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半跪下,膝盖离地有一指之距,行礼道:“多谢剑尊不吝赐教。”
她师承渊风,只能对丁风华行以半礼,但圣人庄庄主亲自行礼,已经足以表示尊重与感谢。
“跟我来吧。”丁风华唇角勾了勾,面色缓和不少。
天心忽而偏头北望,眸中金光一闪即逝,随即紧紧闭上双目,眼角滴落血泪。
宁宵关切问道:“法师,您可是看到什么?”
天心面色苍白,身形一晃,宁宵忙将他扶住,“法师,您可还好?”
闪着金光的眸再次张开,倔强地往北望去,血珠滴滴沁出,掉在船板上。
宁宵也跟着看过去,心中一凛,猛地意识到,那儿正是万魔窟的方向!
“苍生浩劫……”天心后退一步,双手捂住脸,鲜血源源不断从指缝涌出,痛苦的低语回荡在每个人耳中,以至于没人反应过来,先上前给他疗伤,“万魔窟开,苍生浩劫……众生何辜?”
有为斩下的瞬间,一声巨响,秘境之内山河摇动,天翻地覆,地面皲裂,出现数道深长的裂缝。
众人乱作一团,佩玉率先反应过来,长生符出手,银白柔和的光芒包裹住所有人,把他们紧紧护住。
也只有一霎的功夫,秘境恢复正常,只是展目望去,山崩地裂,满地狼藉。
“这是怎么回事?”余尺素紧紧抱着谢春秋的手,吓得小脸惨白,“秘境里发生了地动?”
谢春秋拍拍她以作安抚,“没什么,你们怎么看?”
沐川:“还能怎么看,从没听说过秘境有地动,这不就是那群魔弄出来的鬼动静呗!”
盛济摇头,“倒不一定。”
远处已有几道光柱熄灭,看来地动山摇摧毁不少法阵,佩玉心道,也许并非魔族所为。
盛济说:“你们看,我们附近就熄灭好几座光柱,难道魔族造出一个大阵,然后特意将它毁去吗?”
谢春秋附和:“对,而且方才的震荡,是由外至内,不像是秘境变动产生的。”
沐川想了想,“也是,”他真心感慨,“你们女孩子就是心细。”
盛济:“什么?”
沐川挠挠头,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盛济只觉这人颇奇怪,却没放在心里,问佩玉:“你怎么看?”
佩玉把长生符收起,“继续赶路,尽早离开。”
盛济声音压低,问:“传送阵……难道不会被魔族毁去吗?”
如果魔族心怀不轨,怎么还会留传送阵放他们出去?这个问题不止他一人想到,话音刚落,另外几人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他们都明白,传送阵,多半已经毁掉。
但不管如何,还是要为了那一线的希望,前往吉祥海一探。
佩玉回头看了眼,那群修士尚不知发生何事,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们,以为到吉祥海,便能早些离开这个地方。有些还在默默盘算,先捡一些法宝,再从传送阵离开。
“走吧。”她握紧长刀,低声说道。
一路上气氛有些沉闷,余尺素想方设法说些趣话让大家开心起来。
盛济时不时抬起手,揉揉胸口。
余尺素问:“你怎么老是揉胸?涨奶了吗?”
盛济心中无语,长剑挑开荆棘,走到前面开路。
沐川道:“尺素,不要这么说,这样不甚文雅。”
余尺素吐舌,“开个玩笑嘛。盛济,你胸口藏着什么,让我们看看呗,早就发现你小子不对劲了。”
盛济纠结片刻,“好,不过不能让后面的人看见。”
红芜兽太过稀有,容易引来众人觊觎,相处数日,小队中的几人他已放心,却不能相信身后那群修士。
余尺素和赵横云插在中间,替他挡住了修士们的视线。
盛济小心翼翼地将衣襟掀开一小块,沐川忙阻拦:“你这是做什么!”
“啊?”盛济茫然地看着他。
沐川脸有些红,“至少,你不能当着我和横云脱,这算什么样子,以后传出去……横云,你闭上眼睛!”
赵横云:“为什么?都是大男人,别说他脱件外袍了,就算坦诚相待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喊错人了吧,佩玉、尺素、春秋,你们先不要看,不,春秋你可以睁着眼,反正你也看不见。”
盛济:“你们在说什么?”
一只毛茸茸的小兽从他的衣里探出小脑袋,雪白的毛发上,一点朱砂璨璨。
余尺素瞬间尖叫:“好可爱!”
沐川也忍不住尖叫:“我去!!!我帮你守夜干嘛!!!”
盛济忙把衣服盖好,“不许看了。”
余尺素一眼沉沦,彻底被小兽俘获,“再让我看看,就一眼、就一眼!”无奈盛济油盐不进,她气道:“又不是你媳妇,你这么小气干嘛!”
盛济:“也不是你媳妇,你这么看干嘛?去看你媳妇去!”
余尺素悄悄看了眼谢春秋,立马又低下头,脸悄悄泛上红霞,“哼!”
谢春秋问:“这是什么?”
佩玉:“红芜兽,怀璧其罪,还是收起来,不要让别人看见。”
盛济点头,把小兽捂得更紧,“我知道,我一定会保护好它。”
沐川表情呆怔,震惊地看着他胸前拱起,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他想到这些天辛苦守夜,为了当坐怀不乱的君子,在帐篷外被蚊子叮出的不知多少红肿。
他恨!
一行人埋头赶路,沐川冲在最前头,遇到妖魔便挥舞着双刀上去乱砍,场面十分凶残。
赵横云:“兄弟,你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沐川扯起嘴角,“我哪里不对?我很好!”说着,一刀刀剁下去,把脚下的妖怪砍成肉泥,转头笑道:“要不要包起来,晚上煲汤喝?”
众人冷汗长流,只有佩玉认真分析:“你不该把它剁碎,骨头和肉混在了一起,不能煲汤。”
穿过一片密林,跃上高岗,碧蓝的海水泛着粼粼的光,波涛温柔地起伏着。金色的沙滩连绵,一望无际,在阳光下闪着金芒。
“终于到了!”众人欢呼雀跃,不再躲在佩玉他们身后,兴高采烈地往山脚奔去,都想做第一个到达吉祥海的人。
一个修士跪倒在地,捧着一抔清澈的海水,激动万分,“吉祥海、吉祥海!”
传说中宝藏遍地的地方!所有修士心中向往之地!
佩玉等人站在高岗上,看着他们,并未挤入其中。
“吉祥海,”赵横云笑了笑,“什么宝物也没有的海,看来也不怎么吉祥。”
海边的修士从冷静下来,不再兴奋,反而露出惶惑之色。
因为他们发现,这片金色的沙滩,并未像仙门代代相传的故事中一般,处处都是宝物。沙滩上空空荡荡,偶尔有几个瓶瓶罐罐闪光,拿起一看,竟只是低阶的灵药。
修士们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捡走了宝物吗?”
“怎么可能,难道有人赶在我们之前,还是有人一开始就传送到这里?”
“莫非是魔族干的,可恶可恶!我与魔不共戴天!”
还有人十分悲伤地说道:“我哭着对师妹说,故事里都是骗人的。”
佩玉也略为惊讶,她记得容寄白说过会帮他们捡宝物,但她没想到,师姐居然能捡的这么干净。
师姐在哪儿呢?
佩玉四处看了看,没找到容寄白的身影,却感受到了熟悉的魔气。
她猛地跳上树,看见山脚之下,密密麻麻,都是魔兵。
149 挑拨离间
佩玉不动声色, 银色光芒脱袖而出, 化作一张巨大屏障, 阻绝魔兵。
魔兵像水一样分为两拨,陵阳君款款走来,负手望着佩玉。
她的唇动了动,无声说了四字——“投桃报李。”
佩玉皱了皱眉,从树上跳下,不理会魔兵前仆后继地攻击长生符。她心中有较量,按照长生符之力, 大约能抵御数日的功夫。
谢春秋目不能视, 在其他方面比常人敏锐,也察觉到发生何事, 攥住余尺素的手稍用力。
佩玉打了个招呼, 示意他们看看山下,自己取出水云螺, 走至僻静处,喊了几声,容寄白没有回答。她想也许容寄白还在机缘中,也许已离开此处, 收起水云螺,重新走回去。
那几人已经炸开了锅。
少年老成如盛济,也是满头冷汗,面色苍白,望向了佩玉, 目光中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信任与依赖。
余尺素更直接:“玉姐,我们该怎么办?”
佩玉神色不变,“不要让他们发觉魔兵,我们先去找传送阵。”
余尺素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让他们早些提起戒心,不好吗?”
谢春秋摇摇头,道:“我与你去北面寻传送阵。”
沐川很不解风情,“你不是个瞎子吗?能找到什么?”
余尺素立马变脸,大声道:“我与她在一起,我做她的眼睛!”
沐川摆摆手,“好好好,知道你们感情好,我就守在这里,要是有人想上山岗,我就赶他们下去!”
赵横云与盛济往南探查,佩玉独自继续向东,涉海而行。
沧浪无声,浪花如雪沫,她飞了半天,终在海浪之中,看见了三座巍然巨石。
三阳开泰,三石并立,石上本该安置好的传送阵,却被早被人蓄意破坏,圆形的阵法被一刀劈作两半,灵光消失。
佩玉上前,确认无法将传送阵修补好后,疾行回去,将情报汇报给其他几人。
没多久,余尺素同谢春秋一起回来,看见他们,摇了摇头,“全部都坏了,它们早就准备好,想将我们困在此处!”
“该怎么办呢?”盛济与余尺素目光望向佩玉,而另外二人看向了谢春秋。
佩玉:“我用长生符相抗,能抵御数日,之后……”
她话未说完,其他人已明白,山下魔兵密密麻麻,还有陵阳坐镇,就算他们可以全身而退,这些修士又该怎么办?
天色渐渐暗下,那群修士蜂拥去找传送阵,没有结果。到了晚上,他们聚在沙滩上,纵酒狂歌,兴冲冲地谈论着出去后如何同道友炫耀,并未意识到即将到来的风险。
高岗密林里,佩玉靠树而坐,抬头明月高悬。秘境中的月比外面更外皎洁硕大,像是一个无瑕的幻梦。她取出袖中竹笛,低低的乐声如怨如诉,传彻清夜,回荡在山林中。
谢春秋偏头听了听,眉头皱起,将睡在她膝上的人轻轻挪开,起身循着笛声,走到佩玉的身前。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沙滩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雪地般闪着银白。霜一样的月光挂在林中,每一片叶上,都好像凝着寒霜。
笛声断断续续,随着断断续续的夜风,散落在月华之中。
一曲方毕,佩玉握住竹笛,仰着头,眼中是清清冷冷的月华。
谢春秋伸手,像是想抓住一抹流逝的笛声,夜风拂过手指,指尖传来一阵冰凉。她从佩玉的乐声从感受到绵连无尽的悲伤,也不禁跟着有些怅然若失起来。
“你在犹豫和害怕什么?”谢春秋轻声问。
佩玉抚摸竹笛,低声道:“我怕伸出手,就会打碎一场水月镜花。”
可水月镜花本是幻影,是精心维持却终会被打破的假象。她的身份,她的谎言,又会在什么时候被打破?
谢春秋道:“然而月是有的,花也是有的。何必伤怀?”
佩玉笑了笑,“是啊,它总在那里。就算遥不可及……它也还在照着人间。”
谢春秋犹豫片刻,道:“那日的地动,是有人在外面,想强行破开秘境,也许我们的困境,仙门已经得知,他们正在想办法。”
佩玉点头,“我知道。”
谢春秋道:“长生符若保你一人,至少能维持数月,到时候就算他们没有打开秘境,你也可以通过规则直接出去。你这样把它铺开,想护住每一人……何必?”
面前的少女可以全身而退、独善其身,可她却选择看似最无用的一种。谢春秋不知说她是傻还是伟大,从亲近之人的角度,她想骂少女拿自己性命冒险,愚不可及,可若站在苍生中,她却希望这世上的傻人能多一点。
半晌后,谢春秋声音复杂,“怀柏仙长把你教导得很好。”
听闻此言,佩玉却微微笑起来,眼中霜雪消融,月华如水,“师尊要是知道,会怪我的。她一向叮嘱我,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重,不能逞强。可,”她的声音温柔,“若她在此处,也会做出与我一样的选择。”
她与怀柏,本就是同一种人。
谢春秋也露出浅淡的笑,“是啊,像她那样的人、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能够多一点,仙门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她话锋一转,“你不必这样,就算能坚持数日又如何,那之后难道你能护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