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生死,而现真心。
流火如雨,水龙长吟,洞庭一抬长/枪,万丈洪流随之奔出。
剪云砂身影飘忽,出现在洞庭之后,“用蛟王之魂做你的枪灵,洞庭,你真是不念旧情。”
好歹蛟王也曾帮过她进攻圣人庄。
洞庭反手一枪,横在身后,玉箫撞上,发出一声清越的铿鸣。
“合则聚,不合则散,世事总是如此。”她转过身,抬起眸,蓝色的眼睛里泛起粼粼的光,像湖川大海,“剪宫主为一己道途,把无辜孩子推入虎穴之中,真是念“旧情”极了呢。”
剪云砂眸光转暗,下手毫不留情,玉箫流转,光芒灿灿。
流火轰然砸下,蛟王不得解脱的魂灵不住嘶吼,裹挟万里洪流,自天空滚滚奔来。
余尺素道:“遭了。”这些水都流下去,会在瞬间淹没百里之内的城镇村庄。
可惜她们两个金丹修士,实在无法帮上忙。
剪云砂一挥长袖,披帛从高空飘下,化作洋洋银光,兜住万里之水。
分神之际,长/枪挑穿她的肩胛,一蓬血洒了出来。
“师尊!”朝雨不再吹箫,跳入战局,带剪云砂后撤数步。
洞庭放下枪,打量着面前人,微蹙眉头,“死而复生?有趣。”
剪云砂低声道:“你先退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朝雨挡在她身前,“我要与师尊同生共死。”
洞庭笑起来,念出了封尘在记忆里的名字,“千寒宫,朝雨。”她顿了下,好奇地问:“剪云砂是怎么把你复活的,在彦村找到你的魂魄吗?”
说到彦村时,剪云砂呵斥:“闭嘴!”
看到剪云砂突然惊慌的神情,洞庭心猜,该不会面前少女将彦村之事忘记了吧,那就有趣了。她扬了扬唇,唯恐天下不乱,道:“啧啧,本来是天之娇女,却因为剪云砂的一番私心,让你沦落到那种地方,被一群村夫凌/辱,对了,你记得彦村吗?”
剪云砂双瞳如血,表情激动,“你闭嘴!”
朝雨安抚住她,回头冷声道:“我该忘吗?”
洞庭皱了皱眉,这番话并未让朝雨失态。
剪云砂也愣住了,“你记得……你骗我说……”
朝雨蹭了蹭剪云砂的脸,“我只是不想让师尊自责。”她轻声叹了口气,“自从我醒来后,师尊总是不安地看着我,可我何尝会怪师尊呢?”
“对不起……对不起……”剪云砂不停的流泪。
朝雨温柔地揩去她眼角泪光,“我实在不明白,为何师尊会害怕,我能成为师尊道途所证,是我的无上荣光呀。”
“啪、啪、啪。”洞庭连连拍手,“好一场师徒情深。”
朝雨转过身,握紧手中玉箫,眼神冰冷,“我也不明白,你居然妄想拿彦村的事来刺痛我。”
玉箫飞快刺来,朝雨身形如电,连刺三下,逼得洞庭退后数步。
“过去的日子,我就只当被狗咬了一口,还要怎么样?哭吗?岂不遂了你们的愿!”
她身子往下一压,躲开迎面长/枪,剪云砂见状,也跳上来,师徒一同对敌。
银袍猎猎,朝雨眉目冷凝,手中箫影似星河灿烂。
“叔母想起往事——”谢春秋心口一痛,血腥气在嘴里漫延,忽地咳嗦起来。
余尺素忙替她拍拍背,“我觉得吧,朝雨姐姐是和佩玉一样的人,只要这世间还有一丝光在,苦难就不能压垮她们,不要担心。”
谢春秋咳声渐止,闻言,道:“对。”
余尺素说:“我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
余尺素比划着,“你看,我的姑姑是你叔母的师尊,所以,我们之间应该怎么算?”
谢春秋有些头疼,“在数辈分这件事上,也许你该问问怀柏仙长。”
余尺素:“噗嗤,那我不是比仙长辈分还高了!”
云中三人不停缠斗,未分胜负,而更远的天幕,沈知水与长凌亦死死相斗。
长凌吐出口血,“你疯了吗?”
沈知水没有说话,长刀刚指过去,身子又剧烈颤动起来,眼中倏地失去神采。
狂风大作,吹开阴云。
魔君从空中飞过,两翼垂云,身影遮天,“走。”
她的声音方落,万魔听其号令,皆飞入天空,浩浩汤汤追随魔君而去。
洞庭收回手中枪,既拿到轮回镜,她也不愿再浪费时间,“算你们走运。”
水龙载她冲天而起,跟在魔君身后。
阴云之上,无数魔兵滚滚飞去,振翅之声轰鸣如雷,连绵不绝。
魔气像山一样压来,剪云砂额上滚落的冷汗越来越多,终于力竭,跪倒在地,那段披帛悠悠飘落,百里之水轰然砸往人间。
174 孤山双尊陨
怀柏醒来时, 浑身无力, 脑子一片空白。
她好像卧在一片孤岛之上,天色昏暗阴沉, 汹涌的洪流从她身侧滚过。
“这里……?”怀柏撑起无力的身子, 轻蹙眉头, 声音低不可闻。
与那两个魔头厮杀数日,体内真气空空荡荡, 丹府之内剧痛无比, 头脑也变得迟钝, 隔了很久,才想起佩玉失踪的刹那。
她得去找佩玉。
“这里是溪山。”虚弱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怀柏回过头, 一只体型缩小百倍的白孔雀侧卧山石,形容恹恹, 银白的翎羽也失去光泽, 软软趴着。
“银屏?”怀柏心中生凉, “你不是在孤山吗?”
银屏低声道:“你走了, 我就不想呆在那了。”
怀柏竟松一口气,还好, 不是孤山出了什么事。她回头, 四下都是浑浊的江流, 仿佛天地都被淹没, “你说这里是溪山?”
银屏:“溪山峰顶,洞庭驭水,方圆百里被淹没。”
怀柏身形微晃, 倚着身后老松,闭上了眸,不忍看满目疮痍的人间。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她在逢魔之地拼死拖住两个化神大魔,结果却什么也没能改变。
“佩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银屏道:“她是轮回镜认可的主人,不会有事的。”
怀柏撑着头,少女消失在黑雾中的情形再次浮现,让她头痛欲裂,“不行,魔君和她在一起,我要去找她。”
“找?”银屏问:“她在逆流的光阴里,你要怎么找,况且……”
“况且什么?”
银屏踌躇片刻,“你已经在这里大半个月了。”
怀柏面上血色顿时褪去,“这么久?”
银屏语气不怎么好,“以元婴的修为,去和两个化神魔物打,还妄想能阻止万魔,没死已经是万幸。”说着,她的声音又轻了下来,似乎有些犹豫,“这段时日,我听鸟儿说,孤山已经……”
声音未落,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穿过晦暗阴云,如流星一掠而过。
银屏想拦住她,振了振翅,飞了没多高,重新跌落下来,沾血的银羽落满了山石。
无尽的洪流边缘,出现一线白光,银屏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眼花。
巨木被洪水裹挟着冲来,一只胖成球的竹鼠紧紧抱住浮木,看见银屏后,她兴奋地招手,被水一冲,身形不稳,飞快就要跌入水里。
银光闪过,银屏抱住她,跳到溪山峰顶。
小白反手抱住银屏的手,“我终于抓住你啦!”
银屏皱起眉,“你来做什么?”
小白:“我来找你呀,发那么大的水,你的羽毛湿了就不好看啦。”
银屏:“……”
小白絮絮叨叨,“那天赵简一抓着我,不许我去追你,我好不容易才从孤山逃出来,一路向北,终于找到你了!”
阴差阳错,这只竹鼠傻鼠有傻福,竟躲过了孤山的生死大劫。
银屏松一口气,全身依靠在石上,不停听她絮絮叨叨,只觉伤口更疼了。
小白说了半天路上艰苦,才发现银屏不言不发,抬起头,看见少女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吓得两眼含泪,轻扯着她的袖角,“你、你怎么啦?”
银屏没有说话,目光投向无垠的荒川,看着这满目疮痍的人间。
天地都被淹没,偶尔有尸骨从眼前飘过,洪流滚滚而去,流往未知的未来。
头顶阴云重重,遮住了天光。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黑暗会延续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太阳会不会再升起。
山峦连绵,藏在层叠的阴云里。青石砌成的石阶覆着青苔,蜿蜒往上,隐于一片葱郁的翠色中。
怀柏踏上孤山柔软的泥土,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孤山依旧出尘,山间浮动着清新的空气,碧树簌簌,几只毛茸茸的小鸟在啾啾叫唤——
是哪里不对劲呢?
眼前是片如火的枫林,璀璨烂漫,像是要烧尽乾坤。
怀柏弯腰捡起一片枫叶,恍然明白过来,三百年前,这里还只是一片空地,师兄师姐和她一起把小树栽满山岭,于是一晃眼的功夫,变成了这片常开不败的枫林。
她在孤山时,是难以生出这样的感觉的。小树生芽,寸寸拔高,在一场春雨里抽出嫩枝,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她待在其中,便察觉不到光阴逝去,只觉一切都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和师兄师姐一起,成为孤山六位峰主,日常斗嘴打牌,调侃一下丁师兄。
一晃眼,三百年,也就过去了。
空山生岚,薄雾随风飘来,山麓好像披了层细纱。
四周很静,静到树枝断裂,枫叶跌离的声音清晰可闻。
怀柏每行一步,丹府就传来一阵剧痛。强行御剑,耗费真元,她的伤势更加重了。
可比起方才忍受剧痛御剑飞回孤山,这时她却走得很慢,神色中带着踟蹰不前的怯弱与忧郁。
没有打斗,没有血腥,每一座山峰、每一片绿叶,如被细雨濯洗过,干净无比。
她好像回到从前,一场空山新雨后,空气清新,虫草鸣叫,只是少了少年们在溪水旁嬉戏的身影。
怀柏终于走上飞羽峰,她抬起手,放在门上,手微微颤抖着,几点浮尘飘落下来。
她闭上眼,头抵在门上,设想了很多假设,最后抿紧了唇,双手推开了门。
阳光照进黯淡的道宮中,浮尘在空气里游动。
怀柏站在门口,背着光,眼眸猛地睁大,面色在一瞬间惨白,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
大殿最深处,青年倚在白玉座椅上,手撑着头,双目微合,似在闭目养神。
像寻常一样。
只是没有了生息。
在文君走后的日子,怀柏总是看见宁宵这样坐在丹霞宫,神情疲倦而又苍白。
仿佛是一株大树,在风雨中顶立久了,终于到了不胜负荷垂垂老矣的时候。
怀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师兄……”
她哭得伏倒在地,手扯着冰凉的鹤氅,“理我一下,师兄,理小柏一样,不要让小柏一个人……”
时隔三百年,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又感受到了。
“小柏错了……不该离开孤山,不该伤师兄的心,你醒来打我一样好不好?”
她脑中混沌,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泪水模糊视线,安静沉眠的青年,离她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离开的人,怎么会是师兄呢?
明明她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但为什么在这里的是师兄呢?
偌大的宫殿冷寂无比,只有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怀柏跪在地上,好像回到三百年前,她站在时陵里,面前是三具死不瞑目的尸首。
为什么这一生总是这样?
日复一日修行练剑,还是守护不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
一只冰冷的手抚着她的头顶。
怀柏猛地抬起头,颤声道:“师兄?”
“宁宵”睁开眼睛,轻叹口气,抬手替她拭去泪痕,当怀柏心神不稳之际,手掌忽然化作利刃,往她喉头割去。
怀柏往后掠开,云中出鞘,咬牙切齿地说:“魅魔。”
最擅长变幻形态的魔物。
“宁宵”身子猛地拉长,变成一个巨大的怪物,丑陋的触手在空中舞动,如同一只硕大的怪物。
怀柏拔剑跳了过去,冰冷的剑光一闪而过,触手剑气绞成粉末,她收剑回鞘,神情冰冷。
丹霞宫烛火未燃,晦暗如夜。
怀柏枯站了许久,在一片死寂中,转过身去,慢慢往外走。
至门槛时,她魂不舍守,被狠狠绊倒在地,柔和得像水一样的微光亮起,把她托扶起来。