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遗 下——龙樱

众人应了一声是便各自离开。

“那孩子，能够接受吗？”莱赢王不无担心地说道。

“青礼一向明晓是非。”怜然心里也没有底，平素商青礼虽然对她言听计从，但他骨子里透出来的倔强是不容忽视的。

“但愿如此吧。”莱赢王负手仰头，深呼吸一口气“这一战，如若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只要青礼想通，便胜券在握了。”

第七十一章：世间安得两全法？

商青礼四处游走如同迷路的孩子，寻找回家的方向，对于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腿已经在发软，全身的力气仿佛已经被抽干殆尽，然而，商青礼却不敢停下来，他怕一旦停下来，这个梦就再也没法苏醒。

“喂，你找死吗？”一辆柴车从他身边擦过差点翻到，车主扬起手中鞭子就要抽他，却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时住了手，骂了一句“疯子”后驾着车离开。

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人上前，行人见他纷纷避让。

整个过程商青礼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没有说话，没有动作，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如同幽魂一般游荡在这世间，与这尘世的喧嚣格格不入。

不知不觉已经远离了城镇，一条碧波粼粼的溪流阻了前路，商青礼转身望向四周，不由问自己：二十几个年头，到底做了什么？

“这是你的命，逃避又有何用？”转身，怜然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冷清的声音述说着残忍事实。

商青礼慢慢将目光转向熟悉的人，“命？”

“为师曾经问过你，忠与孝，你选择哪个？现在你可有答案？”怜然走上前与他并肩。

“弟子不知”商青礼又将目光转向溪流，几条锦鱼偶尔蹦出水面溅起浪花朵朵。

“那为师就来告诉你，论忠，你是大夏的太子，身上留着的是大夏皇室的鲜血，你该忠的是大夏而不是苍国，论孝，你父母因为苍国而死，你与苍国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怜然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就是这温柔的声音，将商青礼打入深渊，不可自拔。

“如今八十万大军已经箭在弦上，你若是不站出来，届时这八十万人全部都得死，还会牵连他们的家人。”

“当年为师将你抱出皇宫抚养成才，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能够恢复你们大夏的江山”

“师傅？”人总是在努力追求着真相，却在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秒被击溃的体无完肤，一如此时的商青礼。“太师父被大夏皇帝杀死，你难道一点都不恨他？”直到此时，商青礼依旧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在心里还存在一丝希望，希望这一切只是他们开的一个玩笑。

然而，开玩笑的不是怜然，也不是莱赢王，而是命运。

“恨？谁对谁错，谁又能道得清？若是没有灵玉皇后，为师早已不在人世，若不是为了能见到你恢复大夏的那一天，为师又何必苟活至今？”怜然突然从怀中拿出一块黄色绢布“这是当年你父皇留下的血书”

颤抖着手接过，上面泣血而成一行小诗“糊涂半生长生故，金銮殿上谣歌赋；三军铁骑临城池，四面楚歌为时迟；十里残荷桂子落，三秋家业尽散手；提枪策马沙场驰，可比历代名将相；人生苦无从来日，清泪青史悔青肠。”

黄色绢布从商青礼手中滑落，被过往的清风带着落到溪面，几条锦鱼受了惊吓游散开去。

“若是弟子不应呢？”商青礼仰头闭眼，那几行血诗，让他不由自主在脑海中幻想那个从未见面的男子。

“八十万大军无人领导，便是死路一条，为师亦无颜苟活。”怜然抬手一挥，白绫自袖中射出，将那黄色绢布捞回。

“师傅曾言以黎民苍生为重，仁爱为怀，如今却要亲手发起战争？”商青礼转头看着她，就是这个风淡云清、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亲手导演了那一场场残酷的战争？

“仁慈爱民，是作为一个君王所必要，自古三皇五帝，哪个皇帝不是踩着百万枯骨登位的？成大事者，必有取舍。”

“可如今天下清平，百姓安居乐业，一旦挑起战争，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师傅，这就是你想要的？”商青礼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大声说出来，对这个他从未违逆过的女子。

“放肆”怜然袖手一甩，白绫直接缠上商青礼的腰，用力一扯，商青礼没有防备摔倒在地。“为师要的？若不是为了你，为师又何苦四处奔波？若不是为了你，为师又何苦苟活？”

商青礼身子被缚，索性躺在地上不再挣扎，却没有开口说话。

“如果你身体流的不是大夏皇室的鲜血，如果你不屑为你父母报仇雪恨，如果你觉得你走了对得起那些为了你出生入死的大夏遗后，你可以走。”怜然抬手将白绫收回，背过身去。

商青礼慢慢起身，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离去“弟子生于天地，无父无母。”

苍云隐，如果要与你为敌，我宁愿是一孤儿。

“你难道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认了吗？还要回去为那皇帝效忠？”怜然提高了声音。

“并非弟子不认，而是这身份太过沉重，若是他们在世，也定然不希望看到尸骨遍野的残局。”商青礼没有停留。

苍云隐，你说过会让天下清平的。

“哧”身后传来布条破风的声音，凭着多年的经验，商青礼转身，手中折扇将迎面而来的白绫挡开，人已经倒飞出去，落在丈外“师傅？”

怜然却没有丝毫的停顿，手上用力，原本被商青礼挡开的白绫又积蓄了力量朝商青礼飞去。

商青礼连忙举起扇子格挡，那白绫却死死缠上他的折扇，一拉一扯，折扇脱手“师傅？”怜然已经在他前面。

“青礼，为师曾经教导你面对敌人要怎么做？你的实力仅仅如此吗？”

“弟子万死不敢与师傅动手。”商青礼低头。

“今日你要离开这里，就必须踩着为师的尸体过去。”怜然的目光变得寒冷而执着。

“师傅这是在为难弟子？”商青礼皱皱眉，今天这一关，恐怕难过。

“为难你？难道你不是在为难那八十万之众？”怜然手中白绫一甩，挂着疾风朝商青礼奔去。

无了兵器，商青礼只得避让，那白绫却似有了灵魂一般紧紧跟着他，无奈之下，只得折下一旁的树枝，迎上那巧如灵蛇的白绫，将内力注入那树枝内，欲将那白绫搅碎。

察觉到他的想法，怜然将那白绫急急收回，左手袖口又射出一条同样的白绫直奔商青礼双脚而去。

商青礼连忙用手中树枝格挡，那白绫却自动缠上树枝，将其从中间扭断。

“你以为就凭这些能够赢我？青礼，拿出你的实力来，为师教你的一切。”

“师傅不要在逼迫弟子了”商青礼稳住身形，为难道。

“你有两条路可选，一、杀了为师，继续去为苍国效力，二、颠覆苍国，复兴大夏。”怜然也停了下来，只是依旧执着不肯让步。

“唰”身后传来细微的破风声音，商青礼转身，迎面而来的是漫天的细针，身形还来不及躲避，两条白绫已经从身后窜出，将那些毒针格挡开去。

第七十二章：商青礼弑师

毒针纷纷散落在地，所至之处青草皆枯。

商青礼大惊，这样的毒针，他很熟悉，渊雀的梨花针，针上寒毒是人都得畏惧三分。

蓝衫女子翩然落地，面上纱巾被风吹起，隐见秀丽的脸颊上一朵娇艳的紫色梅花。

怜然大声呵斥“渊雀，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渊雀看向商青礼的目光充满了敌意“师傅，当初为了成就大事弟子才放弃了杀死那个风流王爷的念头，大家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迎回大师兄复兴故国，如今大师兄却无心复国，还留着他做什么？没有太子，我们照样可以起事。”

“这里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怜然再次呵斥，示意渊雀离开。

“师傅，大师兄若是不肯起兵，就不能放他离开。”渊雀没有将怜然的警告放在眼里，两手微张，手中已经拿了毒针。

“这件事情为师自会处理，你且退下。”

“以师傅对大师兄的偏爱如何能够下得了手？”更多的时候，渊雀是羡慕商青礼的，怜然处处为他着想，甚至不惜让白凤将自己困在风镜山整整四年。

“罢了，他要走又岂是你能拦的住的？”怜然看着商青礼，目光中带着商青礼也猜不透的情绪，其实，商青礼从来没有将他自己的师傅看透。

见怜然松口，渊雀不甘心地问商青礼“你就没有想过要为你的父母报仇吗？”世间怎么会有这么铁石心肠的人？

“杀了他们又能怎么样？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了。”商青礼说的轻巧，心中却还是有介怀，如今多了这一层关系，他与苍云隐之间，便是越来越远了。

“我不管，总之，我要用苍氏一家的项上人头祭祀我的家人。”渊雀没有一天忘记过仇恨，忘记过要手刃仇人的誓言。

“这是你的事情。”商青礼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当初要不是你，我早就报了杀父弑母之仇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大家却因为你而停止一切，甚至可能丢掉性命。”一想起当初放走苍云隐，渊雀的心里便在恨自己，为何当初不狠下心将他杀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被仇恨蒙蔽太深了。”商青礼试图劝说的话却起了相反的的作用。

渊雀将手中毒针甩手洒出，双眼含恨瞪着商青礼“不要为你的怯懦找借口。”

商青礼有了防备，轻松避开毒针，身子刚落地渊雀的冷剑已经近在咫尺，没有了折扇，只得空手迎敌，甩袖将直刺眉心的剑尖打偏，伸出右手欲将剑身折断。

那剑却突然一弯，急转几下，逼得商青礼放手。

渊雀就地翻转，秀腿直扫商青礼下盘，手中软剑连刺小腹。

商青礼侧身躲过那致命的软剑，身子腾空而起跃到渊雀身后，抬腿横踢她的背部。

惊觉不好，渊雀身子一低，以与地面平行的姿势向前滑去。

趁她起身的时间，商青礼将被扔至一旁的折扇拿在手中，转身时渊雀的剑尖也到了近前，连忙用折扇格挡。“你不可能打过去我。”

扇子与剑身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分开，道一句“我知道”后，渊雀又飞身上前与他纠缠在一起。

后者用力一转，剑身被弹开“那你为何还要如此执着？”商青礼不明白，明明知道毫无意义的事情，为何还要去做？

软剑如同灵蛇缠绕上折扇，商青礼用力一转，剑身被弹开，发出一声嗡响“都说医者父母心，可是，大师兄却是无情之人。”

“够了。”白绫腾空而来，将二人分开“渊雀，为师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师傅，弟子欲进宫刺杀那个狗皇帝。”见怜然动了怒，渊雀只得停下来，想起来此的目的，屈膝朝怜然请求道。

“你性格冲动，难免误了大事，行刺一事为师已经通知墨玉去做，此事休要再提”一改之前的温柔，怜然变得强势。

“师傅曾经答应弟子，会让弟子亲手宰了那狗皇帝？”渊雀没有想到怜然会做如此安排。

“复国大业在即，私人仇怨暂且搁置一旁，你要的不就是苍氏一族的人头而已。”怜然的声音也变得更加寒冷。

“不，师傅答应弟子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渊雀心里更加不平。

“当初进入七杀时曾经发誓：一切以大业为重，不因个人私怨影响大局。渊雀，你该是明是非之人？”

“师傅？”渊雀不甘心，她此生就为了亲手用手中毒针结束那些刽子手的生命而存在的。

听了二人对话，商青礼心中惊讶：墨玉是百花庄的当家人，这复国一事他肯定是知道的，苍云隐如此信任他，此时不是危险？

想着，商青礼转身准备离去，一条白绫已经横亘在他面前拦住去路。

抬手，手中折扇张开，白绫化作碎片飘飞开去，转身，怜然已经近在眼前，吓得退后一步“师傅？”

怜然却不管他，袖口重新射出两条白绫，将商青礼腰身束缚后，那白绫又分开为几条，缠上商青礼全身。

无计可施，商青礼道一声“得罪了”，飞身而起，空中旋转，挣脱白绫的束缚，身子落地还来不及站稳，手中折扇直取怜然心口。

这样的攻击对于怜然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却没有想到后者不退反进，速度之快令商青礼也来不及收招，眼看着折扇没进商青礼的怜然的胸口。

“师傅！”渊雀大惊，呼叫一声上前，抬腿便将商青礼踢开，接住怜然滑落的身子“师傅？”

避开渊雀的一脚，商青礼依旧站不稳，退后几步才稳住身形，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倒下，一脸的不可置信。

“见不到大夏复兴，为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怜然说完一句话，鲜血已经溢出将白衣染透，原本就白皙的脸颊变得更加苍白，艰难地抬头看了看商青礼，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只道你是无情，却没有想到弑师的事情你也做的出来？”渊雀伸手点住怜然几处穴道，将怜然打横抱起，狠狠瞪了商青礼一眼。

商青礼愣在原地：弑师？不，不会的，这不是我想要的。

怜然那一眼，是失望，是绝望，也是悔恨，若是自己从小就教他仇恨，那么此刻他是否不会如此反对？

见他没有反应，渊雀担心怜然的伤势，转身离去。

就算武功再好，怜然再轻，终究是个女孩子，步子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几次怜然差点从手中滑落下去。

反应过来的商青礼急忙上前，不顾渊雀的冷眼，从她手里接过怜然，飞奔出去。

第七十三章：商青礼的妥协

好在商青礼将力道控制，救治也及时，怜然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商青礼却一直处于自责中。

啼鹃气不过，上前揪住商青礼的衣服“大师兄，虽然我和你不算多熟，但是师傅将你抚养长大，就冲这一点，你良心何安啊？”

血鸠离得近，上前将啼鹃拉开“师傅在休息，啼鹃，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血鸠你不要护着他，今天我就替师傅清理门户。”啼鹃挽着袖子就要上前。

“不要闹了。”白凤的话虽然轻，但是分量却在，连最活跃的啼鹃也安静了下来。

屋子打开，太医拎着药箱出来，对守在外面的众人说道“病人请莱赢王与商青礼进去。”

“走吧”莱赢王没有丝毫的惊讶，招呼了商青礼进去。

啼鹃又开始不安份了，被白凤一瞪眼，不敢有所作为，只得撇撇嘴角“有什么了不起嘛。”

直到日渐西斜，朱色大门才缓缓开启，莱赢王一脸满足地从里面从来，身后跟着的是商青礼。

下了台阶，莱赢王转身朝商青礼跪下，朗声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对着突如其来的转变，众人只觉得惊讶，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商青礼，一时间愣在原地。

见众人没有反应，莱赢王转头看着他们“如今太子已经答应站出来，带领我们一起复兴大夏。”

再次被这消息震惊，心中好奇，却没有一个人怠慢，纷纷下跪，朗声“参见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