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晏深吸一口气,“沧海一境弟子,全都随我离开。”
“师尊,此话当真?”姚一成愣了愣。
丁海晏眼神一凛,姚一成立时不敢问了,却又看了看顾星逢,“可是师尊,恒明他……还有这个同来的万妖界人……”
“我这个掌门,连门下弟子都管不住,哪还管得了万妖界的妖邪!”丁海晏冷冷地说罢,拂袖而去。
姚一成急了,连忙对顾星逢道:“恒明,你既是万妖界的人,想必这个常松涛不敢动你。你……保重啊。”
“谢师叔。”顾星逢道。
姚一成又去拉扯叶子鸣,叶子鸣牢牢钉在原地,“谢师叔祖好意,但宋扬和师尊都在这里,我也留下。”
“天镜峰……果然硬气。”姚一成钦佩的看看他们,转身追着丁海晏御剑而去。
他也想硬气,可一没天资,二没心眼,除了炼丹什么都做不好。不像天镜峰一门,个个都是人才,哪怕强敌来犯,也有底气独当一面。
姚一成决定,待回到丹阙峰,一定多炼些进补或疗伤的丹药。他虽不能直接与常松涛等人硬碰硬,但总能为这些敢与常松涛硬碰硬的勇士们做些什么。
眼看着沧海一境的众人离去,常松涛眼底泄出一丝杀气。
顾星逢看在眼里,轻声道:“你是长生界的人。”
常松涛微微一愣,却也不慌,“恒明君不愧是青崖君一手带出来的,果然聪明。”
鹿时清本来还吃惊,顾星逢竟如此大胆地揣测出常松涛身份。听见常松涛后面的话,还挺高兴的。
裴戾奇道:“师尊,常松涛既是长生界人,顾星逢此时并不轻松,你却是笑什么?”
鹿时清叹道:“旁人说到星星,总要提起我,可见我和星星的关系密不可分。”
裴戾沉默。
但很快,鹿时清敛起笑意,正色道:“常松涛虽然本事大,但眼界忒小。”
裴戾:“……师尊何出此言?”
“星星那么聪明,跟我带不带他,其实没什么关系。”鹿时清后怕,“虽然星星是在天镜峰吃苦长大的,
但也幸好如此,否则他小时候长在我身边,习得跟我一样笨,那可怎么好?”
裴戾不由想象,顾星逢那张又冷又硬的脸上,挂着鹿时清这般和煦的微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鹿时清微笑凝视顾星逢,还不忘再说一句对常松涛的不满,“常松涛虚度这几十岁,竟然没听说过我的坏名声,可知非但眼界不行,见识也不多。”
裴戾:“……”
师尊……太有道理了。
鹿时清调侃完,继续忧心忡忡。
他也在怀疑常松涛的身份。河洛静地才二十余年,风头和实力已经直逼仙道三大名门,如今更是将所有修仙门派踩在脚底。红尘界一旦有丁点风吹草动,长生界很快便能通过某个渠道得知。
常松涛,便是这个渠道。
也难怪,常松涛如此目中无人。他本就是红尘界凡人眼中的神灵,又如何会在意蝼蚁们的感受?
鹿时清紧盯着圣主,常松涛是个劲敌,圣主又动机不明。一旦顾星逢有性命危险,他绝对要推翻答应裴戾的事。
他鹿时清就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大志。若能为了天下苍生而死,那是本分,是一场众望所归的英雄梦。若是为了顾星逢……则是他鹿时清生命的另一意义。
顾星逢淡淡道:“梅花洲与百里坞的仇恨,是你让司马家主怂恿的。百里坞被灭,也是你的杰作。”
此言一出,丁缘和叶子鸣都睁大了眼睛。
丁缘沉声道:“不可能,掌门是长生界的仙人,又怎会作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叶子鸣则是怒视常松涛:“你枉为神仙!”
常松涛像是早就料到了众人如此反应,却不以为意,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司马纪。“司马家主,恒明君所言梅花洲和百里坞的仇恨,你可知道?”
司马纪笑了一下,接道:“恒明君想多了。那程肃心胸狭窄,宋灵琪又不懂变通,两家矛盾自行膨胀,最后酿成惨祸,怎能牵扯到我和常掌门头上来?”
叶子鸣道:“那百里坞被灭呢?”
丁缘也以复杂的目光看着常松涛,等待答案。
常松涛微微一叹,“若极乐卷轴落在他人手中,势必会造成更大的祸乱。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红尘界的安稳。阿缘,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了解我的为人?”
丁缘低头沉思,似是自言自语,“不错……这么多年,掌门悲悯世人,一心修炼。被迫杀死百里坞所有人,必然也是怀着诸多不忍和无奈。”
叶子鸣冷冷道:“该会引起多大的祸乱,会比数千条命更严重?”
常松涛收敛神色,放开宋扬的胳膊。宋扬软软倒下,叶子鸣忙凑过去,可他的手还被捆着。顾星逢一手扶住宋扬,一手在叶子鸣身上轻轻一点,将灵力注入绳索。绳索随即断开,叶子鸣立时道了谢,从顾星逢手上接下宋扬。
常松涛一跃而起,立在台阶之上,面朝众人,东方高升的旭日映得他眼底满是金光。“各位听我一言,这极乐卷轴乃是长生界一位叛党所著。上面旁门左道,层出不穷,乃是天底下至邪至毒之物。一旦出现在世间,落入歹人手中,莫说红尘界与长生界,就连修罗界、万妖界和幽冥界三处,都无法幸免。”
一直原地调息的圣主,终于开了口,“若真如阁下所言。为了五界,牺牲数千人性命,的确不为过。”
顾星逢忽然眼神如冰,看向圣主,“那你又是为何,牺牲雪妖一族的性命?”
圣主脸色微变,猛然咳出一口血。
司马纪挑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了一句。“看来二位虽然是同族,关系并不和睦。”
哪成想,竟是触了圣主逆鳞。他朝着司马纪猛地一挥袖子,司马纪竟是跌出数丈远,直接撞在日月同生柱上。
顾星逢目不斜视,只冷冷地盯回圣主,目光锐利。
圣主咬着下唇,双手在袖子底下紧攥成拳,见顾星逢还在望着自己,便收敛神色。转过头去,对常松涛道:“阁下继续说。”
对于司马纪被重创一幕,常松涛只是吩咐了一句:“阿缘,稍后带司马家主去丹阙峰拿药。”
而后朝圣主略一颔首,接着前言道:“现如今,极乐卷轴下落不明。但很可能就藏在沧海一境之中,逸天君白霄,便是那个叛党。他作乱不成,夺舍商贾之子蛰伏于红尘界,但他已经飞升。因此,这秘密必然是青崖君鹿时清继承了。”
叶子鸣立时反驳:“逸天君弟子众多,当初他厚待丁太师伯祖,沧海一境上下有目共睹。若有秘密,当是丁太师伯祖继承才对。”
常松涛懒散地看他一眼,淡淡道:“我搜寻过丁海晏的记忆,他对此一无所知。我又从他记忆中得知,他当年曾身受重伤,损了根骨,从此便与掌门之位无缘。以白霄这般谨慎,若非下一任入主天镜峰的掌门,他根本不可能将秘密告知。”
顾星逢了然:“难怪丁师伯祖会受制于你,你拿逸天君的所作所为威胁他。”
常松涛笑了:“都说红尘界人有情有义,果不其然。丁海晏丢了掌门之位,却仍对白霄百般维护。而你,曾受鹿时清养育之恩,也为其东奔西走。”
顾星逢心里一紧。
常松涛眼中闪过一丝锋芒,继续笑着问道:“恒明君,先前你还没有回答常某。如今,你师祖青崖君何在?”
丁缘疑惑:“青崖君已死,尸身也损毁严重,怕是难以复活,就算找到又如何?”
司马纪捂着胸口走过来,忍气吞声地看了圣主一眼,答丁缘的话。“丁师侄有所不知,红尘界之外天大地大。有的是方法令人死而复生,红尘界做不到的事情,万妖界未必也做不到。”
常松涛微笑:“正是此理,所以恒明君……”
“无可奉告。”顾星逢只有这四个字。
白霄既然是长生界所谓的“叛党”,同样是长生界人的鹿时清,又被白霄养大,必然也和“叛党”撇不开关系。
如今常松涛尚且不知鹿时清的身份,因极乐卷轴一事便穷追不舍。当年鹿时清魂魄残缺,机缘巧合瞒过了常松涛的耳目。如今鹿时清魂魄俱全,仙气难于隐藏,一旦暴露只会凶多吉少。
常松涛眼中锋芒毕现:“既如此,我也只好……”
言未必,他握着拂尘的手已然抬起。
不好,这是要将方才用在宋扬身上的手段,也在顾星逢身上用一遍。
鹿时清本就自责没有早些救下宋扬,如今更是无法坐视不理。可他还未作出任何动作,裴戾就先一步拉住他:“师尊,你答应过我的!”
而顾星逢面对常松涛的威胁,第一反应,就是回过头看着梅树下,一只手在袖子底下,微不可查地摆了摆。
鹿时清心中焦虑,一时顾不了许多,猛然将裴戾推开。
裴戾却一个闪身,回到他身侧,指着正殿方向道:“师尊,你看!”
鹿时清一转眼,不由怔了怔——一个身影已然挡在了顾星逢和常松涛中间。
圣主一身白衣在风中震荡,“阁下想动我族人,先问我答不答应。”
常松涛脚步一顿,打眼审视圣主,“我虽久居红尘界,却也听闻万妖界的万妖王,曾封过一位圣主。那圣主出自雪妖一族,姿容绝世,虽是男身,却令
万妖王爱不释手。”
他神情倨傲,当年听闻这个传言时,便将圣主此人归类为男宠,从心里便是轻视的。
万妖界多年来跟在修罗界身后,并未直面过红尘界。修罗界一群疯子的确不好惹,万妖界却没什么好忌惮。只是近年来金龙族出了个一统万妖界的万妖王,令长生界稍稍留意。
但也只是稍稍留意而已,不代表万妖王的男宠,他也要跟着抬举。
方才说那些话,不过是担心伤了男宠,惹得万妖王不快,节外生枝坏了大计。而此刻,这男宠居然如此不识好歹,竟要阻拦他审问顾星逢。
常松涛也不再顾忌,直接搬出这段“风流韵事”,意图压一压男宠的威风。
他觉得,再宠爱也不过是个男宠,万妖王断然不会因为区区一个玩物,得罪长生界的人。
然而,圣主并未被他压了威风,反而听到最后四个字,眼神登时冷如冰霜。“你……该死!”
他猛然朝着常松涛出手,这倒出乎常松涛的意料,就连远远观望的鹿时清和裴戾,都微微一愣。裴戾道:“师尊,你可以安心了吧。我看那圣主虽然和顾星逢一样又冷又硬又讨厌,可他对顾星逢,应该没有恶意。”
鹿时清也隐隐觉得是这样。
不仅帮忙救宋扬,顾星逢重伤了他,他也没有一句怨言,此刻更是为了顾星逢出头……
鹿时清不由想起,在万妖界临行前一晚,生花雪原入口前看到的一幕。
一个清癯身影跪在风雪中,面色颓然。
若圣主真的泯灭人性,又怎会露出那种忏悔的表情?若圣主真的对万妖王动了情,又怎会至今都不原谅万妖王?若圣主对顾星逢恨之入骨,今日根本无需现身,光是常松涛一人,顾星逢都难于应对。
鹿时清自认为头脑简单,种种疑惑,已让他对圣主的最初看法略有动摇。
但他不能妄下结论,毕竟他只是外人。真正的苦主,是顾星逢。
再看正殿前,圣主对常松涛穷追不舍,顾星逢趁此机会,也飞身而起,直奔常松涛。丁缘见状,道一声“得罪了,恒明君”,截住顾星逢。
叶子鸣待要上来帮忙,又被司马纪阻拦,其余河洛静地的弟子也一拥而上,保护常松涛,殿前局面瞬间混乱。
圣主应是动了真怒,动作又快又狠,但常松涛并不慌张,稳稳地接下来,还道:“阁下在我手上讨不到便宜,何故如此相逼。”
圣主道:“看你不顺。”
常松涛发出一声叹息,身上溢出杀气,周遭气浪骤然翻腾。圣主敏锐地感知到,正待提高防范,却忽然发现顾星逢打开丁缘,已经来到他身侧。
“阿凝的儿子,多谢。”圣主忽然道。
顾星逢浑身一震,这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唤他。
圣主见他发怔,干脆回过头,望着他道:“谢你,没有落井下石……你和阿凝一般磊落。”
正是这一分神的功夫,常松涛射出的灵力逼近。
顾星逢眉心微动,“你身后……”
圣主瞳孔一缩,回神看见近在咫尺的灵力,已是躲闪不及,被当胸击中。
随着一声闷哼,圣主的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里垂直落下。口中吐的血溅在周遭飞舞的梅花上,如点点落红。
可常松涛并未收手,灵力在掌心流转膨大,即将再次朝着圣主身上投掷。
鹿时清远远看见,惊呼:“不好,常松涛是要下死手了。”
“师尊别管。”裴戾却拉住他,不以为然:“这不是挺好么,管他圣主是敌是友,死了也干净,
省的顾星逢成天提心吊胆。”
然而圣主并未落地,一个身穿金色长袍的男人凭空出现,将他抱在怀中。而后反手一掌,打向常松涛。
这一掌并不快,常松涛有的是机会闪避,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然而那一掌射出的金色光华仿佛长了腿,在常松涛闪开之后,它也紧随其上,直到在常松涛身上炸开为止。
常松涛一声痛苦地咆哮之后,重重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