。直被周律那狐狸迷得晕头转向再无戒心。袁真治和柳师哥商量之下认为周律所供情报有足够的交换价值,一致决定让我给周小姐写荐信。
所谓打铁趁热,我被逼着立刻给周律写信。于是我挑舒服的姿势握了笔摊开周律替我纂写的荐信,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在纸上描了。周律在旁不时指点两句,偶尔掩嘴偷笑:"啊,六王爷和柳将军均是万里无一的好儿郎。倒不知候爷心意归属...哦,差点忘了还有皇..."
我丢下毛笔怒目以对,他乖乖地闭嘴继续摇扇。一双桃花眼乱瞟乱瞟,实在讨人厌。
"喂。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哦哦哦,失礼失礼。一时情不自禁。"
周律尤在笑。我折回来描完最后一笔,掏出小印来沾了印泥按在末端。他立刻欢喜地上前拿了尚未干透的宣纸吹了又吹。而后拍手唤来一人。那人臂上歇了只巨鹰,浑身黑亮双目有神英勇异常。他拿竹筒子将那荐书封好复捆在鹰爪上。那鹰象得了命令似的,立刻拍翅腾空而去。
五天后翠翠来找我,说,密使突然不来了。
又过了四天,驿使送来正式的圣旨。宣招我们一行回宫听赏。又着令周家派人护送千金上京候选,证明袁真阗看了我的荐书。亦把它放在了心上。
我伏在地上听旨,小心肝怦怦地跳个不停。
他会不会生气?
他肯定会生气......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了,病员所需的宽大马车也布置妥当。因为时间宽裕,女眷们也舍了马匹通通坐起了相对舒适的马车。唯独我坚持骑马,避免与那两人共处一车。奈何这副身体实在娇贵,两天下来磨得大腿两侧全破了皮血丝直冒浑身骨头似要散了架般痛。到了第三天将要启程之时终于被师哥忍无可忍地抓进了大马车内按住伸手就要脱裤子,还不能动的袁真治躺在被窝里饶有兴趣看我俩四只手围了裤带争来夺去,笑得诡异。
"别闹。"
师哥抓住我反抗的双手,轻喝。我面红耳赤地双手下死劲护住裤子,吼:"我没事!",却冷不防被袁真治从旁边用力在伤处抓了一把,立刻龇牙咧嘴倒吸口冷气。
"怎样?可是痛得厉害?"
师哥焦急地说,手里拿了罐药膏:
"还是快脱了吧。"
靠!能脱我早脱了!这年代又没有三角内裤,这一脱便是门户大开毫无遮掩。
打死老子老子也不脱!
我红了脸只是摇头,倒比处女还要扭捏。师哥无奈,只得将伤药递给我要我自己涂抹。我迟疑地问能不能等到晚上抵达驿站歇息后再涂,立刻被他一个漂亮至极的微笑吓了回去。
"去去去。"
我板了脸瞪了袁真治一眼,自他身旁抽过条薄毯蒙头盖住自己。却发现毯中黑漆漆的一片实在无法行事。只得磨蹭着提了裤子挪到马车角落里蹲了,再微微掀开一点毯子借着微光忍痛缓慢褪下长裤和中衣。那凝固的血水粘住皮肉,轻轻一碰便痛得直冒汗。可怜从前受伤连眉都不皱一下看了子弹怎么自伤口内取出的我,现在已经堕落到脱个裤子也要抖半天。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奶奶的,然后咬牙狠命一脱。两层嫩皮齐刷刷地被剥了下来。血珠立刻顺了伤口猛渗出来,痛得我又是一抖。立刻掏出药膏火速在伤口上草草涂了层。药膏冰冰凉凉,方感觉伤口舒服了些。
毯子里闷得很,待我涂好药系好裤子钻出来时已热得浑身是汗。师哥拿袖子替我擦了擦,眼睛却紧盯了我不放。像是怕挪开视线就会忘记了我似的,一动不动。
第 38 章
我正被他看得不知所措的时候,那神出鬼没的周律适时出现,堪堪地摇了他那把破烂纸扇,故作惊讶地说:"哎呀,这里头怎么比外面还要热啊。静安侯玉琢般的人儿,小心别被烤化了才好。你说是不是啊,柳将军?"
这话话中有话,阴阳怪气。我立刻抓了机会挪到袁真治身边去坐好,面上红彤彤只是发热。
柳师哥倒是冷静,问:"无事不登三宝殿,请周公子说正经话为上。"
周律继续摇扇,答:"方才探子回报前面有几位江湖朋友在路边等候,说了要会一会杜家传人。所以特意来通知柳将军一声,也好做个准备。"
"江湖朋友?"
已经入朝为官远离江湖的柳师哥皱了皱眉。
"其中一位是铁器神手莫春花。柳将军可有印象?是否需要在下派人暗中打发了事?"
"莫春花?遥教莫春花?我与她并无交情。"柳师哥细细想了想,说:"罢,还是我亲自去会一会。免得闹出不快,反倒生事。"。
言罢立刻传下停车候令的命令,两支车队应声陆续停下。师哥和闻讯赶来的严婆身形闪动,齐齐朝前方奔去。
"小~~凤~~凤~~~"
"吓?"
我放下帘子。才转得身来,却被那周律突然出现的大头吓得魂飞魄散。周律浅浅笑着蹭蹭地挨了我坐下。桃花眼一眨一眨:"啧啧,我发现小凤最近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哪个讨了你去可真是艳福无边啊~"
一直闭目养神的袁真治闻言猛地睁开眼睛冷冷地扫了周律一眼。他倒不自觉,继续说:"王爷也不容易啊,刚才小凤换药时你忍得很辛苦吧?你看你看,满头大汗的。小心别憋出病来啊。"
他那张嘴象开了闸门似的,完全没了遮拦。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倒了个遍。袁真治恼羞成怒,挥动着唯一能动的手臂吼了要周律立刻给他滚出去。反倒被周律怪笑了奔过去掀去身上薄被。我一眼瞟见他下身某个很神气的部位,好不容易才消下去的红潮立刻又冒出来。
"我没说错啊,王爷干吗要我滚出去!"
袁真治已经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始作俑者反倒大大方方地摊了手喊着自己委屈。
"你!你!"
"哎哟,好大的脾气。小凤要是跟了你,怕是难得有好日子过。"他皱皱眉,伸手过来亲热地拉了我:"小凤跟我过去我那车,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不许去!"
这厢袁真治气得快炸了,王爷的任性本能全开。
"小凤又不是奴才,凭什么要听你的?!"
周律不卖帐,扯了嗓子嚷嚷。我也觉得他所言极是,况且方才那幕实在尴尬,我又无法控制自己反复回想。于是立刻点头答允。他得意地朝暴怒中的袁真治笑了笑,带了我施展轻功跃往他所在的大马车。
周家队列里有两驾大马车。一辆自然是那未来皇后周小姐的尊乘,另一辆稍微简陋的便是周律的狗窝。里头乱七八糟地堆了满车的东西。内里既有药书经文刀剑武器,又有各式花色鲜艳的外袍长衣。
"这幅画是我无意中得来的。因为实在喜欢,所以随身携带。"
他自马车内一处摸出卷用羊皮袋封好的画轴,献宝似地开了系带,一点一点慢慢地打开来。
我眼睛一亮,画中人竟是杜凤村的外公敬王爷的爱人。比起我手中那副画来,瘦了,憔悴了。整幅画只得寥寥数笔,草草勾出个人形来。他嘴边勉强露出半丝笑容,眼内却尽是悲伤神色。虽然气质超然貌似洒脱,但这种美丽却如水中月雾中花,犹象昙花在死亡前的最后盛放。空灵到了极点反倒是凶兆。怕十有八九是他临终前的遗作。
"我觉得画中人与静安侯有七分神似,所以特请你过来赏玩。"
周律自是不知我心中所想,更不知画中人和我有渊源。叹着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