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次是走了大运,若是立下大功,以后我说不定还要老弟你提携呢!”
“不敢不敢,属下如何当得?全赖王公照顾……”
回去的路上,刘大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说服自己顺其自然,用心办差便是。他又想起今日醉明楼里热闹非常的文会,也不知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儿子胜了,还是探花郎拔得头筹。
“安排好了?”问话之人双鬓斑白,面白无须,他坐在上首,语速缓慢,带着掌权者的威严,只声音略细,有些违和。
“是,今后76号暗桩的情报会直接送到属下手里,属下会第一时间呈给督主。”
“嗯。”他摆了摆手。
“属下告退。”
室内再无别人,那老人放松下来,背靠在垫子上,他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里面不是茶,而是益气安神的洛神花枸杞汤,现在时辰已经晚了,他这个年纪再喝茶会睡不着。
这苍老羸弱的老人,便是令朝野闻风丧胆的东厂曹厂长。
东厂此番变动,主要还是为了姚晨。
近来朝廷为大明宝钞贬值一事吵闹不休,又因为厂长上了年纪精力不济,厂内事务就压了两日,今日早上曹厂长才看到了南边的情报,以及夹在其中的明教武功秘籍。
他当时还吃着桂花米糕,这个坏习惯被姚晨说过,说是万一情报上涂了毒呢?真是一毒一个准。他本来还克制着,但姚晨一走就故态复萌了,一个人看情报没甚意思,边看边吃点什么才得劲儿。
姚晨去了南边,肯定不安分,曹厂长非常期待别人倒霉。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这个从小养到大的义子,所谓祸害遗千年,江南人死光了,那糟心玩意儿都肯定还活得好好的。
南边真热闹啊,又是比武招亲,又是栽赃陷害,还有上一辈恩怨情仇,比话本还妙趣横生悬念迭起,正看到精彩处,忽然掉出一页纸来。
待看清楚字迹,曹厂长差点把糕点喷了满桌子。
不是别的,正是明教巅峰武学——圣火典。
圣火典珍贵稀有到什么程度呢?
据说只有历代明教教主能学,学会了就是天下第一称霸武林一统江湖千秋万代,当年朱八八抄遍了明教上下都没有得手,传闻被带回了波斯,如今姚晨得到了,应该是一直藏在国内。
圣火典一出,必然会在江湖引起一片腥风血雨,你争我夺。结果就被他那个好义子随意夹在不重要的情报里,走普邮送到京城,连保价都没买。每每想到有不止二十人碰过这个情报,他的心就要抖一抖,无比后怕。
万一被人夺去,他这个东厂督主就不用当了!
因此才有了之前那番紧急的调遣布置,命心腹直接接手,尽可能减少旁人接触情报的机会。
房内红木桌椅书柜,精致挂屏,富贵堂皇,正中间立着涂金的七宝灯树,从下至上共分出十五枝,各枝头分别顶一盏灯盘,烛火跃动,星光点点,流光溢彩,满室通明。
除了东厂的这一株,另一株在文渊阁,内阁办公的地方,由此可见皇帝对东厂的器重。
“督主,该歇了。”
心腹小太监拎了热水进来,里面泡了祛湿驱寒的药,跪在地上伺候,他就是靠给人洗脚爬上来的,先是给小头目洗,再是大太监,最后到东厂督主,已经到人生巅峰了。因为珍惜这个岗位,他格外用心,手法专业,还掌握了对症的推拿按摩手法,力求让主子满意。
“你说放他出去,我是不是做错了?”
小太监并不是不知道督主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整个东厂就没人不知道“他”的。但他就像没听到一样,手上活儿不停,不说话,只专心伺候,之前在底层受了不少苦,知道什么人活得长久,嘴巴撬不开的那种。
曹厂长也不指望他能回答,兀自思索,闭目养神。
今日,曹厂长已经将圣火典与江南的进展报告皇帝,获得了不少夸奖和丰厚的赏赐。
相比之下,一同被叫来的锦衣卫指挥使面上无光,出了殿门,连虚与委蛇的耐性都没有,直接甩披风走人。
曹厂长本来还想趁机挖苦他几下的,但因为要遮掩东厂把圣火典的情报耽误了两天的漏洞,也就放过了对方,没作纠缠。
后面南方消息陆陆续续传来。
表面上,谢家女儿命案已经查明,谢家因祸得福,解除了通敌的嫌疑。然而,江南局势并未因此缓和,谢老爷子突然病歿,谢家陷入内斗,各支争权夺利,眼见分崩离析之际,谢玄异军突起,压下了族中各股势力,成为新的族长,概因当时谢玄痛失爱女病重不能理事,刚好躲过了最动荡的时候,保存了实力,最后反而胜出。
至此,由东厂高级密探统领、锦衣卫大力协同的江南行动一期圆满完成。
洛书盟窃取并贩卖军机,叛国罪名成立,全派上下已经落网,首罪伏诛;涉案银川守备疏忽职守,但念其驻守边疆多年,劳苦勤勉,且配合厂卫行动,戴罪立功,只罚俸三年,考评为下了事。
此案卷皇帝御笔封存,同时,又针对谢家设立专案。
谢家隶属明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这让皇帝非常不安。谢家钱庄遍及全国,各地金银流通对其依赖甚重,尤其是江南,几乎各行各业都与谢家有联系,各大家族也与之交情匪浅。皇帝下定决心将其铲除,但其势力不小,打老鼠又怕碰坏玉瓶,只能暂时忍耐,谋定后动,徐徐图之。
另外,波斯明教多股势力在中原活动,意图不轨,皇帝对此极为恼火,中原明教作乱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他那位祖宗有时候确实挺混蛋的,当年那些反元的功臣,死在他祖宗手上的,比死在蒙古人刀下的还多。然而,波斯人来就是外族侵略,怎么也这么理直气壮天经地义的?皇帝在豹房发泄了好几天,才勉强把火压下去,皇帝私人游戏室里的血腥气,久久不散。
得到圣火典之后,皇帝终于气顺了,他觉得自己不但打败了明教,把自己祖宗也比下去了,可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那些文人老说什么子孙不肖后继无人,哼,如今他做到了□□都做不到的事情,只可惜不能显摆。
他熬夜把圣火典钻研了一遍,发现自己练不了,就兴致缺缺地把它扔到了库房深处。圣火典对修炼者的心性、资质和信念都有极高的要求,首先第一点就要心向光明,皇帝这种生物……啧!
圣火典就像一个转折,天气在恼人的绵绵雨季后终于由阴转晴,乌云尽去,形势渐渐对朝廷有利。
不久,锦衣卫又传来喜讯:他们抓住了波斯明教护教法王,不日将押送进京。
皇帝破天荒地在朝上公开表扬了锦衣卫一番,称赞其办事得力,差遣用心,一连数日北镇抚司缇骑脚下生风,龙马精神。
东厂语气酸酸的:不要半途被人劫狱了才好!
他们也立了大功,但不像锦衣卫抓住外族探子,功劳不宜宣扬,只能捏鼻子忍了。
“警醒着点,东厂番子等着看我们笑话呢!”朴嘉言如是说,他正在对其锦衣卫手下做动员,他们马上就要押解重犯进京,此行危险重重,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
偏偏那群锦衣卫很受用的样子,摩拳擦掌,士气高昂,激动到模糊。
姚晨在暗处听到,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东厂那么糟糕吗?”
朴嘉言还未说什么,其手下一个年轻百户先来凑趣:“您不知道,世人都说:东厂为鹰,西厂为犬。两厂都是畜生,狗子已死,秃鹰必不长久。”
这段时间姚晨与朴嘉言同进同出,亲密无间,他还是一身老板娘的装扮,锦衣卫们也非常知趣,见朴嘉言对她爱重疼惜,便对姚晨也极为客气。
这年轻百户说的西厂,在成立后不久就因为种种原因废止了,所以他说狗子死了,东厂可能也要跟着完蛋,只有锦衣卫是堂堂正正的人,能笑到最后。
提起东厂,锦衣卫就能滔滔不绝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另一名百户也道:“远的不说,就说近前的,这案子咱忙前忙后,累死累活,又是抓人又是刑讯,东厂办事的却藏头露尾,到现在连面都没露!哼,争功劳倒是勤快,您看着吧,肯定最后领功讨赏的时候突然跳出来!”
姚晨心说我露面了呀,可惜你不知道,同时他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到时候突然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一定很有趣吧!
“还有东厂那个老匹夫,明里暗里给我们指挥使添了不知道多少堵,曾有御史弹劾他二十四项大罪,他害怕了就求我们指挥使调解,大人不应,他就怀恨在心,挟私报复。”
这件事姚晨知道,当时他也在京城,他本人还是那二十四条罪状之一,好像是献媚邀宠□□后宫什么的,他建议老不死去求贵妃,才把事情摆平。
“嗯,东厂老不死确实不是好东西。”
偷偷跟着准备和他接头的东厂探子:“……”
锦衣卫离开,江南上至官场,下到庶民,远至江湖,近到衙役,都扶额称庆。
这帮瘟神终于走了,自他们来江南的日子就没平静过一天,现在可算解脱了!
“我是不是听见了鞭炮声?”出了城门,姚晨和小狼狗咬耳朵。
朴嘉言忍不住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趁没人留意这边又亲了亲。
姚晨就不像江南人士那么乐观,他很清楚,朝廷只是为了稳定当地局势,不得不暂时放过谢家,据东厂的消息说,皇帝已经多次私底下抱怨朝廷官员不力,甚至怒称江南天下不姓朱而姓谢,这无疑把谢家放到风口浪尖。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钱就有人,有人就有权。谢家这个庞然大物,已经对中央集权产生威胁,如今又出爆出明教之事,皇帝绝不会再纵容下去。
朴嘉言也是同样的看法。
“洛书盟听命于谢家,谢家又听命于明教,欲铲除明教,必从谢家入手。”
他不是冲动鲁莽之人,看到大局,知道此事牵连甚广,朝廷投鼠忌器,不宜轻举妄动。
“不过,当前最要紧的,还是把人犯押解进京,交北镇抚司审理,”朴嘉言小心翼翼地看他,想确定他的立场,“明教必来劫狱……”
姚晨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我永远不会与你为敌。”
朴嘉言如同吃了颗定心丸,忐忑怀疑都没有了。
他此时已经多多少少知道姚晨与明教的关系,姚晨母亲是护教法王简心水,在生了姚晨后不就遭到江湖人士追杀,二十年后姚晨假扮女子在无忧客栈查探,被左使师正阳误认为是简心水,因此卷入诸多奇案。姚晨或许对中原明教抱有复杂情绪,但对波斯明教却没有半点好感,从他对付薛西斯二世的手段就能看出来。
其实,朴嘉言没有告诉姚晨,这也是锦衣卫们对他非常尊重客气的原因之一。
姚晨只与薛西斯二世单独谈了谈,不到一刻钟,对方就崩溃了,比掌管邢狱多年的老手都高明。
“千户大人,她对人犯做了什么?”
第77章 密探不想要情报16
姚晨拿人痛处,一拿一个准。
薛西斯二世将尊严名声看得比生命还重,他以出身波斯总坛为傲,将师正阳视为对手,又鄙夷卖笑的行当。
“你若不招,我就把你阉了,扔到最低贱的暗巷,再给你刺字,左脸波斯总坛,右脸护教法王。并且,我会确保师左使亲眼看到你的模样。”
“你……毒妇!我要杀了你!!”薛西斯二世目眦尽裂,面容扭曲如地狱爬出的恶鬼,他疯了一般挣扎,试图朝姚晨扑去,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仔细想想你们院子里养的那头驴,再想想你们白天偷偷运出城的尸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啊——!!”薛西斯二世眼前飞快闪过平时凌虐取乐的一幕幕,发出不似人的嘶吼,愤怒中夹杂着无尽的恐惧。
“‘我是不能杀你,但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原话奉还。”姚晨平静说完便走了。
锦衣卫们皆认为是青蛇口中信,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朴嘉言却从中看到姚晨心底怜悯世人、温暖柔软的地方。他的温柔和善意留给朋友,留给路人,却不会给敌人。
或许是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觉得姚晨百般好,连算计别人的时候都格外可爱,纵是三笑徒然当一痴,又何妨?
官道上,烟尘滚滚,一行锦衣卫缇骑策马而来,他们着统一玄色飞鱼服,配绣春刀,胸前四爪飞鱼,类蟒有二角,行动间似欲飞起择人而噬,气势汹汹,飞扬跋扈。囚车中关押重要人犯,周围行人避恐不及,远远看清楚就退至百米开外,生怕惹祸上身。
此去京城危险重重,朴嘉言本来不想让姚晨随行,但因其身份特殊,怕遭了明教余孽暗算,还是放在身边妥当,护其周全。
自朴嘉言展露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原本跟着姚晨的那两个江湖人如何也不愿更不敢再跟着了,可见锦衣卫名声之恶,姚晨刚好也想放他们走,有了锦衣卫小狼狗,还要什么护卫啊?
两人走前,还剖心置腹地规劝了几句。
“那是锦衣卫啊!”
姚晨:“还有呢?”
“那是锦衣卫啊!”这还不够吗?
我还是东厂呢!
锦衣卫名声再恶,还能恶过东厂?
为方便路上行动,姚晨换了一身湖绿轻便男装,乘马车跟在他们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