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时清一口气跑回后山,扑到床上拿被子蒙住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暂时与世界隔绝,让他忘记烦恼。
可系统却不放过他,大笑着开了口:“怎么样啊青崖,就算我能骗你,你的星星也不会骗你啊。”
鹿时清咬着牙关,半晌憋出一句:“那是因为……我喝醉了。”
“你要是对他没有想法,就算喝得再罪也不会亲他。”系统好像打了胜仗一般,得意道,“还是你心里有鬼,借酒发泄。”
“我没……”
“别狡辩了。”系统哼道,“我怎么不见你对别人亲近呢?宋扬叶子鸣,还有柳溪柳泉,虽然模样比不上顾星逢,可也都是个顶个的俊俏,陪你的时间也比顾星逢多多了,你怎么唯独对顾星逢赞不绝口呢?”
鹿时清闭上眼:“我改。”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您加油。”
面对系统的冷嘲热讽,鹿时清下定决心,不能再去找顾星逢。就算他对顾星逢有好感,甚至真的产生了一丝丝不自知的情愫,他也要从此断绝。
他已经占了原主的身体,不能再招惹原主唯一的徒孙。更何况,他还要帮着原主洗清污名,眼下还没有一点头绪,万一节外生枝,不是添乱吗?
从这天起,鹿时清频频往天镜峰正殿去,第一是要观察裴戾有无变化,第二,是陪陪宋扬。
宋扬在正殿守棺已有几日,他对鹿时清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还是事后听叶子鸣他们讲述,才知道了大概。但他始终不信,正如鹿时清不信自己酒后非礼顾星逢一般。
鹿时清因此惺惺相惜,觉得可能真的有些人喝醉以后,会精神分裂,作出和平日天差地别的举动。
但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系统,系统却不信,反而为宋扬开脱。说宋扬只是闲着无聊摆弄他而已,纯洁的很,可跟他似的抱着别人亲。
再去找叶子鸣等人求证,结果正如系统所说,鹿时清顿时蔫了。
不过宋扬再也
没有喝酒,再也没有胡作非为,除了比以往沉闷忧郁以外,其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鹿时清也就安心留在正殿陪他,两个人闲来无事说说话,借此打发时间。
可鹿时清越来越觉得,时间过得慢了。
生活寡淡如水,以前在基层的时候,可以帮助村民干农活,可以写报告写方案。如今,一开始还能和宋扬闲聊,但为了照顾宋扬心情,他要刻意避免提起梅花洲和百里坞,这一来,谈资大打折扣。
慢慢的,两个人也没什么话说了。
鹿时清便靠在门口,看着日月同生柱发呆。有那么一两次,瞧见一袭月白色长袍从天而降,进入正殿的议事厅。他赶紧躲起来,可等人走了,他又回到原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发愣,就跟中邪了似的。
没多久,他又做梦了。
这次梦到的,还是那个诡异的第三视角。
不过,开场的时候没有青崖君。
只有少年顾星逢,不,比少年还要年轻一些。
顾星逢正在一个场地外跪着,这里鹿时清曾经随着弟子们熟悉过,是玉关峰的演武场。
那时的顾星逢稚气未脱,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应该只有十二三岁。
虽然眼睛和现在一般清亮淡漠,可身体瘦弱,精神也略显委顿。他低着头,似乎犯了错,不远处还燃着香记时间。
片刻之后,光影晃动,大门被推开,裴戾和当年的司马澜进来了。
司马澜面露不忍:“裴师兄,这孩子只是今日的功课未完成而已,何必如此苛责。”
裴戾无动于衷,扬眉看过来:“他是我唯一的弟子,也是天镜峰唯一的弟子,这般窝囊,我如何向师尊交代?”
“可是……”
裴戾抬手:“无殊,不用劝我。这也是我师尊的期望。”
“掌门师叔?”司马澜微微一愣,“他会对此事这般执着?”
裴戾淡淡道:“哪个做长辈的不盼着弟子好?你不是师尊的徒弟,他才对你宽容罢了。”
司马澜的表情似信非信,裴戾冷冷地对顾星逢道:“还有三炷香,跪足了才能去用饭,听见没有?”
顾星逢道:“是。”跪的纹丝不动。
裴戾还要说什么,忽然门口晃过一个人影,他脸色迅速回暖,快步出去:“师尊怎么来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回道:“天色暗了,不见你回天镜峰,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此时顾星逢年纪尚小,应是没怎么见过青崖君。知道传说中的师祖来了,脸上只是浮现一丝波动,没有抬头。
门外,裴戾笑道:“师尊也太谨慎了,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青崖君煞有介事:“十二年前,你也不是小孩子,不照样困在鲸腹中了?”
司马澜微笑着走了出去,冲青崖君施过礼,道:“可也因为那件事,捡回了顾师侄,也算是因祸得福。”
“什么福。”裴戾嗤道,“祸不单行还差不多。”
看来,裴戾对顾星逢的厌弃已经不加掩饰了。鹿时清担忧得很,顾星逢孤高冷淡,肯定受不了这种话。可是再看顾星逢的神,却是古井无波,仿佛已经把这话听过无数遍。
从司马澜的话里听出,顾星逢这时才十二岁。虽然瘦弱,脸颊尚且带着肉,表现得却比如今的沈骁还要老成。鹿时清很想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脸,可惜此刻没有手。
顾星逢毫无反应,青崖君却轻斥:“不要这么说,星星是个好孩子。”
裴戾不以为然,“师尊都没见过他,怎就笃定他
好?他可是整个沧海一境最不像话的弟子,依我看,还是把他逐出师门的好。”
青崖君叹了口气:“你和你丁师伯,都不让我见他,我总不能从只言片语,就断定他的品行吧?”
司马澜忽然道:“可巧,这孩子现下就在……”
裴戾清清嗓子:“师尊,我饿了,回天镜峰吧,我让饭堂给你做荷花酥。”
青崖君还在疑惑,“无殊,那孩子在哪?”
裴戾啧了一声,“走了师尊。”
待两个声音远去,司马澜推门进来,“顾师侄,此刻你师尊已经离开,你……起来如何?”
顾星逢摇头,没有动。
司马澜微微一叹,出去了。
鹿时清心想,这青崖君也太软了,既然不喜欢裴戾,又何必对他言听计从?顾星逢没被裴戾折磨死,实属万幸。
真不知道后来这孩子是怎么回的天镜峰。
顾星逢面色愈加苍白,好容易捱到了最后一炷香,他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却忽然有个人扶住了他,“星星?”
顾星逢睁开眼,眼前正是带着奇异面具,身穿月白长袍的青崖君。
青崖君露出的两只眼睛弯起来,“你,是星星吧?”
顾星逢似乎没被人这么称呼过,冷着脸纠正道:“我叫顾星逢。”
“那你就是星星啊。”青崖君打量着他,关切道,“孩子,你为何如此憔悴?”
顾星逢从他怀里挣脱出去,换了个地方继续跪。
“孩子,你可能没见过我。”青崖君也不生气,追过去,想把手放在他头顶,“我是你师祖啊。”
顾星逢偏头躲开。
青崖君愣了愣,从袖子里取出绢布包着的两块荷花酥,送到他面前,“你师尊说你犯了大错,让你罚跪。还吩咐任何人都不许看你。我身为掌门,不能坏了这个规矩,也不能越过你师尊来包庇你。来,师祖悄悄给你带了荷花酥,以后别再犯错了。”
顾星逢接下荷花酥,放在手里盯着看。
青崖君献宝似的道:“很好吃的,你快尝尝。”
下一刻,荷花酥在空中打了个转,飞在墙上撞了个稀碎。
青崖君愣了:“星星,你……”
“我没有师祖。”顾星逢一字一句,眼中像是埋了厚厚的冰。
第59章 暖月人独处
气氛也随之降到冰点。
青崖君显然是被自己的徒孙伤到了心, 声音有些不稳:“星星,是师祖……哪里做的不对么?”
顾星逢一语不发, 两眼紧盯最后一炷香。
等了半晌不见回应,青崖君叹道:“你师尊说你挑食,总不正经吃饭,看你身体如此瘦弱,这样下去会吃不消的, 长不高怎么办?”
顾星逢眉心微动, 仍旧没有作答。
青崖君只好走到墙边,看看一地粉碎的荷花酥,“要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在饿肚子, 荷花酥虽小, 必要时可以救命。你把它摔了岂不可惜?唉, 只好收起来,去山中喂鸟了。”
说着, 他还真的蹲下去,亲手将荷花酥残渣拢起来,往袖子里塞,也不嫌油污。
顾星逢抬起眼睑看他, 待他起身的瞬间,又垂下。
“星星若不喜欢师祖,也不要拿食物撒气,可以吗?”青崖君走回他身侧, 想再摸顾星逢的头,可看见手上的油渍,又讪讪地作罢。“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如果师祖哪里让你不高兴了,你告诉师祖,师祖下次还给你带……”
一炷香燃尽。
顾星逢一下子站起来,飞奔出去,青崖君和还未说完的话被晾在原地。
看到这里,鹿时清疑惑重重。
明明是裴戾罚顾星逢,为什么顾星逢要对原主使性子?
顾星逢看上去稳重,居然挑食到,把自己饿成皮包骨?
还有,原主摆事实讲道理的样子,居然和他如此相像。
不,先来后到,原主明显活得更久,要像也是他像原主。
鹿时清想,也许正因为有类似的特质,他才被选中取代原主吧。
画面变换,顾星逢穿了一身单薄的棉袍,在山上打柴。此时他的身量比先前高了很多,两颊也饱满不少。可相较同龄人还是瘦了,他把砍下来的柴凑成一拢,捆好,正待拖走。
忽然人影一晃,青崖君落在了光秃秃的树下,“星星,累不累?”
此时顾星逢的反应很耐人寻味,明明已经不抵触,却也只是施了一礼,简短道:“不累。”
青崖君却足够受用,高兴地走过来,他穿着轻飘飘的月白长袍,却形色如常,仿佛和顾星逢不在一个季节。“这几日师祖教给你的术法,学得怎样了?”
顾星逢望了望柴堆,“最近白天打柴,只练了一半。”
“我听你师尊说了,你和海楼峰的师兄弟们打架,他罚你砍柴一个月。”青崖君轻声问。
顾星逢倔强道:“我今后熬夜练习,一定全都学会。”
青崖君微微摇头:“师祖教你这些,是希望你可以保护自己,可以活得更开心。而不是让你为了学而学,懂吗?别对自己过于苛刻。”
顾星逢眼中流过一丝疑惑。
鹿时清在一旁看着,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层层迷雾揭开,青崖君本人和旁人讲述的样子,已经渐离渐远。
顿了顿,青崖君担忧道,“星星,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为何一定要打架呢?”
“没什么。”顾星逢闷闷地扭过头。
“唉,不想说就算了。”青崖君转移话题,“星星你看,这是什么?”
顾星逢一瞧,只见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堆东西,是花生、玉米和红薯。
青崖君笑道:“天色尚早,我们把这些烤了吃,如何?”
顾星逢喉咙里动了动,点头。他要把柴堆解开,却被青崖君拦住。
“那是你的柴,用了还要重新去砍。”青崖君一抬手,灵力飞上枝头,瞬间,几支树干掉在地上,罗列有序。
顾星逢盯着看,半天没有动。
青崖君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道:“想不想学?”
顾星逢问:“……可以教我吗?”
“自然。”青崖君摸摸他的头,“把这些东西全吃完,师祖就教你。”
篝火燃起来,红薯和花生埋在柴堆底下,玉米则被树枝串起来,架在火上烤,原主还教顾星逢如何掌握火候。
鹿时清看到这里,隔老远都觉得很温馨。上回天气还是微热,如今树林满是里萧瑟。看来从那天以后,原主隔三差五来找顾星逢。中间的时光,又是传授术法,又是投喂食物,顾星逢的精神气明显好了许多。
果然顾星逢不是石头人,点点滴滴的好处加起来,他对原主已经不那么抵触了。
只是,他好像怀着一肚子心事,不肯对原主袒露。
画面再次变幻,顾星逢依然穿着这身单薄棉袍,四下里却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站在雪地里,被一群弟子拦住去路。
“顾星逢,道歉!”
顾星逢看也不看他们,换个方向继续走。岂料弟子们不依不饶,把他围起来,打头的那个道:“看来裴师伯的责罚还是轻了,既如此,上回你打我的账,便不能算了。”
其余弟子附和道:“没错,是青崖君的徒孙又怎样,我们还是广容子的徒孙呢,青崖君还不是照样被广容子训得服服帖帖?”
“跪下道歉!天镜峰合该低海楼峰一头!”
打头的弟子趾高气昂:“听见没有,我上回不过是提及,广容子说青崖君是蠢货,你就打人。打了又如何?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顾星逢嘴唇紧抿,慢慢抬起头。
那弟子肆无忌惮地迎视他的怒火:“不服气?那你倒是说说,青崖君担任掌门这么久,都做了什么?他能收弟子吗?他能讲经说法吗?他能结交四方门派吗?”
旁边七嘴八舌地插嘴道:“自然不能!”“还不都是我们师祖广容子做的?”“青崖君不蠢,难道他还聪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