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时清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他知道丁海晏不待见原主,却不知道程度如此之深。居然教唆门下弟子口口相传原主的不是,看样子,怕是整个沧海一境都对青崖君有非议。
这一点,倒是和系统,还有那些书籍上的编派吻合。
但鹿时清很感动,替原主感动。
短短两三年的相处,顾星逢居然为了原主和别人打架,以至于被裴戾罚去砍柴。
为什么不告诉原主呢,原主知道他这么做,一定会很高兴的。
……对,不能。原主知道顾星逢举动的同时,也意味着他会知道那些扎心的言论,得不偿失。
这么一想,鹿时清更替原主感动了。
忽然,嚷嚷声戛然而止,顾星逢的身形极快。待鹿时清再看时,他已经和几个弟子扭打在一起了。
明面上对方人多势众,是顾星逢吃亏。其实不然,顾星逢三拳两脚便将那几个弟子踹开,又将打头的那个踩在脚底。
打头弟子想挣开,无奈胸口如同压了千钧巨石。他惊怒道:“顾星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顾星逢目光凌厉,说了两个字:“道歉。”
“你……唔——”对方一个犹豫,顾星逢往下一踩,他竟脸色煞白,登时吐出一口血。
周遭惊呼阵阵,顾星逢似乎也被这一脚的力道震住了,不觉后退一步。
那些弟子们把他狠狠撞开,将同伴扶
起来。“顾星逢!你居然对同门下此毒手!”“滚出海楼峰,回你的天镜峰去!”
正喧哗间,裴戾和丁海晏匆匆御剑而来。弟子们像是见了救星,脸色变得极快,把方才耀武扬威的气势一藏,纷纷哭诉顾星逢所为。
“顾星逢对师祖不敬,弟子们只是想讨个公道,却被他打成这样,请师祖明鉴!”
丁海晏冷哼:“又是你,顾星逢,我好意收你在海楼峰教养,你却不服管教,屡次殴打同门,简直可恶!”
顾星逢攥起手指,辩白道:“是他们先……”
后话还没出口,只见身影一闪,他就被裴戾踢翻在地。
和方才的弟子们的小打小闹不同,裴戾这个位分的修士,灵力雄厚的多,这一脚也踹得更实在。
顾星逢跌倒在雪地上,胸前虚软,肋骨少说断了两根。他站不起来,却还是说:“是他们先侮辱……”
裴戾毫不怜悯,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他们侮辱谁了?”
顾星逢却不肯唤出这个称谓,血液顺着他的下巴淌。裴戾把他扔在地上:“让你说,你又不说,我看你就是狡辩!”
那些弟子们对视一眼,忙解释道:“回师伯,我们只是找他评理的,哪有侮辱谁,是他不由分说就打人。”
丁海晏皱眉道:“怀虚,这是你的弟子,屡次惹事,你看着办吧。”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帮顾星逢说话,包括他的师尊。
相反,裴戾还像是抓住了机会一般,决然道:“顾星逢,看来你不适合留在沧海一境。念在师徒一场,我也不再罚你,养好伤,便下山吧。”
丁海晏淡淡道:“如此也可。”
弟子们喜道:“师伯英明!”
裴戾拖着他起来,“走吧,从此你便不再是沧海一境的人。”
如此一锤定音,顾星逢咬着牙关,闭上了眼。
然而,一个声音急急地传来:“谁说他不是沧海一境的人?”
丁海晏眯起眼,裴戾看见来人,脸色一顿:“师尊?”
“师兄。”青崖君冲丁海晏颔首之后,直奔顾星逢而来。
他从裴戾手中把人拽过去,顾星逢脸色苍白,没有挣扎,顺从地靠在他怀中。裴戾愣了:“师尊这是要做什么?”
青崖君浑然不似平日那般亲和,带着愠怒道:“怀虚,你为何把他伤成这样?他可是你徒弟!”
丁海晏道:“青崖,他现在不是了,怀虚已经将他逐出师门。”
裴戾走到青崖君身边:“是啊师尊,他行为不端……”
“不可能。”青崖君驳斥,“他行为如何,我一清二楚。怀虚,当日在鲸腹中,你是如何向我保证的?不用我插手,你一人便能将这孩子抚养成人,如今为何食言了?”
他召起溯光剑,扶着顾星逢往前走,稍稍一动便牵动顾星逢的伤处,顾星逢忍不住低吟一声。
青崖君只好将他打横抱起来,安抚道:“没事了星星,师祖带你回天镜峰。”
裴戾上前一步:“师尊,你要将他带回去?”
丁海晏皱眉:“青崖,你这是要打你怀虚的脸。”
“抱歉师兄,我相信星星的为人。”青崖君的语气依然软和,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裴戾面露不甘,还想说什么,青崖君却转头对他先开了口:“怀虚,我对你有点失望。”
看完这一幕,鹿时清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顾星逢十五岁入天镜峰,这一点也吻合。
梦尽,他却意犹未尽,醒过来打开窗,外面天
已经亮了。
他还没有看够,迫不及待想知道,顾星逢在天镜峰过的如何。
同时,他和原主一样,对裴戾很失望。
此人两面三刀,挑拨是非。在顾星逢面前,搬弄青崖君的不是。在青崖君面前,又将顾星逢一通贬损。
到了天镜峰外,他百般结交同门,唯独将本该最亲近的顾星逢和青崖君,扭曲得一无是处。
离了梦境,鹿时清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暖月台,此刻顾星逢必然正坐在水榭上看书。
不行,不能去。
他要离顾星逢远一点,梦中的祖孙二人那般和谐,他一个无关紧要的穿越者,不能给这种情分抹上污点。
可没有如他所愿。
没多久,沈骁就来寻他。说是近来方圆百里外的渔村频频出事,渔民莫名其妙被吸走精魂,十分诡异。为安全起见,掌门师尊特意交代,要让毫无灵力的住客搬到暖月台,由他亲自保护。
鹿时清愣住了。
仙道中人,随便拎出一个小鱼小虾,也都会一点入门仙法。
在沧海一境,毫无灵力的住客……
“原本还有宋灵璧宋公子和你一般毫无灵力,可他不知所踪。”沈骁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如今,仅剩你一人,且随我去暖月台吧。
第60章 仇怨一场空
才刚决定不见顾星逢, 接下来却要在暖月台和顾星逢朝夕相对,且只有他们两个人……
鹿时清心情复杂。
系统跑出来道:“青崖, 恭喜你啊,又可以见到你的星星了。”
鹿时清怎会听不出它话里的嘲讽,却也无心计较,“可是这样……会不会出事啊?”
系统毫不留情地道:“如果只需要住一天两天,顾星逢也没必要让你搬过去。你放心吧, 长期相处肯定会出事的。”
“……”
系统说:“不过, 你要是真的打定主意不再见他,我倒是可以帮你。”
“怎么帮?”鹿时清慎重地问。
“帮你离开沧海一境啊。”系统说罢,一本正经地补充,“我只是建议而已, 你如果想继续留在顾星逢身边, 当他的师祖, 我也没意见,都随便你。”
一听“留在顾星逢身边当师祖”, 鹿时清连忙摇头:“不能在他身边,我还是离开沧海一境吧。只不过……”
系统淡淡道,“你犹豫了?”
“不是犹豫。”鹿时清道,“只不过原主太冤枉了, 我想要找出裴戾被灭族的隐情,让所有人知道,原主和裴戾不是那种关系。”
系统愣了愣:“原主和裴戾不是那种关系?你听谁说的?顾星逢吗?”
鹿时清心惊肉跳。他都忘了,这些揣测全是在梦境中, 跟随那个第三视角的所见所闻得出的,系统并不知道。
他赶紧道:“他什么都没和我说过,是我猜的。”
“没事别瞎猜。”系统不悦,“如果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原主为何要对裴戾百依百顺,为何要合籍?”
鹿时清无言以对,这的确是很大的谜团。
顿了顿,系统安慰他:“别想太多了,你只管等着吧,顾星逢不是也要集齐裴戾的魂魄,给你一个公道么?”
顾星逢的确这么说过,这些天来,他也的确在一直密切关注各处奇异事件。
鹿时清忽然灵光闪过,问系统:“小白,你说那些渔民的魂魄被吸食,会不会和裴戾有关?”
“你觉得,是裴戾的残魂作祟?”
“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系统沉吟:“说不定还真有,不过还是要抓住邪祟才能断定。你先在暖月台安心住着,看顾星逢那里有什么进展。”
有了系统这句话,鹿时清也就安心食言了。
甚至,他感到一丝释然。
就好像减肥的时候,拼命忍着不吃东西,却被医生告知身体不好必须进食。
他对顾星逢的想念,已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无法自控。
鹿时清在沈骁的指引下,抱着行李进了暖月台。顾星逢正在水榭上静坐,见状直接飞身而来。在落地的一瞬间,顾星逢才掩去眼中的炙热,恢复平日里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向他亮出手中的木盒。
这木盒里照例是新鲜的荷花酥。
鹿时清的眼中有渴望一闪即逝,随即看向沈骁:“请问,哪个是我的房间?”
沈骁冲顾星逢行过礼,伸出手,指向一排房舍中,紧邻顾星逢的那间。
“……多谢。”鹿时清说罢,抬脚匆匆往那里跑。
顾星逢盯着他的背影,向来透彻的眼中难得浮出茫然。那木盒晾在虚空中,显得格外落寞。
沈骁先前帮顾星逢送过荷花酥,瞬间猜出几分意思,躬身道:“师尊,他拿着行李不便接,弟子帮师尊送入房中可好?”
“嗯。”顾星逢将木盒给了沈骁。
他足尖轻点,飞回水榭,盯着进入房间的鹿时清恍神。
近来鹿时清刻意避着他,他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明白,鹿时清为何如此。
起先,他还松了一口气,觉得背负的一身秘密可以不必那么快露出破绽。可很快,他撑不住了。
他已经饱尝二十年没有鹿时清的时日,思念经年累月的堆积,在重逢后,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他想出了让鹿时清搬到暖月台这个提议。一则确实是为了保护鹿时清,二则,还是为了时常能看到鹿时清。
哪怕鹿时清见了他,一句话也不说。只要他能亲眼见着鹿时清每日安好,已是足够。
实则,鹿时清也是这么做的。接下来的时日,他只远远看着顾星逢,每当顾星逢有意无意要往他这里来,他就赶紧关上房门,把人拒之千里。
鹿时清心里又何尝不煎熬。
但一来,他自我约束,不能对不起原主,对不起顾星逢。二来,系统冷嘲热讽,叮咛嘱咐,无所不用其极,让他时时想到酒后对顾星逢做的荒唐事。
总之就是一个目的——不能靠近顾星逢。
这日,顾星逢暂离水榭,鹿时清趁着四下无人,悄悄溜进去。因为,就在一炷香前,顾星逢刚在这里坐着喝茶。
此时长凳之上,顾星逢的体温尚未消散,换下的便服搭在栏杆。
鹿时清鬼使神差地坐在了这块位置的旁边,望着近在咫尺的月白色便服,仿佛正和顾星逢并排而坐。
时至六月,暖月台水榭的四周荷花开遍。鹿时清难过地想,自己肯定是没救了,也许系统说得对,他就是对顾星逢有非分之想。
虽然还不至于想亲他抱他……
好吧,亲他抱他什么的,一开始听系统说的时候,他格外震惊。如今细想之下,除了震惊之外,他并不讨厌。
原本还信誓旦旦地和系统说,那只是意外,现在看来……或许他潜意识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喝醉了才暴露出来而已。
必须离开沧海一境,否则这样下去,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鹿时清正坐着发愣,忽然瞧见天边飞来两个身影,竟是顾星逢和姚一成。
此时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他脸色煞白,胡乱张望一下,居然慌不择路地躲进长凳底下。
好巧不巧,顾星逢落地时,就站在他的面前。
这也太丢人了,千万不能被发现。他望着顾星逢拽地的月白衣摆,欲哭无泪地缩了缩身体。
姚一成左顾右盼,狐疑道:“恒明师侄,刚才这水榭上好像有个人啊,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师叔看错了。”顾星逢语气平稳,指了指椅子,请他落座。
姚一成点着头,坐在了水榭的另一侧,从这个角度看不见鹿时清。
鹿时清趴在长凳下,长长出了一口气,正在庆幸自己身法迅捷,两个人大人物都没有发现他。不料,顾星逢落座时,随手将搭在栏杆上的便服外衣扫落。那便服如同活物一般,叠成几叠,堪堪垫在鹿时清微抬的上身下。
鹿时清吓了一跳,本能往一边躲,却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扶着他的头,枕在了衣服上。这一来,比起方才僵硬的匍匐姿势舒服多了。
他的脸贴在柔滑的衣料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顾星逢一早就看见他了,不但没有说破,还这么贴心的给他弄了个“枕头”。
姚一成毫无觉察,询问顾星逢:“师侄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顾星逢从茶盘中取了茶盏,给他二人各自斟了,道:“几句往事,想
询问师叔。”
姚一成接过茶盏,笑道:“客气了,有什么直接问便是,何须这么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