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从风中伸出,轻轻一扯,似把狂风、残雪、天幕撕开,金光从天上洒下。
魔君容色庄严绝世,超绝色相,身后巨大的翅膀张开,在阳光下闪着漆黑的光芒。
她张开手,乘风而起,扶摇直上,翱翔于九天之上。
狂风大作,佩玉勉力稳住身子,往天上看去。
魔君两翼垂云,遮住大半个天空,世间万物,仿佛都笼罩在她的身影之下。
在这一刻,佩玉感受到了震撼——
上古魔君,生来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存在,如此强大而又美丽。
佩玉甚至在想,在前世,到底是鸣鸾吞噬掉魔君的意识,还是魔君觉得厌倦,主动将自己的力量拱手让出。
天际尽头,光阴的碎片点点如星,魔君张开双翼,踏碎光阴而去。
只剩高山残雪,一地落花狼藉,西边半轮未落的月光。
——
千寒宫顶上的华光已经黯淡,一条裂缝横贯整个结界,魔气从缝隙不断涌进来。
余尺素放下被血染红的玉箫,神色淡然,嘱咐道:“不必吹了,准备好,等会就逃吧。”
“小宫主!”
少女们有些轻轻拭泪,有些固执地继续用玉箫对敌。
余尺素心里叹息,就算开启杀阵,勉强能争得时机让她们离开,结局是否会有改变?她不知道,可她也只能尽力而为,无愧无悔。
长凌挥拳,狠狠一击,结界霍然碎开,化作点点金光,如金雪般飘落。
余尺素低声斥道:“快走!”
没有一个人动。
金色的雪花随风飘落,洒在少女们的衣上。腰间佩戴的鲤鱼佩触到金雪的刹那,忽然发出柔和的银光。
所有人腰间的玉佩轻轻摇摆,银光汇聚在一起,凝成一个缥缈的身影。
那银光汇成的女子手执玉箫,低垂着头,气质柔美,只是心脏处是黯淡的。
余尺素想到什么,将剪云砂留下的那枚红鲤佩掷出,红色流光化作心脏,飞入女子胸口。
女子猛地张开眸,竖起玉箫,声断长虹。
正如圣人留在东海雕像中的那股剑意一般,这也是千寒宫初任宫主留给她们的保命之器。
声波穿透天地,千寒宫中的弟子感受不到,但稍微近一些的魔物在瞬间被斩为两截。
洞庭心中骇然,唤道:“北辰,你也去。”
沈知水听命,白影一闪,站在长凌身前,一人挥刀,一人挥拳,轰然朝那女子砸去。
萧声猛地拔高,似含金戈之声。
一个身披铠甲的巨人从地底钻出,挡住两个魔物的攻击。
余尺素也曾使过这个术法,却被怀柏随意破掉,她怀疑过千寒宫术法不精,但此刻看着女子使出的音杀之术,只觉心神震撼。
巨人披石为甲,搬山作剑,朝魔物一刺。
就连依仗强悍身体的玄魔,也不敢直面迎上这一剑,匆匆避开。
余尺素把轮回镜一揣怀里,招呼道:“趁现在,快跑!”
弟子们:“哎?不与千寒宫共存亡吗?”
余尺素抬手打了她一记爆栗,“跑不掉不就只能共存亡嘛,跑得掉你们还等什么?真要我殉阵吗?我还没和我老婆上过床呢!”
摸索着赶过来的谢春秋正好听到这一句话,身子一僵,神色有些古怪。
余尺素催促她们:“赶紧跑,以后得空去找个媳妇,趁着大家完蛋前先幸福一把。”她转身,与谢春秋面对面,顿时面红如血,心中不停咆哮,恨不得开启杀阵让自己死一遍。
谢春秋听到打斗声,问:“现在战况如何?”
余尺素快步跑过去,拉住她的手,“老祖留下了一缕战意在那打架,我们赶紧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洞庭望见场下形势,冷笑一声,“想跑?”
她一挥袖,白玉地板顿时裂开,水龙从地底卷出,咆哮着冲过来。
余尺素揽住谢春秋,往旁一滚,躲开水龙,一边往头顶喊:“老祖,你看看这边,快把那个蓝衣服的女人先给打趴了!”
女子毕竟只是一抹残存战意,战至如今已是奇迹。
沈知水纵身跃起,长刀劈下,女子的一截手臂被斩断,化作流光散去。
与此同时,沈知水的胸口也出现淋漓的血痕。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广场上只有余尺素和谢春秋被水龙困住,形容狼狈。
空中,随着两个化神大魔的齐力攻击,女子的身影如尘落下,银光点点,一枚黯淡的红色玉佩从天空跌落。
余尺素跳过去,把它接住。
红鲤佩已经彻底黯淡,触手冰冷,像一颗冷却的心脏。
一滴泪落在玉佩上,她低声道:“谢谢了。”
洞庭君闲庭漫步,“好孩子,把轮回镜交出来。”
余尺素心知交也是死,不交也是死,也一笑,说道:“好啊,你让春秋先走。”
洞庭君道:“我自然不会杀她,她可是太微最疼爱的小侄女。”
谢春秋:“太微是谁?”
洞庭只是笑了下,接着对余尺素道:“你既然和春秋要好,看在太微的面子上,只要交出轮回镜,我就饶你一命。”
余尺素暗暗驱动灵力,想毁掉这半面残镜,“如若不呢?”
洞庭道:“你可没有谈判的资本。”
她身后是两个化神大将,还有数不清的残酷魔兵。若非洞庭君阻拦,那些魔物们早就上前,把这两个女子撕成碎片。
余尺素拿出轮回镜,“好啊,给你。”
话音刚落,手中白光大盛,她将全身的修为灌注其中,用力一震。
洞庭哈哈大笑,“一个普通修士,也妄想击碎神器?天真。”
一股巨力将轮回镜拉扯出来,洞庭君夺过残镜,轻轻抚摸,动作十分珍惜又温柔,一面转身往外走,一面说:“这里的人,都杀了吧。”
谢春秋把余尺素护在身后。
魔兵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她们两人像是海中的一座孤岛,马上就要被怒吼的海水吞噬。
天空传来一声凤鸣,洞庭停下脚步,抬起了头。
赤红的凤鸟划过晦暗天空,飞过之处,云霞带霓,似要将天空灼尽。
它张开双翼,尾羽绮丽遮天,赤红的双目扫来,指抓如勾,抓起一座小山朝魔兵掷去。
轰隆一声巨响,烟尘漫漫,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谢春秋与余尺素一同躲开山石,趁机逃进宫中。
谢春秋侧耳细听,清越凤鸣与魔兵们尖利的叫声混杂在一起,“这是什么叫声?我怎么从没听过”
余尺素喃喃:“是凤凰。”
谢春秋吃惊道:“现世怎么还会有神鸟凤凰?”
余尺素摇头,“不是神鸟,是我姑姑,我姑姑的箫,原来千寒秘籍上最后一句话是真的。”
天空之上,两个银袍女子乘凤吹箫,此音天地绝响。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
173 自在飞花
“姑姑……那个人是谁?”余尺素怔怔地问。
云上箫音阵阵, 凤鸟清鸣。
长凌和沈知水一齐转身,冲上云霄,大风裹挟着火星卷起, 朝鸟背上的二人袭去。
剪云砂一转玉箫,银白的光幕挡在她们面前。
狂风中惊雷响起,一柄缠绕着紫雷的魔刃劈在光幕上, 沈知水运刀如神,刷刷又砍出三刀。
剪云砂身后的女子忽地站了出来,双唇微颤, “知水。”
沈知水瞪大眼睛, 长刀不住颤抖。
长凌不知缘由,魔气如荆棘般沿着右臂爬上,紧接着他猛地加速, 轰然一拳击在光幕上。
一股巨大的冲击沿着光幕冲来,剪云砂往后退了步,脸色瞬间白下来。
朝雨连忙扶住她,“师尊。”
“无事。”剪云砂长袖翻转,丝丝缕缕的银丝从天垂落,无边银雨, 随风飘飞。
“雨?”长凌皱起眉, 看见被银雨触及之处, 皆出现细碎的裂缝。
银雨未尽,又起大风。
朝雨竖起玉箫,箫音似醉, 身形缥缈。
大风卷起百花花瓣,与漫天银雨一齐飘在空中。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美到极致的杀招。
长凌脸上魔纹完全爆开,大吼一声,双翼张开,参天而起。
魔气凝成流火,从天而降,把华美的宫殿瞬间化作炼狱。他在流火之中,一拳轰来,想要把凤鸟、箫音还有这两个碍眼的修士轰成灰烬。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魔刃横在他面前。
“北、辰。”长凌咬牙切齿地说。
沈知水一言不发,往上跃起,长刀朝他劈下。少年白衣,在流火中奔跃,把化神魔头逼得越来越远。
朝雨只能望见她守护的背影,一如当年,沉默寡言的白衣少年执刀立在她的身前。
“知水……”她的眼圈有些湿润。
剪云砂驱使火凤,掠过地面,赤红的长羽垂下,在地面撩起火花。
“快走。”她朝地下的两人喊道。
余尺素牵住谢春秋,提气跃起,跳到凤背上,“姑姑!姑姑!”
剪云砂翻了个白眼,“你是鸽子吗成天咕咕的叫?”
余尺素嘿嘿一笑,抱住了她的手臂,“姑姑,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剪云砂摸了摸她的头,“做得很好。”
余尺素好奇地望去,“这是?”
朝雨笑着眨了眨眼:“小尺素,不认识我啦?”
余尺素紧盯着她的眉眼,越看越觉得熟悉,“难道你是佩玉失散多年的姐姐?”
剪云砂抬起玉箫,在余尺素头上打了下,“蠢材。”
谢春秋微微蹙眉,“朝雨……叔母……”
朝雨打量她片刻,粲然一笑,“春秋!一会不见,你就长这么大了,让我好好看看。”
谢春秋双目通红,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没明白发生何事。
朝雨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意褪去,“谁伤了你的眼睛?”
谢春秋没有说话,扑到朝雨怀中,头埋在她肩膀。
余尺素咬咬唇,心里莫名有些醋味,剪云砂也皱起眉,嫌弃地看着谢春秋,问:“你怎么和谢家人在一起?”
“她啊,”余尺素拉起谢春秋的手,“她是我媳妇!”
剪云砂面色一变,“我不同意!”
与此同时,朝雨抬起头,“我同意!”
两人四目相对,朝雨朝她甜甜一笑,软声道:“师尊~”
剪云砂别开眼。
余尺素发现,朝雨的相貌虽与佩玉相近,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如若说一人是高山晶莹雪,那另一人便是千娇百宠养出来的人间富贵花。
火凤翩然飞起,一道蓝光挡在她们之前。
洞庭伸手往下一抓,百里之内的水脉从地底冲出,汇成一条巨大的水龙。她乘龙而飞,挡在火凤之前。
剪云砂:“轮回镜已经在你手上了,你还想怎么样?”
洞庭不多话,握住一支蓝色长/枪,“想要你死。”
剪云砂跳下火凤,“你们先走!”
朝雨见状,拿起玉箫也要跳下去,余尺素忙把她拉住,“我姑姑很厉害的!有她在就好了。”
“不,师尊修为已不及以往。”朝雨笑了笑,“你们先走吧。”
火凤不住在空中回旋,余尺素盘坐在地上,看头顶神仙打架,“走?走到哪里去呀?春秋?”
谢春秋依旧呆在原地,神色怔怔,眼角隐约有水光闪烁。
余尺素一把拉住她,把她抱在怀里,“别哭了,不会有事的,我姑姑来啦!朝雨姐姐也很厉害的!”
谢春秋回抱住她,“你不惊讶吗?”
余尺素愣了下,短短一日,险死还生,她遭遇了太多的事,导致如今看到死而复生的朝雨,竟也不觉奇怪。而且朝雨与佩玉面容相仿,看到那张脸,她就下意识地觉得安心。
百里之内水脉干涸,河流停滞。
洞庭立在空中,蓝衫飘扬,似上古神女,掌管天下之水。
水者,以天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
金铁奈何不了她,箫音也奈何不了她。
长/枪与玉箫相撞,大风忽地吹起,火凤之上的两人被波及,身子剧烈一晃。
谢春秋紧紧抱住了余尺素,此情此景,她们确实无法帮上忙,也许趁机逃走是最好的选择。
余尺素低声道:“姑姑还在,我不想走。”
谢春秋:“嗯,我陪你一起。”
两人紧紧相拥,肌肤相贴,仿佛心也靠在了一起,从未有过如此亲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