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不救男人,特别是老男人!"那个‘老'子还特意加重了音。
他这话一出,倒是挑起了落尘的兴趣。这里到底是水无涯的地盘,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算这石先生身份再高,也不应说的这般不留后路。他是真的恃才傲物,还是只是个不懂迂回的傻瓜呢。
见水见枫说不动他,青碧泪眼婆娑的上前恳求道。
"石先生,求你救救风伯伯吧!再不救就......就......"
石先生原本还睡眼惺松的打着哈欠,一见到青碧,手一甩将枕头扔了,以极快的速度整理好仪容,两眼冒绿光的握住青碧的手。
"水小姐,在下石破天,今年二十有六,性情温良,饱读诗书,侠义豪迈,尊老爱幼,遵纪守法,尊师重道,尤其对女性最是体贴入微,言听计从,是居家招婿的绝佳人选,小姐是否有意与在下交往一二以相互了解......"
"石破天!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招亲的!"
水见秋一把将青碧拉到身后,飞起一脚将石破天踹出去。
石破天从地上爬起来,整整乱发,拍拍灰尘,故作潇洒的从怀里掏出一把纸扇不停的扇着。
"唉,水二少爷,你这是何必呢?搞不好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
"谁跟你是一家人!"
"那我要是娶了见灵......"
"你要敢碰我妹妹一根汗毛我就剥了你的皮!"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不断争吵中,风青子已经彻底的晕死过去,估计已经能看到阎王在对他招手了。好在还有个水无涯比较正常,即时阻止了双方的争吵,并成功的让石破天答应救人。不过那石破天也实在是狂妄,说救一人便只救风青子,对其它重伤之人竟是看都不看,抱起枕头就准备回去会周公。
"你知道回春阁总阁?"
落尘挡在石破天之前,毫不客气的问道。
石破天停步,抬头,眯眼,挑眉。
"是又怎么样?"
"带我去。"
"凭什么?"
"就凭你现在命在我手中。"
周围忽的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看着对峙的两人,那石破天虽是疗伤高手却并无任何武技,众人方才见过落尘出手,狠辣而无情,谁也不会怀疑他能在瞬息之间夺了石破天性命。
石破天不回答,只是凝望着落尘飞扬的眉与冷然的眼。
在这一触即发之际,青碧忽然跑过来拉住落尘的手。
"神君,你要去回春阁?我也要去。"
石破天见到青碧就像见到小羊的恶狼,一改方才的严肃,口水直流的狂点头。
"如果见灵要去那我一定陪同!"他倒是自来熟,才一会儿便开始直呼其名了。
"不行!"
水见枫走过来拉住青碧:"回春阁总阁在南方荒蛮之地,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
"但是神君要去,我......"
"什么神君不神君的!你今个儿的所作所为已经出格,难道还想惹出更大的乱子不成?"
被长兄这样斥责,青碧哪里受得了,贝齿紧咬双唇,眼中清波荡漾,眼看着便要哭下来,水无涯走过来拦住关心则乱的水见枫。
"见灵,你当真要随他一起去?"
"对!"青碧毫不犹豫的点头,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
水无涯凝望着青碧,满眼的慈爱,忽然伸出手去抚摸着她的发。
"我的小丫头长大了。好吧,我答应你。"
"爹!"
水见枫不敢置信的看向水无涯,他这爹平日最疼爱见灵,今天怎么会这样容易便答应了这么荒唐的事?先不说那落尘一看便非良善之辈,如今世上妖魔尽出,此去回春阁有多少险阻尚未可知,爹当真就舍得自个儿的宝贝去受苦?
"我意已决,不用说了!你们今晚在庄里住一宿,明天再出发吧。"
水无涯摆摆手,头也不回的朝其它伤员走去。而水见枫则是紧跟其后,看来还想劝说一番。
当晚,夜色如墨,白日的喧闹仿佛被那夜之兽吞噬殆尽,昏黄的烛火摇曳不止,脆弱的仿佛随时要淹没在夜色中。
青碧在自己的屋子里收拾着明日要带的东西,她到底是个女孩子,见到这个要带,见到那个也想带,不一会儿便收拾了几个大包,可出门在外哪里需要这么多东西,想了半天又将所有的的东西散开重新收拾,这样反反复复,浑然不知那水无涯站在她身后已看了她好一会。
"见灵。"
"爹?"
青碧转头看到水无涯,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上前扶着水无涯在桌边坐下。
"爹,你怎么来了?该不是舍不得女儿吧?"青碧拉着水无涯的手臂,撒娇道。
"见灵,你坐下,爹有话对你说。"
见到水无涯一脸严肃,青碧疑惑的坐到他的对面。
水无涯眉头紧锁,凝视着青碧半晌,似乎是在组织着话语,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青碧身子一颤,脸色变的惨白,嘴唇抖动着露出僵硬的笑容。
"爹......你......你在说什么?我......我是见灵啊......"
"你不是!见灵是我的女儿,我难道会分不出真假吗?"
青碧浑身颤抖着看着眼前逼视着她的老者,那往日充满慈爱的面容现在却布满冰霜,她蠕动着嘴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心中的恐惧仿佛洪水要将她整个淹没,她不明白,那是对身份被揭穿的畏惧,还是对即将失去的疼爱与怜惜的悲痛。
空气仿佛冰一般凝结,只要轻轻一触便能化为飞沫。
"唉,傻丫头!"
水无涯忽然长叹一声,将青碧搂进怀中。
"我不过是想要知道你的真名,并没有其它意思。我如果想做什么,也不会等到今日。"
"你......你不怪我骗你?"
青碧抬起头看着水无涯,眼中有期待也有恐惧。
"见灵是我的女儿,你也是,我怎么会怪自己的女儿。"
青碧的眼瞳忽的睁大,泪水无法抑制的流下,她紧紧的抓住水无涯,放声大哭。,心情忽然放松下来,好像一直紧绷的弦被谁轻柔的抚动,慢慢松弛下来。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她是真的不愿失去眼前的老者那仿佛大海般容纳一切的疼爱
好不容易哭够了,青碧才向水无涯说出来龙去脉。原来她在三界解封之际感觉到轻尘的波动,便不顾冬霜的阻拦下凡来寻他,可等她下凡那种波动又消失了。就在她彷徨之际,她遇到了不慎摔下山涯的水见灵,当时水见灵已是回天乏术,唯一割舍不下的便是老父水无涯和两个哥哥。青碧被水见灵的真情感动,再加上她也要在人间继续寻找轻尘,而碧水山庄无疑是个绝佳的暂住地,便答应水见灵化做她的样子回到碧水山庄。原本青碧只是想借碧水山庄的势力寻找轻尘,可与水无涯等人相处越久,她便越是无法割舍,对他们的欺骗与留恋一直撕扯着她的心,今日她的身份被水无涯识破倒是让她彻底的放松下来。
听完青碧的叙述,水无涯沉默半晌,长呼了口气。
"唉,这世界连妖和魔都出现了,就算再出个神也没什么奇怪的吧。青碧,你要和那个落尘一起离开我不阻止你,如果......如果事情都结束了,就回来看看我们吧。不管你的身份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好女儿。"
"爹......"
青碧凝望着眼前的水无涯,昏暗的烛火映照在那布满皱纹的面容上,竟是那样的脆弱与老迈,仿佛在一刹那凝结了过往所有的岁月,一阵酸楚忽的涌上心头,青碧将脸埋进水无涯的怀中,哽咽着不停的点头。
落尘坐在屋顶上凝望着天空中的明月。今日竟是满月,圆润的银盘犹如暗夜的女王,风情万种的展现着她独有的媚态,如水的清辉温柔而肆意的照耀着大地,没有阳光的炽热,却冰清的让人无法移目。傲然的,尊贵的,矜持的,夜的独裁者。
"哎,帮个忙拉我一把。"b
石破天不知从拿找来个梯子,露出个头求落尘拉他上屋顶。落尘石雕一样坐着,理都不理他。石破天发现求救无门,只有自力更生,手脚并用的爬上屋顶坐在落尘身边。
"哎,你也来赏月?说实在的,这地方视野不错啊。"
落尘依然不语。
石破天搔搔头,他开始怀疑白天听到落尘讲话根本就是幻觉。
"喂,我叫石破天,你知道的吧?石就是顽石的石,破是破灭的破,天就是我们头上这片啦。"
"......破......天......"
落尘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露出凄艳的笑容。
"人类要想破天,谈何容易?不,根本就只是痴心妄想。"
"那可未必。"
落尘转头看着身旁的石破天,他那平凡的容貌在月光的映照下竟透着几分鬼魅。
"只要有足够的力量,破天也非难事,只是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落尘没有搭话,重又凝望着空中的明月。石破天也不再说话,两人之间弥漫着微妙的沉默。
破天,那是没有充分了解创神力量的人才会说的痴话。而他,除了遵从天的轨迹,竟是无能为力,如此的可悲。
破天,如果可以的话......
梦魔
第二天一早,落尘三人便辞别水无涯朝回春阁进发。那回春阁总阁在南方荒蛮之地,越往南走,眼前逐渐荒凉,不是荒芜的原野便是阴森的树林,往往走个几天也未必能遇到一户人家。好在这一路上有青碧和石破天这两个活宝不停的插科打诨,倒也不是太寂寞。唯一让落尘觉得郁闷的是,几乎每天早晨醒来,青碧都会一动不动的跪在他身边,见他一睁眼便露出安心的笑容,仿佛他会在睡梦中离去一般。而且,他也早就和青碧解释过他和轻尘的关系,但青碧却执意不肯改口,时间长了,落尘也懒的管,反正他这身体就算外貌变了,到底还是轻尘的,受她一句‘神君'也没什么不妥。
乌金西垂,晚霞犹如天之舞女轻挥的纱衣,缓缓的浸染着整个天空。红与金的色泽互相印染着,显出绚烂的光彩,却又因为那即将消逝的命运透着淡淡的凄凉。
赶了几天的路,三人终于看到了村落,虽然只是不到二十户的小村子,但对于落尘这三个几天来都露宿野外的人来说,那就跟天堂没两样,特别是青碧,这几天话越来越少,一脸倦容,往往一躺下就睡死,可见她有多劳累。但让落尘搞不懂的是,这丫头明明就累的像条狗,可怎么早上还是会眼都不眨的盯着他啊?
三人本想找户人家投宿,但不知为什么这儿的人戒心似乎非常的高,问了几家都不愿意,气的石破天直骂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而青碧则是挎着张脸嘀咕着‘今晚又要挨虫子咬啦'。落尘的脸色由平静到不耐再到扭曲最后变成狰狞,袖子一捞,恶狠狠的瞪着其中一家。
"干脆直接闯进去得了,我就不相信我连个床都抢不到。"
石破天一愣,急忙死命的扯住落尘,几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完全了解到落尘是那种说做就做绝不会说空话的人,当然,往往这家伙做的事都是些惊世骇俗,常人无法理解的奇怪事。
"喂,喂,你冷静点啊!没必要为了张床搞出人命来吧!"
"现在对我而言床就是上帝!就是天使!就是我的心肝!人命算个屁!"
上帝?天使?那是什么东西?不......不对,现在最关键的是千万不能让这家伙为了张床杀人,以后传出去不被人笑死才怪!
"请问......"
正当落尘和石破天僵持不下时,一把柔和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后面。
那是个很普通的农妇,眼角的皱纹显出她已至中年,穿着有些破旧的衣裙,正眼中带笑的看着落尘两人。
"你们是要投宿吗?如果不介意就来我家吧。我夫家姓张,你们就叫我张妈好了,我家就住在村东头。"
落尘和石破天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蹿到张妈的身边,一个拉住她左手大喊‘天使',一个拉住她的右手大叫‘菩萨',而青碧则是笑的眼睛都看不到,直呼‘万岁'。
三人跟着张妈向她的家走去,落尘敏锐的发现四周的居民都在偷偷的向外看,眼中有着落尘不明白的憎恶与畏惧。
张妈的家只是一间木屋,屋外几片菜田,菜田外围用木桩结成栅栏,不远处的树下挂着个秋千,一看便是家境贫寒。张妈刚推开栏门,屋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出来投入张妈的怀中,见到落尘等人,害羞的躲到张妈身后,却又好奇的探出个头不停张望。
"这是小女玲儿,家夫早逝,就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好在玲儿虽然年幼却懂事的很。家中贫寒,没有什么好的招待,希望几位不要嫌弃才好。"
石破天急忙迎上去说起客套话,青碧则是掏出随身的小玩意逗弄着那小女孩,落尘打了个大哈欠,就希望能赶快跟可爱的床来个亲密接触。
暗!
落尘静静的矗立在一片黑暗之中,看着那墨染似的暗渐渐侵蚀他眼前的世界。他从来不惧怕黑暗,相反的,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完全的放松心情。纯粹的,没有任何欺骗与掩饰,那密不透风,好似淹没所有的颜色让他的心觉得安全。
是梦?
忽然,一阵刺目的光芒以极快的速度直直的朝落尘袭来,落尘本能的抬手挡住眼睛,耳中传来糟杂的人声和汽车飞驰而过割裂空气的声音。落尘放下手,他的视野似乎突然之间变低,周围是他熟悉的高楼大厦和穿着时髦的都市人。落尘顺着被牵着的手慢慢往上看,女人高挑的背影和那不停摆动的卷发落在他的眼中。
"妈妈。"软哝的童音由落尘的口中溢出。
女人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落尘,由于背对着阳光,落尘无法看清她的脸,可是,他知道的,细白圆润的脸庞,细长的眉间还残留着几许清灵,笑起来时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左颊淡淡的酒窝。
"妈妈,你不会不要我吧?"
女人蹲下身子与落尘对视。
"怎么了?是不是又和幼儿园的小朋友打架了?"
落尘摇头,紧紧拉着女人的手。
"妈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不要我吧?"
女人轻轻的笑起来,宠爱的捏住落尘的小鼻子。
"傻儿子!妈妈怎么会不要你?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啊。"
"真的?"
"当然是真的。落尘不相信吗?那妈妈写个保证书,好不好?"
落尘童稚的脸上漾出朝阳般的笑容,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想拉住女人的衣服,却在碰到的那一刹那落入一片黑暗之中。他的前面,一扇半掩的门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落尘的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缓缓的化为寒霜将周围的一切冻结。他维持着抬手的姿势,轻轻的推开眼前的门,门悄无声息的朝右滑去,现出屋内的零乱。在一片被砸碎的东西中,女人伏在床上低泣,断续的仿佛连呼吸都会随时被扼住。
"妈妈。"
落尘缓缓的开口,冷冷的声音犹如有形的冰针刺透空气。
女人身子一颤,慢慢的直起身,通红的双眼,凹陷的双颊,无神的眼瞳。她站起来,仿佛一个破败的人偶蹒跚的朝落尘走去,然后跪在地上将落尘小小的身体搂入怀中。
"落尘,怎么办?他不要我们了!他不要我们了!为什么?我那么爱他!为什么?"
落尘直立着身体,越过女人的肩膀看着空中发出尖锐嘲笑声的幽魂。
"我知道了!是你!是因为你!"
脖子忽然被人死死的掐住,后脑勺撞击地板让落尘的眼前一片殷红,灼伤一般疼痛。而落尘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眼前因为憎恨而面目狰狞的女人,发丝零乱,通红的双眼透着疯狂,苍白的嘴唇以诡异的弧度歪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