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敏锐地感觉到杀气, 脚下泥土松动,连忙跳至另外一边。
黑黢黢的泥水咕噜冒着泡,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泥潭往外扩散, 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翻滚,马上就要破水而出。
盛济把剑往腰间一插,提气踏苇跃起,迅速往外奔去。
他不愿腹背受敌,何况这东西……
太脏了。
沼泽中灵气稀缺,摆脱不知名的怪物后,盛济踩在芦苇上,瞥见蔚蓝衣摆溅上的点点污泥,表情十分难看。
他掐指算了算,沼泽地只走了十分之一的路程,这样又脏又臭的东西,不知还要遇到多少次。
顿觉眼前一片黑暗。
身后的芦苇颤动。
盛济剑眉一扬,心道,那东西又跟上来了吗?
一直跟着他,又不来攻击,是想如秃鹫般捡漏,还是喜好装神弄鬼?
他回头看了眼,苇丛又纹丝不动,像是怕被发现。
盛济按紧剑柄,心中转过万种念头,最后还是决定,敌不动我不动。
沼泽以东的青青草地之上,余尺素席地而坐,与那几人在地上烤着篝火。
已经过了好几日,这三人还是没有动手,让她有些心急。
谢春秋跪坐着,手放在膝上,腰背挺直,动作端庄,闭目养神。
乌发束在身后,黑色红纹的发带随风飘拂。
余尺素眼珠子转了转,心道不能再拖下去,她可是要和玉姐组队的女人。
夜浓如墨,星河闪烁。
余尺素忽然尖叫一声,声音尖利,划破静谧夜晚。
谢春秋睁开了眼睛。
沐川放下酒坛,笑眯眯地问:“怎么啦小妹妹?”
余尺素咬咬唇,指着草丛,面色发白地说:“那儿、那儿有鬼!”
赵横云擦掌磨拳,跃跃欲试,“在哪?我抓几只回去给我弟研究研究。”
沐川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她指的地方,弯腰看了半晌,醉呼呼地说:“哪呢?”
赵横云也凑近,“什么鬼?”
余尺素贴近谢春秋,攥着她的袖角,怯怯道:“那里有鬼火,你们看,在一直闪。”
沐川哈哈大笑,“小妹妹,什么鬼火,这是萤火虫啊!”
余尺素眨巴眨巴眼,看上去天真柔弱又可怜。
赵横云道:“你总不能连萤火虫都没见过吧!”
余尺素眼圈微红,“我小时候被关起来,没见过这些……”
六道院的夏夜,随处可见游动的萤火,少年们还经常聚在一起抓萤火虫。
余尺素想,她没见过秘境中的萤火虫,算不得说瞎话,于是更加入戏,楚楚可怜,又带着不经世事的天真,像一朵出水莲花,纯净无瑕。
沐川很心疼,“不会吧,你们名门世家的弟子,都这么惨吗?”
赵横云大声说:“没有啊!我和我弟上山掏鸟蛋,下水抓螃蟹,哪有这么多讲究的!”
沐川很不屑:“你算个屁的名门世家。”
赵横云:“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朝夕渊,道歉。”
沐川亮出武器,手提双刀,“道个屁的歉,来打架,赢了你叫我爹,输了我叫你儿子。”
赵横云:“……”
谢春秋无奈地笑了笑。
余尺素见她笑容淡淡,和佩玉有几分相似,心里有些亲近。但余尺素不愿在此消耗时间,只想赶紧逼这几人动手,自己好抢了宝物去找佩玉盛济。
她冲过去,阻拦道:“住手,你们不要再打啦。”
“你让开!”沐川双刀来不及收势,“快走!”
余尺素惊吓之中,不会动弹,眼睁睁看着雪亮刀光刺来,闭上了眼睛。
风声飒飒,银袍高高吹起。
谢春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单手抱住她的腰,侧身一脚踢开刀。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出现两道深深的刀痕,泥土翻飞,灵兽惊蹿。
沐川收回刀,惊吓不定,“你怎么突然冲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啊!”
他声音重了些,便见少女眼睛通红,像受惊的小兔,斥责的话说不出口,长长叹一口气。
赵横云打圆场,“算了算了,多大点事呀,尺素,你以后不要这样突然冲出来了,太危险了。”
余尺素哽咽道:“对不起……我不给你拖后腿了……我还是走吧。”
沐川与赵横云面面相觑。沐川看似粗犷,实则细腻,心里多少有点不想留她,天海秘境并非寻常,带着一个这样不懂事的队友,不利于他们行动。
谢春秋牵住她,走到篝火前坐下,“无事。”
余尺素不想再和他们浪费时间,“不、不,是我的错,我还是走吧。”
谢春秋攥紧她的手,余尺素挣了挣,无法挣脱。
“留下。”
赵横云道:“留下吧,你这样……说句不好听的,幸亏好心遇上我们,要不然就是一个移动的储物袋。”
沐川仰头喝一大口酒,叹气:“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赵横云:“怎么说话呢弟弟?”
沐川翻了个白眼,“儿子,喊谁弟弟呢?”
眼见二人聊着又要岔开话题,余尺素很痛苦,她想离开,但找不到理由。
谢春秋垂着眼眸,篝火深深,火焰摇曳,投进她的眼里,却是一片虚无。
余尺素偷瞄她一眼,方才谢春秋出招的速度极快,无论力道、方向,皆精准无比,这样一个人,为何以前没听说她的名号?
谢春秋的眼睫颤了颤。
余尺素忙低下头,假装在看篝火。
“小心,”谢春秋侧耳听了一会,“有妖逼近。”
那二人停止拌嘴,拿出兵器,站了起来,气氛一时变得凝重。
夜色泼墨,乌云随风摇动,遮住皓月,天色瞬间黯淡。
高高草丛中,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嚎叫:“嗷——”
紧接着,狼嚎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在茫茫的草原上回荡。谢春秋把余尺素拉在身后。
乌云移开,明月又露出来。
野草被风吹折腰,一只巨大的银狼踩着弯折的草,慢慢踱来。它身上茂密的皮毛在月光下闪着银光,琥珀色的眼睛光华流动,美丽又危险。
万籁俱静,四下无声。
沐川张大嘴,“我咧个乖乖。”
四面八方涌出无数匹狼妖,慢慢逼近。
谢春秋三人分立,把余尺素护在身后。余尺素摸了摸腰间的玉箫,没想到遇到危险,他们没有把自己这个“废物”抛下,反而主动保护她,看来散修中也并非全是心思诡谲之人。
一只狼试探性地往前走几步,沐川双刀一挥,把它砍出数截,血花飘溅。
沐川道:“妹子,你闭上眼睛。”
狼王被激怒,嚎叫一声,数十只狼妖闪电一般扑来。
血肉四溅,草地被鲜血染红,谢春秋执剑而立,剑尖轻颤,如一泓月光。
他们三人围成铁桶一般,无论狼群从何方攻击,皆无法破开这道屏障。
银狼优雅地走了几步,狼群停止攻击,只是把他们围住。
沐川骂道:“这群畜生想做什么?”
赵横云抹了把汗,“鬼知道啊!”
但他们很快就知道了,草原的夜风刺骨寒凉,厚云被吹得再次遮住月光,天色黯淡,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光。
沐川感觉一道腥风扑面而来,骂了声,一刀劈过去,热血溅了他一脸。
众人看不清狼群,只能凭感觉挥动武器,待明月再次露出半边时,赵横云与沐川二人都有点狼狈。
谢春秋一身黑衣,迎风而立。
赵横云道:“春秋,我们要先杀狼王。”
但此时抽出一人去斩杀狼王,便难以顾及身后的少女。
余尺素松开玉箫,手里出现十余张极品火符,伸手阔气地一挥,火光连接爆炸,一簇又一簇火花炸开,灿灿如烈日,刹那把周围照得有如白昼。
狼群畏惧火光,缓缓往后退。
沐川:“我去,金钱的力量!”
赵横云:“闪瞎我的眼!”
谢春秋面色不变,不为所动。
余尺素道:“我用符咒围个圈,这样它们就不会攻过来,我们撑到天亮就行了。”
沐川:“你有钱,你说什么都对!”
余尺素拿出雷符火符,歪歪斜斜勉强围了一个圈。
沐川赞美:“多么圆的圈啊!多么美的圈啊!这简直是妙手生圈!”
赵横云很鄙视:“你想说的是秒手生钱吧,尺素啊,你别听他的,他只是想讨好你,我就不一样了,我就想问问,明天这符剩下的能给我吗?”
余尺素也有被人吹捧的一日,不由有些沾沾自喜,又想如果他们看见佩玉怀柏,不知会有多么吃惊。
她抬头看了眼手执宝剑,依旧不动声色的谢春秋,心道,这人果然不一般,一派高人风范。
狼群再次攻来,徘徊在符圈之外,不敢冲上前。
一只狼犹豫片刻,纵身一跃,只见蹿起一道火花,传来滋滋的声音。
焦黑的狼身砸在地上,烤肉香气随风飘来。
赵横云感慨道:“今天总算长见识了,原来极品符咒还可以拿来烤肉。”
沐川肚子咕咕叫几声,“别说,饿了。”
余尺素盘腿坐了下来,从储物囊中取出干粮,分给了他们。
谢春秋忽然感受到面上几点凉意,微蹙眉头。
余尺素抬头,天上大片乌云,完全不见月光,丝丝细雨飘了下来,打湿符咒。
极品符咒不怕水,但这雨似乎又与寻常不同,雨滴中夹杂一缕殷红血迹,赵横云撑起千机伞,挡住雨水。
狼群更兴奋了,一声皆接一声嚎叫着,让人不寒而栗。
符上光芒似乎黯淡了点,狼王发动攻击,群狼一个个扑了上来,不计伤亡,草原上弥漫着焦臭味。
沐川有些担忧:“能撑到天亮吗?”
余尺素重新拿出白玉箫,放在手里,没有说话。
忽然间寒光一闪,谢春秋执剑跳出保护圈,剑如白蛇,直逼狼王。
借着火符细微的光,余尺素勉强看清场上形势,只见谢春秋动作轻灵,出剑极快,一剑刺穿一只巨狼,奔向银色的狼王。她如一只黑鸟,翩然掠起,黑色残影带着凛冽的冷风,银白的剑光落入狼王琥珀般的眼眸中。
血雾喷涌,巨大的狼腿被剑整齐切断,砸在圈上,骨碌滚动几圈。狼王发出凄厉的惨叫,刺破长夜。
余尺素此刻已经呆了。
狼王受伤,狼群踟蹰片刻,便一齐拥着王,转身扑入野草中。
谢春秋跳入圈内,黑衣猎猎,衣摆上红梅殷红如血。
余尺素喃喃:“你方才……用的是孤山的剑法?”
谢春秋点头,面色平静,“我师承孤山怀柏仙长。”
余尺素:“???!!!”
谢春秋又说:“数年前,她找到我,授我剑法。不过她说曾许下承诺,此生不再收徒,所以不许我拜她为师。”她顿了一顿,“我来此处,便是为了保护仙长的弟子。”
余尺素眼圈泛红,气闷闷地想,为何每个人都可以做仙长的徒弟,偏偏自己不行?
她坐了下来,双手抱膝,头埋在膝盖臂间。
沐川以为她受到惊吓,高声说市坊听见的段子。
余尺素过了许久,才整理好心情,嘱咐谢春秋,“你遇到那个徒弟,可千万不要告诉她自己的剑法是仙长教的。”
谢春秋问:“为何?”
余尺素冷笑一声,“我有个朋友,在百代峰,做过一段时间仙长的挂名徒弟,然后你猜他怎么了?”
沐川好奇地说:“死了?”
赵横云跟着揣测:“难道是修为被废?”
余尺素摇头,一脸神秘地说:“然后……他秃了。”
沐川捧住自己的脑袋,感觉头上有点凉,“太、太可怕了!”
……
秘境之外,孤山正是日落时分,金乌西坠,半边霓虹。
怀柏立在山道上,负手看着晚霞,仿佛是想等一个人戴着夕阳归来。
宁宵催促她:“去闭关吧,事情已经安排妥当。”
怀柏颔首,转身往守闲峰行去,宁宵跟在她的背后。
“师兄,”进入洞府前,怀柏攥紧剑柄,心里有些忐忑,“我心有牵挂,会结婴成功吗?”
她天资卓越,修炼一帆风顺,但面临如此重要关头时,也会有点紧张,何况此次结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宁宵笑了笑,“心有牵挂,才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