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乔戈里峰,世界第二高峰,西方人称之为K2,并视之为神奇的通往另一个世界之门的山峰。
这年头,攀登珠穆郎玛峰已成了很俗气的一件事,全世界的登山家都将征服K2视为最高荣誉。
解意来到这里却不是为了跟风。
他现在是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这期他本来打算拍金字塔系列的,无论是古埃及的,还是中美洲的,甚至海底的,他都打算拍一遍。
在事先查找并阅读有关资料时,他看到了一本英国探险家拉尔夫.伊利斯撰写的《K2与金字塔》。这本图文并茂的大作以无数的公式、函数、几何定理、古代典籍、现代卫星俯拍照片等等资料,来说明他认定并坚信的一个结论──金字塔实际上是K2按比例缩小了的模型,K2之下埋藏著古老的埃及神谕提到的"知识的神殿",里面有著所有的真理,关於宇宙的、生命的、文明的、时空的、轮回的、灵魂的......一切一切的起源。
解意也看过许多西方的登山家以无比深情的文字来描述这座世界第二高峰。因此他决定来看看。
他的装备很齐全,纳米保暖内衣、羊绒衬衫、毛衣、毛裤、羽绒服、风镜、登山靴,应有尽有。其实他并没打算攀登,只准备走到近前,在山脚下往上看看,再找到合适的位置,拍一组照片。
然後便遇到了雪崩。
排山倒海的雪倾泄而下,巨大的力量将他掀到空中。他感觉自己似乎被吸进了一个漩涡中,越来越快地往不知名的地方落去,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宁觉非乘夜逃出临淄,自淄水中爬上岸来,在冬日的寒风中不停地颤抖。只是片刻之间,他的嘴唇便冻得乌青,神智迅速模糊。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狠狠地顶著一口气,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昏过去。
这时已是黎明时分,他努力地支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地向路边靠拢,睁大了直冒金星的眼睛,看著有可能从面前经过的人。
在离他不远的路边,解意缓缓地醒过来,随即坐了起来。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这里绝不是高源,虽然仍然寒冷,但却不是高原上的那种雪意。放眼看去,一座雪峰也看不到,反而能看到远远的有一座城市,古老的城墙高高耸立。他的眼前是一条土路,一边是河,对面是大片田野,这时却已只有薄霜,感觉上仿佛是冬季的农村。路边是两排粗大的柳树。
他疑惑地看过去,忽然瞧见了树边倚著一个人。那人身穿黑衣,长发滴著水,整个人倚在树干上,似乎情况很不好。
解意想也不想,赶紧起身跑了过去,一把扶住了他。
那人无力地倒进他的怀中。
他低头仔细看著,这人根本是个孩子,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可真是漂亮极了,这时却是面无人色,浑身冰冷。
他四下看看,见一片空寂,便二话没说,迅速扒下了他的湿衣,却见他浑身都是累累伤痕。他只是一怔,立刻便将自己的羽绒服、毛衣、毛裤脱下来,又怕毛衣弄得皮肤刺痒,又咬著牙将纳米保暖内衣裤脱了下来,给他套上,再将羽绒服给他裹得严严实实。
解意刚在高寒地区呆过,这时虽然是平原的初冬,却还不觉得太冷,一时尚撑得住。这时连忙把衬衫穿上,再套上毛衣,牙齿却已在格格轻响。
宁觉非感觉到了身上的衣服传来的那种人体的温暖,还带著一股淡淡的清爽香气,那是早已久违的男用香水的气息,他虽然从未用过,但却是知道的。这股气息给他带来了希望,他精神一振,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个十分英俊潇洒的男人,大约三十岁上下,有著闪亮的眼睛,轮廓分明的五官,这倒罢了,关键是,最重要的地方是,他穿的是现代的服饰,那格子的羊毛衬衫、毛衣,都是现代才有的。
难道......难道......他已经穿越时空,回到了现代?
他疑幻疑真地看著这个抱著自己的男人,身体渐渐在回暖,心里渐渐升起了希望的火花,一时却不知该说什麽。
解意见他醒了,立刻问道:"你怎麽样?要不要紧?"
他说的是纯正的普通话,略带一点江南口音,非常好听。
宁觉非笑了起来,问道:"这里是什麽地方?"
解意微微皱起了眉,疑惑地抬头看了看:"我也不知道,正要问你呢。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宁觉非顿时意识到了什麽,渐渐收敛了笑容。
刚才脱衣服的时候,解意将摄影师总爱随身携带的"百宝囊"扔在了一边,这时伸手过去扯了过来。他边单手在里面掏摸,边急急地说:"对了,你是不是不慎落水的?要不要打电话回家?或者我打120,让急救车来送你去医院?还是打110报警?对了,你是哪儿人?这里是什麽地方?"说著,他已掏出了手机。
宁觉非认得出来,那是卫星电话,在全球任何地方都可以通话,可是,在此时此地,他却只有苦笑。
解意看了看,更加不解了:"怎麽会?我在K2那里都有信号,怎麽这里会没有?"
宁觉非已经暖了过来,身体不再颤抖,声音也清晰起来。他低低地问道:"你刚才在K2?"
"是啊,我去拍组照片,结果遇见了雪崩,然後就晕过去了......等醒过来,就到了这里,见到了你。"解意抱著他,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怎麽样?不要紧吧?需要什麽?我这里还有些药。"
宁觉非却道:"你先带我离开,离开那边那座城市远远的。"
解意一听,立刻看向他:"你这孩子,是不是离家出走的?这可不好,你父母会担心的。"
"我不是孩子。"宁觉非失笑。"此事说来话长。我是逃出来的,请你带我走远些。"
解意听了,更是双眉深锁:"我看你一身是伤,难道有人虐待你?或者......强暴你?"说到最後,他的态度已是十分担心。
宁觉非轻笑:"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带我走,否则连你都十分危险。"
解意这时也觉得情况十分诡异,便不再多问,将他的湿衣一团,自"百宝囊"拿出一个塑料袋装了,再塞进袋中。
宁觉非看著这些来自现代的东西,真是倍感亲切。
解意先背上袋子,然後将他负在背上,起身欲走,却一时茫然:"我们去哪儿?"
宁觉非便给他指了方向。
解意背著他走走停停,累得满身大汗。幸好这两年他做摄影师,还把身体练好了些,否则哪里有体力背个大男人走这麽久?
终於,他们来到了一座小山上。
解意再也走不动了,只得找了个避风的山坳,把他放了下来,喘息著说:"咱们先歇一会儿再走。"
宁觉非觉得自己好多了,感激地对他笑了笑,坐起来道:"谢谢你,你休息一下吧,实在是把你累坏了。"
"那倒没什麽。"解意四处打量著,总觉得这里很怪。"这里是不是什麽电影城?你们是不是在拍戏?"
宁觉非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拍戏,你来到了古代。"
解意微微一惊:"你说什麽?"
"你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古代。"宁觉非冷静地问道。"你来的时代,是哪一年?"
"2008年,北京刚开完奥运会。"
宁觉非仰头望天,轻叹道:"我来的时代,是2058年。"
"那个......"解意停了停,随即便明白了。"看来是真的了。"
宁觉非缓缓点头:"是,是真的。"
解意看著他,半晌才道:"那你......好像很吃了些苦头啊。"
"是啊,我没你幸运。"宁觉非微笑。
解意缓过劲来,只觉得越来越冷,连忙去收集了些枯枝,随後从袋中掏出打火机,在宁觉非身前身後点燃了两堆火,然後自己也尽量靠近火堆。
宁觉非瞧著他手中的打火机,只觉得好笑,问他:"你还带了些什麽?"
解意也笑:"我是去K2的,你也知道那地方吧?"
"当然知道。"宁觉非骄傲地道。"乔戈里峰,我当年登上去过。"
这时,解意已恢复了冷静镇定。他伸直了修长的双腿,对宁觉非一竖大麽指:"佩服。"
然後,他耸了耸肩,笑著说:"我带著好几台相机,一台笔记本电脑,卫星电话,还有一大堆药,主要是治感冒、发烧、咳嗽什麽的,我看你倒是用得著。当然,还有现金和信用卡,我有人民币、美金、欧元......"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
宁觉非也笑了起来:"你那些都不管用,在这儿跟废纸一样。我身上倒有些散碎银子和一张银票。等休息好了,我们往前面的镇上去,给你买点衣服。不过,你穿得这样少,只怕得自己先吃那些药了。事急从权,咱们挤一挤吧,你过来。"
解意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此时也知道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於是便移身过去。
宁觉非解开了身上的羽绒服,将他尽量裹住。解意双手努力将衣襟往身前拉,宁觉非便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二人虽是初见,此时却心有灵犀,动作自然而然。
一件厚厚的宽大的羽绒服勉强裹住了两个人。解意一手拽著衣服,一手不断往火里加添枯枝,口中却问:"我这样做会不会引起山火?"
宁觉非身体极差,这时觉得很疲倦,便将头枕上了他的背,微笑道:"不会的,这里没有密林。"
解意微微躬身,承载著他,随口问著:"这儿是什麽年代?公元几年?"
"我不知道,历史书上没有这个时代。"宁觉非闭上了眼睛,喃喃地答著。
"哦,原来是失落的文明?那要考察考察。"解意大感兴趣,随即想起比较重要的问题。"那你说,我们还回得去吗?"
"你也许可以,我多半是不行了。"宁觉非轻叹。
"为什麽?"解意不明白。
"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我的身体却不是我的。"
这话颇有玄机,倒像是老和尚打机锋,解意却一听就懂了:"哦,原来你是转世的。"
"是啊。我在我那个时代,叫死者。你在你那个时代,叫失踪者,如果十年以後还没找到你,法律上才能正式宣布你死亡。"宁觉非的脸上慢慢漾起了一缕微笑,缓缓地道。"你是哪儿人?"
"上海。你呢?"
"北京。"
"嗯,在这儿我们应该算是老乡了。"解意抬头看了看这陌生的地方,心里却一点恐慌也没有,非常安静平和。是因为背上的这个男孩子吗?
宁觉非又要昏睡过去,却顾念著面前的这个人会冷,硬撑著说:"我们这样子下去不行。"
解意却似是知道他要说什麽,笑著,慢慢地道:"我刚才忘了,我还带了个睡袋。"
宁觉非沈静了一会儿,接著笑了起来。
解意感觉得到身後人笑得浑身发颤,显然快活之极,自己也笑了起来。
有种感觉,只有同类才会彼此明白。
他真没想到,落到了这个诡异的地方,这个不知名的年代,居然会碰到同类。
他微笑著站起来,过去从"百宝囊"中扯出了睡袋,在火边铺了开来。
宁觉非看著他。在清亮的天光下,他身著毛衣和衬衫,整个人显得挺拔修长,一举一动都十分性感潇洒,眉宇间气质儒雅温和,散发著淡淡的使人感到宁静的味道。此时,他穿著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衣服,温暖的气息一直沁入心间。
解意已颇有野外生活的经验,弄好了睡袋後,问他:"这里没有猛兽吧?"
宁觉非笑著点头:"这儿是这个国家的心脏地带,人口密集,应该没有猛兽。"
解意四周看了看,见这里十分僻静,感到很满意:"好吧,咱们睡吧,看来应该很安全。"
宁觉非一脸倦意,容色苍白,却仍然是眉目如画,青丝如瀑,有种十分诱人的魅力。
解意过去,帮他把羽绒衣裤脱下,扶他钻进了睡袋,然後自己也钻了进去。
睡袋里装著两个人,便显得颇为拥挤。
二人略一犹豫,彼此看了一眼,便抱在了一起。
宁觉非感受著他温暖的匀称的身体,心里忽然一热,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如潮般涌了上来。他竭力抑制著,悄声问道:"你叫什麽?"
解意环抱著他仍然泛著些微凉意的身体,觉得心中微微牵动,如春水徐徐漫过。他轻声答道:"我叫解意。你呢?"
"我叫宁觉非。"
解意轻轻地笑了起来,声音醇和地说:"幸会。"
宁觉非也笑,缓缓地道:"看来,我们要相依为命了。"
"我看也是。"解意低低地道,眼中满是笑意。
二人的手都是一紧,将对方牢牢抱住。
这时,在他们的头顶,出现了一颗巨大的慧星,拖著长长的慧尾,一直高悬空中,久久不去。
临淄的星象官在史册上重重地写下一笔:"有赤气出九天,如亘降帛。"
解意一觉醒来,已是午後。
他是饿醒的,却不敢动,怕吵醒了怀里的人。
宁觉非睡得很沈。自从来到这个时代,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放心地入睡。
解意略微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安静的脸,轻笑了笑。
初冬的阳光懒洋洋地照了下来。他将宁觉非湿透了的夹衣、里衣都搭在树上晾晒,这时只怕已经干了大半了。
有窸窸窣窣不断在四周响起。他凝神听著,猜测那声音是土拨鼠还是野兔,或者是别的什麽小动物。
他正在胡思乱想,随即便发现宁觉非的身体烫得似火,十分不正常。略一思索,他便明白了,这个孩子在发高烧。
他立刻不再等下去,缓慢而小心地挣脱开他的拥抱,爬出了睡袋。
他捡起一旁的羽绒服穿上,随即从一边的"百宝囊"里找药。发烧的原因无非是身体里有炎症,以及著凉了,他找出了抗生素、退烧药、感冒药,还有含多种维生素和人体所需微量元素的药丸,随即又从袋子最下面的一个角落里翻出了一瓶矿泉水。
他将宁觉非连人带睡袋一起抱起来,让他的头枕著自己的臂弯,一手轻轻拍著他的脸,柔声说:"来,醒醒,先把药吃了。"
宁觉非昏昏沈沈之间感觉有人在碰自己,不由得一凛,挣扎著睁开了眼睛。看到映入眼帘的是那张亲切的俊逸的脸,还有来自现代的羽绒衣,便立刻放下了心。
解意先自己喝了一口冰凉的水,含在嘴里暖著,然後将药放一粒在他舌上,随後再吻上他的唇,把温热的水哺进他的口中。
宁觉非连著将药和水咽进了干得冒烟的喉咙里,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解意注视著他,一直提防他会咳呛,等他把药都吃了下去,他才松了口气。见到他的眼光,他似乎明白,於是微笑著,温和地问:"还要喝吗?"
宁觉非点了点头。
解意便用自己的嘴把水暖热了,再喂给他。
很慢很慢的,宁觉非把整瓶水喝了下去。他一直看著解意,心里暖洋洋的。
解意关心地问道:"你饿了吧?"
宁觉非笑了起来:"你有吃的吗?"
"没有。"解意笑著摇头。"我可没想到一出来会走这麽远。"
宁觉非试了试自己的身体,却仍然软弱无力,动弹不了。他叹了口气:"你可以去找冬眠的蛇,或者挖开土里的洞穴,找躲在地下的旱獭,要实在不行,老鼠也成,都可以烤来吃。"
"停停停。"解意的眉头越皱越紧。"你以前是干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