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窟!
谢春秋又道:“不管如何,这个消息我们一定要带出去。”
沐川叹气,“这要怎么带出去,传送阵也坏了,六月就赶我们出去的规则也没了,我们就算能从这群魔手里逃过又怎样?”
佩玉抚摸刀柄,“把秘境劈开一道缝隙呢?”
沐川瞪大眼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春秋明白她心中所想,接着解释:“天海秘境,其实是一块大陆的碎片,被上古仙人封印在这里,就像一座巨大的洞府。它与我们原先的天地相连,一定会有薄弱容易攻克的地方,供我们破开缝隙。”
沐川不敢相信她这个疯狂的想法,“就算有,你觉得凭我们几个人,能劈开秘境?”
谢春秋笑了笑,“不止是有我们几人。”她扬了扬下巴,指向那群修士,“不要忘了他们。”
“好吧,”沐川还是不信,“加上他们,我们能劈开?”
佩玉道:“也不只有他们。”
整个仙门,都在一同努力。
“以气驭剑,尝试与它心神相连!”丁风华站在船尾,把孤山之秘传授给霁月。
霁月盘腿而坐,有为横于膝上,额角沁出汗水。
丁风华问:“你看到什么?”
霁月双眼紧闭,“暴雨雷霆,狂风巨浪。”
“然后?”
霁月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圣人……圣人执剑立在海边!”
一种玄妙的感觉升起,她冥冥之中似有所感,自己仿佛与手上的有为连为一体,一同与圣人游于海上,经历漫长的岁月。
看见苍生苦痛,天地晦暗,人间流离,也看见一点星火燃起,照亮一个孩子的眼睛。
她与圣人的门生一般,跪伏在杏坛之下,听圣人谆谆教诲,春风化雨。
圣人面容和蔼,眼神慈祥。可他拔出宝剑的时候,气质登时变得威严,如巍巍高山,洋洋江河,邪祟不侵!
“你为何执剑?”剑刃倒映出他的眼睛,他坐在灯下,自言自语道。
“你为何执剑?”丁风华站在霁月身前,低声问道。
霁月的眼睫颤动,识海中,圣人猛地站起身,执剑走入一席夜雨里,声音铿锵,“为万世开太平!”
霁月张开眼,垂眸看着膝上古剑,亦缓缓说道:“为万世开太平。”
151 王者归来
霁月握住有为, 传承千万年的信念, 轰然注入她的体内。
她周身气势暴涨, 手中古剑金光大盛,锋芒显露。霁月站起来,长发无风自动,红衣飘扬,眼神烁烁。
丁风华不禁后退一步,在霁月的眸中,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剑尊, 多谢。”霁月抱拳。
丁风华复而行礼, “不敢当。”
这句不敢,说得真真切切。丁风华固然骄傲, 对强者也有尊敬相惜之心, 怀柏除外。
霁月仰头看了看,道:“想破开结界, 不应在这里。”
丁风华问:“去哪?”
“东海,那儿是秘境与结界相交最薄弱之处。”
宁宵不多言,让弟子驾驭宝船,丁风华嫌他太慢, 自己与霁月先御剑而行。
两道剑光冲云而上,瞬间消失在视野之中。
天心自船舱走出,眼覆白绫,唇无血色。
“法师,”宁宵上前将他扶住, “你那日,所见到底是什么?”
天心叹气:“我看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魔魅横行,苍生浩劫。”
宁宵皱眉,“这是……未来吗?”
天心点了点头:“我强行用这双眼睛,已损伤真元,无法再帮你们,只能先回佛乡,将此事告知我佛,为天下苍生祈愿。”
宁宵道:“我遣人送你。”
天心双手合十,脚踏在云上,步步莲花,“不必了。”
宁宵知道其目不能视,依旧立在船尾,俯身拜别。
天心停下脚步,“尊上,若日后孤山,”他顿了顿,也许是觉得这句话太残忍,没有继续说,只道:“请西行来佛土吧,佛渡众生。”
宁宵合了合眸,再睁开时,面露决绝之意,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多谢。”
秘境最薄弱之处,在传送阵附近。三块耸立的石上用偃甲搭建一个平台,平台四角放着法器,形成另一道防线。所有人按位置盘坐,形成一个大阵,无双插在中央,以做阵眼。
待魔兵攻破长生符后,他们还有几处防线,一是吉祥海至传送阵,路上布置下的种种陷阱法阵,二是传送阵四角,以各色法器,布下的护阵结界;最后一道防线,就是所有修士以肉身布阵,若在阵法破开之前,不能将天海秘境打开,便会阵破人亡。
破釜沉舟,断绝所有退路。
这也意味着,他们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了佩玉等人之上。
日影西移,天空绚烂,霓霞与碧海相映,天地都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金色光芒。
佩玉拔出无双,垂眸望去,晚霞浸染中,这些修士的面容年轻,眼神闪亮,生机勃勃,对未来还充满希望。
余尺素大声喊:“今天的演练结束,大家歇一歇。”
修士们闻言,从各自位置上走出,与同伴高声谈笑,许是将生死度之身外,他们看上去轻松不少。不像绝境求生,反倒似郊游探春。
余尺素笑着望向沐川等人,“这次我们也算历经生死,要不要在这里结拜一番?”
沐川与她一拍即合,“好!今日咱们就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月同日……呸,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赵横云问:“那求什么?”
沐川:“求个乐呗!”
天光渐渐暗下来,深黑的海面,荡漾起涟漪。
这已是第三日了,如果外面之人未与他们同时行动,结界不可能破开。他们只能静静等待。
佩玉走至海边,一点亮银无声无息飞入她的袖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知道,长生符破了,最迟今晚,魔兵就会攻到这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也许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个夜晚。
天上星河流转,明月皎皎,五彩流光曳动,夜风徐徐,海水泛起微澜。
记霏霏突然找到佩玉,先曲身长揖,致歉道:“佩玉,你对我有数次救命之恩,我却忘恩负义出声质疑你,实在有愧恩师教诲、仙门抚育。”
佩玉并不在意此事,“人之常情,无须自责。”
记霏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她,“我在人间还有一位亲人,若我此行无法归去,你能把信转交给她吗?我以前常常同她拌嘴,现在却后悔……”信上覆盖一层薄薄银光,遮挡了收信之人名姓,若记霏霏道陨,这个术法也会失效。
佩玉将信收好,点了点头。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上前,请佩玉将东西转交给人世亲友。有人只有两三语相托,有人用笔写下长长书信,也有人未说一字,只送来周身长佩之物。
他们似乎笃定佩玉能出去,就算秘境不开,所有人身亡,佩玉也能出去。
记霏霏跪坐在地上,取出腰上的紫竹箫,看着茫茫大海,奏起一曲故乡之音。
优美典雅的声音在海上飘扬,众人想起自己满怀希望来天海秘境,如今却要身死异乡,所念之人犹在他乡思念,不禁哀从中来,有意志软弱的少年,已经掩面轻轻啜泣起来。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谢春秋感受到温软的身子稍稍往这边贴了贴,握住身边人的手,“怕吗?”
余尺素咬了咬唇,“有你在,我不怕!”
谢春秋微微一笑,无神的眸里,盛满一泓温柔月光。
她摸了摸余尺素的手背,触手柔软光滑,像是一块上好的美玉,“尺素,我在人间行走时,听一个书生说过一句话,他说,人的一辈子很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很长,如高山大川,连绵不绝,多少人临死前都未能拥有过这样一份感情,我其实很幸运,能在这里遇见你。”
余尺素忙说:“呸呸呸,什么死不死,我们可以活很久的。”
她与谢春秋十指交缠,“春秋,你能听见萤火虫,那你能听见星星吗?我想为你数一辈子的星星!春花没有声音的,我可以把它摘下,让你闻它的香,秋月也没有声音,我可以把让酒水倒映月亮,让你饮下一杯月光。我还有很多的东西想跟你说、想让你看,所以不许说这样的话了!”
谢春秋轻轻应了声,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听她将起千寒宫的满园春色,说到六道院的夏夜流萤。
佩玉抬起头,漫天繁星闪烁,像极了怀柏含笑的眼睛。
原来喜欢一个人后,这人间就会变得格外温柔,星星似她的眼,春花似她的唇,就连拂面的凉风,也像她身子稍倾,耳鬓厮磨时的呢喃细语。
耳畔是悲伤的萧音,她却轻轻笑了起来,嘴角扬起,眉眼微弯,不胜温柔。“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于她而言,并不是一句悲伤的情话。碧落黄泉,十丈软红,有一个可以思念的人,是如何的神恩浩荡。
远处一线银线亮起,由远至近,在海浪一同奔来——
不是春江潮水,是百万魔兵。
佩玉霍然起身,无双潋滟生辉,倒映着海上明月。她站在礁石上,白衣明净无尘,仿佛与明月同生。
所有修士朝她拱手,长揖,记霏霏低声道:“佩玉,请一定要活下来。”
活下来,带着他们所有人对人间的思念与爱,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走到各自位置,盘腿而坐,随着各自灵力注入,阵法运行,大阵如一个金碗,将他们倒扣住,金光中有星辰的轨迹。
魔兵开始进攻第二道防线,四角法器渐渐开始碎裂。
正在此时,秘境之内,又一次地动山摇,海面掀起滔天大浪,一瞬吞噬许多魔兵。
佩玉抬起头,无双穿云而上,神兵的气息荡开,岛上,似乎挂满了细密的雪珠。
扬起的海浪在一瞬间冻结成冰,海面结起厚厚寒冰,在月光下闪耀银光。
第一刀!冰封万里!
陵阳负手静静看着她,眼睛眯了眯,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放任魔兵攻击,自己却没有出手阻拦。
“还是不行。”霁月眉头微蹙,面上有些失落。
裂缺呼啸着回到丁风华手上,他道:“再来一次,我就不信了!”
霁月摇头,心中明白,方才已经是他们二人的极限,一击不成,只怕再来也无甚效果。
明月高悬,粼粼银光,海水一望无际。
丁风华沉声道:“我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要为我孤山弟子劈出一线生机!”
霁月心中动然,有为嗡鸣。
“师姐!我来助你!”
“师伯,我也来了!”
二人回过头,却见海上亮起一道银光,雪白的波浪连绵涌来。
海水中,无数水妖邀月游来,一条青龙飞在最前,每一片鳞甲,都闪着翡翠一样的流光。
游烟翠手里执抢,身着金甲,后面跟着一列圣人庄的弟子,与青龙一同架云而来。
沧海化作原形,“师伯,我听说秘境出事,就带我的部下来了。”
丁风华欣慰地点头,“孺妖可教。”
沧海受到嘉奖,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游烟翠执枪,身后的弟子戎装轻甲,手里拿着各色武器。
“师姐,我们能做些什么?”
霁月摇摇头,“你们修为不够,恐怕会被剑气波及。”
游烟翠抿唇,不甘地说:“那我总可以吧,我的浴火也在差不多要进神兵之列呢。”
丁风华道:“那你也来试试,沧海,你化作龙形,跟我一起破开结界。”
沧海闻言,化作一头青色巨龙。四海水族齐仰首,为王鼓气呐喊。
三人一龙同时出剑,浩荡的剑气震开,海上顿时扬起巨浪。
一声龙吟,风卷云动,银河倒落。
结界肉眼可见地摇晃,一瞬间天摇地动,宝剑银光照得天地犹如白昼。
然而一瞬的光后,是更深的黑暗。
明月已经落下,红日还未升起,空中连星星也黯淡,天地都沉在一片黑暗中。
这时是子时,最为黑暗的时刻,众人的心也一般的沉重。
——竭尽全力,还是未曾破开。
佩玉收刀,立在半空中,白衣翩跹,是黑暗中唯一醒目的存在,
魔兵已破开第二道防线,正在不断进攻,已经有许多弟子口吐鲜血,快要支撑不住。
陵阳远远看着她,嘴角挑起一抹笑,既似戏谑,又似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